《古代名伶娱乐圈卖艺[古穿今]》来自www.niwozw.com 古代名伶娱乐圈卖艺[古穿今] 本书作者: 迎秋辞 文案: 萧子昱,梨园名伶,大梁第一任东宫男妃,因为刺杀太子失败,英年早逝。 再睁开眼时穿成了现代豪门的养子,正牌小少爷的跟班。 小少爷是颇有名气的流量小生,而他只是小少爷的替身演员。功劳全被小少爷抢去不说,连积蓄都没攒下。 不仅如此,养父母为了巴结商界新贵,竟送他去给人当男妻。萧子煜看着联姻对象那张和太子一模一样的脸:"……" 为了在娱乐圈生存下去,他只能选择签约进了前世死对头的公司,开始卖艺老本行。 然而穿越后第一次演戏,萧子昱轻功吊威亚,突然红了…… 萧子昱:原来你们都不会飞的吗? 大梁王妃作为古代名伶,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对失传手艺如数家珍,流波风情眼俘获大量粉丝,在娱乐圈几经浮沉后,从替身演员火成了现象级明星。 萧子昱爆红后,传出他有一个神秘的联姻对象,狗仔们纷纷吃瓜,却在某天拍到他和某前影帝共同出入酒店的照片。 萧子昱辟谣:只是去参加弟弟的摄影展。 影帝澄清:是的,我们在一起了。 记者: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影帝:上辈子。 当天晚上,萧子昱愤愤怼向某人胸口:信不信这辈子我也在这给你捅一个窟窿? 指尖被人抓住,吻在唇边。前世的太子,今生的爱人轻笑道:求之不得。 . 袁珩上辈子怎么也没想到,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五年的王君,竟然是敌国派来的刺客。 忠情爱人化作疯犬,他将人囚/禁了起来,天天关在宫里和自己行苟且之事。 直到王君身死,月亮坠落,堂堂太子殿下如疯如魔,只剩满身狼狈。 在现代社会重生后,他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王君。这一次猛兽敛起爪牙,自戴枷锁,只为细拢芬芳,将月亮从泥潭中高高捧起。 ps:前世有误会,但不是火葬场,甜文啊甜文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娱乐圈 古穿今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子昱,袁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是谁,不认识。 立意:实现自我价值 第1章 大梁太子袁珩逼君禅位,东宫为纲,立男子为储妃,搞得宫中上下乌烟瘴气。 自三年前他重病痊愈,更是性情大变,愈发阴晴不定,几次南下攻打蜀地,率军亲征,穷兵黩武。 太子王君便是蜀人,一时间朝中流言四起。萧子昱三年来首次抛头露面,只身单薄,长跪青云殿外,请求殿下收回攻城诰命,袁珩却同军师彻夜谋略,不曾召见。 破蜀当日,东宫走水,袁珩一身轻甲自战场凯旋,唯见后宫兵荒马乱,浓烟滚滚。 “走水了!” “快救王君!” 烈烈火光里有一个清癯挺拔的侧影。 萧子昱靠着殿中心的楹柱软坐下去,手里还捏着半盏宫灯。热油浇落,转瞬就烧穿了层层锦缎。 袁珩大战告捷,值得庆祝。 熊熊火舌吞天骇地,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几分。瑞凤眼低垂着,瞳孔中倒映着一片橘红。 浓烟灌入肺腑,燃烧的哔啵声也开始朦胧不清,意志昏沉之际,萧子昱听到一声痛呼:“殿下回来了!” 脚步声纷沓,落了阀的殿门被人撞开,萧子昱浑身瘫软,落入一个带着铁腥气的怀抱里。 “萧子昱!你给孤醒醒!” 终于见到多日哀求而不可得的人,却为时已晚。 烫热的烟气伤了肺,萧子昱一张嘴便有血沫呛了出来,勉强陈表己罪:“殿下……三年前臣就该死了,苟活这些日子,是心中仍有挂念……” “你要死?谁允许你死了!”袁珩低沉着嗓子咆哮,犹如困兽,“你说了要陪孤一辈子!” 萧子昱耳边嗡鸣,根本听不清对方吼了什么,唯有指尖死死掰着袁珩胸前甲片,似乎是痛极:“是臣……先负了殿下,若这三年日夜……能减低殿下心中仇恨分毫,惟愿……惟愿殿下战后能善待蜀地百姓……” “萧子昱,你骗孤。”袁珩想替他抹去唇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手脚逐渐慌乱起来,声音颤抖,“……连你也要离开我!” “罪臣萧子昱以死谢罪……”萧子昱的手指渐渐松开了,纯澈的眸子变得混沌,只留一声魂断尘埃的轻叹:“但黎民何辜……” 他仿佛沉入一汪漆黑的潭,又轻盈得好似漂浮在空中,观感尽数远去,这一副身体久病成疴,许久不曾这般爽利过了。 不知道上下沉沦了多久,仿佛连魂魄都碎裂成了几片,却迟迟不肯消散。萧子昱困顿着挣扎,隐隐看到一抹绚烂的光团,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像深眠惊梦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爱的魔力转圈圈,想你想到心花怒放黑夜白天……” “老板喝香槟还是威士忌?” “快快,切歌了,下一首我的!” 陌生而嘈杂的环境。 萧子昱眯起眼睛,先前看到的光团没有消失,五颜六色打在人脸上,显出一种浪/荡的颓靡,就是在元宵灯会上也不曾见过如此丰富的色彩。 不仅如此,眼前人形扭动,甚至有人衣衫半褪,状若疯癫地围着根柱子摇头摆尾。 他试着按了按胸口,并没有憋闷的感觉,反而是困扰多年的痛症消失了,萧子昱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脑海里只剩大殿燃烧时的熊熊烈火……他应该是死了才对。 这是哪里? 萧子昱自知不是善人,想必死后去不了极乐世界,那他……下地狱了? 还没等他从惊疑中回过神,侧边先伸来一只肥腻短粗的手掌,揽住他的腰就要往怀里带。 萧子昱大惊,他在梨园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本能的反应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当即捏住那只手腕一折,使出一招四两拨千斤,身若无骨般从那人手底钻出,将他整只臂膀拧到了身后。 那人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嚎:“怎么回事!孟乐羽?!” 被点到名的人也活像见了鬼,萧子昱五岁就被诊断出自闭症,从小痴痴傻傻任人揉捏,孟家养了他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招功夫? 孟乐羽急忙冲上前将人拉开,不明白那样一截细瘦嶙峋的腕子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萧子昱,你疯了?”他喝斥惯了,把人拽到一边,“黄老板只是和你玩玩,你发什么神经!” 往常他这样吼人,萧子昱一定会被吓住,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双向来昏沉混沌的眸子里竟然慢慢盈满了神采。 清润的瞳仁儿轻动,眼底黑白分明,萧子昱开口,声音透着一股傲然的矜贵,“你是谁?” 像是被人伺候惯了,那平静冷然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孟乐羽第一次听到他这个便宜弟弟说话,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为了捞个男一号的资源,好不容易才把黄老板约出来,得知对方喜欢清俊美人,特地把萧子昱拉出来作乐。没想到对方突然发疯,搞砸了自己的一出好戏。 “我是谁?我是你哥!”孟乐羽指着他鼻子大骂,“我们家养你这么多年,你装疯装傻不说,还想当白眼狼反咬一口?” “萧子昱你给我听好,今天不让黄老板尽兴,看谁还敢收留你!” 萧子昱眉心微拧,面前这人知晓他的名字,他却浑然不认识对方。还有那个黄老板,明显是衣冠禽兽之徒,孟乐羽若真是自己的家人,能把自己推出去? 他没搞清楚当前的状况,先把每个人说的字囫囵记下。桌面黑亮反光,萧子昱看到自己的容貌并没有发生变化,眼下也不想多与对方耽搁,径直站起身来,打算先离开这个是非窝。 见他要走,翻倒在沙发上□□的黄老板死猪打挺一般坐起来,面色阴沉:“打了人就想走?你今天不给我好好赔罪,这兰苑坊的门你都出不去。” 他捂着酸痛的手臂,毫不掩饰眼中的暴怒和贪婪。明明孟乐羽那个小明星跟他说好的,萧子昱就是个有自闭症的小傻子,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被他玩了肯定也不会吭气。 他肖想了好几天,到嘴的鸭子却飞了。 萧子昱凤眸微冷,并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然而刚站起身,就被几个黑衣黑裤的人拦住去路。 在大梁朝,就算是太子袁珩,也困不住他。 他轻呼一口气,捏紧的拳头透着薄红,还没挥起,先被路过的人搡了一把。 “我是这儿的经理,您叫我小张就行,二少在楼上包厢,您放心,今晚绝对没过量。” 推他的人也是一身黑色制衣,言语间像是个管事。后面跟着的那个却宽肩窄腰,身条利落,在一片霓虹里投下阴影,还没看见脸先感到一阵乌沉沉的压迫。 萧子昱如一柄薄刃立在路中间,面若冰霜,长发发梢微卷,丝毫没有让路的觉悟。他平静抬头与之对视,却在看清对方的那瞬浑身一震! 虽然削短了头发,去了衮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却不可能认错。萧子昱到死都会记得那双如鹰般凌厉的眼睛,微凸的鼻梁有几节骨骼他都一厘厘摸过。 是袁珩。 他死后在这个不知何处地方,看到了前生所有的旖旎和梦魇。 萧子昱悄然失态,死后还能见到袁珩,他怕是真的入了地狱罢。 第2章 “先生,走廊里不能停留的。” 张经理手心发汗,这才看到黄老板也在这里,现场的主顾他是一个都惹不起。 朝阳文化的黄威是这里的常客,旗下的明星艺人也经常来这里聚会。身后这位袁先生更不用说了,整条酒吧街都是他开发的项目,现在人家来找喝醉的弟弟,张经理在他面前气势就矮了一头。 萧子昱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袁珩见到他没有反常的情态,只能说明两种可能,一是这人只碰巧长了张和太子殿下相同的脸,二是……袁贼在装模作样。 上辈子袁珩的狠辣孤绝他是见识过的,就算是真的下了地狱,状况不明之时暴露自己的身份太过莽撞。萧子昱决定不与人发生冲突,主动退让到一边:“抱歉。” 张经理见他态度良好,内心稍稍松气,但同时也替他捏了一把汗。看这架势,肯定是黄老板又要逼迫人家做什么,这孩子他没见过,估计是个不出名的小网红,当众跟大老板翻脸,估计今晚不会好过了。 他没忘了自己的身份,挤出讪笑:“没事就好,大家一个场子玩,别伤了和气……袁总走这边,二少知道您来,一瓶烈的都没开。” 袁珩却没动,这次换他卡在路中间,声音倒是轻巧:“黄老板又要签新人了?” 黄威暗自咬牙,袁珩还是演员的时候就跟他不对付,跟他公司的艺人争影帝,抢资源,后来自己成立工作室,业内有点质量的投资都被他揽去。 只是这人是袁家大少爷,市里一半的楼盘都是他们源泰的工程,碰不得更惹不起。 “是……”他搓搓手,“袁总也看上了这人?但我听说袁总回归源泰,很久不关注娱乐圈了,喜欢的话让底下员工随时来找我就成。” “找你?”袁珩抬起眼角,“刚才在门口看到了令夫人的车子,可能来找你的另有其人吧。” 黄威变了脸色,最近他跟老婆谈离婚,私家侦探苍蝇一样追着他咬,正主找上门更是恐怖。他不想闹得太难看,抓起自己的手包招呼保镖:“走了。” 身边的人忽又散去,萧子昱还是满脸迷茫,就连袁珩也开始说他听不懂的话,什么“娱乐圈”“员工”“车子”…… 明明大家都下了地狱,怎么他就混得如鱼得水?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袁珩却移开了目光,大步上楼,只留下一个挺拔背影。 张经理急忙追上去,心里犯嘀咕,袁总处事冷漠,向来不会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对王朝阳这种嫖虫更是不屑一顾,今天怎么管起闲事了。 孟乐羽围观这一出,心里的惊骇劲儿也没过。刚才他是见到了袁珩?袁珩还给萧子昱解围了? 他们学表演的,几乎没人不看袁珩的电影,十个里面有八个是袁珩的粉丝。只是他出道时间太短,拍下的作品寥寥无几,拉片的时候都研究烂了。 就连圈里的名导都在采访的时候说过,袁珩是天赋型演员,演绎风格糅合于作品,再加上脸部线条分明,眼神锋利,极适合大银幕。 这些年袁珩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只偶尔会被请去做特邀嘉宾,出演的镜头也不过寥寥。 孟乐羽后悔地一跺脚,刚才应该去找袁老师要签名的。 “发什么愣,走了!”他去拖拽萧子昱的胳膊,没想到对方恰好侧身,不动声色避了过去,只是神色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呆愣的样子。他就说,萧子昱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突然就清明了。 今晚闹出乌龙,他改天还要去给黄老板赔罪。 一想到对方那猥琐油腻的样子,孟乐羽就恨恨咬牙,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的,转身见了袁珩还不是得装孙子。 萧子昱乖乖跟在孟乐羽身后,他算是隐约弄明白一件事,在自己醒过来之前,他现在这副身体只是一具痴傻的空壳,还不知道被人欺负了多久。 孟乐羽能有今天的气焰,家庭教养可见一斑。而如此品性的孟家人把他一个外姓养大,不可能毫无目的。他不能太快让人看出“萧子昱”的不同寻常,不然对方恐怕不会罢休。 混乱的乐声和刺眼的亮光仍在继续,这大约就是地狱里的淫乐场所。萧子昱行至转角处,往楼梯口看了一眼,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样式的建筑,袁珩上辈子耽于皇权,现在转性了?变成了风月纨绔? 孟乐羽没等他,再转头时,人已经看不见了。萧子昱匆匆赶上去,穿过狭窄的走廊,视野骤然宽阔起来。 眼前是川行大道,上面跑着他从未见过的玩意儿,便是宫里最纯正的汗血马,大概也跑不过这东西的二分之一。 孟乐羽已经上车,看人还愣在人行道上,拍了一下驾驶位的后座:“你去喊他一下。” 司机应声下车,拉开车门:“小少爷,上车了。” 他也要坐这四轮轿子? 萧子昱其实有些发憷,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堪堪坐稳,轿门便砰的一声关闭,隐约有推力从背后传来。 他下意识坐直身子,双手握拳放在身侧,随时准备把脑袋护住。 窗外景色飞逝,萧子昱却无暇去欣赏。他本想记住去路,可七拐八转被绕地没了主意,腹部涌上一股难言的恶心感,等到最后停下来,连两条腿都坐软了。 孟乐羽径直下车甩门,他又被无措地关了起来,好在驾车的师傅再次替他开了门,萧子昱看着仍在打转的路面,由衷表示感激:“多谢。” “乐羽,怎么自己回来了?弟弟呢?”有个妇人从房中迎了出来,嘴角带着笑,表情却有些僵硬,伸手拍了一下儿子,“不是说出去玩要看着点弟弟。” 孟乐羽烦躁地抓一把头发:“妈,你装的不累吗?他是傻的,根本听不懂。” “就算你要让他嫁给男人,他也不会明白什么意思,犯不上讨好那个傻子。” 杨婷脸色一僵,刚要发作,孟乐羽就摔摔打打地上楼进了房间。萧子昱还站在院子里,她来不及收拾自己的表情,温声道:“子昱,跟哥哥出去玩得开心吗?” 萧子昱犹疑着点了点头,被妇人抓住一只手腕,他尚未从眩晕中回过神,被拽得一个踉跄,硬生生将呕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怎么还晕车了,”杨婷终于察觉他脸色不对,朝屋里喊道:“王妈,快去准备一杯柠檬水!” . 捧着剔透的杯子啜饮几口,那果子像柑橘,清新甜蜜,安抚了翻江倒海的胃部。 萧子昱恪守着礼节,非礼勿视,只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头顶挂着的壁灯不知是什么来头,把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妇人看着他,几经犹豫还是开口道:“子昱,妈妈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妈妈。”萧子昱学舌道,声音很轻,像不经意落下的一滴水。 “子昱,你会说话了?”杨婷不知道是惊多还是吓多。 萧子昱三岁就被确诊自闭症,孟家决定养他,主要是为了给年幼跋扈的孟乐羽找个不会反抗的伴儿。这么多年过去,萧子昱除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哼哼,几乎没有发出过完整的音节。 萧子昱抬头看她,瞳仁颤颤,恰是一副懵懂可怜的模样。这副模样将上辈子的袁珩都骗了过去,允许他一个刺客留在身边日夜侍奉。 杨婷心里一抖,竟生出一股不舍,但没办法,她已经答应了袁家,必须得尽早说服小儿子。 “子昱,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孩子长大后都是要离开父母的。” 萧子昱不声不响,亦没有给出回应。 “妈妈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搬过去住,以后也算是有人照应。” 萧子昱抿唇,他虽然没有过孺慕之情,却能感觉出面前的妇人对自己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将一个痴傻的孩子外送到别人家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她这般急着来游说自己,说明事情已经板上钉钉,“萧子昱”只是他们图名图利的工具罢了。 看着对方没什么反应,杨婷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海报,企图引起萧子昱的注意。 “子昱来看,这就是你要嫁的人,是不是很好看?” 萧子昱的视线落在那薄薄一张铜版纸上,心头再次巨震,那画像上的人分明就是袁珩! 这画师怕是要夺天工了,怎么能画得一毫一厘都没有差! 杨婷知道萧子昱目前的智商不过五六岁,对花里胡哨的玩意更容易做出反应,她试探道:“愿不愿意嫁给这个好看的哥哥?” 萧子昱还没来得及作答,身后先传来一个惊愕的声音:“妈,你要让他嫁给袁珩?!” “这傻子有什么好的,凭什么能嫁给袁老师!” “你懂什么?回房间去!”杨婷呵斥一声,嫁给袁珩要真的这样好,她能不让自己亲儿子去? 前几天袁珩的继母找上她,说找大师算过了命格,袁珩命带魁罡,必须在而立之前娶到男妻才能压制,问问有没有适配的人家。 最好性格乖顺,容易拿捏,脸长得俊,袁家给的好处绝不会少。 孟严志在源泰做一个小高层,这些年也没做出什么大成绩,杨婷想都不想就应了下来,他们家养了萧子昱这么多年,能给养父母的事业铺铺路,也算他尽孝了。 这事儿说得好听了叫结亲,其实就是冲煞。袁珩肯定也不会真的娶一个男人,等过了三十这个坎,还是要娶妻生子的,到时候保不准就要把人扫地出门,她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去。 杨婷把孟乐羽劝回房间,萧子昱还拿着海报在沙发上瞧,他上辈子替蜀国太子入梁为质,后来成了大梁王君,没想到死后又跟袁珩纠缠上了。 不管他愿不愿,孟家和袁家都不是他能反抗的。 杨婷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来,声音带着忐忑:“子昱,你觉得怎么样?你去了袁家,他们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萧子昱把海报铺平到桌面上,点了点头。 再嫁一次而已,地狱都来了,他倒要看看这个袁珩是新是旧。 第3章 袁珩走到楼上包间,表情晦暗不明,叫人看不出他情绪翻涌。 张经理极有眼力见儿,似乎是察觉袁总对楼下那人有几分上心,主动道:“我让底下员工长个心眼,以后看见那小哥帮忙关照一下。” 袁珩没点头也没拒绝,只是道:“开门吧。” “哎,好咧。”张经理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像在是特地等着,没敲两下就开了。 房间内酒气翻涌,桌上堆满了油炸食品,几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规矩坐着,他要找的人正烂醉成一摊躺在沙发上。 袁珩走过去,踢了他脚一下:“起来。” 那人动了动,乖乖坐起来,下一秒却是双臂一伸拦腰把袁珩抱住了,声泪俱下:“哥,我失恋了!” 袁珩双手垂在身侧,没有碰他的打算,抬眼看向周围几人。男生们瞬间认了怂,轻手轻脚站起来:“那什么,袁烨我们先走了,你……别惹哥哥生气。” 袁烨不肯,转头怒骂道:“放屁!刚才谁说要同仇敌忾给我打掩护的!” 同伴们登时抓狂,这小子自己犯事还把他们都供出来,大家都是二代,要是袁珩去他们父母那是告上一嘴,下个月生活费估计就打水漂了。一个个脚底抹油跑得贼快。 “一帮孙子!把酒钱都a给我!” 见人都走了,袁烨又要趴回去哭诉,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提住了后脖领……他哥依旧是那样高大英俊,强势冷酷,一只手就让他没了反抗的力气。 “为什么分手?”袁珩问道。 “她嫌弃我不够成熟。”袁烨说着还觉得委屈,他从小在袁珩的荣耀光环下长大,给所有亲戚朋友的印象都是跟在袁珩屁股后面的那个小屁孩。女生们来找他都是给他哥递情书,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谈了一个,还被人给踹了。 “回家,薛姨给你煮了醒酒汤。”袁珩用桌上的免洗消毒液搓了搓手,柠檬味的,在靡乱的包厢里难得清新。 “哦……”袁烨蔫头耷脑跟着他往外走,忽然由自己失败的爱情联想到了他哥的终身大事,“哥,你真的要娶一个男人啊。” “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就喜欢瞎张罗,年纪大了被算命的骗钱,你不要……” “家里的事你不用管,”袁珩语气随意,随便就把人打发了,像是真的不介意被安排娶一个男妻。 他外出办私事的时候都习惯自己开车,街边一辆揽胜解锁亮起,兄弟俩上车,袁烨熟练地连上自己的蓝牙,准备放摇滚乐。 “公司今年要招管培生,你去跟他们一起轮岗。”袁珩突然说道。 “哥,你饶了我吧!”袁烨惊愕转头,“我会什么啊?还管培生,我七月份约了朋友要去西藏呢!” 袁珩没理他,右手曲起两指在方向盘上轻敲,在一片炸裂的摇滚乐中屹然不动。 袁烨嚷嚷一通,自己先没了气势。都说长兄如父,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在他这儿却被父亲还吓人,每次喝了酒惹了事都是袁珩来给他善后,对方不轻不重的一个眼神能让他老实半晌。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车子驶入美山南苑,这一片别墅群都是源泰开发的,车杆抬起,路两旁种满了整齐的行道树。 家里还亮着灯,袁烨本想从仓库门悄悄进去。奈何揽胜发动机的动静太大,薛金玲已经穿着睡袍走了出来。 “怎么又出去喝酒了呀,不去学校就算了,还尽做些伤身体的事。” “妈,妈你少说点。”袁烨捂着脑袋哼哼,“我头疼。” “头疼?”薛金玲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伸手在儿子脑袋上摸摸索索,“是这儿吗?按着疼吗?” “听您唠叨就疼!”袁烨没好气地挣开她,去门口换鞋。 “还有半年就大学毕业了,你可怎么办呀。”薛金玲看出了他的假把式,向来娇憨的脸上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难过,“你爸把股权给你还有什么用。” 说到股权,袁烨就满脸尴尬。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哥比他优秀这么多,就因为算命的一句命带魁罡,对这个大儿子避之不及。 公司一直都是袁珩在打理,老头子中风后却把小半股权给了他。 但看到亲妈难过,袁烨心里也不是滋味,只能好好应着:“我怎么不去公司,我还要去公司当管培生呢。” 薛金玲听到这句总算放了心。她脾气本就不大,在袁家更像一株柔顺的菟丝花,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少过问公司。 面对袁珩时已经恢复了以往温和的语气:“珩儿,我和你爸给你找了个特别靠谱的男孩子,是孟家的养子……孟严志你还记得吧?” 袁珩隐约有点印象,是城西区的一个小高管,最近在负责沙河村项目。记忆中这人好阿谀奉承,踩低捧高,还收受村书记贿赂,被记了处分。 “有照片吗?我看看。”袁烨凑过来看热闹。 “有的呀,”薛金玲打开微信聊天消息,点开图片:“这孩子叫萧子昱,是孟家在福利院收养的,性格上有点先天不足,但很乖巧的。” 猝不及防,袁珩看到了手机屏上的那人。和在兰苑坊见到的不同,照片中的萧子昱有些呆,神情乖巧,眼神却是放空的,长发垂落在身侧,更衬得人小了一圈。 “妈,这怕不是个傻子吧!”袁烨抢过手机认真端详,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你看他的眼睛,都没聚焦,正常人会有这样的眼神吗?” 确实不正常,袁珩在脑中回味了一下,兰苑坊见到的萧子昱眼神清俐,肩背笔挺,长发随意垂着,像泥坑里开出的令箭荷花,看向他时带着几份被掩饰过的探究。 明明就是一只小狐狸。 这下被送上门来,反而不用他费心去查了。 “怎么说话的,”薛金玲温柔呵斥道,“子昱只是启蒙较晚,性格脾气都是好的,嫁来我们家还能多受些照拂。” “可以。”袁珩没什么意见,“我听爸的意思。” “怪不得你爸对你放心,”薛金玲松了一口气,又嗔怪道:“他老糊涂了,信这些算命的东西,还好珩儿孝顺,听你爸的话,要是你弟弟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袁烨急了:“妈,你怎么还拉踩呢!” 薛金玲白了他一眼,软声说:“你爸今天还念叨你们呢,兄弟俩有时间了去疗养院看看他。” 袁珩没什么表示,略一点头便上楼休息了。 袁烨从身后追上来,“哥你别生气,到时候你要是不喜欢那个男人,直接离婚就是,我替你跟爸说。” “先去洗澡,”袁珩不让他进自己房间,“一身酒气。” 关上门把聒噪的声音挡在屋外,袁珩摩挲了下左手大拇指,平直的嘴角轻扬,谁说他不喜欢? . 萧子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念上,他站在浴室里,和头顶的莲蓬头对视,眼神透露出几分茫然。 方才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夫人让他上楼洗澡,萧子昱来到房间,却并没有看到沐浴用的汤池,一屋子的瓶瓶罐罐他全不认识。 梳理台上嵌着的镜子明晃晃的,比以前宫里的铜镜不知道清楚多少。萧子昱从上到下打量自己,这副身体除了没有胸前的疤痕,简直跟他一模一样,就连左眼下角的红痣都十分分明。 他死后,在另一个“萧子昱”的身体中醒来,来到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萧子昱在浴室愣了半晌,又抱着浴袍退出去,看到了等在屋外的王妈。 小时候萧子昱患有自闭症,不说话,整个人呆呆的,反应也比常人慢许多。孟家便请了王妈来做住家保姆,一请就是二十多年。 王妈自己没有孩子,面对萧子昱一个痴儿也不觉得厌烦,反而对他的某些小习惯了如指掌。相比孟家人,萧子昱跟她更亲近一些。 刚才萧子昱口齿清晰喊了一声“王妈”,差点激动得她热泪盈眶。 看到人出来,王妈急忙迎上去:“怎么又出来了?不想洗澡吗?” 沐浴之事还要询问旁人,萧子昱有点耻于开口,慢吞吞道:“请问……里面那是何物?” “怎么说话文绉绉的,”王妈揉揉他的脑袋,跟着推开浴室门。 看到萧子昱指着的东西,王妈愣了一下,萧子昱平时自己会洗澡,怎么突然不认识莲蓬头了。但她还是耐心道:“这是莲蓬头,用的话要打开开关。” 说罢,她抬起开关,恰到好处的温水潺潺流了出来。 萧子昱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试探性地碰了下水流,手指下意识蜷曲起来。 这一晚受到的刺激太多太大,他近乎麻木,忍不住开口询问:“这里是何地?” “这是你家呀,”王妈怜爱地回答道:“我们在云京市。” 她干活的时候喜欢听一些有声书,最近的几篇都是穿越文,莫名感觉萧子昱也像是从哪个不知名的朝代穿越来的,举手投足总有种翩翩君子的贵气。 于是随口补充了一句:“现在是公元2023年。” 萧子昱死时是大梁七十六年,没听说过这个纪年法,“公元”这个国家还挺厉害,存在了这么长久:“大家死后都会来这里吗?” “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王妈拍了他一下,把萧子昱拉回房间,“你在这间房里住了十多年呢,看这个……” 那是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的小孩不过六七岁,拘谨地看着镜头。萧子昱感到一阵熟悉,惊觉那正是他幼童时期的模样。 王妈对他的表现不以为奇,萧子昱本来智商就如同小孩,很多事情都记不住,她只当对方又失忆了,耐着性子慢慢教导。 萧子昱的房间内有很多绘本和各种书籍,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便喜欢翻书看,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床头附近放着一个小巧的四方物件,萧子昱将它拿起来细瞧:“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手机,”王妈教他解锁开屏,“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用这个吗?”萧子昱感到狐疑,以前在宫里都是八百里加急送信,他和蜀地的沟通全靠鸦鸟,一来一回也要八/九天,这个小东西总不能比玄鸦更快。 “对啊。”王妈在围裙上擦擦手,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萧子昱手里的小玩意登时亮了起来,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王妈教他点击绿色的标识,奇了怪了,人的声音竟然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东西能千里传音,岂不是比神仙还厉害。 看他木呆呆的模样,王妈觉得好笑,“好啦,洗完澡再研究,要我帮你洗吗?” 从萧子昱还是个光屁股小子的时候她就帮忙洗澡,毕竟是先天不足,王妈还把他当成那个傻乎乎的小孩,说得理所应当。 萧子昱却腾地涨红了脸,怎么能让女眷…… “不,不用。”他结巴着走进浴室,“我自己便可。” “还知道害羞了。”王妈笑起来:“洗完记得喊我帮你吹头发,别着凉。” 萧子昱被惊地手一抖,把莲蓬头开到了最大,万千水丝登时倾落下来。 他没去动那些瓶罐,抬起双臂抱住了自己。 水打在身上的感觉怪怪的,他可不可以要一只浴桶。 第4章 萧子昱倚靠在窗边,对着斑驳的日光出神。 今天孟家要修缮草坪,一大早请来了园艺师傅,王妈在外面张罗着忙活,机器轰鸣逐渐掩盖过人声。 穿着长裤胶鞋的工人推着除草机走过,沿途搅碎草叶枯枝,喷出绿色的沫来,比人手工修理不知道要快多少倍。 这些都是他从前没有见过的。 萧子昱假托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窝了一周,他翻阅了桌上的那些书籍绘本,虽然故事书居多,大都是儿童的启蒙读物,但还是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是死后下了地狱,而是莫名其妙来到了几百年之后。 他在书上看到了曾经繁荣一时的大梁朝,南面古蜀,北面强赵,西北凉州,西南吐蕃,都被一一记录在册。而在梁之后,又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朝代的更迭,才是他现在所处的“现代社会”。 这个社会已经没有了君主,人人生而平等,有个叫“科技”的东西迅速发展,大家可以千里传音,可以日行一城,只需要几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 萧子昱拿起学习机,他正在学习简体字和拼音,这东西简直无不方便,不会的地方只要用笔一戳,就可以听到正确的读字发音。 在大梁朝,他虽是优伶出身,但师父对他们管教严格,经纬历史、各朝诗文无不通读背诵,后来入宫为质,给太子做伴读也没闹出笑话。 眼下萧子昱却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拼命汲取着各种知识,王妈教他如何用手机搜索,天文地理,史料文献,人文生活,一点点拼接在一起,延伸开一个陌生而恢弘的世界。 王妈对他的变化感到惊奇,之前的萧子昱虽然也会阅读,但多是漫无目的的消遣,今天看过的东西明天又忘了,被问起来更是一片懵懂茫然。 修剪完草坪,她洗好果盘端进房间,“子昱,休息一下再看,当心把眼睛看坏了。” 萧子昱从书本里抬起头,声音透着困惑:“这本书是不全面的,为什么对这个时期的介绍只有寥寥几句?” 王妈探头过去,看他指着其中一页,了然道:“因为这段历史本来就没有很多记载呀,五国时期打仗多,朝代更迭快,记录不全的。” 萧子昱点点头,没有追问,历史书上的大梁朝绵延百年,中间的历史却出现了一段空白,他入梁为质的那段时间被含糊不清跳了过去,再有记载已经是几十年之后。 他合上书,闭目放松,迎着光线眼前是一片薄薄的红。除了朝阳如旧,一呼一吸间身边的天地已经改朝换代,变成了他全然想象不到的样子。 蜀国覆灭后又发生了什么?他的师门有没有得到妥当安置?袁珩是否称帝,自己的死是否能够让他释然心中仇恨? 这一切依旧没有答案。 他用一把火将自己解脱,三魂转世,七魄却执拗着不肯离去,在黑暗中沉沉浮浮,是有什么未尽的执念,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既然上天让他活下来,还能见识到如此日新月异的新天地,他便不能辜负了这一番安排。 更何况他既然见到了这个时空的袁珩,是不是意味着也有机会找到曾经的师门同袍。 萧子昱眉心轻颤,他不会成为孟家的傀儡,和袁珩的姻缘也不能再困他一辈子。再睁开眼时先前的困惑和混沌已经一扫而空,唯有一双明眸透露着坚定,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 草坪修建好,又开始搭遮阳棚,摆烧烤架。孟家和袁家结亲的事算是定了下来,两家人打算小聚一聚。 袁珩的父亲袁启安中风住院有一段时间了,袁太太携着两个儿子应了孟家的邀请,带着红包金首饰上门去,也算是圆了提亲的礼数。 周六一大早,薛金玲拿出定制好的礼服让儿子们换上。袁烨打着哈欠下楼,“妈,中午才开始吃饭,这么早起来干嘛?” “站直呀,”薛金玲把人拽到镜前,扳正肩膀,“说了不要熬夜,脸越来越黄,看起来比你哥年龄还大。” “真的假的?”袁烨瞪大了眼睛,“妈你可别吓我!” 薛金玲俏笑道:“珩儿一表人才,带出去比你有面子多了。” 这娘俩一个娇气一个傻气,袁珩只是淡淡看过去一眼,并没有接话。他已经穿戴结束,正装挺括,戗驳领捋得平整,黑色布料包裹住坚实的肌肉,最难定型的肩部都被撑得宽阔好看,衣服的设计是一点也没浪费。 他没吃早饭,喝了杯冰水提神:“上午要去见一下桃花岛项目的负责人,见完直接过去。” 薛金玲点点头,她对袁珩的日程向来不加以干涉。 一年前袁启安住院,公司没了执行总裁几乎停摆。袁启安生性多疑,大权紧紧抓在手里,没给自己培养得力骨干。袁烨在读大学,混天熬日,不能成事,还是刚拿下影帝的袁珩退出娱乐圈回归公司,堪堪将各方业务拉回正轨。 抢救过来之后,袁启安更加信佛信命,找来各路神仙,最终得出结论还和当年一样,大儿子命带魁罡,克父克母,如果不能加以压制,身边的人都会牵连受祸。 其实早在袁珩小时候就表现出来了不同寻常的一面,他性格独,不合群,还经常自言自语,小小年纪阴沉着一张脸,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时候袁启安便找人算过,袁珩命格太硬,放在古代是要做皇帝的,现在却过刚易折,好比将真龙囚于樊笼,早晚会引起祸患。 袁启安对这个怪异的大儿子没什么好脸色,连带着厌弃他的母亲。袁珩的母亲本是书香家庭,因为儿子的问题郁郁寡欢,又得不到丈夫的关注,后来袁启安光明正大搞外遇,她再也承受不住,在袁珩六岁时选择了自杀。 奇怪的是,母亲去世后袁珩好像突然正常了起来。他不再整天沉着一张脸,也不自言自语说些疯话,他成绩很好,学生会主席从中学当到大学,风度翩翩的样子让圈内的二代们望尘莫及。 袁珩高中时就开始参与公司的项目,跟着负责人跑工地,等到大学四年结束,重要部门都已经轮岗一遍。袁启安需要他的能力,一方面又忌惮他,为了打消父亲的疑虑,袁珩大学毕业后主动离开公司,选择进入娱乐圈,一心拍戏,还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现如今,源泰旗下的源泰文化版块就是来自于袁珩毕业后创立的第一家公司。 从美山南苑出来,袁珩先把路虎开去4s店清洗,又回了趟自己的公寓拿上文件资料,去见了桃花岛的几个村主任。 房地产行业最看政策,近几年的大方向是文旅,有点民俗风情的度假村项目炙手可热,从没听说过的小型地产公司都能拉投资抢项目。 这个项目最近是公司副总吴先勇的秘书在对接,前期资源给的足,好不容易快谈妥,村里那边却忽然不干了。 袁珩只能再跑一趟,本来约好了时间,桃花岛村的书记却没在,据说是儿子出车祸伤了腿正在家里照顾,剩下的两委助理支支吾吾,显然是不能做决定。 源泰在市里算大头,给出的资源和补贴也是其他地产商不能比的,白送上门的钱不要,袁珩没有多少耐心,决定下次叫上老吴一起来。 跟人谈完已经快到中午,他饿得心慌,先随便进了家餐厅吃了份沙律,才不紧不慢开车往孟家赶。 薛金玲和袁烨已经先到了,太太圈子里面的人都八面玲珑,很快就和杨婷攀谈到一处。 袁烨作为富二代里格外废的那一类,跟着出门总是要被点打几下,好在孟乐羽在娱乐圈也没混出多少成绩,不至于把他衬得更难堪。 “你现在有在拍戏吗?”袁烨凑上前去问道。 孟乐羽对废柴二世祖不感兴趣,颇有几分爱答不理的:“古装仙侠,《枫林晚》听说过没?小说改编的。” “哇,那岂不是要飞来飞去吊威亚?”袁烨啧啧感慨,“肯定很辛苦。” “吊威亚多危险啊,我才不吊呢,”孟乐羽看他像看一只土包子,“我都是用替身。” 虽然家里大哥拍过戏,但几乎没跟他交流过,这属于袁烨的知识盲区:“找专业人士啊……” “不用那么麻烦,萧子昱就给我当过替身啊。”孟乐羽理所当然道。 萧子昱别的本事没有,就脸长得好,身段盘靓条顺,又和孟乐羽身高相仿,跟他去剧组做过几次替身。孟太太也没什么意见,反正那就是个小玩意儿,孟乐羽开心就行了。 袁珩提着礼物进来,将将听到最后一句:“什么替身?” “呀,袁老师来了!”孟乐羽欢喜道:“袁老师,那天晚上我们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袁珩绅士得恰到好处:“那晚和黄老板玩得开心吗?” 孟乐羽脸色一僵:“我们也是凑巧碰上的……” 袁珩点点头,和孟太太打过招呼,进屋去跟孟严志寒暄。 孟严志在源泰做个小官,平时也见不到大老板,抓住机会谈起了业务上的事,同时不着痕迹透露了一下自己仕途不平,什么优秀人才太多啦,论资排辈的老员工都不如手握高学历的大学生。 袁珩里里外外应付了一圈,都没见到今天的主人公。借口参观绕着花园走了一圈,终于在屋后的通风道看见了人。 萧子昱遛狗一样跟在一只扫地机器人后面慢吞吞走着,看它沿路把地上的草屑吸进肚子里。 这种新奇玩意儿怎么在大梁朝就没有,这一会儿功夫都能顶上宫女们做半天的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逐渐理解了电和网络,手机能千里传音,扫地机器人能长眼睛似地沿着路线走,都是多亏了空气中的无线信号。 他在心里小小夸奖了自己一番,没察觉前方投落下一片阴影,扫地机器人被一双皮鞋挡住去路,嗡嗡两声之后趴着不动了。 萧子昱抬头看去,早预料到袁珩会来,便没有被吓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像一个合格的现代人了,自然伸出右手:“袁先生,你好。” 第5章 袁珩毫不避讳地垂眸打量,萧子昱在衬衣外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羊绒衫,长发松松用皮筋束着,几缕不肯就范的发丝垂落在颊边,恰好盖住眼下一枚红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了一会儿有些热了,袖口被推上去一点,露出的腕骨上透着薄粉。 袁珩伸出左手同他交握,两人面对面像是在照镜子,宽大的手掌包住萧子昱的手背攥了一下,拇指得逞似的擦过腕骨关节。 萧子昱有点愣,他在书里看到的握手礼明明是大家同伸右手,难道记错了? “为什么不去前面跟大家一起玩?”袁珩问道。 萧子昱摇摇头,他对孟家人了解的并不深入,话多易错,要是被孟乐羽抓住什么话柄,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开口是却是极得体:“我不太喜欢热闹。” 这倒是真的,他做了三年王君,就是跟袁珩最形影不离的那些日子也很少露面参与宫中事务。 “嗯,遛扫地机器人倒是清净。”袁珩移开脚,没了遮挡,机器人继续嗡嗡着干活去了。 萧子昱不为自己的没见识羞愧,落落大方道:“感到新奇罢了。” 两人聊着天走回前院,被女眷们拦住。薛金玲上前去拉萧子昱的手,亲昵道:“这孩子长得真乖巧,比照片上还好看呢。” 萧子昱瑞凤眼微弯:“薛姨好。” “哎,真懂事。”薛金玲引他看向袁珩,“怎么样,刚刚聊过了?喜不喜欢我家珩儿?” 这话问得太直白,欢爱哪有轻易挂在嘴边的。萧子昱觑向袁珩,却发现他绷着唇角,对薛金玲的热情视若无睹,只得避重就轻道:“袁公子一表人才,谈吐有礼,受益颇多。” “哎呦,听这文绉绉的,还说上古文了,”薛金玲笑起来,“我看你俩特别般配。” 萧子昱抿唇,哪里有文绉绉的,他明明已经在学说白话了。 “不过是最近要陪我演《枫林晚》,看了几句台词罢了,”孟乐羽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弄这腔调给谁看?” 孟太太出来和稀泥,“子昱说得没错,袁珩仪表堂堂,又孝顺能干,能进袁家我和老孟都格外放心。” 袁珩不置可否,风度翩翩立在一旁。 萧子昱私底下觑过去一眼,见他不似方才的轻松戏谑,像是套了一个笑模笑样的壳子,不禁暗中揣度,袁珩到底记不记得自己? “行了,烧烤都差不多了,大家别立在这里,先过去吃。”孟严志说完,又凑到袁珩跟前,“那和牛是日本空运过来的,今早刚去拿的货,袁少尝尝合不合胃口。” 袁珩没看雪花牛肉,盯着萧子昱的一方侧脸,先给出答案:“自然是合胃口的。” 露天烧烤和火锅一样,大家凑在一起吃,极容易促进感情。 王妈给大家发来围裙,边烤边吃。袁珩为人周到,公司里的事他熟,女眷的保养之道竟然也能插上几句。西装外套脱下来搁到一旁,露出里面的淡灰色马甲包裹着腰腹,核心处劲瘦却不紧窄,衬衣袖子折起两下,手肘随意搁在膝盖上,小臂自然垂落时筋脉分明。 这炙肉萧子昱以前在大梁见过,但都是缺锅少瓢的穷苦人家吃得多,怎么过去几百年,反而颠倒过来了,富人家都情愿受这烟熏火燎的罪。 上辈子吃药太多,有不少忌口,久而久之口味也清淡了。萧子昱拿了串香菇翻来覆去地煎熬,旁人说的话他听着吃力,自己呆着也不敢放松,万一袁珩还有前世的记忆,自己不能在他面前露了破绽。 怕什么来什么,袁珩明明跟人谈笑风生,余光却一直捉着他,冷不丁出声提醒道:“糊了。” “?”萧子昱下意识抬起手中的铁签,可不是糊了,刷着油的香菇滋滋冒火,烧着了一半。 “着火了!”孟乐羽尖叫一声,“你是傻子吗?怎么笨手笨脚的!” 萧子昱撒着癔症被吓了一跳,手腕轻抖,眼看就要把火星甩在面前的餐具上,这时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稳稳扶住他的腕子,将着火的铁签接了过去。 萧子昱来不及害怕,目光盯在捏住他的几根手指上。前世的袁珩就喜欢这样攥他的手,高兴了扯着他黏糊腻歪,生气了便一只掌心攫住他两只手腕,按到头顶,欣赏他像条鱼一般弹动挣扎。 没有太多回忆时间,袁珩已经松开力道,拿了一串烤好的烧鸟递过来:“先吃这个。” 萧子昱抬头,这才对上他一弯而落的嘴角,袁珩自然道:“看来小萧少爷被照顾得很好,庖厨之事还是我来代劳吧。” “哎呀,还是袁先生细心。”孟太太俏笑着拍了下自己的丈夫,“你也不跟人家学着点!” 萧子昱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不知道对方是真热心还是假作善,干脆低下头默默吃串。不知道这是什么烤法,鸡肉鲜嫩微甜,配上多汁的茭瓜,丝毫没有炮炙肉的烟灰气,极好入口。 烧鸟对火候的要求高,袁烨巴巴等了十分钟,结果直接被他哥截胡,轴劲儿上来了:“哥,我要吃个鸟提灯。” 萧子昱循声看去,方才心思全在和袁珩交锋上,没注意他这个不起眼的弟弟,眼下定睛去瞧,吃了一半的串顿在口中,那张脸分明就是八皇子。 他十八那年入宫时,袁珩刚弱冠,而八皇子袁烨不过十一二岁,小孩子还没发育开,眼睛圆润黑亮,脸颊上带着嘟嘟的婴儿肥,粉雕玉琢的模样。 他年纪不大不小,没有同龄的皇子公主,萧子昱会变宫内见不到的戏法,能跳舞,会唱曲儿,他便天天跑去大哥那儿同萧子昱玩。 后来萧子昱深居简出,见面的次数少了,再后来干脆被袁珩囚在东宫深苑,玄鸦都只能偶尔才见一次。 没想到当时粉团子一样的小孩,长大后竟是这般模样。 脸部逐渐有了和他哥如出一辙的线条,鼻梁挺拔带着少年人的英气,眼角长开后微微下垂,英俊中带着些傻气…… 长时间盯着人看有失礼节,萧子昱垂眸思索,八皇子还是可爱的,就是看起来有点不太伶俐的样子。 袁珩睨了他弟一眼,把鸟提灯放上烧烤架。结果袁烨愣了一会儿自己先怂了,“算了,我自己烤。” 薛金玲状似无意地看过去一眼,玩笑道:“我们老二就是怕他哥,平时谁的话都不听,在珩儿面前不知道有多乖。” 袁烨也觉得没面子,但大哥的血脉压制太强,他只好拉一个人跟自己一起没面子:“乐羽,你在《枫林晚》里演男几号啊?” 孟乐羽大大翻了个白眼,他在戏里饰演一个吃力不讨好的配角小药仙,但朝阳文化是《枫林晚》的资方之一,对这本上星剧比较看中。作为朝阳文化的艺人,他本想借此在黄老板面前混个脸熟,捞个小制作剧的男一号,结果现在全泡汤了。 反正他的戏份也不多,到时候随便拍几个正脸镜头,其他让萧子昱去替演算了。 孟乐羽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干脆道:“小配角而已,而且我最近没什么时间演戏,还要跑通告呢。” 通告是他老爹拉来的,代言狗粮。 “奥,所以你要用替身?”袁烨感觉自己悟出了一点娱乐圈真谛,还没来得及说下去,话头就被他哥抢走了。 袁珩切开一份羊羔排卷进饼里,姿态优雅好看,“替身选谁?” “是我。”萧子昱抬眸道。 经过几天的了解,他知道孟乐羽经常会带“萧子昱”前去剧组,平日里认个字都费劲的“萧子昱”,在身体协调方面却自成天赋。 简单的动作一教就会,专业老师的技巧看一遍就能学着模仿,甚至还吊过几次威亚。 他不会说话,不叫苦不喊累,受了伤也不知道表达出来,拍起戏来比导演还敬业,活脱脱一个任劳任怨的小黑工。 孟家父母都对萧子昱拍戏没什么意见,一切由着孟乐羽的意思来。反倒是王妈某次替他换衣服时看到肋下的淤青,心疼得念叨了好一阵子。 萧子昱对拍照和摄影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以前人们闲下来会去梨园听曲儿看戏,现在则是对着一块块屏幕,看事先记录下来的影像。 演员和优伶算是同根同源,虽然只是一个不用露脸说词的替身,萧子昱也算是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他在梨园度过半生,深知技艺傍身的重要性,登台演绎是他要在现代社会为自己谋求的一份“事业”。有了本事,才能脱离孟家的控制。 袁珩不着痕迹地轻敛眉心,“替身演员是个辛苦活,看来萧少爷人不可貌相。” “如今我神志清楚,又是成年人,总不好再依靠家庭,还是有点事做比较好。”萧子昱回答得滴水不漏。 袁烨啃着蛋黄不明觉厉,总感觉萧子昱说完后他哥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一顿饭吃得还算尽兴,袁珩和袁烨下午要去疗养院看望父亲,起身准备告辞。 临走前袁太太还讨要了萧子昱的一缕发丝,说是要去寺里找大师给他和袁珩结发,算是行了合卺之礼。 萧子昱用剪刀削下一缕递给她,薛金玲用红布包装好,总算放心:“既然事情定下来了,子昱要不要跟袁珩去蓝海住几天?年轻人也好彼此了解。” 蓝海是袁珩自己的公寓,大学没毕业就提了房,这些年一个人住在外面的时间比在家里多。 孟太太巴不得儿子赶紧嫁出去,但还是逢迎了几句:“同居这种事要看子昱自己的意思。” 袁珩似乎对继母的提议没什么意见,目光淡淡垂落在萧子昱身上。刚才吃了烤串,还喝过饮料,两片薄唇还是湿润的,眼下的红痣也仿佛被滋润过,小小一点,格外夺人视线。 “婚姻之事理应听取长辈的意见,但我久病初愈,还想跟家人多呆些日子,多谢袁太太美意。”萧子昱微仰着下巴任人打量,他还没搞清楚袁珩到底有没有以前的记忆,又或者会不会恢复记忆,自然不可能再到他狼窝里去。 袁珩眼神下移,落到锁骨处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被人拒绝后仍是一副翩然君子的模样:“没关系,蓝海会为你留一个房间,等你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过来。” 第6章 从孟家出来,薛金玲被司机接去参加太太圈的下午茶,兄弟俩直接开揽胜去疗养院。 “哥,你真打算让萧子昱住进蓝海啊?” 刚走出孟家大门,袁烨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就这么喜欢?” 他哥从小就有极强的领地意识,房间连保洁阿姨都不让进,有了自己的公寓后也完美复刻了这个习惯,他每次去之前都得打报告。 萧子昱一个外人,还是个没稳定工作的替身演员,说住就住了? 袁珩扶着方向盘发动车子,整个人放松后仰,语调很平:“他不是没说要来吗?” 袁烨察觉到他兴致不高,不知道是因为萧子昱,还是因为要去疗养院看望父亲,识趣地闭上了嘴。 刚才的烧烤味道不错,他没出息地吃撑了,好在薄荷味的车载香氛很解腻,加上揽胜底盘够高爽,还不至于晕车。 不然他要是敢在车上呕出来,他哥就敢在大马路上把他扔下去。 疗养院在内环边缘,下高架就到。园内绿化很好,主干道两侧种满了银杏,初春发芽,一片毛绒绒的嫩绿鹅黄。 这家疗养院是薛金玲托人找的,袁启安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二十四小时人工护理,要是今年情况转好,就能回家里去。 疗养区都是低层的小楼,人们进出往来轻声细语的。袁珩事先预约过探访时间,前台小姐给了一张卡,要刷卡进门。 乘电梯上到顶层,兄弟俩都没说话,袁珩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而袁烨则纯粹是被压得顾不上——几大兜保健品和水果都是他拎着呢! 护工是个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正在休息室里歇着,见他们来,小声迎接道:“老爷子刚睡着了。” “不用打扰。”袁珩坐上旁边的沙发,“我们等一下。” 袁烨龇牙咧嘴把东西放下,小声抱怨,“哥,你一公司副总怎么连司机都不雇一个,早知道让赵叔先来送我们。” 袁珩的生活圈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壳,不仅没有司机,也没有生活助理,唯一联系紧密的是公司秘书,偶尔喝酒应酬都是家里的司机老赵去接送。 护工给俩人端来白水,已经对这般场景习以为常。 袁启安生病后精神状况一直不好,虽然神志清楚,但没有多少精力,白天经常要打盹儿。 每次他昏睡不醒,袁珩都耐心十足地等着。 旁边的袁烨开始带上耳机打游戏,他划开邮箱,浏览近期几个项目的推动情况。 袁珩单手支着脑袋,根据标题把邮件分类,收信提示图标闪动,郑鸿刚给他发了个文件。 郑鸿是他做演员时期的经纪人,现在是源泰文化的总经理,两人一个学校毕业,郑鸿比他高两级。 现在袁珩的重心都在源泰总部,没有特殊情况两人的联系很少了。 还没等他点开附件,电话先响起来,袁珩去走廊里接听:“喂?” “珩啊,有没有看到我给你发的本子?”对方开门见山道。 袁珩睁眼说瞎话:“看了,怎么?” “这才几分钟你就看了,少在这敷衍我。”对面笑骂一声,似乎是知道袁珩没耐心的臭德行,主动总结道:“仙侠上星剧,是唐林老师的本子,我看了下还不错。” 唐林是他们学校的客座教授,年龄比他们没大多少,袁珩上学那会儿还是讲师。当时袁珩在表演系,郑鸿在文管,俩人经常一起去听唐老师的课。 在旧时的同学兼合作伙伴面前,袁珩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要让我去演男一号?” “得了吧,男一号给你,你有时间吗?”郑鸿说道,“导演组那边的意思是想你去做特邀主演。” 特邀主演的戏份一般不会很多,但最近有好几个项目开工,他得盯着。袁珩没打算去,多嘴一问道:“本子叫什么,要我演什么角色?” 郑鸿的声音传过来:“小说改编的本子,叫《枫林晚》,给你的角色是大反派。” 袁珩神情一顿,没纠结反派,反而问道:“里面好像有个医仙?互动多吗?” “你真看本子了啊!”郑鸿怪叫道,“是有个医仙,有互动,你追着人家咔咔乱杀……但你俩戏份都不多,怎么?打算塞人啊?” “我可听说这个角色好像已经定了。” “我考虑考虑吧。”袁珩撂下一句,不等对面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袁珩回到休息室,见袁烨也不玩手机了,有些紧张地看过来:“爸睡醒了。” 袁启安现在虽然动不了,但余威犹存。他不能长时间看手机,袁珩就亲手把最新的项目资料整理打印出来,加上自己的批注,给他过目。 袁启安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月月如此。 袁珩简单询问了身体情况,老头子回答得没滋没味的,源泰的发展势头正足,他却突然瘫倒在床,任谁都不会甘心,更何况他还是源泰的奠基人。 “小烨最近快毕业了吧,”袁启安突然看向次子,“跟新招的管培生一起轮岗去。” 袁烨就怕这个,在某些方面,他爹跟他大哥的思维模式简直如出一辙。 在大哥那里还能撒撒娇,在老头子面前就只能扮怂包,他连声应下来,祈祷两个人可千万别再注意到自己。 好在袁启安放过了他,又转向袁珩:“桃花岛那个项目推进怎么样了?” “还在谈,”袁珩省略了村里不想配合的细节,回答道:“预计年中可以动工。” “这块你不用管了,放给你吴叔去做,”袁启安说道,“最近政策变动,你多注意点政府招标项目。” “好。”袁珩点点头,没有反驳。见袁启安的靠枕似乎是有些歪斜,随手扶正,又给人掖了掖被角。 目前源泰的执行副总有他和吴先勇两个人,老吴是当年袁启安亲手招进来的第一批员工,陪公司经历过行业寒冬,也算是元老级人物。 袁启安对吴先勇也不能全信,让他继续留在公司身居要职无非是为了制衡。 袁珩却仿佛全然无所感,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体贴道:“我新从北美订了一批花旗参,预计这几天就能送到,您到时候拿来泡水喝。” 袁启安没什么反应,苍老褶皱的手伸出被子摆了摆,意思是觉得乏了,要休息。 袁珩拿遥控器把床头将下去,“那我改天再来看您。” 护工时宜地进来,询问老爷子要不要喝水按摩。兄弟俩静悄悄走出去,袁烨浑身难受地蹦了蹦:“这才不到半小时,我感觉骨头都要僵了!” 袁珩带上房门,抬眼和休息室里的监控对上,袁启安不愧是谨慎了一辈子,瘫痪在床了还得把房间监视起来,生怕有人害自己。 “哥,你去哪儿?”袁烨见他眼神飘远,伸手打了个响指,“我要找几个哥们去酒吧,缓解一下心中的压抑。” “嗯。”袁珩破天荒没阻拦,“别喝太多,薛姨会担心。” 袁烨没想到他哥这么爽快,趁人还没改变主意的时候赶紧溜,“那我自己打车去,放心吧肯定不过量!” 两人分道扬镳,袁烨打电话摇人去了,袁珩自己去停车场提车,手都扶在方向盘上了还是没回过神。感到压抑的何止袁烨一个,他呼出一口气,从储物柜里翻出罐薄荷糖嚼了几片。 正准备发动车子,扔在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袁珩撇了眼屏幕,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铃声响了十来秒自动挂断了,这种骚扰电话放平时他肯定拉黑,但不知怎么的,这会儿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大不了听人推销保险,袁珩拿起手机拨回去,对面竟然不接了。 滴滴的拨号音不紧不慢,袁珩在一声声绵长里逐渐放松下来,即将要响到自动挂断时,电话突然被接通了。 对面像是一个偷拿父母手机玩的小孩子,接电话很犹豫,接到后也不敢吭声,沉默好半晌才试探道:“……有人吗?” 这算什么开场白,袁珩无语了,正准备挂断,突然听到电话里那人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我是萧子昱。” 又愣了半晌,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和衣服蹭动的窸窣声,像是对方要去找什么人求助。 袁珩终于纡尊降贵地开口:“为什么打给我?” 对面突然安静了,像是不敢相信似地自言自语道:“……真的有人啊。” “你是袁珩吗?” 袁珩五岁时都没玩过这么幼稚的游戏,直接道:“是,萧少爷第一次用手机?” “是的,”萧子昱耐心解释,语气正式而严肃,好像用手机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孟太太给了我你的号码,我本来想保存的,不知道为什么拨了过去。” “哦。”袁珩心情不好,有个小傻子自己撞上来,他顺手拿捏,“那我是不是也要保存你的号码啊?” “这样自然是好的。”在萧子昱看来,现代人手机不离身,手机号码定然也该是身份的一种象征,他存了袁珩的,袁珩作为还礼也要存他的才公平。 “那你给自己想个昵称。” “什么是昵称?”萧子昱不解。 “就是代号,”袁珩把玩着后视镜上的配饰,慵懒道,“什么时候你打过来,这个代号就会出现在我手机上。” “……”萧子昱犹豫了一瞬,“那你给我记南珠吧。” 南珠是他的表字,除了同门师父和师兄弟,就只有…… “示好亦有明月珠,藏之怀袖不敢沽。”袁珩边念边编辑,似乎将他的名字也把玩了一边,“南珠……名字不错。” “袁先生过誉。”萧子昱近乎仓皇地挂了电话,险些将手机都丢到一边去。 他还是不能算一个合格的现代人,袁珩的声音从这一方黑色的小匣子里,隔着不知道几条街几跬里传过来,竟然让他慌了神,糊糊涂涂把小字交了出去。 连礼数都没了,忘了问问袁珩他要用一个什么昵称。 萧子昱暗自咬牙,“南珠”这个表字是他生身父母取的,除了梨园同袍……就只有太子殿下同他旖旎时喊过。 方才袁珩那一声,让他酥了半边身子。 第7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通电话,萧子昱夜里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睡,竟然发起了旧梦。 大梁六八年,恰逢盛夏,他假扮蜀国太子入梁为质,同行质子两人,均来自梁边境国家。 大梁在中原地区盘踞多年,与北面赵国分庭抗礼。相传梁太子长风阴鸷毒辣,原本是冷宫妃嫔所出的废皇子,却在朝中大兴势力,将老皇帝软禁在长乐宫,硬逼着写了立储诏书。 和谨慎多疑的老皇帝不同,袁珩精通文武,擅长鏖战,大梁逐渐以东宫为纲,封太子没多久,便接连吞并了数个周边小国。 古蜀和大梁南北接壤,族人善御虫兽。古蜀王是声色淫乐之徒,胆小怯懦,为防梁太子登基后趁势挥师南下,迫不得以出此下策。 萧子昱奉王命入梁为质,实则为暗杀太子袁珩,临走前以表忠心,主动饮下毒蛊,蛊虫入体,满月时发作,若任务进行得顺利,蜀王便会遣信鸦按月送来药引。 只是梁国地大物博,又有各国送来的美人珍宝,几个质子还不足以让袁珩放在眼中,见都没见,就把他们安置在了永巷旁边废弃的宫殿里。 那蛊虫虽不致命,但发作起来极为磨人,五脏六腑宛如虫爬蚁噬,头几个月萧子昱被它折磨得死去活来,后来渐渐适应了,咬咬牙便能扛过去。 只是他呆在这深宫永巷里,见上袁珩一面难如登天。 终于有一天,袁珩在永和宫接见各国来使,大设宴席,他们也被放出来,有机会窥得大梁的繁华一隅。 袁珩骄奢,排场大而气派,大梁的宫殿有古蜀的几倍之大,萧子昱兜兜转转迷了路,穿过一片竹林,听见了女眷的絮语声。 “素娥,你还站得起来吗” 萧子昱透过竹林,隐约看到地上躺着个青衫女子,捂着脚踝哀哀□□,“起不来了,骨头好痛。” 他无意窥探女儿家的事,正准备转身离开,那人的声音却传入耳朵: “这可怎么办?《楚腰》要八人才能跳,我们少了一个,要是在这般重要的日子让殿下在各国使节面前丢了颜面……” 谁不知道太子狠厉残暴,有人开始隐隐啜泣,到时候杀头都是小事,牵连了家中的亲人可怎么办。 原来是要在御台大宴上表演的女伶,萧子昱出声道:“我可以跳楚腰。” 只要能在御台露面,便有了和袁珩接触的机会。 睡梦中的萧子昱眉心微皱,深陷在前生的回忆中不得而出,仍不知道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 女伶们只见一个长发素衫的男子从竹林后款步而出,他发髻散着,面容清俊,瑞凤眼圆润微挑,脚下落叶满地,却步步无声轻盈,一看便是基本功扎实。 “你真的可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登台,女伶们来不及问他姓甚名谁,只当是同来演出的优伶前来救急,“素娥之前是司伶,你也可担?” 所谓司伶,就是整场的领舞者,万众瞩目,对功底的要求更是深厚。 萧子昱挥袖旋身,衣袂随之飞舞,仅剩足尖点在地上,整个人犹如一朵旋转的青莲,眼花缭乱间便完成了难度最高的一个动作。停下身来时依旧没有半分滞重,甚至悄无声息,像在林间停落了一只蝶。 女伶们频频点头,还从来没见哪个男子能将身段练得如此轻巧,就连摔伤在地的素娥也宽心地流下泪来。 时间紧迫,萧子昱同素娥互换了衣服,女子身材纤纤,衣服套在他身上倒也不显紧绷。姑娘们给他梳了女伶的发髻,再戴上幂蓠,除了个子高点,完全可以混入其中。 萧子昱表现得风轻云淡,其实心里暗暗紧张,等跳完后他该如何去见袁珩,见到后又该说些什么,一切都没有答案。 御台大宴汇集八方来使,各国搜罗来天下宝物向梁太子献殷勤,远远便听到鼎沸的人声。 查验搜身后,萧子昱同一众女伶款步登台,抬眼间便看到台下正北主位上坐着的那人,剑眉深目,眉峰铁画银钩,一身玄色衮袍暗镶着金边,单是坐着,就令面前身材高大的吐蕃来使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入梁一个月,他终于见到了蜀王口中那个残暴无度的梁太子,袁珩。 奏乐声起,萧子昱倾身后仰挽了一个云手,广袖蹁跹,手臂纤细娉婷,大摆裙勒着半掌腰,像一朵游动的浮云。 乱糟糟的人声登时从御台中心一圈圈静了下来,视线全被台上那人粘了过去,好舞美人不足为奇,但如此有气韵的却不多见。萧子昱足尖轻点,滑过一个大掖步,伴舞的女伶们才开始婀娜动作,众人屏住的呼吸也渐渐缓了过来。 “华堂帘幕飘香雾,一搦楚腰轻束素。”赵国使节豪爽,朗声笑道,“都说梁国多美人,今天见到总算让我等大开眼界,有美人如斯,我等进献的八方宝物反而黯然失色了。” 袁珩被拍了个不痛不痒的马屁,倒没什么表示,只是面上神情放松了些,慵懒地盯着台上的领舞司伶,嘴角牵起些微弧度。 舞曲过半,台上人自然也察觉到太子注视了过来。不知是不是梁太子威严太盛,从小便在梨园登台,早就习惯众人瞩目的萧子昱竟然有几分呼吸发紧。 跳舞时不能分神,萧子昱移步到御台边缘,抬眸时却直直与梁太子对上了视线。太近了!他脚步一乱,错过一个节律,身后的舞姬来不及躲闪撞到他身上,萧子昱踉跄一步,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台下跌去! 那御台原来用于祭祀,建的极高,然而袁珩不信鬼神,近些年便逐渐荒废了。看客们顿时哗然,萧子昱本能地想使出功夫飞上去,然而暗色衮袍从余光里划过,又让他生生止住了冲动,他不能在太子面前显露武功。 萧子昱暗自咬牙,就算摔成残废也不能让袁珩起疑。 又是阵阵惊呼传来,他下落的势头狠狠一顿,纤腰已经被一双大掌稳稳托住。 萧子昱看到熟悉的金色云纹,龙涎香的气息冲入鼻端,他来不及想自己有否受伤,呼吸间已经有了打算。 再睁眼时,眸中泪光盈盈,淡红的眼尾轻轻颤动,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让人捉住了后颈的惊兔。 他不敢碰袁珩,狼狈地滚在地上,跪伏在太子脚边,广袖裙摆拖曳一地,瑟瑟发着抖,连声音都是颤的:“罪臣萧子昱罪该万死。” 袁珩指尖轻捻,像是在回味刚才纤腰一握的触感,他半蹲下来挑起萧子昱的下巴:“男人?” 舞伶们已经跪了一地,乐师也停了下来。萧子昱勉强稳住心神:“司伶姑娘不慎受伤,子昱擅做主张取而代之,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他跟随师父游历民间不假,面对皇权贵胄还是第一次,袁珩垂眸沉吟时,说他不怕是假的。 好在当日袁珩心情不错,询问了他的身世来由,“这样好的身段住永巷可惜了,若喜欢跳舞,便去馆娃宫当教习吧。” 馆娃宫是舞伶排练的地方,萧子昱谢了恩,贴身衣物已被冷汗浸透。 后来袁珩压着教习公子亲热时同他坦白,他见不得他跪地求饶的可怜样子,一面却又弄疼他,非要逼出那惊煞人的红眼尾。 萧子昱在梦中挨了袁珩的作弄,口齿不清地梦呓,惊醒时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从御台上跌落下来的失重感还久久萦绕不去。 那是他第一次欺骗袁珩,明明是有着尖牙利爪的狐狸,却缩起爪牙红着眼睛装起了兔子。他们相见的第一面,他就是假的。 第8章 萧子昱起床接冷水洗了把脸,看到镜中自己,才发觉脸色苍白得厉害。 长发垂落至腰侧,他发梦似的伸手摸了摸,据说“萧子昱”痴傻时唯唯诺诺百依百顺,唯独一头长发不让人碰,从小护到大,从不曾剪过。 好在孟乐羽需要替身的古装角色居多,做替身时在原来的基础上稍加修饰便可。 时间不早了,王妈在屋外敲门喊饭。今天他要和孟乐羽一同前往剧组,要坐“飞机”。 萧子昱只在书上和电视里见过飞机,好奇中又有点惴惴,那铁鸟真能飞那么高?万一要是掉下来,岂不是连骨头都要摔成粉末。 剧组里会安排住宿和吃饭,他要收拾的行李并不多,萧子昱拿出几件要穿的衣服叠好,想了想把学习机也带上了。 除了学字,还能用来查阅资料,通读古今,眼下还是随身带着。 磨磨蹭蹭下了楼,孟乐羽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了。今晚去到剧组后有个聚餐,他昨天特意去做了美容和发型,下巴微微仰着:“你再这么墨迹就自己去好了,净拖我后腿。” “抱歉,”萧子昱好脾气道:“收拾衣服用了点时间。” “衣服当然是去了再买啊!”孟乐羽像看土包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又点头道,“也是,你已经成年了,而且现在也不傻,不能一直花孟家的钱。” 他说着语气酸溜溜起来:“你不是嫁给袁老师了吗?去花他的钱呗。” “我想自己赚钱。”萧子昱认真道。 “就你?做替身一天能有多少钱?”孟乐羽嗤之以鼻,“一天的人工也就一千块吧,住旅馆都不够,更别说还要吃饭坐车,你连自己的生活都保障不了。” 萧子昱已经大概了解过现代社会的物价,并没有孟乐羽说的那样夸张:“穷有穷的过法,天下这么多人,不是所有人都能住宅邸,珍馐玉露的。” 孟乐羽对他的说法难以理解,撇撇嘴懒得跟他解释。萧子昱就算脑子突然清明过来,也是二十多年没正常接触过社会,还真以为是自己清高隐士了。 饭后,司机送他们前往机场,孟太太不放心地追出来,补品和营养收拾了一堆:“带上去剧组吃,每次回来都要瘦上一圈。” “妈,我现在在减重!”孟乐羽抓狂,“碳水都不能多吃的,带这些累赘去有什么用!” 孟太太叹气,眼中是掩饰不住地担忧:“有什么事及时跟家里联系,我和你爸周末过去看你。” “你们千万别来!”孟乐羽倒吸一口冷气,烦得要死。 萧子昱跟在他身后上车,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孟太太还在原地站着。孟乐羽明明有父母疼爱却不知珍惜,而他活了两辈子,依旧连自己父母的面都没见过。 机场人流如织,孟乐羽的经纪人宋文和生活助理在安检口等他们。宋文把孟乐羽手里的包接过来,主动和萧子昱打招呼:“听说萧先生的病好了,人看着精神了很多。” 萧子昱点点头:“之后还要承蒙宋先生照顾。” 宋文之前带过几个不温不火的演员,业务能力不算弱,是孟家拖关系要他带孟乐羽的。 孟乐羽偷偷吐槽过几次他要求严格,总是给自己找事,面对这个经纪人依旧是端的心高气傲。 萧子昱捏着自己的身份证紧紧跟在孟乐羽身后,第一次过安检有点紧张,开始担心些有的没的。不会连他是古代人这种事也能检查出来吧,但现代社会人人平等,古代人应该也是能上飞机的。 孟乐羽和宋文他们很快过了安检,萧子昱学着他们的样子把背包放进安检篮,篮子慢吞吞滑进机器,就当他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里面突然响起了滴滴声。 穿着制衣的人将他拦下:“先生,请等一下。” 萧子昱汗毛都竖起来了,几乎想使出轻功原地飞走。他的背包被退了回来,工作人员的语气温和:“手机要单独拿出来。” 身后的乘客都去绕过他去其他队列排队,萧子昱自知妨碍了别人,手忙脚乱把手机拿出来,正要把背包放回去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学习机也要拿出来。”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瞳色漆黑的眸子:“殿……袁珩?” 男人弯起唇角,把粉蓝色的启蒙用学习机从他包里抽了出来:“没看出萧先生这样爱好学习。” 在工作人员和周围乘客的注视下,萧子昱一点点红了脸皮,刚才他就应该直接飞走的。 第9章 因为要乘飞机,袁珩穿了套没那么商务的运动装,黑衣黑裤,衬得身材格外利落。 郑鸿跟在他身后,袁珩把人挡得严实,只能看到一个身材清瘦,长发及腰的剪影,心中警铃大作:“是熟人?” 袁孟两家结亲的事没对外公开,袁珩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以前认识。” 郑鸿不清楚这个以前是多久之前,他只知道对方是个事业批,估计也没心思搞花边:“圈内人?这身段不错啊。” “替身演员。”袁珩张开张开手臂给安检人员扫描,视线扫到前面那人依旧泛红的耳根,神情愉悦。 萧子昱收拾好背包过了安检闸,却发现孟乐羽和宋文已经不见了。他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下意识回头看去。 袁珩和郑鸿两人都身高腿长,混在人堆里格外显眼。郑鸿瞧着他对袁珩道:“你这小朋友好像迷路了,怎么也没人带他?” 袁珩走过去看了眼他的机票,“你跟我是一班,一起走吧。” 萧子昱暗自抿唇,如果他有的选,肯定不会跟袁珩一起走。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上:“多谢。” 飞机开始检票,候机区排起了长龙,但袁珩带他走了另外一条,十分清闲,还专门有人上前帮忙提行李。 萧子昱特地上网了解过,这叫商务舱专用通道。 孟乐羽已经上飞机了,宋文在登机口等他,见到袁珩后也是一愣:“袁老师。” 他先前跟导演组打听过特邀主演,得知剧方会询问袁珩的意思,但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来。 袁珩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这走丢的小朋友是你们的?” 宋文一愣,郑鸿在旁边憋不住笑道:“下次别走这么急,落了人都不知道。” 萧子昱低着头没吭声,袁珩喜欢戏弄人的性子是一点也没改。 飞机内部很是宽敞,坐下后伸开双腿都绰绰有余。萧子昱的座位靠窗,外面的跑道仿佛没有尽头。 他看得出了神,飞机开始滑行,速度逐渐加快。萧子昱收回视线板正坐好,只听到咚的一声,身后有推力传来,机头开始上扬。 这铁鸟真的上天了! 袁珩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捏了一下萧子昱紧攥着的拳头:“放松,张开嘴巴。” 萧子昱感觉脑子开始嗡嗡,耳朵也有点不舒服,没发现袁珩就在自己邻座。眼下听话地展开嘴,那种气堵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 他转头看向袁珩,对方神态自如,两相对比之下显得自己格外狼狈。 穿过厚重的云团,飞机进入平流层开始平稳滑行,阳光刺眼起来,茫茫云海犹如雪原,天上宫阙是否有神仙也未可知。 莫名来到现代社会后,萧子昱头一回感受到了巨大的茫然,说不定袁珩当真和他认识太子殿下毫无瓜葛,苍茫天地就只有他没有来路和归处。 正在出神,身边突然想起一道甜美的声音:“请问先生需要什么水果?” “这奶油草莓不错。”袁珩适时推荐道。 萧子昱摇摇头,“我想要一个柠檬。” 他来到现代社会后品尝过的第一个东西就是王妈泡的柠檬水,甘甜微酸,大梁朝没有,过了几天还让他念念不忘。 空姐大概见识过各种奇葩乘客,神色淡定地拿出一个柠檬,体贴问道:“需要蜂蜜吗?” 为什么要蜂蜜?萧子昱抿唇拒绝。 袁珩不紧不慢吃着草莓,看萧子昱神色淡定地将柠檬皮剥开,掰下一瓣淡黄的果肉,囫囵个往嘴里塞去。 然后……萧子昱无声地扭曲了五官,含了满口果肉不知道是吞还是吐,连眼角都被酸出泪花时,面前突然多了一个张开的纸袋:“吐里面。” 他下意识张嘴把柠檬吐干净,嘴唇都麻木没了知觉,半张的唇缝里被人塞进一只草莓,鲜甜的汁水涌出,总算缓解了那火急火燎的酸苦。 他瞪着袁珩,不知是震惊还是难受,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空口吃柠檬的人。”袁珩由衷赞叹道。 袁珩知道柠檬是酸的,却不提醒他。萧子昱闷闷缩回座位上,不吭声了。 柠檬水明明那么好喝,吃起来却酸涩难耐,萧子昱不敢回想,那冲天的酸气让他脑仁疼。 怪不得要加蜂蜜! 难道那柠檬水里也是加过蜂蜜的? 袁珩把剩下的半盒草莓放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见人仍是气鼓鼓的:“怎么说也是婚约对象,就这么不待见我?” 萧子昱忍着想再拿一颗草莓的冲动,尽量平静道:“袁先生,我们的婚姻是虚是实,你想必比我更清楚。” 袁家势力深厚,连孟严志都只是源泰的一个小高管。当年质子入宫太子殿下都没有多看一眼,他不认为袁珩会把一个强加过来的联姻对象放在眼里。 袁珩勾唇一笑,似乎是有点无奈,但不置可否:“请你吃个草莓总没错吧。” 他都这样说了,萧子昱犹豫再三,还是捏起一个放入口中,好吃到眯了眯眼睛。 几小时的行程转瞬而过,窗外逐渐出现山谷河脉,飞机总算盘旋着下降,已经是另一个气候温暖的陌生城市。 萧子昱体验了一把日行千里,整个人还有点晕乎乎的。旁边的袁珩摸出黑色口罩戴上,他有些纳闷,以前只有女子才佩戴幂蓠,袁珩这样是不想别人看到他的脸? 下机后一行人出了航站楼,袁珩和郑鸿身高腿长,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孟乐羽借机凑上去套近乎,回来的时候红光满面:“袁老师是《枫林晚》的特邀主演!他还鼓励我好好表现呢!” 萧子昱的眼神下意识追着袁珩的长腿,出机场后他连棒球帽都戴上了,宛如夜行刺客。剧组派了专车来接他们,宋文去联系司机了,萧子昱左顾右盼,还没弄清楚袁珩是不是跟他们同车,附近的人群里就炸起一片尖叫。 “啊啊啊陆彦出来了!” “彦宝妈妈爱你!” “还是真人好看呐!哥哥腿好长!” 萧子昱回头,只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手里拿着横幅和小扇子,齐齐往一个方向挤去。 他没看到被围观的人是谁,冷不丁听到一声近乎嘶吼的“老公”,差点抬手把耳朵堵上。现代社会的女子都是女中豪杰,公众场合就敢大胆求爱,吓煞人了。 孟乐羽在一边不屑地撇嘴:“不就是一个没什么演技的花瓶吗?运气好接到了好资源罢了,连粉丝都不知道引导,扰乱公共场所秩序。” “花瓶是什么意思?”萧子昱虚心求教。 孟乐羽就看他这副无知的模样特别顺眼,显得自己格外博学:“空有外表没有演技,说的就是陆彦,我们剧的男一号,你去看看他之前演的古装打戏,烂就罢了,还不用替身,拖了整部剧的后腿。” 萧子昱不会通过背后只言片语去判断一个人,捋顺了孟乐羽的话之后得出两个信息,第一小姑娘们都在追求的那人叫陆彦,第二这陆彦是他们剧的男主角。 陆彦受欢迎的程度,堪比当年新科进士游长安街,瓜果满载都是谦虚的。 剧组来了辆商务大众,萧子昱跟着几人上车,隔着灰蒙蒙的车窗看见了姑娘堆里被经纪人和保镖簇拥着的陆彦。 对方穿着一件短款夹克,内搭白色体恤,修身裤角束进短靴里,五官立体,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他正微笑着和周围的粉丝打招呼。 车窗外一闪而过,单看面相,是个好相处的人。 商务车发动,影城在市郊,又走了三个小时,从车水马龙到湖光山色,等到地方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陆彦的保姆车几乎同时到,他从车上跳下来活动双腿。今晚开机宴,剧组的演员大多这个时间赶来,他的经纪人在车上嘱咐了一路,见到人要打招呼。 孟乐羽也刚从车上下来,因为坐久了不舒服,正在闹脾气。两边人打了个照面,陆彦主动问好:“你好,我是陆彦。 “在机场看到一辆商务车跟我们同路,就猜是剧组的,真巧。” 孟乐羽暗暗翻了个白眼,有点名气的演员都有自己的保姆车接送,公司没给他配,本来想在当地租一辆,结果人家说前雇主今天才杀青,最早也得明天才能腾出车来。 但陆彦毕竟是男主,他不好给人甩脸色。正准备自我介绍,就听陆彦对萧子昱道:“你一定就是孟乐羽吧,我有看过你拍的网剧,没想到真人比屏幕上更好看。” 空气骤然一静,陆彦仍没搞清楚状况,他刚下车的时候经纪人给他说这辆车上坐的是孟乐羽,人他不认识,剧也没看过,出于礼貌过来打招呼,当然找最像明星的那个。 见面后看到对方精致的面孔和出尘的气质,果然一眼就能从人堆里找出来,来演仙侠剧当之无愧。 萧子昱还没反应,他也不嫌尴尬,主动道:“你的头发真好看,很像剧里的小医仙。” 萧子昱不动声色后退半步,“陆先生你好,这位才是孟乐羽,我只是他的替身演员。” 陆彦呆了一瞬,似乎是没明白为什么替身比演员本人还要出挑,但也知道是认错人了,找补道:“孟老师挑替身的眼光真不错,这天色黑下来,差点没分清。” 孟乐羽脸色黑沉,怀疑这厮就是故意羞辱他,半分都不想应付这人,“那拍戏的时候陆老师可要分清了。” 陆彦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想赔个不是,孟乐羽已经转身离开。 剧组在影城附近给演员们安排了宾馆,孟乐羽从来不住,都是去附近的酒店。发生这一出之后他对萧子昱也没个好脸色:“你不是要自己赚钱吗,那就别花孟家的钱了,住剧组宾馆吧。” 萧子昱没什么异议,现代社会的楼房不干不潮,还能调节冷热,就算是宾馆也比以前空荡荡的宫殿好住多了。 演员们陆陆续续到齐,大家在剧组彼此混了个脸熟,一齐去参加开机宴。 开机宴包在了万怡酒店的顶层宴会厅,很多在影城拍戏的演员也会在这里订长租房间,是狗仔和站姐经常出没的地方。 袁珩从机场出来直接过来了这里,去十层的休闲区见到了导演唐林和几个副导、编剧。 他一进去,包厢里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袁珩朝其中一个腰杆挺直,目光矍铄的中年人打招呼:“唐老师好,各位老师没等太久吧。” 唐林常年跑外景,以前还拍纪录片,肤色晒得黝黑,一直有健身的习惯,嗓门洪亮道:“那得看等谁,你面子大,等你正合适。” 旁边的总编剧也笑道:“我写剧本的时候就感觉你特别适合蔺不为这个角色,没想到真让唐导请来了。” “我像魔头就是了。”袁珩故意道,引起众人一片笑声。 袁珩上大学那会儿,唐林还只是个年轻的普通讲师,这么多年过去两人也合作过几次,再见面时还是有点唏嘘。 等会儿还有开机宴,几个人叫了茶,热气腾腾喝上几杯,唐林玩笑道:“我们这剧可还有两个招商位空着呢,袁老板不考虑一下?” 袁珩没正面回答:“那我这算不算带资进组?” “你已经带资了,这万怡酒店是源泰的地盘,请这一顿老多钱了。”唐林肉疼道。 “有我在这里,怎么还能让老师破费,”袁珩笑道,“今晚这顿算我的。” 大家又开始起哄,有个年轻的副导帮腔道:“袁老板就是塞个人进来我们也得好好照顾着啊。” 没想到袁珩真的垂眸思索,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一圈:“我在组里还真有个小朋友。” 第10章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静了下来。 这些年袁珩一直单身,也没跟哪些个男星女星闹出过绯闻,虽然二创的拉郎视频不少,但他本人从来没有公开过。 按说袁珩快到而立之年,又淡出了娱乐圈,恋爱结婚也正常。唐林在脑子里把演员们飞速过了一遍,硬是没挑出个合适的人。 袁珩是他的第一批学生,年龄相差不大,大多时候以朋友相称,唐林心直口快道:“哪个啊?” 话到嘴边袁珩却又不打算说了:“不用特别关照他,但要真有什么事可能还得麻烦各位老师。” “没问题。”唐林打包票,“在咱们自己家剧组,还能亏待了他不成?” 新茶添过一次,一行人才不紧不慢上了宴会厅。几个资方也陆续到了,朝阳文化是大头,黄威姗姗来迟,唐林笑模笑样地前去迎接。 开机宴也分大小桌,导演编剧和资方们坐在屏风后面,几个主演坐了一桌,剩下的配角龙套,替身武指,摄影场务各自抱团。 除了最开始的开场大家还安分坐着听唐导致辞,菜上齐之后人们就开始来回走动起来,轮番敬酒碰杯。现在是人最全的时候,都抓着机会拉关系搞人脉。 萧子昱还有点没搞清楚状态,他这一桌都是替身演员,除了他所了解到的文替和武替,竟然还有光替声替手替。一场戏拼拼凑凑演下来,一个角色恨不能有三四个人一起上。 他们之前登台都是一人撑全场,既要看台上表现,还要考验台下基本功,稍有点不注意就会被喝倒彩。后来观众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使坏的时候也变着法挑他错处,好借机“惩罚”他。 替身都格外看重身材,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有人跑到其他桌去敬酒,有人为了躲懒就提前回去了,一桌人走了个七七八八,萧子昱趁人不注意,站起身挖了一大块糯米藕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吃到满嘴甜滋滋的,他舒坦了,闲坐在人堆里实在拘束,便站身起来,满场溜达着找清闲的地方。 室内吧台正在发放调制酒水,萧子昱路过被人塞了一杯,入口只有果香和清甜,丝毫没有酒精的辛辣。他慢慢啜饮着,在宴会厅角落找到了一方围在屏风后的半开放空间。 没想到才迈了一条腿进去,就看到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人。他刚要后退,那人站了起来,惊喜道:“诶,是你啊!” 萧子昱下意识想拱手行礼,手里握着酒杯,忍住了,伸出了右手道:“陆彦,你好。” “你好你好。”陆彦跟他握手,“我还没问你什么名字呢。” 萧子昱说:“我是萧子昱,方便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陆彦很了然地笑道:“你也来躲清闲是不是?外面乌泱泱的,碰到人还要问好,麻烦死了。” 萧子昱只知道对方是剧里的男主,其他一概不知,但也不好一上来就打听人家身世,只礼貌道:“你在做什么?” “打游戏啊,”陆彦把蓝牙耳机给他一只,分享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你看看玩过没?” 萧子昱不知道手机还可以玩游戏,耳机里传来一阵阵厮打的声音,陆彦操作的人物仙气飘飘,素衣长衫,头顶上的名字却极为瞩目:兵王。 萧子昱看到他的手指在窄窄的手机屏幕上灵活操作,兵王后空翻使出一个大招,把包围着的人都震飞了出去。 他就算是会一点武功也做不到这个程度,由衷夸奖道:“真厉害。” 陆彦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是吗?你觉得我很厉害?” 萧子昱点点头,“你很有天赋。” “我就说,我本来是可以当电竞选手的!”陆彦激动地攥紧了他的手,仿佛高山流水遇到知音,“演戏耽误了我太多。” “粉丝们还都说我打得菜,哼,以后你就当我的游戏粉好不好?” 萧子昱懵懵懂懂的,却拒绝不了他的热情:“……好。” “我当时第一眼见到你,就感觉你的气质跟这个游戏特别搭,”陆彦一说到游戏就打开了话匣子,“我教你玩!” 闲来无事,萧子昱就学着操作了一下。结果刚刚匹配成功进入对战界面,陆彦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萧子昱没收住眼风,瞄到打过来的联系人是“bb机”。 别的不说,陆彦起名字的手法可谓石破天惊。 陆彦不耐烦地把电话划走,操作着人物还没走两步,对方又锲而不舍打了过来。他满脸烦躁地接听:“喂?我没走呢。” “在干嘛?在……完成我未尽的伟大事业。” 挂了电话,陆彦颇有几分垂头丧气:“我经纪人说要我出去给导演组的老师们问好。” “那你先去吧,”萧子昱把手机还给他,安慰道:“工作重要,我们之后在剧组也会见面的。” “那我继续教你玩!”陆彦又满血复活,“走了啊。”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萧子昱缩在沙发里,捧着酒杯一点点品尝。窗帘敞开了条缝隙,稍微转头就能看到灯光璀璨的夜景,马路川行犹如城市血脉,远处红彤彤一条是堵死的高架。 大梁朝有宵禁,一到夜晚便万籁俱寂。太子殿下加冠那年,突发奇想要去宫外看月亮,两人偷偷出宫连夜上山,最后在山顶看到了银河。 萧子昱只记得袁珩为他讲二十八宿,少年人一袭锦衣恣意狂妄:“那便是朱雀七宿,皇后本命宫,孤的南珠当司其位。” 当时袁珩已经把老皇帝软禁太辰宫多年,对外却装出一副贤孝的模样,按月去寺里给老皇帝祈福。世人皆以为他在抄经菇素,只有萧子昱知道他是怎样在佛堂前对自己上下其手,真真是污了众神的眼睛。 本就劣迹斑斑,还敢口出狂言,萧子昱去捂他的嘴:“殿下莫要再说了,天上宫阙有神明,当心折寿。” “怎么?你希望孤长命百岁?”袁珩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咬下一个齿印,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火:“那老国师说了,孤命带魁罡,没那么容易死。” 萧子昱被他盯得心里一突,几乎以为是袁珩发现了什么。太子殿下比他老爹还要谨慎,别说饭菜,就是身边的内侍,也要每天经过搜身后才能放进宫里伺候。 袁珩本人武功高强,腰间短刀,袖里箭,样样能要人性命。萧子昱跟在他身边两年,除了头上木簪,几乎没接触过能伤人的利器。 此刻他被袁珩揽着腰坐在树上,腰间大手又开始不老实。他装作惊慌的样子紧紧缠住对方的脖子,却给了人更多的操作空间。 萧子昱没脸皮继续回想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杯中甜水,脸颊耳后热得厉害。他正打算去洗手间降降温度,就见那屏风后又绕了一人进来。 那人矮胖的身材让他印象深刻,是朝阳文化的老板,也是《枫林晚》的资方,黄威。 萧子昱不动声色坐回原位,声音已经恢复了雪谷清泉般的冷:“黄老板。” 黄威大概被人敬了不少酒,此时也有些醉了,说起话来便有些混不吝:“我刚从外面看到一个侧影,就知道是你,小美人怎么自己喝酒,不来敬你黄老板一杯?” 萧子昱从小混迹梨园,这种见色起意之徒没见过一千也有八百。师父都是教导他们要学会自保,遇上了决不能心慈手软失了先机。 但现代社会的律法更为全面严格,萧子昱不想惹出事端,便道:“黄老板想必是喝醉了,我去帮您叫助理。” “醉没醉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黄威淫/笑着凑到沙发旁边,一脚踢歪了茶几,将人堵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除非萧子昱会飞,否则这个便宜他占定了。 萧子昱长身玉立,依旧没有什么动作,整个人站直了犹如一杆瘦竹,清癯疏离,看起来不容侵犯。 其实他略微抿住了下唇,阵阵头晕袭来,耳后的高热也没有消散。谁承想那甜水喝着可口,后劲却极大,酒精后知后觉发散出来,叫他软了脚跟。 黄威只看到面前的人薄唇半抿,巴掌大的小脸一阵白过一阵,鬓角渗出汗珠,就连凌冽瞪着的眼睛里也蒙了水雾似的。 他被瞪了也不觉痛痒,反而被勾起了色心。性子烈一点的小情儿他不是没遇见过,这大庭广众的,对方定然不敢跟他闹大。 萧子昱身后是沙发,避无可避。他伸手,先去捉对方的腰身,迫不及待了似的,恨不能将人抓住搓弄一通。 然而萧子昱身形轻晃,黄威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就见萧子昱足点沙发,屈腿后另一下点在靠背,整个人向上窜了出去,轻飘飘落在屏风上,再一跃,人便落下去看不见了。 沙发上被他踩出来的两个浅印也恢复如初,仿佛刚才根本没人站在这里。 黄威揉揉眼睛,就听到外面一阵惊叫,肥胖的身体想冲出去看,小腿先磕在了茶几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 而萧子昱也估计错了形势,他本来想不着痕迹回到宴会厅里,结果一站到屏风上才发现四面八方都是人,且齐齐仰头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他本来就头晕脚软,险些被尖叫声吓掉了魂,仓皇落地,直直摔了下去。 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扶了他一下,但萧子昱势头太猛,连带着那人也堪堪弯腰才把他接住。 他脚软地坐了那人的皮鞋上,抬头看去却是再熟悉不过的颌角。 袁珩一言难尽地垂眸看他:“碰瓷?” 第11章 萧子昱大庭广众出了个洋相,几乎想自欺欺人把脸藏起来。 奈何袁珩手劲极大,轻轻用力便将他提起,掐得他腋窝一阵酸痛。 萧子昱勉强站稳,头昏脑涨,聪明劲儿没了一半。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听到旁边一人大呼小叫:“萧萧你会飞!” 他转头,陆彦便将他从袁珩面前拽了过去,上下拍打一番:“有没有哪里受伤?” “无事。”萧子昱从他手中挣脱,今晚出丑够多了,还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怎么突然就飞起来了?”陆彦下意识看向屏风,足足两米多高。后面身形移动,只见黄老板拖着小腿踉跄走了出来。 都是在娱乐圈混的,黄威在业内什么作风大家也都有耳闻,一时间围观群众脸上的表情便带了些暧昧。 “和黄老板发生了一点小过节。”萧子昱冷静道。 先前只有他和黄威在屏风后面,并没有其他人看到黄威的丑恶嘴脸,就算他想指摘,也是空口无凭,搞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 “喝多了有点头晕,”黄威满脸横肉挤出一个笑来,摆摆手道:“刚才差点摔倒可能吓到小萧了。” “先给你经纪人打电话,”陆彦小声嘱咐道:“有什么事要跟公司反映,不然黄威认准你好欺负,还会想其他手段。” 萧子昱苦笑:“我没有经纪人……” 不止没有经纪人,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真发生点什么都不知道要找谁去求助。 陆彦这才想起对方是替身演员,于是道:“那你今晚别回剧组宾馆了,先来跟我挤一挤吧。” “不用,”萧子昱赶紧拒绝。单看陆彦在机场那架势,就知道他肯定小有名气,红人是非多,自己出入他的房间,回头再给人添了麻烦。 “万怡还有空房间,今晚去住。”立在一旁的袁珩突然出声。 “啊,差点忘了,这酒店是袁老师家的,”陆彦一拍脑袋,“萧萧你今晚住这边吧,回去的末班夜车也没有了。” 还有空房间……萧子昱点点头,他现在仍感觉脚步漂浮,两条腿像失了重,看远处的装饰灯都有重影,真自己回去的话恐怕有点困难。 “跟我走吧。”袁珩撂下一句话,大步径直走出了宴会厅。 萧子昱踉跄跟在对方身后,脚底下是厚实的吸音毯,像踩在棉花里,他扶墙捱过一阵眩晕,终于小声道:“你能不能等等我?” 前方高大的身影顿住,袁珩转身回到他面前,皮鞋踩出咚咚的闷响,好像在宣泄某种不爽的情绪。 “现在知道晕了?刚才聊天的时候不还挺精神么?” 还萧萧。 萧子昱直觉他话里有些计较,仅剩的理智却分析不出哪里不对,潜意识仍记得袁珩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于是大方地服了软,“是我不好,你让让我?” 袁珩神色一暗,手臂像是电打一般捏起半个拳头。他转身就走,这次却慢了许多,竖起半个耳朵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进了电梯,萧子昱没骨头似地靠在扶手上,在狭小的空间内每一声呼吸都被放大。袁珩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套商务西装,胸前口袋处用深蓝色方巾点缀,腰腹轮廓分明,身形倒映在电梯的镜子里,有种衣冠楚楚的好看。 代表楼层的数字不断跃动,跳到30的时候电梯门开,已经是万怡酒店的顶层。 走廊里亮着柔和的灯光,跟其他楼层不同,30层只有一个房间。袁珩刷卡推门,感应灯自动亮起,智能窗帘缓缓闭合,空调开始运作调节温度,整个房间像是活了过来,甚至还飘出舒缓的音乐。 萧子昱不禁咋舌,要不是已经具备了一点现代知识,恐怕会被吓得直接醒酒。 “进去吧。”门口只有一双拖鞋,袁珩从鞋柜里拿了双新的出来,尺寸偏大,一看都是按照袁珩的脚码准备的。 萧子昱踩进软绵绵的拖鞋里,身后的人已经把门关上,他后知后觉发现不对,警惕道:“袁先生进来做什么,这间房不是给我的?” “现在是南方的旅游旺季,而且附近有至少四五个剧组同时拍摄,万怡的房间早在一个月前就订光了。”袁珩不紧不慢地说:“空出来的只有我专门的套间。” 萧子昱一愣,企图辩解:“我们不是事实夫妻,怎能同居一室?” 就算现代社会风气开放,婚前同居已是常态,他还是感觉别扭。 袁珩拿出浴袍和毛巾拍到他身上,眼底光线晦暗不清:“怎么?怕我跟你行夫妻之实?” 萧子昱喉结滑动,果然这厮衣冠楚楚是假,斯文禽兽是真。 且不说袁珩有没有恢复记忆,单是这孟浪作风,就跟前世相差无几。 他像被拔了窝边草的兔子,一双瑞凤眼里充满警惕,进浴室把门锁上后又检查了好几遍才放心。 把大尾巴狼关在外面,萧子昱迫不及待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在宴会厅混了一晚,浑身沾染了酒精和食物的味道,在封闭的空间里格外不好闻。 浑身赤条条之后,他走进淋浴间,这里和孟家不一样,浴室中不仅有莲蓬头,还有一个宽敞的水缸。 终于可以泡澡了!萧子昱来到现代社会,无一不想念大梁的温泉,宫女还会提前准备好花瓣,洗完出来身上芬芳柔腻。 他略带急切地迈进浴缸,一抬头却犯了难,操作版面上都是他看不懂的洋文,按钮五花八门愣是不知道要按哪一个。 萧子昱试着戳了一下,电子屏闪了闪,没什么反应。他满是纠结地想,这东西肯定很贵,万一被他按坏了,袁珩让他赔,怎么办? 百般无奈之下,萧子昱还是跨了出去,准备找人求助。 他裹了浴巾,推开浴室门,房间里的袁珩应声转身,上半身赤/裸/裸的,未着寸缕。 萧子昱飞快移开视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窥见一隅,是罗列整齐的腹肌。 凭他过目不忘的眼力,至少有六块。 在大梁朝的时候太子袁珩常年习武,身材线条流畅有力,能拉开百斤大弓,没想到来了现代社会竟也没有疏于锻炼……练功之人好计较身材,萧子昱下意识吸气收腹,小腹仍是光滑平坦的。 袁珩把衬衫扔到脏衣篓,见人一头散发围着浴巾愣在原地,一看就是围的手法不对,还要双手提着才能勉强不散架。 他找了件睡袍披上,前胸仍大剌剌敞着,某种原始的气息呼之欲出:“怎么了?” “我不太会用那个水缸,”萧子昱说。 袁珩大步走进浴室,将宽松的袖子往上推起,随手按下几个按钮,浴缸滴滴响着运作起来,出水口缓缓流出调节好的温水。 “真厉害,”萧子昱干巴巴地表示感谢,又补了一句,“这个浴缸真大。” “因为这是双人浴缸。”袁珩说道,“可以给两个人同时泡澡。” 萧子昱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愈发不自然起来。 等他回过神,袁珩已经关门出去了。 水温正好,萧子昱缓缓滑进浴缸里,舒服得小声喟叹。他在大梁朝的最后几年,身子被那蛊虫折腾的愈发虚弱,畏冷畏风,只想成日在温水里泡着。 偏偏袁珩不让他安生,每次都要挤进来共浴。有回被折腾得呛了水,嗓子咳破了,太子殿下安分了好一段时间。 萧子昱在水中慢慢合上眼睛,他跟袁珩在一起的头两年,对方虽然喜怒无常心思极重,但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少年意气,直到被他一刀刺入胸口又侥幸活过来,才大变了性情,真正坐实了暴君的称号。 他刺他一刀,他囚他三年,跟袁珩之间的烂账早就掰扯不完。看到这个人他本该远离的,萧子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要试探对方。 水温渐渐冷却下来,他却没有察觉。浸泡在温凉的水中,昏涨发热的身体难得清爽。就在他要睡过去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沉闷的敲门声,萧子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是不是袁珩要用浴室等急了……萧子昱来不及擦干自己,草草围上浴巾打开门,连拖鞋都忘记穿,袁珩皱眉看着他:“泡澡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 “我好了。”萧子昱把长发甩到肩后,脚底下湿漉漉的一滑,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前跌去。 他身体反应极快,奈何四肢都被泡软了硬是没能配合起来,张牙舞爪地往前一扑,一巴掌拍在了袁珩的腹肌上。 这一整晚又看又摸的,对方还没说什么,萧子昱自己先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后退一步急忙道歉:“对不……” “这不是力气挺大的吗?”袁珩声音里丝毫没有关怀之情,带着戏谑和促狭。 把人说懵了之后又捏住萧子昱的手腕,大力往自己身上推了两把。 萧子昱不明所以,整个人被对方带着动作,忽然又听袁珩说道:“下次再遇到有人逼迫你,要像这样让他滚。” 说完袁珩不等人反应过来,直接将手机扔在桌上进了浴室。 袁珩来之前洗过澡,只是简单擦洗一下去去身上味道。等出去之后发现萧子昱已经窝在小房间的床上睡着了,大概是实在困得不行,刚才洗个澡都要锁半天门,这会儿睡觉反而不关严实。 袁珩自认不是君子,没行夫妻之实也有夫妻之名,大大方方推开门看了一眼。萧子昱睡着后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床上耸起一个小鼓包,长发被拿到了枕头上方,看起来有点好笑。 袁珩把门关上,又拿起手机,他之前发出去的消息已经有了回复:【袁总,黄威厮混情人的照片已经拿到了,什么时候公布?】 第12章 许是白天旅程奔波太累,晚上又喝了酒,萧子昱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房间的窗帘很是厚重,大好日光钻进来一缕,萧子昱迷迷瞪瞪抬眼看去,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大梁朝的清晨。 手机闹钟响起,一惊一乍的,他把铃声关掉,头脑逐渐清醒,今天要正式进组了。 把自己洗漱干净,萧子昱出了房间。 袁珩已经没在了,萧子昱在套房里转了一圈,两房一厅的结构,飘窗光线良好。附近像万怡酒店一样高的建筑不多,从三十层看下去如鹤立鸡群,整个城市一览无余,几乎有些眩晕。 门铃声响起,萧子昱打开门,只见是个推着餐车的服务生。 “袁先生吩咐把早餐送上来,”服务生将餐盘拿进屋内,又从餐车下面拎出一个收纳筐,“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了,内衣是新的。” 萧子昱翻了翻,里面是他昨晚换下的衣物,想必是他睡着后袁珩找人来收走的,“……谢谢。” “那个,袁先生呢?” “袁先生有事出去了,您要去剧组的话可以去大堂前台叫车。” 不愧是服务一流的五星酒店,服务员对突然出现在老板房间里的年轻人毫不好奇,公事公办交代完之后就礼貌退出,丝毫没有存在感。 萧子昱就着窗外的景色吃完早餐,把长发随意扎起,在约定时间到达了剧组。 影城很大,不同的区域各司其职。隔壁剧组也在拍仙侠戏,已经上了大臂,演员吊着威亚慢悠悠升到半空。 萧子昱进了剧组,敏锐地察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颇有异样,带着好奇和探究,但并无恶意。 “子昱来啦!”唐林大马金刀坐在镜头后面,对摄像吩咐了一句:“景深再来点。”这才起身走到萧子昱面前:“子昱,你跟我说说,昨晚那个二连跳是怎么办到的?” 唐林做了大半辈子导演,博闻强记,剧组的演员龙套都能有个印象。他记得萧子昱是医仙的替身,没料到对方直接飞到屏风上来了一出,差点把他的酒给吓醒。 他性格豪爽,更是惜才,现场便想抓住人问问。奈何袁珩横插一腿把萧子昱领走了,硬是让他憋了一晚上。 以前走南闯北拍纪录片的时候不是没了解过民间的武术尖子,但是能蹦得这么利索的还是头一次见。 萧子昱被他抓着,算是明白了大家眼中的异样源自何处,掩饰道:“只是以前学过一点。 “多久以前?“孟乐羽在旁边阴阳怪气,”反正孟家把你捡回去的时候你就是……什么也不懂。” 他本来想说你就是个傻子,但在导演面前终归是收敛了一些。萧子昱突然开窍也就罢了,还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当场被袁老师领走,真是好事占尽。 萧子昱没有反驳,不动声色地胡诌:“那日头脑清明后突然就会了。” “小萧不要谦虚,”唐林哈哈笑起来,“反正今天有武戏要替,上镜效果怎么样看看就知道了。” 毕竟功夫好不代表能有镜头感,对于拍戏来说,带给观众的体验才是最重要的。 萧子昱事先看过《枫林晚》的本子,也大致了解过剧情。陆彦饰演的男主邓枫本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结果全村人被魔尊蔺不为所杀,他侥幸外逃后被正派仙门收养,做了一个小小的杂役。 在练功打杂的过程中邓枫和名门之女林晚两情相悦,林晚不顾宗门反对执意要跟他在一起,帮助邓枫修筑了灵核,最终二人联手斩杀蔺不为,还给江湖一片安宁。 内容不算新颖,算是他在大梁朝都能读到的话本子。蔺不为出场虽然较少,还身为反派,但并不是一个完全邪恶的人物,播出后应该会存在一些争议。 而他所替身的角色卫峤则是跟男主一起长大的医仙,村子里出事时正跟师父在外游历,等回来之后为时已晚,不仅没能找到男主,反而被蔺不为察觉踪迹,好不容易才逃出魔爪。 演员都到齐后,大家拍了开机海报。今天的拍摄分ab两组,陆彦的a组拍邓枫被灭门后狼狈出逃,而孟乐羽的b组则是卫峭遭遇蔺不为,小医仙和魔尊的第一次交手。 由于袁珩下午才有时间赶来片场,上午便先拍卫峭被蔺不为打伤后逃跑的场景。这个场景需要演员吊着威亚三连跳,难度比较高,也很难一次过拍好,唐林本想安排在后面的,但看到萧子昱之后改变了主意。 “来,快点给子昱上妆换衣服,”唐林大手一挥,“场记准备好打板,我们趁现在先拍几组外景。” 剧组临时在影城租了一幢三层小楼做工作室,服化造型师把萧子昱领进一楼的化妆间,满屋的瓶瓶罐罐,血浆染料看得人眼花缭乱。 大梁朝也有女子喜爱打扮,在梨园中涂脂粉、点绛唇的男人更是不在少数,但萧子昱却极少施粉黛,最多在额间戴枚滴坠,聊作装饰。 替身演员应是拍不到脸,萧子昱出声问道:“替身也需要化妆吗?” “要的。”化妆师拿着刷子在他脸上轻轻涂抹,”有时候镜头会扫到侧脸剪影,要修饰一下脸部轮廓,避免穿帮。” 也就是说要把他化得跟孟乐羽像一点。 他的下巴圆润偏尖,孟乐羽的脸型棱角更加分明,总有种凌人的傲气。刷子扫过下颌,化妆师感慨道:“皮肤真好,一点也不浮粉。” 许是看他安静乖巧,化妆师又多问了嘴:“你先天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要去给别人做替身演员啊?” 替身说白了就是幕后工作者,努力和汗水被冠上别人的名字,一部剧拍下来,主角配角导演编剧都有机会提名获奖,替身演员却无人问津。 萧子昱既然选择这个行业,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什么工作都要有人去做,我并不了解拍戏,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化妆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修完后对着萧子昱的脸仔细端详:“还是原来的脸型更好看,但不修又容易穿帮。” “多谢。”萧子昱刚站起身,又被拉到另一边试穿衣服。 小医仙常年一身白色衣袍,剧组准备的衣服更是宽大飘逸。服化组特地考据过,仿造古制,虽然有些戏剧性的成分在,但大体制式还是萧子昱所熟悉的。 不用服化老师帮忙,萧子昱熟练地穿上内衬衣裤,整理好前襟,再一圈圈缠上腰间束带。只是半掌薄腰有点不太够看,束紧腰带后好好的袍子像小蓬蓬裙。 “萧老师的腰太细了,”服化组的工作人员说:“这袍摆看着像裙摆。” “你懂什么,这叫楚腰束素。”另一人笑道。 “我来看看,”唐林让萧子昱和孟乐羽站在一起,前后观察几圈,“不行不行,腰这块太明显了,得找东西垫垫。” 其实孟乐羽的姿态算匀称好看的,入组前为了适应这个角色还特地戒了一个月的碳水,倒也挑不出错来。 只是萧子昱的身子硬是薄了一圈,竖领更显出里面空荡荡的余量,他不用假发套,只临时做了个发型,一头长发自然披散,再穿上那身衣裳,唐林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恰如其分。 他不知道萧子昱那股沉静含蓄的气质来自何处,这神情姿态,绝不是一个被欺辱多年的假少爷身上该有的。 垫腰这种要求太过稀奇,服化组临时找来两片东西,拿给萧子昱:“你先用这个试试。” “这是何物?”萧子昱拿着那轻薄柔软的两片,这东西是皮肉颜色,有一定的弯曲弧度,跟腰窝很是契合。 “胸垫。”工作人员说道,“看看合不合适。” 萧子昱不明所以,拆开束腰后将这两物塞了进去,动作间突然醒悟过来,这形状颜色可不就是女子用来垫在胸部的。 看他脸色一点点变红,动作也迟疑下来,服化老师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是人家女演员有备用,我们得被唐导骂死。” 唐林在日常生活中很好说话,拍戏时却异常严格,确保两人身形无差之后,直接道:“走,先去上个威亚试试。” “子昱以前上过威亚吧?”他追问了一句。 萧子昱想起清晨经过其他剧组时看到的空中飞人,迟疑着点了点头。 唐林性子急,但还是找了武术指导老师来跟他们讲解。孟乐羽早听了八百遍,心不在焉地点头,萧子昱却异常认真,知道了这威亚其实就是用钢筋绳子把人吊到半空,完成表演动作后,再后期抹去绳子的痕迹,人看起来便像是在飞。 现代科技确实发达,但忠于一门功夫、一份手艺的人少了,科技可以完成的事情太多,大家都不愿意花那个冤枉时间去练习。 孟乐羽先拍了几个地面镜头和空中造型,另一边工作人员已经给萧子昱穿戴好威亚。硬硬的硌得人有些不舒服,但总好过练功时的辛苦。 他试着原地跳了两下,带着这东西身子变笨重了,日后还需要多加磨合才能用好。 唐林看着镜头里的人衣摆翩跹,足尖轻点便跃了半米多高,急道:“哎哎,我还没喊开始怎么就跳上了?” 威亚需要工作人员和演员的密切配合,一旦跟不上趟很容易受伤。工作人员被吼得一蒙,看了看手中得绳子,不是他们开始的啊。 唐林打打手势,表示重来。场记打板,萧子昱听着身后的口号,一二三…… 口号结束后他需要做出足尖点地的动作,工作人员会收紧威亚,将他拉到半空中。胸前的那根铁绳则会牵着他往前飞,踩到矮处的屋顶后再次起跳,统共跳三次,直到飞出镜头外。 唐林是第一次接触萧子昱,对他的戏路还不太熟悉:“子昱你先试试威亚的感觉,实在不行这段也可以分成三次拍。” “一、二、三!”话音刚落,萧子昱就飞了出去,牵绳的工作人员压根没有感觉到绳上重量,走绳的速度却丝毫不慢,他们顿了一拍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拽了拽。 要是没有威亚吊着,这人估计就飞走了! 日头正盛,萧子昱的身影迎着阳光有点模糊不清,广袖宽袍勾勒出仙气缥缈的轮廓,地面上的人只能听到衣摆迎着风猎猎作响。 附近的剧组也抬头去看,只以为是哪个跟威亚配合完美的演员,这条大戏估计能一次过,甚至有人提前叫好。 唐林坐在镜头后面也有点懵,一般这种高难度的空中动作,很少能连续做下来。他们本来商量的是在屋檐的落脚点上分别歇息再跳,后期拼接是一样的效果,没想到萧子昱直接一口飞了三个动作。 “过!”他吼出一声,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上一个在他镜头中能把威亚使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还是袁珩。 而萧子昱比起袁珩,轻盈有余。 . “哇靠!那里有个活神仙!”说话的是郑鸿正在带的实习生罗力,大四快毕业了吊梢得很,总觉得自己能年入百万。 郑鸿把他带来剧组想让他接受一下毒打,看看经纪人都在做哪些吃力不讨好的活。 去公司接上袁珩后,三人来到影城,刚进门口就看到了起飞那幕。 罗力虽然说得夸张,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确实让人侧目,有人吊威亚像坐升降机,直上直下特别死板,而有人却能姿态柔软,轻盈得仿佛一片云。 吊着威亚跟没吊一样的却是第一次见。 郑鸿接触过不少演员,吊威亚能做到“飘若浮云”已经是极限,而方才那人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婉若游龙”。 “这个确实不错。”他对袁珩道。 袁珩点点头,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罗力又开始输出:“恕我直言……” 郑鸿一把捏住他的嘴:“那就别言。” 罗力蹦开几步,“你怎么还限制我言论自由呢?恕我直言……刚才那人的威亚比起袁老师有过之无不及!” “那就是无不及,”这倒霉孩子,郑鸿在心里骂,忘了谁给你发工资的吗? 不料袁珩竟赞同地点点头:“确实。” 郑鸿:“……” 三人聊着天走进剧组,远远便看到两个立在一起的背影,同样的白衣白袍,一时分不出伯仲。 “这是演员跟替身吧。”罗力不禁咋舌,“怪不得观众发现不了,这一模一样的就是我在现场也分辨不出啊!” “还用你说。”郑鸿瞪了他一眼,示意见到导演要安分一点。 “还是有不同的,”袁珩神情倨傲,语气笃定道:“左边那个是萧子昱。” 第13章 “刚才那条拍得很好,”唐林虽然十分满意,但不敢夸太狠,怕人翘尾巴,只转着圈问道:“吊威亚是什么感觉?” “有点勒,”萧子昱想了想,又道,“有点重。” 从威亚上下来,有晕的,有吐的,有恐高症犯了的,唯独没有认真思考使用感受的。 萧子昱看唐林面色沉重,不免有些忐忑,“唐老师,我刚才拍的那条……” “不错不错,下次你还是自由发挥。”唐林立马把心思抛到脑后,先夸赞一番。他有事说事,又对孟乐羽道,“乐羽,你刚才那个情绪不对,回村之后看到村里人被杀,邓枫也不见踪迹,卫峭应该是什么反应?” “恨。”孟乐羽说道。 他一上午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以前萧子昱帮他拍起飞镜头的时候,都只是吊到半空中做一些定点动作,怎么突然威亚的功夫就突飞猛进了。 “孟乐羽!”唐林发现了他的走神,声音严肃起来,“今天状态不行的话就先别拍了。” 孟乐羽下意识辩白:“没有,我……” “你发现村里人被蔺不为所杀,这个魔头可能还在附近,你不能只有恨,还要怕,有困惑,因为你还不知道蔺不为为什么要杀邓枫。” “演戏不能只做样子,念完台词就了事,还要有眼神,有微表情的刻画,这样观众才容易代入。” 萧子昱在旁边认真听着,虽然这些情绪分析的技巧对现在的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只甘心做一个替身演员。 “行了行了,”唐林拧开冰水灌了一口,“先休息去吃午饭,下午继续。” 所有人原地解散,唐林这才有时间看向袁珩:“吃了没?” 罗力替他摇头。 “一总裁来蹭我盒饭。”唐林笑骂,“你得多吃点,下午几场都是打戏,耗费体力。” 他看向罗力,“怎么还带了个小的?” “这是我徒弟,”郑鸿说道,“带他来剧组学习学习。” “唐导久仰大名,”罗力那张嘴又开始打机关枪,“我从小就看着您的电影长起来的,您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没去文管之前我想报的是导演专业。” “电影我才拍几年?你小时候我还在拍纪录片呢,”唐林兜了下他的后脑勺,“满嘴放炮,你小子叫什么?” 罗力忸怩道:“罗力……” “行,小罗力,”唐导一句话就把他支使了,“萧子昱没有经纪人,你先去给他当助理。” “萧子昱就是刚才挂绳飞的那个?”罗力眼睛一亮,都没去纠正名字的问题,“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午休时间短,萧子昱懒得换衣服。罗力才来片场不到半小时,已经混得比唐林还像主人,主动伸手招呼道,“小子昱,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萧子昱眉心一跳,却是下意识看向袁珩,“我姓萧……” “我知道啊,”罗力满不在乎,“这样显得亲昵嘛。” 把人拽过来,罗力又去保温箱里掏盒饭。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萧子昱还没来得及喘上口气,袁珩就冷不丁问道:“这脸谁给你化的?” “化妆师,”萧子昱伸手摸了一把,指尖发灰,他知道这个粉末叫修容,能改变人的皮相。 袁珩也倾身过去揩了一下,微凉的指尖蹭过皮肤,萧子昱只感觉下颌一痒,没等反应过来,对方就收回了手,只有淡淡冷香萦绕不散。 大梁东宫里一直用的是龙涎香,那气味以泥土和木质的厚重气息为底,夹杂着万花盛开时的蠢蠢欲动,袁珩身上也是那个味道,同他欢好时总是无法避免吸入更多。 萧子昱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味道,结果毫无防备下嗅到,还是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袁珩捻了捻指尖的粉末,不太满意,“下午让他们换浅一个色号,这个不适合你。” 萧子昱不喜欢他当众动手动脚的行为,更不想被袁珩干涉,坚持道:“我觉得不用。” 郑鸿不明白这俩人之前哪来的暗涌,插在中间和稀泥:“其实都还可以,子昱和乐羽的脸型不一样嘛,修出效果来就行。” 正两厢僵持,罗力抱着四份盒饭回来了,他把盒饭发给大家:“我一样选了一份,你们尝尝。” 剧组会订不同口味的盒饭,大家拆盲盒一样打开,全是红彤彤的辣椒色。 春季回南天,气候格外湿热,当地便喜欢吃辣的驱寒避湿。萧子昱拿到的是一份辣子鸡,郑鸿是水煮鱼,罗力的麻婆豆腐……大家一齐看向袁珩,对方不紧不慢掀开饭盒,里面是一份青翠欲滴的肉末芥蓝。 “不是,你怎么还开出隐藏款了呢?”郑鸿大为不解,他嘴里正上火,贼想吃点绿叶蔬菜。 袁珩抬眼,如愿看到某只犯倔的小狐狸正眼巴巴看过来。 萧子昱口味清淡,偏爱素食甜口,吃不了重油重辣。此刻累了一上午,体力大耗,浑身上下热腾腾的,这渗着红油的辣子鸡是一口也咽不下。 然而他脸皮薄,刚跟人顶了嘴,开不下口去说。 郑鸿不管那么多,他知道袁珩爱吃肉,正准备跟他换一换,就听旁边的人说道:“这个太素了,你跟我换。” 说着直接伸手把自己的那份给了萧子昱。 郑鸿:“……” 哥,你都不问一下我意见的吗?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操劳你那些破事都着急上火了。 哦,袁珩知道,但袁珩不想理。 一边呼噜呼噜吃着麻婆豆腐拌饭的罗力抬起头:“味道不错,你们怎么不吃呀?” 气得郑鸿想让他长长脑子。 萧子昱慢条斯理嚼了一盒芥蓝,饭却没吃下几口。罗力年轻,饭量大,毫不见外把饭盒伸过去:“吃不下给我吧。” 萧子昱拆了双新筷子把白饭夹给他,旁边的袁珩把空饭盒重重一放,震得塑料桌子都晃了两下。 罗力不明所以,还伸手扶了一把,就听袁珩道:“今年快毕业了,论文写得怎么样?” 全桌就他一个快毕业的,罗力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唔……写一半了。” “拿到毕业证了给你转正。”郑鸿说道,“给源泰文化签多一个艺人有提成拿。” 近水楼台先得月,罗力问萧子昱:“萧哥你签公司了没?” 萧子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还没有。” “那来我们公司吧!”罗力推销道:“五险一金,帅气经纪人,还有……还有大方的老板!” 袁珩眼皮一跳,感觉他再多说几句,自己不请全剧组吃完饭都要显得小肚鸡肠了。 萧子昱垂下眼睛:“我还没考虑好。” “不急不急,慢慢来。”罗力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特鸡贼地抱大腿,“就萧哥这身段,这功夫,到时候我当你经纪人,直接年薪百万!” “年薪百万都堵不住你的嘴!”郑鸿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混不下去了去说相声,稳赚。” 一顿饭吃完,袁珩去楼里化妆换衣服,萧子昱则回宾馆拿到了自己的小背包。午休时间不算短,拍戏间隙也没事做,他想多学点东西。 学习机兼顾全面发展,既能学拼音,也能学英文,萧子昱觉得十分好用。毕竟现代社会和大梁朝不同,世界上普遍使用的文字是洋文,就像袁珩房间里浴缸,都是进口的。 于是等袁珩收拾完出来,就看到萧子昱一袭白衣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捧着屏幕看得正认真。那姿势神态像极了哪家吃饱喝足出来纳凉的贵公子,灼灼玉质,衣摆被风卷起,翩跹的书卷气。 工作人员来来往往都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到他。 袁珩既没雅兴也没眼力见儿,黑衣黑袍犹如鬼魅,就连脸上都涂了仿真血浆,他倒背着手走过去,萧子昱若有所察地抬眼,四目相对,温润如玉萧公子念出了刚背好的句子:“how are you” 袁珩愣了一下,有一种错频的恍惚,下意识把不错的心情秃噜了出来:“not bad” “bad……坏,不坏,”萧子昱嘴里念叨着,面带茫然地去点学习机,他记得书上回答的不是这句。 “fine, thank you.”袁珩妥协了,“and you?” 对味了!萧子昱顿时眉开眼笑起来,“i‘fioo!” “你看的几几年的破英语书?”袁珩嫌弃道。 学习机里的资料都是王妈之前给他下载的,萧子昱点回目录看了眼,他还不习惯现在的纪年法,生硬道:“2012年。” 得,十年前的。 袁珩撩起袍摆在他对面坐下,手往前一伸:“给我看看。” 萧子昱犹豫着把点读机递给他,“做什么?” 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别给我玩坏了。” 袁珩指尖在屏幕上轻扫,把旧书删除,搜索出最新版资料下载,随口道:“放心,玩不坏。” 萧子昱也不知道想去了哪里,瑞凤眼微张,盯着袁珩骨节分明的手指移动操作,感觉仲春的天气竟然热了起来:“你,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的资料太旧了,”袁珩话头稍顿,语气变得玩味起来,“应该说萧少爷想什么呢?” 萧子昱躺回了躺椅上,欲盖弥彰道:“……我说学习机。” 回过神来时,袁珩已经把学习机塞回了他的怀里:“学英语要联系语境,不要只看书。” 萧子昱看回屏幕,发现袁珩在里面下载了一部动画片,点击播放后一只粉红色的小猪跳了出来:“i’pepp little brother, e.” 小猪开始哼哼唧唧在泥里打滚,萧子昱由衷道:“谢谢。” 休息时间结束,唐林在场地中间吆喝集合。 下午他们这组要拍卫峤和蔺不为的打戏,袁珩收起了那副若有若无的不正经,他入戏很快,以至于萧子昱看到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时心底一沉。 当年的太子袁珩就是这般疯戾的样子。 卫峭手持软剑,而蔺不为的武器是一根长鞭。萧子昱颠了颠剑的重量,有些轻了,容易压不住力,剑刃会瓢。 他抬手挽了一个剑花,那软剑活过来似的,在他掌心打着转,硬是把道具使出了嗖嗖破空声。萧子昱身随剑走,脚底如莲转,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视线只能捕捉到翻飞的衣角。 道具都没开刃,他便玩得大胆,最后手腕翻转往怀里一收,那软剑便如游蛇般窜上了他的腰,剑尖收入柄中,咔哒一下扣实了。 “我靠,啪啪圈玩得这么六!”罗力目瞪口呆。 周围响起整齐的掌声,摄影老师及时把这段拍了下来,之后可以当花絮放出。 “可以啊,小萧!”唐林对此奇才爱不释手,扭头对袁珩道,“有压力吗?” 袁珩笑得有些敷衍,“还不至于。” “来,上威亚!”唐林喊了一声。 鉴于这俩人都是功夫派,连武术指导都省了,唐林打算让他们自由发挥。 打板后萧子昱率先腾空,工作人员迅速调整脚步,追上他的步伐,袁珩轻踏一步后竟也跳了两米高,从侧面去截他的去路。 “啪!”皮鞭迎着风一甩,发出炸裂的动静。 萧子昱不闪不避,抬手去刺袁珩的手腕,被对方躲开后鱼翔而下,选择停在了一片低矮的屋檐上。 袁珩不给他喘息的时间,踩着屋脊追来,脚步却极轻盈,连个声响都没有。萧子昱再次挽出剑花避免被鞭子缠上,一面朝袁珩靠近,兵行险招,鞭梢擦过发尾,卷断几根发丝,而萧子昱已经近身到了袁珩跟前! 他胸口微微起伏,鞭子是远程攻击武器,而他距离袁珩不过一臂,萧子昱毫不犹豫抬手,剑锋直指对方前胸! 袁珩没有闪躲,漆黑的眸子里燃着不易察觉的疯狂,黑袍翻滚,像极了绣着暗金龙纹的玄衣。龙涎香的味道逼近,萧子昱直刺的动作一顿,那软剑竟是脱了手,从几米高空骤然落下。 前后不过几微秒的功夫,袁珩手中长鞭已经缠死了萧子昱的腰部,倾斜的屋檐上站立不稳,萧子昱失去平衡,直直坠了下去。 第14章 萧子昱嫁给袁珩的第二年,太子殿下亲自带兵西征,逼退凉州,硬是将大梁边境西扩了几百余里。 大梁边疆百姓遭西边胡人烦扰十余年,终于可以安居乐业,垦田耕作。举国欢庆之时,太子袁珩却同王君缠绵于东宫卧榻上,“南珠是孤的福星。” 他坚信是遇到了萧子昱才有如此当者披靡的气运。 萧子昱被弄得说不出话来,红着眼尾搂紧了袁珩的脖子。为了惩罚他迟迟没有行动,蜀王已经两个月没有送来药引,体内蛊虫蠢蠢欲动,气血翻涌之时带来无尽的痛痒。 他分不清是欢愉更多还是痛苦更多,待到终于有时间喘息,他俯在袁珩耳侧,吐气如兰:“殿下准备如何庆祝?” “今年秋猎,孤将与众将军同行。”袁珩的呼吸同样深沉。 梁人好战,每年都有秋猎活动,只是袁珩从不带他一起,一是萧子昱不会武功,容易受伤,二来这狩猎场乃是大梁练兵的场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 萧子昱按捺住心头砰跳,声音乖软:“殿下,今年的秋猎臣也想去。” “前些天八皇子说去猎了麂子,状如幼鹿,神情温顺,臣也想猎来豢养一只。” “袁烨那小子又来招惹你,”袁珩不满地在他胸口啃噬了一下,但还是含糊应了下来,“那孤便带着你,到时候你与孤同骑一马,千万不可乱跑,不然就被人当麂子猎去了。” 萧子昱知道袁珩在同他玩笑,轻声道:“那臣自然只给殿下一人猎。” 袁珩让他逼得双目赤红,按住那薄腰又索要起来。 等到寅时,袁珩已经睡熟。鸦鸟借着天边稀薄的晨光飞来,萧子昱长发逶迤立在窗边,将写好的纸条塞入信筒,蜀王届时会派死士前来同他配合,务必要梁太子薨于荒野。 这几天萧子昱心中惴惴,那蛊虫发作起来更如万箭穿心,袁珩找来太医给他瞧,却丝毫摸不到病灶。 直到秋猎前一天,袁珩抱着他坐在塌上,眼神疼惜:“这心病到底是何时招上的?要是有什么法子,孤愿以身代你。” 萧子昱刚捱过去一阵,亵衣都被汗水浸透,竖起一指抵在袁珩唇前:“殿下身躯矜贵,可别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臣只是一时头疾,说不定明天出去放放风,病就好了。” 袁珩什么都依着他,长臂将人箍在怀里,睡着了也不肯松开。 萧子昱却盯着窗外冷清的弦月整夜都没合眼。 能完成任务他该高兴才是,回去就能见到师父他们,他最惦记萧子言,那小子是他从路边捡回来的,离开蜀国时才十岁,这些年过去应该长个了。 袁珩一向深眠,今晚却若有所感似的睡不踏实,埋在萧子昱颈间呼出灼热的气息,偶尔还嘟哝一两句梦呓。 他已经和袁珩朝夕相处了五年,彼此从青涩到长大成人,袁珩并不似外界说的那样嗜血狂暴,只是他野心昭昭,善文又崇武,放任其开拓必定是一大祸患。 萧子昱摩挲着对方英俊的侧脸,面上温柔,内心却一点点变得冷硬。 且不说蜀国百姓无辜,他想要活命,就必须杀了袁珩。 第二天秋猎两人同乘,同行将军瞧见了面色各异。大梁的太子若无其事娶了个男妻回来,真真空前绝后,今日看到王君本人,总觉得那面孔阴柔昳丽,祸国妖妃的面相。 即便如此,袁珩娶男妻一事从老皇帝到太皇太后无人敢出言干涉,这宫里做主的是谁一目了然,况且袁珩精于谋略,经常亲自带兵出征,和将士们同吃同住,老将军们就算颇有微词也没有机会开口。 被众人目光注视,袁珩嫌他们围在身边碍眼,让左右近侍退下,搂着萧子昱先行离开,远远将人甩在身后。 这时节鹿麂都在贴秋膘,敏捷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袁珩一身黑色骑装,单手从箭筒里勾出三箭,齐齐射出,将两只麂子逼到了一处岩壁前。 此处是死路,麂子急躁地原地打转,温润的眸子里仿佛含着泪,袁珩瞄准了它的后臀,却有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袭来,直接贯穿了麂子的头颅。 在大梁还没人敢从太子殿下的手底下抢猎物,袁珩察觉异状,匆忙掉头往林子里跑,树影稀动,后路却是被堵死,他护着身前的萧子昱行动不便,几经缠斗还是冷不防被射中右臂跌下马来。 “你们别碰他!”袁珩嘶吼,“冲孤来!” 那死士身形一顿,似乎是觉得可笑:“一个梨园伎子而已,竟让袁珩如此痴情,萧子昱看来你还有几分本事。” 在袁珩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萧子昱利索地翻身下了马,抽出事先准备好的腰间软剑,这里地形偏僻,完成任务后极易脱身。 袁珩从震惊中回过神,已经感受不到箭矢入肉的钝痛:“萧子昱,孤的好王君,你藏得够深。” “这些年夜夜被孤压在身下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像现在这样一剑劈了孤?” 萧子昱眼尾赤红,酸涩难耐,低声喝道:“别再说了!” 袁珩丧失一臂,战力丝毫不减,狂躁如兽,死士们又折损几人,几乎压制不住他。有人大喊:“萧子昱!” 萧子昱身形灵活如林中野鹞,趁袁珩被人逼得躲不开身,破身到他近前,软剑从袖口弹出,直直没入袁珩的胸膛! 萧子昱嘴唇在抖,握剑的手却很稳,他不敢去看对方的神色,只闻到那龙涎香里掺杂了浓烈的血腥味。 “撤!”他发出命令,身边却又有一名死士倒下,甚至是树林里藏匿着的那些,都纷纷被箭雨射了下来。 将军们虽被殿下看不上,但也没当真领命退去。听到异响匆忙赶到,看见歪在血泊中的袁珩后都血红了眼,太子殿下十四岁就进军营同他们厮混,何时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须臾间形势逆转,萧子昱被人用刀架在地上,拧脱了手腕脚腕动弹不得,他痛得头汗淋漓,硬是没吭一声。 “殿下,属下这就将这逆贼就地正法!”一名老将军痛吼道。 “别……”袁珩伸了伸手,声音微弱却坚定,“任何人,不得动萧子昱,带回去暂囚天牢。” 说罢,才无知无觉昏了过去。 萧子昱猛地回头,被风吹干的眼睛恢复知觉,眼泪控制不住般流了满脸。 他知道他完了,这些年的潜伏试探,被蛊虫折磨的痛苦,还有……他和袁珩之间的真情假意,都完了。 脑海中各种画面纷乱错杂,一会儿是袁珩抱着他呓语,一会儿又是那人在马背上将他护于胸前,最后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就算身负重伤,那双眼睛依旧倨傲睥睨。 袁珩在恨他。 恨前夜还抵死缠绵的人,今天就对自己刀剑相向。恨他甘愿替萧子昱受病痛之苦,萧子昱杀他时却毫不怜惜。 萧子昱忘了正在拍戏,软剑出袖,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抛却两国恩恩怨怨,自己同蜀王的龃龉,是他先负了袁珩。 他乱了阵脚,从屋檐上坠落,然而还没等失重感袭来,威亚已经牢牢牵住他的核心,袁珩长鞭一卷,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卡!卡!”唐林在下面大喊,他从刚才起就发现了萧子昱的不对劲。原剧情是医仙在村子里遭遇了蔺不为,跟对方交手之后飞身逃窜。萧子昱却打得犹犹豫豫,逃得不彻底,退得不果断,甚至还把剑给扔了。 萧子昱的胸口还惊得起伏不止,龙涎香涌入口鼻,袁珩的嗓子像是被凉风激到,有些低哑:“怎么了?” “下不去手?” 萧子昱只受惊般摇头,眼神躲避,心里却想着那两只被逼到绝境的麂子,在袁珩的箭底下,是否也这般惊慌不堪。 袁珩却不肯放过他:“心绪不稳,你这剑就算刺出去,也是偏的。” 萧子昱猛地阖上簌簌眼睫,当年那一剑,便是他刺偏了,袁珩得以活命。 威亚戏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两人在半空吊着,威亚老师经验老道地调整好角度,慢慢将他们放了下来。 萧子昱落地后脚还软着,多亏袁珩的手在后腰处支撑了一下才没有跌倒。 “子昱,你上午发挥得挺好啊,”唐林纳闷,“第一次跟袁老师对戏紧张?” “出手一点也不果断,他是魔尊,又不是你爱人,犹豫个啥劲儿哦。” 唐林性子急,先说问题,说完才发现萧子昱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像是在空中被什么魇住了,登时吓了一跳,“哎呦,这是怎么了?快先去休息休息。” 罗力已经麻溜拖来了椅子和葡萄糖水,“萧哥,先喝一点。” 萧子昱来不及道谢,先捧住杯子喝了一口,暖热的液体进入腹腔,僵直的关节也才跟着活了过来。 “没事吧。”罗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身后传来一声咳嗽,罗力回头:“袁老师。” 就算他在郑鸿面前吊梢,面对大老板时仍然是有些局促的。 袁珩点点头,拉了把椅子在萧子昱身前坐下:“刚才走神了?” “我没事。”萧子昱已经缓了过来,“刚才是我失误,连累你也要重拍,抱歉。” “只为这个抱歉?”袁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萧子昱猛地抬头,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狂跳,“我……” “刚才落地的时候你踩到我的脚了,”袁珩指了指靴子,上面果然有一块灰扑扑的痕迹。 萧子昱被拿捏住:“对不起……” “别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袁珩的眼神已经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暴戾失控步步逼迫都是错觉。 他从手袋里拿出一盒薄荷糖,自己先倒出几颗吃下,把盒子扔给萧子昱,“含一片。” 萧子昱倒出一片放进口中,清清凉凉的感觉果然让人镇定下来,就听袁珩慢悠悠道:“替身演员虽然不露正脸,但你的动作就反应出了角色的情感状态,情绪不到位,拍出来的东西自然过不了。” 萧子昱蔫巴着:“嗯……” “你刚才给我的感觉,是卫峭根本对蔺不为下不去杀手,”袁珩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算什么?医者仁心?” 萧子昱麂子般灵性抬头,警惕地看向他,似有若无的压迫感卷土重来,恨不能现在就离袁珩远一点。 “对味了。”唐林路过称赞了一句,“就是要这种又恨又怕但反抗不得的情绪。” 萧子昱骤然明白过来袁珩是在引他入戏,大概是自己太紧张了,才觉得对方也在试探自己,毕竟袁珩并不像有前世记忆的样子。 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望,萧子昱轻声道:“我明白了,谢谢。” “别那么客气,”袁珩善解人意道,“今晚请我吃饭就行。” 才上了一天工,连工钱都没拿到的萧子昱:“……好。” 得到肯定答复后,袁珩唇角扬了起来,这才善意提醒道:“你东西掉了。” 萧子昱低头,看见自己脚边躺着两片薄薄的胸贴。 尴尬上涌,他飞速把胸贴捡起来:“这是垫腰用的。” “嗯,”袁珩轻飘飘点头,“晚上见。” 见人狼狈而逃,袁珩缓缓吐出一口气,薄荷的凉辣深入肺腑。他伸手轻抚自己的胸口,肋下二指半,靠近心脏的位置,正失序地砰砰跳动。 第15章 整条重拍,工作人员回归原位,大摇臂镜头对准腾空的两人。 萧子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动作干脆利落,尽量避免和袁珩交手,一个鹞子翻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好!”唐林满意了,“刚才那个场景记得剪个特写。” 等全部拍完之后天色已经擦黑,萧子昱来不及换衣服,先被唐林叫到镜头监视器后面看刚才拍摄的原片。 萧子昱登过台场,什么舞都跳过,被人叫好,扔满台的缠头红绡,却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自己的表演。 他明白了唐林严格的原因,在镜头里,每一帧场景都被记录、放大,有任何一点小错误在观众眼中都无处遁形。 在一小方屏幕里,他看见自己飞起跳跃,总感觉不真实,现代人好有本事,一台摄像机就能把画面记录下来,会不会将人的魂魄也摄了去? 萧子昱知道这是封建思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迷信,他自己都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世间有无魂灵倒也未知。 唐林将两次的拍摄画面给他对比:“看到没?第二次流畅多了,袁珩几句话比我都有用?” 萧子昱抠抠手指,冰雪聪明的人说起袁珩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唐林没为难他,哈哈笑道:“替身的工钱都是日结,我直接微信转你?” “好,”萧子昱拿出手机,原来的“萧子昱”有一个微信账号,里面只加了孟家三个人,他以为不过是个收发消息的工具,没想到还能收钱。 唐林教他加好友收红包,一千块到账,空荡荡的钱包里终于有了底,萧子昱感觉无比踏实。 两人正讨论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兴奋的尖叫声。唐林习以为常,影城附近总是有很多粉丝狗仔蹲点,剧组收班后时常会被围住。 古代去梨园捧角儿的大多是男子,没想到现代社会竟然调转了过来,女士们照样豪掷千金,追求得疯狂。 萧子昱抬头看去,不远处b组收工,陆彦又被人拦住了。 今天陆彦拍村子被屠的第一场,整套妆效有些凄惨,破衣烂衫,滚得浑身是土,还有事先抹上的血浆,但他神采奕奕地同粉丝们打招呼,硬是把这一套穿出了潇洒的感觉。 “我们得绕着点儿走,”罗力陪他回楼里换衣服,“陆彦的粉丝跟孟乐羽是对家,保不齐看我们也不顺眼。” “对家是?”萧子昱不解。 “类似圈内的死对头,”罗力兴致勃勃道,看来事先了解过不少八卦,“陆彦和孟乐羽同时出道的,最开始两人糊得不相上下,但这两年陆彦接了几个好资源,隐隐有了火的势头,孟乐羽的粉丝就看他不顺眼,说他花瓶,资源咖。” “圈子里的资源就那么点,竞争呗。” “就是这样?”萧子昱有点哭笑不得,他听孟乐羽说过对方花瓶,没想到两边还有更深一层的渊源。 娱乐圈靠技术吃饭,本事过硬就行了,是打嘴仗吵不来的。萧子昱无心了解粉丝之间的矛盾,路过时却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 对方个子不算高,小圆脸,胸前挂着一个炮筒似的长焦镜头,似乎是有些紧张:“你好……请问你是今天吊威亚的那个演员吗?” 影城里有太多人吊威亚,小姑娘生怕他分不清,做了个三连跳的手势。 还没等萧子昱回答,罗力先说道:“小妹妹,影城内是不允许拍摄的,路透不可以随便传播哦。” 正经起来俨然有了经纪人的架势。 小姑娘耳根有些红了,她本来是陆彦的站姐,结果稀里糊涂去错了区域。正主还没见着,先被空中那道轻盈的身影吸引了过去,蹲在剧组外面看了一天。此刻急忙道:“不传播不传播,我……我跟这位老师合个影可以吗?” 合影倒没什么,罗力侧目征求萧子昱的意见。 “好啊。”萧子昱好脾气地说道;“但我只是替身,在剧里不露面的。” “谢谢!”小姑娘把相机拆下来交给罗力,“辛苦小帅哥帮一下忙啦。” 咔嚓声响起,就算照完了,萧子昱感觉很神奇,还挺有包袱地担心自己表情会不会没调整好。 罗力帮他们拍完,又掏出自己的手机:“萧哥,我们也来拍一张。” 今天是他成为源泰实习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对接艺人,不免有些兴奋,“等以后年薪百万了,我就拍一条回忆vlog,这就是梦想开始的起点啊!”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响起一道微冷的声音。 “哎呀,袁老师!”罗力笑道,“我准备跟萧哥合影呢,要不一起来吧!” 袁珩已经换完了衣服,此时一身黑色休闲装,跟萧子昱站在一块几乎不像同个时空的人。他不置可否,往萧子昱身边靠了靠。 罗力在前面举着手机,两人并肩站在他身后,天幕已经暗下来,远处路灯亮起,画面中罗力头顶上恰好有一个硕大的灯泡。 萧子昱没忘记同袁珩的约定:“我们一起吃晚饭。” 袁珩:“我路口等你,我去拿车。” 萧子昱回到化妆间换回自己的衣服,罗力等在门口玩手机,忽然惊道:“卧槽!” “怎么了?”萧子昱问道。 “萧哥,你快登一下微博!” 萧子昱并不知道什么是微博,满头雾水地走出来,就看罗力把手机举到了他鼻子前。 罗力气愤地说:“孟乐羽他要不要脸啊!” 今天剧组官博放了一条十几秒的花絮视频,是萧子昱吊威亚的背影。孟乐羽点赞了那条微博之后自己发了一张动图,是一个单手挽剑花的局部照。 图中的人是萧子昱,但他的配文:浅给大家挽一个剑花。 孟乐羽粉丝不算多,那条微博却转发过了万,加上他点赞了官博的视频,里面的穿着和他动图里的袖口显然是一套,粉丝不免猜想那个吊威亚的背影就是孟乐羽。 #孟乐羽剑花#和#威亚#两个词条的热度都已经上升到了热搜中层。 “真有人能和威亚配合得这么好?” “太仙了太仙了,这小哥哥仪态好棒,能看出是谁来吗?” “这是剧照里医仙的装束吧,我记得是y演的?” “就是他!孟乐羽发微博了,衣服都一样!他还会挽剑花!什么全能型艺人!” “呜呜呜我家哥哥辛苦拍戏这么多年,终于能被看到了!” “真的是孟乐羽吗?我怎么感觉这个体型不太像?” 一两条质疑声很快淹没在了粉丝大军的口水里。 “不行,萧哥,你也赶紧发条微博,”罗力愤怒道:“说挽剑花的,吊威亚的都是你。” 萧子昱比较镇定:“他的视频来自何处?” “在我这,我找找。”罗力打开微信,他们经纪人和工作人员都有一个群,摄影老师会定期把片场物料放到里面。今天小医仙的戏份比较多,光是萧子昱的就好几条。 罗力颇有些垂头丧气:“对不起啊萧哥,这茬我给忘了,我们应该提前发的。” “我并没有微博,注册新号也不会有人关注,”萧子昱已经大概明白了微博的运作机制,“况且我是替身演员,在剧里也不会露面,观众不会关心我是谁的,发了也没用。” 反倒是孟乐羽这一举动,给他们送来了白白的流量。 罗力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这种情况在业内不是没有,甚至成了约定俗成的一种现象,替身演员没什么名气,按工时收钱,给点好处就打发了。 从孟乐羽点赞、发博,到冲上热搜,官博也一直没有出面澄清。本来就是有利宣传的事,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 替身演员固然有苦衷,萧子昱却并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人。上辈子跟着师父闯荡江湖,勾栏中接触的人没有善茬,若只是瞎混,早被嗦得骨头都不剩了。 萧子昱在罗力的指导下注册了微博账号,转发了孟乐羽的微博:【今天这个只是在片场的即兴发挥,其实很简单,大家都可以学。】 方才他在化妆间只卸了妆和头饰,趁着衣服还没换,让罗力现场拍了一个挽剑花的动作分解教程,发到了微博里。 此时两个话题都在高位,他这一举动如同给沸水加了把火,顷刻间便蒸腾起来。 第16章 正是七八点,大家吃饱无聊刷手机的时候。很快有粉丝来他微博下面评论:【???】 【你谁??】 【这年头糊咖都这样蹭热度了吗?】 【小号?对家来拱火的?】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关注《枫林晚》的剧粉:【可是他的背景就在横城诶,再看这妆造,不会是孟乐羽的替身演员吧?】 【现在替身都能光明正大蹭正主热度了吗?】 【楼上搞清楚好不好,是你家正主先偷人家东西吧。】 【竟然是替身吗?怎么感觉比孟乐羽还好看?(狗头保命)】 【做了一个身材叠图,明显这个才是吊威亚的那位吧?】 【l已经到威亚都不自己吊的程度了吗?】 【楼上人血馒头吃够了没有,孟乐羽本来身体就不好,威亚找替身不是人之常情?】 【是是是《身体不好》(狗头.jpg)】 【这个威亚也太仙了吧,有这颜值这身材这技术,为什么要做替身演员啊啊,快来个公司签了他!】 【无人在意,我刚用擀面杖试了一下那个教程,竟然成功了!妈妈我也会挽剑花啦!】 八点档茶余饭后的时间,舆论发酵格外迅速。等萧子昱换完衣服出来,#威亚#热搜已经登顶,连带着#替身演员#这个话题也被顶了上来。 电话铃声响起,萧子昱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喂,你好?” 孟乐羽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萧子昱,你长本事了是吧!你发的那条微博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看大家有一些误解,”萧子昱不紧不慢道,“真相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孟乐羽尖声道:“我们孟家养你……” “孟家于我确实有恩,”萧子昱打断他,“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干涉我一辈子,更何况……我已经被嫁给袁珩了,不是吗?” “孟伯父应当提升了官衔,替我祝贺他一声。” “你,你以后别想再回来了……”孟乐羽大概也十分慌乱,竟然先挂了电话。 “萧哥你也太牛了,”罗力几秒钟就忍不住刷一下数据,萧子昱的粉丝数在时刻变化着,已经上升到几万人。 “我们走吧,”萧子昱把手机收好,他还和袁珩约了晚饭,那人没什么耐性。 剧组们纷纷收工,整个影视城也逐渐安静,除了开大夜的班子还在加班加点,清冷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仿古建筑隐匿在黑暗里,夜色模糊了真实的界限,行走在其中时有种时空错乱的混淆感。萧子昱走到门口,一抬头就看到袁珩倚靠在车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玩着车钥匙。 “抱歉,来晚了。”萧子昱说道。 “遇到什么事了?”袁珩状似无意地问道。 “嗯,已经处理好了。”萧子昱点头,看向他身后的车子。 袁珩的车和孟乐羽的扁平超跑不太一样,车身高爽,轮胎张牙舞爪的,几乎到人腰部。萧子昱羡慕地摸了摸车身,不知道要攒多少个一千块才能买到一辆。 袁珩没有追问,替他拉开车门:“怎么,想试试?” 萧子昱已经研读过法律,严肃拒绝道:“不行,我没有驾照。” 袁珩轻笑出声,每次萧子昱认真反驳他的时候,他都想伸手揪一下对方的脸:“去哪儿吃?” “你定地方吧。”萧子昱很大方。 他对一千块还没什么概念,但罗力说剧组的盒饭是二十块一份,已经有肉有菜有汤,想必撑死袁珩也不能吃一千块的东西。 袁珩没有废话,直接开车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餐厅内灯光很暗,有慢调的音乐传出,人们彼此交谈的声音很小,十分雅致。 袁珩要了角落里的一个位子,服务生带他们过去的时候,萧子昱侧目,圆润的瞳仁微微放大。 餐厅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三角钢琴,那乐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萧子昱会弹琵琶,抚古琴,却独独没见过这种乐器,想必又是某种进口的西洋玩意。 两人落座,袁珩把菜单递给他,“想吃什么?” 萧子昱接过看了一眼,再次瞪圆了眼睛。 一份小小的牛肉竟然要八百多!看不出是什么原料的拌面条也要五六百,大梁王君第一次感到囊中羞涩,他高深地说:“你先选吧。” 袁珩选了一份牛排,向他推荐道:“这个软壳蟹意面也不错。” 萧子昱扫了眼牛排的价格,888,他吞了下口水,指着最下方的沙拉说:“我要青菜。” 沙拉98,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结果袁珩又道:“再加瓶酒吧。” 萧子昱翻到后面看了眼酒水的价格,几乎想落荒而逃,但他不能在袁珩面前露怯,强撑着:“都可以。” “这么大方。”袁珩赞叹。 “我……微信支付。”萧子昱搬出刚学会的名词,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随便点。” 袁珩强压着嘴角的笑意,招手叫来服务员。他们说的是洋文,萧子昱竖起耳朵,感觉和英语不太一样,但袁珩的发音很好听,竟和那乐声相得益彰。 等候的时间,袁珩给他倒上气泡水,状似不经意地:“你那小助理回去了?” 萧子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罗力,点头道:“他说自己租了房子,就在影城附近。” 袁珩:“这么方便啊,每天跟你一起上下班?” 袁珩说得轻巧,萧子昱却听出了不对劲,感觉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大概是等了太久饿了,萧子昱替袁珩找到了借口,毕竟太子殿下脾气急躁,饭要是慢个一时三刻,御膳房的洒扫工人都得挨两句数落。 “没有,”萧子昱说道,“小孩子起得晚,要开工才能到剧组吧。” “他可不小了,”袁珩哼出一声,“今天二十三。” 萧子昱一怔,他“死掉”的那年也是二十三,和这副身体的年龄一样大。 古代人都颇为早熟,不到二十便开始生儿育女,现代社会的人这个年龄还都被父母呵护着,不管是罗力,还是孟乐羽,身上都有股触世未深的感觉。 “总之,他只是你的助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要轻易对人掏心掏肺。”袁珩告诫道。 萧子昱没吭声,服务生开始上菜,竟然端了两份牛排上来。他瞪着那份888,刚要举手询问,就被袁珩按住了手背。 袁珩指尖温热,在他腕上一点,就叫人抬不起手来,“今天他们有买一送一的活动。” “真的?”萧子昱不信。 “你可以去问,”袁珩很绅士地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想到那叽里呱啦的鸟语,萧子昱只能作罢,只是他从未吃过这种菜,没有筷子,只有刀叉,牛肉在铁板上滋滋冒着热气,内里新鲜嫩红,戳下去冒出滋滋汁水。 袁珩将葡萄酒倒上醒着,开始动手切肉。萧子昱学着他的样子,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却总是不得要领,牛肉在盘中来回滑动,用惯了冷兵器的人竟然对一把小小的餐刀束手无策。 “以前没吃过?”袁珩抬眼斜他。 “忘记了。”萧子昱面不改色地锯下来一小块碎肉。 袁珩又露出那种愉悦地神情,眉峰微微挑着,嘴角牵起一点弧度,他伸手捏住萧子昱的手指放在柄背上:“不要直接握,要像这样压住,方便用力。” 萧子昱终于切好一块,叉入口中,微微张大了眼睛:“好吃。” “喝点?”袁珩举起酒杯跟他碰杯。 萧子昱很少喝酒,但今天发生了太多让他难以平静的事,酒精反而成为了情绪的发泄口。他沉默着和袁珩碰杯,将杯中酒液直接干掉了。 入口微苦,和大梁的葡萄酒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些许酸味,想来是发酵得更好。 “大口易醉,”袁珩提醒道,“葡萄酒要小口喝。” 萧子昱没吭声,埋头喝酒吃肉,上辈子身体不好有诸多忌口 ,现在却是可以不管不顾。萧子昱想到那瓶酒的价格,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基本可以肯定,袁珩虽然没有前世的记忆,但脾性和某些微小的习惯都没变,他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萧子昱握刀的手用力紧了紧,像是在压制某种情绪。 袁珩能不能恢复记忆,恢复记忆又会如何,他一概不知。 在这个世界里前途茫茫,娱乐圈也没有他想象得那般单纯,萧子昱觉得气苦,怎么就已经改朝换代了呢,他的常识和知识都变得无用,被迫像一个孩童那样重新适应周围的环境。 酒精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蔓延上脸,他自暴自弃般又喝下一杯,眼神逐渐失焦。 袁珩静静看着他苦恼,白皙的肤色透上一片薄红,在对方又抬起手时将酒杯按了下来:“别喝了。” “为什么?”萧子昱拿醉眼瞪他,语气毫不客气:“不喝还要点这么贵的?” 说罢又垂眸开始难过:“其实我的钱不够。” 袁珩失笑,觉得他醉态可爱:“我已经付了。” “微信支付?”萧子昱大着舌头,“我会用微信支付,但现代社会的新鲜事物太多,还有很多没有学会。” 他重重叹气,似乎是有万般无奈:“好难……” 袁珩深深注视着他,神情复杂:“你喝醉了。” 萧子昱不置可否,垂下头去,慢慢将脸埋进手臂里,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袁珩倾身过去,放低了声音,像是在引诱。 萧子昱瑟缩了一下,似乎是在纠结,在胆怯,他低低叫了一句:“长风……” 第17章 台上的钢琴换成了降e大调夜曲,沉郁舒缓的钢琴声流淌出来。袁珩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牛排,又倒了一杯红酒慢条斯理小酌。对面的人已经睡着了,右手支棱着耷在后脑,长发盖住了半边薄肩。 服务生来来回回经过,总觉得独自清醒的那位先生有些无语。 萧子昱拍了一天的戏,本来就累了,借着酒劲睡得异常安稳。袁珩的神情看不出气还是恼,这人醉就醉了,睡着前还要喊他的小字,他开口追问,萧子昱却又紧紧闭起嘴巴,不理人了。 被拿捏住情绪的感觉让他很不痛快。 袁先生正情绪内耗着,忽然看到萧子昱放在桌上的手机闪了下,有人打了电话进来。 眼风一扫,他看见了那个名字:孟乐羽。 大晚上的,孟乐羽找萧子昱有什么事? 袁珩拿起手机,滑了接听,对面的声音倒豆子一般传过来:“萧子昱我跟你说,你现在把微博删了我们从长计议,你想进娱乐圈也可以,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公司,你不懂粉圈规则,用这种方法博得眼球以后才更不好混。” 语气咄咄逼人,三言两语就替萧子昱做了决定,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袁珩对那个小明星不怎么了解,但印象里是蛮安静的,怎么人后是这副样子? 他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规则?” 声音低沉微冷,对面的人明显一愣:“你不是萧子昱?” 袁珩:“萧子昱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 孟乐羽听出了他的声音:“袁老师?萧子昱怎么跟您在一起?” 袁珩轻笑一声:“你说他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孟乐羽哑了火,又忘了孟家亲手撮合的这段姻缘。不是说袁珩肯定看不上萧子昱的吗,怎么大晚上的两人还凑在一块? 他喉头一哽,拿出跟爸妈撒娇的语气,委屈道:“萧子昱非要说我抢他功劳,在微博上弄得两边都不好看,袁老师您也是演员,肯定明白被替身蹭了热度的感觉。” 袁珩却没有同他共情:“我很少用替身,子昱已经睡了,有什么要紧事你们可以明天再讨论。” 萧子昱睡了就不能叫醒他吗?孟乐羽暗自握拳,等到明天事情已经发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再怎么澄清也没用了。 但他总不能对着影帝发脾气,只能先挂了电话,立刻联系公司讨论别的公关方案。 袁珩原封不动把手机放回去,又用自己的手机登上微博,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高位热搜:#威亚替身演员#,这个热搜下面的热门账号赫然就是萧子昱。 萧子昱的微博评论区已经被孟乐羽粉丝攻陷了, 【人不红,倒是爱蹭。】 【宁没事吧?】 【没有孟乐羽谁知道你,不就是个替身吗?】 说公道话的路人都被骂得招架不住,袁珩往下滑了几条就看出了对方的控评方向:把主视角引到萧子昱这边,决口不谈孟乐羽盗视频的事,怒斥替身演员为了流量倒打一耙。 这时候萧子昱如果删博,就算是坐实了蹭热度的名头,孟乐羽后续再出来卖个惨,或者随便发个道歉信,这事儿大概就能揭过了。 袁珩沉吟片刻,先去自己的微博主页看了眼。他的账号一直交给郑鸿打理,除了自动生日博便是最近配合剧组宣传《枫林晚》的预告。 思索片刻,袁珩转发了剧组的那条威亚花絮:“请教小萧老师高招,今天这场打得很过瘾,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微博一发出,他的粉丝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竟也在评论区刷起了“???” 【卧槽,老公发博了?】 【袁老师你终于想起微博密码了吗[大哭][大哭]】 【自拍什么时候安排上[色][色]】 【所以说官博花絮里那个背影真的是萧子昱?】 【小萧老师,萌死我啦!】 袁珩没管评论区怎么发展,直接息屏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先生,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服务员委婉地前来提醒,袁珩才发现周围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台上的琴师脱下白手套,微笑着朝他致意。 “不用,”袁珩起身结账,碰了碰趴着的那人:“走了。” 萧子昱酒品很好,喝醉了就自己犯迷糊,绝不妨碍他人。他被袁珩叫醒,还在坚持:“我要微信支付。” “嗯,你扫我吧。”袁珩半搂半抱把他弄出去,只觉得那一把纤细的骨头有些硌人。 怎么还是那么瘦? 萧子昱已经煞有介事拿出手机,扫了袁珩的二维码,手机屏幕上跳出袁珩的头像,他哈了一声:“袁贼!” 袁珩:“……” 饭桌上还语气缱绻地叫他表字,刚结完账就变成贼了。 袁珩用萧子昱的手机把自己添加为好友,打开副驾将人塞进去,系好安全带。萧子昱被捆在座位上,终于消停下来,歪着脑袋打量揽胜的操作台,看上去十分乖巧。 车内静悄悄的,袁珩不动声色继续饭桌上的话题:“你方才喊的‘长风’是谁?” “唔……”萧子昱眨眨眼睛,故作高深地露出一个笑来,“不告诉你。” 袁珩一阵无语,彻底放弃了跟他沟通的念头。 车子驶进万怡酒店停车场,稳当停下,萧子昱依旧端坐着,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袁珩只能拉开副驾门把他扶下来,萧子昱指指点点:“这轿子尚且舒服,等天气好的时候载我去御花园逛一圈。” 袁珩咬了咬后槽牙,没吭声。 萧子昱不满,阴阳怪气拖长了声音:“听没听到啊……” 见他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袁珩没心情跟醉鬼掰扯,胳膊穿过萧子昱腋下往上一颠,稍一躬身兜起膝盖,直接把人铲进怀里抱走了。 散到后调的龙涎香将人包裹,花调和果香散尽,显出大地的底色来。萧子昱呆了呆,喋喋不休的嘴巴终于安静下来,像倦鸟归巢,歪在袁珩胸前失去了意识。 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精神完全放松下来,简直像昏死了过去。 第二天萧子昱醒来,看到厚实窗帘下透出的光线,几乎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发梦。 他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拾起一些记忆,袁珩带他去了一家巨贵的餐厅,喝酒后发生过什么已经忘记了,只有萦绕不绝的钢琴声和888的牛排。 萧子昱赶紧摸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钱包,一千块还在,他放心地捋了捋胸口,顿时又不好意思起来。 他说请袁珩吃饭,囊中羞涩不说,自己还先醉了过去,最后还得来住人家的酒店,显然不符合大梁王君一直以来克勤守礼的作风。 还好袁珩走得早,不用见面尴尬。萧子昱安慰着自己,那就等再见到他的时候道谢吧。 他跻着拖鞋出门,袁珩刚好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餐盘,两人视线相撞,萧子昱愣在了原地。 袁珩把餐盘放在桌上,看向呆在一边的人:“还不来吃是等我喂你?” “哦……”萧子昱咬住皮筋把头发扎起来,眼底的小痣愈发清晰,他慢吞吞走到桌边坐下:“昨晚……谢谢你。” 不等袁珩回答,他又着急开口道:“那个钱就当我先欠你的,等我领到明后天的工钱就可以还你了。” “行,”袁珩很干脆,“但我要收利息。” “可以。”萧子昱咬牙点点头,“收多少你说。” “真跟我算这么清?”袁珩睨他一眼,“那还有载你回来的车钱,万怡顶层套房的房费,还有……” 他把话头拐了弯,“还有,孟乐羽昨晚有给你打电话。” 萧子昱果然忘了钱的事,网络不可控,昨晚的事会发酵成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没底。他有些懊恼:“我睡着了。” “我帮你接了。”袁珩大喘气道。 “他有说什么吗?”萧子昱打开微博,却发现前几个热评已经换了。 【感谢小萧老师的教程,敏感肌也会挽剑花了呢】 【辛苦小萧老师给我老公搭戏,期待你们的正片哦~】 【小萧老师不要学隔壁影帝,自拍要多发懂不懂!】 【宝儿真的不考虑签公司吗?想看你演的戏!(打滚耍赖】 语气友善耍宝,已经把昨晚那些带有攻击性的评论挤了下去,但她们明明不是自己的粉丝。 第18章 怎么一夜之间会变化这么大,萧子昱又点进孟乐羽的微博,看到他发了一个类似道歉的小作文: 【萧子昱先生确实是我的替身演员,昨天看他剑花挽得好看,忍不住发微博给分享给大家,没想到却造成了误解,在这里给粉丝朋友们道个歉。因为身体原因没等及时看到消息,希望不要给大家带来困扰。】 他那条微博并没有明说挽剑花的人就是自己,眼下不痛不痒揭过去,还顺便拿身体问题卖了个惨,谁再帮萧子昱说话反而显得争长论短了。 但仍有不买账的路人:【活该网友给你当枪使呗[狗头][狗头]】 【好一朵清纯无辜小白花】 【能适可而止吗,本来我老婆身体就不好,白天还要拍戏,晚上又得被你们这些黑子喷】 【宝贝心疼死我了,咱们不跟黑子计较】 【说真的,不是孟乐羽谁能看到这个替身,这波真给他蹭到了。】 【袁老师:啊对对对,我就是那个上赶着给人蹭的大怨种】 【那吊威亚的也不是你咯,顺便澄清一下呗】 【楼上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孟乐羽什么时候说威亚花絮是他了,还不是网友自己猜的】 【正主都道歉了,粉丝还瞎蹦跶呢,偷东西就是不对。】 萧子昱退出评论区,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这种收尾方式在他的预设里已经算比较好的了,孟乐羽给出了解释,起码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 但小萧老师又是什么意思?萧子昱对网络世界还没有很敏感,后知后觉才发现袁珩也发了微博。 如果没有袁珩这种影帝级人物的澄清,凭网上乌烟瘴气的环境,他这边的评论肯定不会很友好。 萧子昱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不紧不慢吃着餐包的人:“昨晚,谢谢你……” 他有些赧然,没想到自己睡着后袁珩还帮他处理了微博上的事。 “就一句谢谢?”袁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萧子昱难为情的样子让他感到愉悦。 萧子昱想了想,把自己盘里的鸡蛋拿到了袁珩手边。 袁珩:“……” 萧子昱似乎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但他不如袁珩有钱,也不如袁珩有流量,现在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得出手。 好在袁珩也不想大清早就把人欺负透,主动递台阶:“你酒量不行,在外面还是少沾为好。” 萧子昱不太服气:“酒量虽差,但酒品好。” 袁珩说:“是,喝醉了让人给你当车夫,还要逛御花园。” 萧子昱心里一突,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万一自己酒后吐真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是让人感到奇怪。他给自己找补:“只是最近看了宫廷剧。” “御花园好不好逛?”袁珩问道。 萧子昱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硬生生咽下去:“不清楚,改天买票去逛一逛。” 吃完饭后,萧子昱才看到罗力在半夜也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他给人回过去,对面几乎秒接:“萧哥你终于醒了!” “昨天孟乐羽的团队有联系我,让我们删微博,我可去他的吧!”罗力收了收愤慨的情绪,“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袁老师那条比啥都管用。” 萧子昱抿唇:“我这就去剧组,见面再说。” 袁珩今天夜戏,要到黄昏后才开工,萧子昱一人前往剧组。 刚下车,罗力就神神秘秘凑了上来:“萧哥,你昨晚在哪里过的夜?” 萧子昱下意识想说在剧组宾馆,话到嘴边又咽下,他不想欺骗这小孩:“怎么?” “你身上这套衣服没换,但是被洗干净了,肯定就是在外面过夜了呀!”罗力狗似的耸了耸鼻子,“唔……这香味有点熟悉。” 跟袁珩日夜浸淫在一起,总无法避免沾染上龙涎香的味道,萧子昱有些心虚:“没有吧。” “萧哥你偷偷跟我讲,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罗力悄悄问道,“我是你助理,咱们得互通状况我才能给你打掩护啊。” 萧子昱解释不清了,生怕他继续问下去,干脆应了下来:“嗯。” “真的假的?”罗力一大早踩进瓜田,“圈内的还是圈外的?” “他……比较低调,”萧子昱避重就轻,担心罗力还想跟对方见面,于是道:“年纪也比较大了,不太喜欢露面。” 没想到刚才还兴致勃勃地罗力顿时闭上了嘴巴,有些痛惜地拍拍他的肩膀,“萧哥,你条件很好的,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萧子昱直觉他想岔了,但对那句话很认可,他能力又不赖,好歹当过梨园的头筹,当然不会任凭袁珩拿捏。 萧子昱轻声道:“好。” 罗力一看他承认了,心里更加惋惜,拍拍胸脯道:“萧哥你放心,我一定努力给你接资源,等你发达了就不用再依靠那些老金主了!” 老金主?萧子昱没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袁珩应该挺有钱,毕竟888的牛排随便吃,万怡三十层的套房他自己霸占,想欺负谁就欺负,所以大概也担得起“金主”这个名号。 八卦半天,罗力终于想起正事:“今天回剧组,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主打一个波澜不惊。” “孟乐羽不是装小白花吗,我们也装。” 今天萧子昱的工作不多,没有太复杂的武戏,主要是在孟乐羽来之前提前帮他试一遍灯光和走位,找到最佳拍摄位置,能省去后续不少拍摄的时间。 这场是雨景,天气灰蒙蒙的,正好适合拍摄。拍雨景最担心的是真正下雨,自然雨往往不可控,唐林要在傍晚落雨之前把这个场景拍完。 洒水车已经就绪,萧子昱见了不禁咋舌,现代人简直通天了,竟然连刮风降雨这等事也能模仿。 等地面被浇得湿透,萧子昱换好衣服,走进雨帘中。 三四月份的天气不算暖和,春寒未散,雨丝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传来细密的冷意。为了把雨线拍得清楚,雨景戏对灯光的要求更加严格,一般会背光拍摄,唐林换了几个角度都不是很满意。 整个剧组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拍摄时摄影、灯光、场务是一体的,一个地方微调其余的地方都要大改,萧子昱在雨中淋着,远远听见他们的讨论声,手脚渐渐没了知觉。 “替身再往中间来一点!”唐林盯着监视器画面,扯着嗓门对萧子昱打手势。 衣服淋了雨变得湿重,层层叠叠贴在身上,萧子昱抹了把脸,移动到正确位置,身形丝毫没有摇晃,走位时脚步果断,踏起成片的水花。 “好,就是这样!”唐林拍板定音,“演员上,就站在刚才萧子昱的位置过一遍!” 孟乐羽却在一旁不紧不慢做妆造,他不来,萧子昱就得在雨中淋着等,毕竟这种朦胧雨天,角度稍微一变,拍出来就会少掉许多滋味。 “头发好翘,再拿个卷发棒给我压压,”孟乐羽说道,“昨晚忙了一夜脸都肿了,先消肿。” 化妆老师根据他的要求改了又改,最后也有些无奈:“已经ok啦,和昨天没什么分别。” 唐林也端详了一番,“这样可以,直接上吧。” 孟乐羽贴好暖宝宝,这才不紧不慢起身,大皱眉头:“这也太冷了吧。” 萧子昱让到一边给他腾出位置,灯光和摄像头都已经调整到了最佳角度,孟乐羽走进雨中,冷得打了个哆嗦。 “一二三,挥剑!” 孟乐羽跟随着唐林的指示动作,剑柄沾了水,又湿又滑,直接从掌心飞了出去。 “萧子昱,去教一下动作要领!”唐林喊道。 萧子昱弯腰把剑拾起来,递给孟乐羽,“要用拇指顶一下剑柄,这样不容易甩脱。” 他做了个示范:“软剑的剑身柔韧,要刺出去才有杀伤力,剑刃朝外,不要到处砍。” “我拍了那么多戏,怎么挥剑不比你清楚?”孟乐羽不屑让他教,“该不是网上那些人喊你几句老师,你就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了吧。” 雨丝刷刷落下,扫得人睁不开眼睛。萧子昱睫毛上带着水,握剑的手指也一片冰凉,他语气不疾不徐:“表演的时候不要被别的情绪打扰,不然拍出的作品也会带着瑕疵,你若是有什么气不过,之后可以来找我,我奉陪。” 话都说到这份上,孟乐羽也不好当众跟他发脾气,冷嗤道:“别以为抱到袁老师的大腿就万事大吉了。” 萧子昱第一次听到抱大腿这个词,但也理解了是什么意思,“若我这样就算抱大腿,那你酒吧见黄老板那次是什么?” 孟乐羽语塞,他什么时候被萧子昱顶撞过,劈手将剑夺了回去,顶着风雨突刺了两下,像是要把什么人剜骨刮肉。 总算是把这条拍完,萧子昱已经在雨中站了大半个上午,一张脸彻底褪去了血色,湿淋淋挂着水,清瘦锐利。 罗力捧着毛巾和热茶飞奔而来,兜头把人包住,一摸手背,冷得跟冰块一样。 “走走,我跟师父借了袁老师的保姆车,上面有毯子和热水袋。”罗力拽起人就走。 “没事,我去楼里休息一下就行了。”萧子昱不想再欠袁珩人情。 “袁老师很好说话的,我师父已经跟他说了。”罗力掏出保姆车的备用钥匙,“楼里更潮湿,不把身上弄干非冻出病来不可。” 车里一直开着恒温系统,一上车暖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冷暖交替太过分明,两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衣服不能穿了,要全换下来,”罗力把人推到帘子后面,“袁老师说你可以穿他的备用衣服。” 萧子昱脱掉冷湿的外袍和衣裤,罗力从外面递了干燥的衣物进来。 是黑色羊绒衫和休闲裤,价签都没拆,萧子昱暗戳戳算计要他几天的工钱,算完后一阵绝望。 羊绒衫大了,领口一直滑落到肩头,但布料柔软暖和,贴在身上一点也不刺激皮肤。袖口和裤脚都长出一截,萧子昱感到别扭,偏偏罗力还在旁边起哄:“这尺码刚刚好,现在都流行松弛感。” 把头发吹干,身上那种针扎刺骨的冷总算好了一些,只是还没怎么有精神,萧子昱蔫蔫趴在车里,松弛地玩着两只长袖子。 罗力下车去拿盒饭,避开了那些红油辣椒,给萧子昱挑了份西红柿炒蛋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却看见一辆崭新的保姆车缓缓停进了停车场,从上面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拦住他问道:“您好,请问萧子昱先生在吗?” 第19章 面对着一群黑西装,罗力一手一个盒饭,气势很足:“你们找萧子昱干嘛?” 他语气带冲,对方倒也不介意,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来:“是朝阳文化的黄总让我们来的,打算给萧先生配一辆保姆车和助理。” “朝阳文化?”罗力不知道萧子昱和黄威之间的过节,但脑子转得很快:“你们来晚了,萧子昱已经签约源泰文化了。” 对面的经理人脸色一僵,显然这和他们事先了解到的消息不一样,萧子昱只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素人,源泰那种走精品路线的娱乐公司怎么会签他? 罗力没接名片,经理人只能不尴不尬把手收了回去,“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就昨天啊,”罗力把盒饭摞到一只手上,掏出手机给他们看照片:“袁珩,认识吧?昨天现场签约,源泰的袁总亲自跟我们拍的照。” 这照片采光构图都一般,全靠俩人的颜值撑着,但能看出氛围不错,经理人一下子为难起来。 从昨晚萧子昱发的那几条微博来看,他应该有进军娱乐圈的意向。黄老板的意思让他们先示好,再把人签进朝阳文化,萧子昱一个没名没势的素人,又遇到这种事,当然背靠公司才好说话,八成就会同意了,谁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还有事吗?没事我们去吃饭了。”罗力拍了拍饭盒。 “只吃剧组盒饭吗?”经理人总算是抓住了机会,“我们车上有厨师和营养师,饭菜都是按照营养菜单做的,要不先拿去给萧先生吃。” “我们源泰在万怡酒店定了餐,你们厨师能比得过万怡得主厨吗?”罗力睁眼胡诌。 周围人来来往往,都忍不住瞄几眼,娱乐圈最多的就是一掷千金,这金主捧小情儿的架势太过明显,保姆车都送到剧组来了,对方的决心可见一斑。 陆彦和女主的保姆车也在附近,两人从a组收工回来,陆彦还是一身乞丐服,看起来有点混不吝:“嚯,这架势,比我的车豪华多了,哪家老板啊?” 眼看围观人群越来越多,经理人有些站不住脚,只能先让人把车开走。罗力跟他僵持,萧子昱半天没等到饭,后知后觉从车里钻出来,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迷茫道:“怎么了?” “朝阳文化想来签你。”罗力语气沉痛道,“都挑衅到家门口了,说要给你送保姆车。” “我又没跟他们签。”萧子昱好脾气地安慰他。 罗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人家娱乐公司肯定不会动不动就签个素人,摆明了是老板想包养小情儿,萧子昱一个有金主的人怎么这点事都想不通。 他本来还想旁敲侧击问一下萧子昱的金主是谁,有没有能力跟黄威对刚。奈何围观群众太多,陆彦还捧着盒饭热情招呼他们:“大家一块吃呗,热闹。” 好好一男主穿得像个乞丐,捧着盒饭坐在保姆车台阶上,怎么看都像丐帮聚会。 萧子昱跟他面对面坐着吃盒饭,淋了雨胃口不好,挑挑拣拣把鸡蛋先挑出来吃了。 陆彦上午有个打戏一直没过,整个人都惆怅了,郁闷道:“待会儿去我车上玩游戏吧,我教你玩我的兵王。” 萧子昱摇摇头,认真道:“我要学习英文。” 陆彦被他这股单纯的学习劲头噎住,彻底无话可说了。萧子昱不忍道:“我下午没事,去看你拍戏吧。” “好啊!”陆彦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他拿着筷子比划:“武指老师有一招特别帅,我就是学不来。” “小萧老师教教我呗, ”他眨眨眼睛。 “别这么叫我,”萧子昱自觉这个名头太重,“我教你就是了。” 吃过饭,萧子昱背了一会儿英文单词,把自己背得昏昏欲睡。 他打着瞌睡想,要是当年大一统的是大梁,那岂不是天下都要随中原汉制,他们也不用费劲巴拉学这外国鸟语。但他早看过史书,大梁朝只是历史滚滚车轮中的一颗沙砾,保留下来的记录都不多见,被后人添油加醋流传下来,早就面目全非。 历史上把那段时期统称为五国之乱,袁珩却不算乱世中的枭雄。 要是袁珩努努力,他就不用学这破英语了…… 袁珩打了个喷嚏,感觉鼻子有些痒。 郑鸿给他倒了杯蜂蜜水,看人用几个分屏飞速地浏览文件,有些不落忍:“我当初找你接戏的时候可没想到你这么忙。” “现在知道了?”袁珩用触屏笔圈出需要修改的地方,这才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曲起拇指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他一直有头疼的毛病,长时间看文件有隐隐再犯的趋势。袁珩合上平板:“先吃饭吧。” 午餐是荤素齐全的四菜一汤,袁珩吃了一口突然说道:“以后让万怡做一些盒饭送去剧组,唐老师风餐露宿习惯了不觉得,有些演员的胃可很娇气。” 郑鸿无语了:“你没处撒钱去做做慈善,还能博个好名声,是特邀主演又不是男主,不用上赶着去做散财童子。” “最近人品不怎么样,”袁珩想起昨晚被当车夫支使,“就当攒人品了。” 晚上可能是大夜,中午工作完本来要休息一下,袁珩抽风似的提前去剧场当监工。 他煞有介事去b组转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唐林忙着拍摄没时间搭理他,反而罗力跟个嗅探犬似的过来了,“袁老师,师父,有人想撬我们墙角!” “正经说话,”郑鸿抬腿踢了脚他的屁股。 “就是今天上午,朝阳文化的人来到剧组,说要给萧哥送保姆车,”罗力说得煞有介事,“还说什么给配厨师和营养师,我可去他的吧!” 袁珩和郑鸿却并没有表现得很震惊,郑鸿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原本的通风报信变成了检查作业,罗力嘚瑟道:“我当然说萧哥已经签到源泰来了。” “我说源泰单独给萧哥定了餐食,配了保姆车,还有我这么帅气的经纪人,对方听到就吓跑了。” 看郑鸿又要伸手拧他的嘴巴,罗力赶紧改口:“我就说这车是萧哥的,还有万怡送饭,朝阳文化应该也不想闹大,就走了。” 他越说越没底气,生怕自己吹大牛皮,没想到袁珩点点头:“那就先争取把他签过来。” “你真要这人来源泰文化啊?”郑鸿有点蒙,源泰文化作为源泰的一个子板块,小而精,自有一套培养体系,一般只签约正经科班出身的艺人,主推就那么几个。 “你觉得他没有潜力?”袁珩反问道。 “有是有……”郑鸿想到昨天吊威亚的那幕,“但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毕竟是草根演员,还只是替身,戏都没正经拍过。 “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袁珩撂下一句话,往a组的方向走去。 a组所在的场地是一片水塘廊桥,有几个剧组共同使用。袁珩一路走过,相熟的导演编剧纷纷跟他打招呼,甚至有人直接喊道:“袁老师,过来帮忙指点指点!” 袁珩淡笑着拒绝:“不敢当。” a组场地附近站满了人,大家自发围出一个十平见方的空地,萧子昱和武指老师正在中间对招比划。 武术指导大多会请专业的教练,出手招招制敌,动作利落干脆,而萧子昱同他比试竟能不分上下。 应该打了有一会儿了,萧子昱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却愈发晶亮,长发在空中甩过时都带着力道,打得十分尽兴。 周围频频传来叫好声,袁珩却盯紧了他身上穿的衣服。黑色羊绒衫是自己的,套在萧子昱身上显然大一圈,领口底下雪白的一片,后空翻时肚子和腰都露在外面,隐隐还能看到两抹红点,晃人眼睛。 简直有伤风化,袁珩出声喝道:“萧南珠!” 武指老师收了动作,萧子昱也茫然停下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看到袁珩黑脸立在旁边,心里也有点不舒坦,干嘛当着人面凶他,如果不是碍于教养,他怕是会当场吼回去。 萧子昱面对袁珩时总有几分戒备,“做什么?” “怎么来a组这边了?”袁珩把他的领子揪回原位。 “是我让他来的,”旁边的陆彦举手道,“我发现萧子昱特别有做武术指导的天赋,他琢磨的动作我学起来一点也不费劲。” 萧子昱笑得高深莫测,其实他教给陆彦的都是梨园童子功的招式,这要是还费劲,岂不是连黄口小儿都不如。 陆彦看不出,但他那点夹带私货的小得意在袁珩眼中无处遁形,瑞凤眼微微挑着,弯起一点弧度,下巴都骄傲得半扬起来,要是面对自己师父,指不定得怎么求表扬呢。 袁珩的眼神落在他脸颊旁的虚空一点,总觉得面前的人和久远记忆中的形象不太相符,似乎是更鲜活了一些,带着朝气蓬勃的劲头。 还不等他收回视线,周围其他剧组有人道:“我们这边拍古偶也缺一个替身,萧老师还考不考虑接其他的活?” 萧子昱半张着唇,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我和唐林导演签了合同,需要先问过他的意思。” “唐老师很好说话的,”另一个人接茬,“我们这边替身武指都缺,欢迎萧老师过来指导。” “怎么怎么?都挖我人呢!”说到唐林,唐林就带着摄影大助过来了,他来看一下a组的戏,没什么问题可以提前解散,全力准备晚上的大夜。 “唐导,这叫人才共享!”周围人嬉皮笑脸道。 替身演员算紧俏人才,哪个剧组都缺,一个替身一天接几份活也是正常,就是要到处赶场子。 “臭德行,”唐林笑骂一句,“小萧是什么想法?出去接活可以,只要不耽误了这边的拍摄,我还是按一天一个整工给你算。” “我想接,”萧子昱点点头,他现在急需赚钱,有了立身之本才能摆脱孟家的钳制。 “看来我们小朋友很受欢迎啊,”郑鸿在一旁目瞪口呆。 袁珩却不太赞同:“一口吃不成胖子。” 萧子昱来到现代社会后一套一套的:“你没有权力干涉我的人身自由。” 袁珩声音陡然低下去:“你穿着我的衣服,用着我的保姆车,给你提两句建议都不听?” 萧子昱不为所动:“你的衣服我会洗干净还你。” “是要还我,你穿着不合适,”袁珩就逮他这句,“白玉画布,落英两点,看得一清二楚。” 萧子昱倏地反应过来,脖子根红了,但围观者太多,他不好失了仪态,胸膛起起伏伏还是把那句“不要脸”咽了回去。 第20章 萧子昱先去两家剧组试了戏,都是替身演员,对方反映效果不错,而且是唐林剧组的人,现场就签了合同。 罗力帮他把拍摄时间错开,早中晚去不同的场子,一看日程竟然排得满满当当。 “有人发微博了!”罗力捧着手机惊喜道。 发微博的是萧子昱替身的一个古偶演员,也是新生代流量,他拍了一段萧子昱吊威亚后空翻的视频,配文道:给大家看看我的替身老师,这才是真正的武侠片【黄豆小人打call】 视频中是萧子昱吊威亚后空翻的镜头。 在空中无法借力,后空翻对核心力量的要求非常高。萧子昱被吊到空中后直接腰部带动腿脚发力,灵活得像凭空生出一对翅膀,眼花缭乱转完一圈,完成动作后腰腹绷紧,在空中不摇不晃,甚至表情都控制得非常好。 自然得像在自家小区里遛了个弯。 萧子昱本来觉得威亚滞重,束手束脚,适应几天之后越发觉出这东西的好。起飞升降都不需要他自己使力,还能在半空中偷个懒,保存体力一天便能多跑几个场子。 要是被师父看到他这样偷工减料一定会挨骂了。 萧子昱任由威亚吊着,偷偷放松肌肉休息片刻,在下面的人看来反而像悬浮于空中,那几根绳成了拽住他的累赘。 拍摄时间恰好是下午,背景天高云阔,长风逐日,燎烈云霞模糊了萧子昱的侧脸,唯有白色衣袍猎猎作响,美好得不似人间。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点赞转发量顿时爆炸式上涨。那小明星本来没什么人气,在微博自娱自乐惯了,偶尔跟粉丝插科打诨,看到蹭蹭上涨的流量也吓了一跳。 【救命啊,这真的不是神仙下凡吗?】 【侧颜美呆了,随便截图就是壁纸好不好!】 【昱昱老婆你是不是很穷啊,怎么几个剧组来回跑?】 【宝赶紧签个公司吧,看着都心疼。】 【恕我直言,这真的不是轻功吗?】 【他是真的会飞!这威亚也太自然了吧!】 【别的演员靠威亚起飞,小萧老师吊威亚是怕他真的飞走了[狗头.jpg]】 【昨天没来,这小哥哥是谁?谁能指个路?】 小明星尽力回答了一些评论,但还是招架不住路人粉铺天盖地的提问,只能统一回复道:替身老师是素人,微博我在评论圈啦。 萧子昱那个新注册的账号被圈了出来,关注数已经有了几十万。 名不见经传的素人,两天内凭本事爆了两次热搜,而且还身份神秘,网友们被钓得抓耳挠腮,纷纷猜测这是资本的炒作手段,还是真有这样一位尚未出尘的宝藏艺人。 【忍不了了,家在影城附近,明天就去看看,有没有一起的姐妹?】 【我去我去,要去现场看老婆!】 【明明是老公!那腰力一看就很行好不好!】 【白天老婆,晚上老公,嘿嘿】 评论区纷纷是抱团和求带的,袁珩关掉微博,把手机扔回桌子上。 手机哐当摔出一声响,在旁边收拾的郑鸿回过头:“怎么?还有情绪了?” “头疼,”袁珩拿起剧本有一搭没一搭翻看,看了半晌又突然说道,“污言秽语。” 郑鸿以为他又疼得发神经,抠出两片止疼药,“先吃药吧,不然大夜扛不住。” “有时间冲浪不如经营一下自己的微博,”郑鸿老妈子心态,“当你的粉丝多可怜啊,一张自拍也看不到,全是营业。” 袁珩自己的微博宛如营业号,除了代言就是宣发,几乎没更新过日常内容。 有一波粉丝天天跑去几年前的自拍下面打卡,甚至还专门有人开了个账号:【袁珩今天发自拍了吗】每天更新袁珩的动态,内容是几年如一日的:“没有”。 袁珩疼得没心思反驳,就着温水先把药吞下。他这头疼是老毛病了,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过几次,没有病灶,也查不出诱因,说疼就疼。不懂事的时候疼哭了,被袁启安冷嘲热讽过几次,就再也没向别人诉过苦。 保姆车里还有淡淡的盒饭味,水杯旁边是那台粉蓝色的学习机,停留在动画片的界面,萧子昱在他这儿看了一上午小猪佩奇,倒是留下不少痕迹。 郑鸿出去找场务核对工作细节,袁珩独自闭着眼睛烦躁,车门处忽然传来一点细碎的动静。 萧子昱收工,回来拿他的学习机。 方才因为袁珩的一句话,这件羊毛衫他怎么穿怎么别扭,想回车里换回自己的衣服,却见袁珩紧闭着眼睛,一副不很舒服的样子。 他无心打扰人休息,正准备离开,袁珩突然出声道:“接了几个活?” “两个。”萧子昱见对方还闭着眼睛,有些好奇袁珩是怎么分辨出他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不舒服吗?” “头疼,”袁珩的声音有些哑,透露着不耐烦。 萧子昱心里突了一下,太子袁珩软禁他的那最后几年也是经常头疼。 下午晚上更容易犯,袁珩疼得受不了就会去他那里,好像把人抱住就会好一些。有时候刚从战场上回来,轻甲都没脱,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这样风尘仆仆闯进来,把早就睡下的萧子昱叫醒。 久而久之,王君宫里的下人会备上几支太子喜欢的龙涎香,因为太子头疾发作时谁都近不了身,前来诊病的御医都要被骂上几句乌龟王八蛋,只有他们王君能把人安抚住。 萧子昱不想被他抱着折腾,就学了几招按摩,手法不怎么专业,但太子殿下很是受用。 回过神来,萧子昱曲了曲手指,勾住羊毛衫的袖子,鬼使神差道:“我会些按摩,可以帮你按按。” 见袁珩没出声反驳,萧子昱上前搓热了掌心,暖呼呼将太阳穴捂住,然后顺着经络一点点往后捋。额发被梳上去,露出饱满的前庭和线条凌厉的一张脸,发际线处被酒精胶粘红了,远看像破口,却平白增添了几分不羁的锐气。 萧子昱揉了揉那处,袁珩大概觉得痒,伸手一抓,抓到一截微凉的指尖。 萧子昱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没抽动。 袁珩睁开眼睛,眸光带着打量,仿佛方才的虚弱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他松开掌心,任由那只手逃掉,方才慢悠悠地说:“无事献殷勤。” 萧子昱让他堵得无话可说,但又无法给自己的存心试探找到借口,没好气道:“我手艺不精,给你按坏了让你早点解脱。” 袁珩不动如山,似乎毫不在意,对稀烂的手法也很是享受:“还疼,再按按。” “你下午吼我就是因为衣服?”萧子昱问道。 袁珩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大白天衣衫不整,有伤风化。” 萧子昱旁敲侧击:“袁先生的思想真是封建,难不成是古代穿越过来的?” 袁珩掀起眼皮:“我要真的封建就该让你三从四德,结婚后哪儿也不能去,关在房间里天天等我回来。” 萧子昱迎着他的视线,除了戏谑探究不出别的什么,嘴唇轻轻开合,无声吐出两字:变态。 在袁珩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萧子昱冲他咂了咂嘴,心道,撒什么娇。 第21章 止疼药有镇定的作用,袁珩被按摩得意志昏沉,中间竟然失去了意识,突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窗外天色漆黑,保姆车里已经没了萧子昱的影子。 趁他头疼难忍,意志薄弱的时候来试他,个小没良心的。 袁珩看了眼掌心,那人指尖残留的清凉仿佛还触手可及,止痛药开始发挥作用,锐痛变成了闷痛,尚未根除,只是感官被麻醉了。 他穿好衣服下车,唐林他们正吃着盒饭研究剧本,见他下来招呼道:“看你睡觉就没叫你,来一起吃点?” 袁珩摆摆手,倒了两粒薄荷糖在口中嚼着,饭吃不下。 今晚大夜要拍蔺不为放火烧村那一段,唐导给他们简单过了遍戏,魔尊和他的鬼小弟们被按在化妆间上妆。 化妆师也看见他脸上发红的那块,“袁老师,您过敏了,等下贴头套避开这个地方。” “嗯。”袁珩自己抬手揉了揉,没什么感觉。偏偏萧子昱碰的时候痛痒难耐。 “别揉,”化妆师制止道,“回去清理干净后涂点红霉素,第二天就见效。” 由于蔺不为本人被心魔所困,时不时就要黑化,为了区分,黑化后的妆感要更重一点,还要戴上红色美瞳。 袁珩摊开手脚任人摆布,定妆、发型、抹血浆几乎同时在做,剧组准备的血浆还挺逼真,就算他没吃饭,看到那一大桶红色的粘稠物时还是感觉有些不适。 “袁老师您别阴沉着脸,我害怕。”场务小妹搓了搓胳膊。 袁珩闻言扯出一个笑来,嘴角上扬到极致,眼睛却没什么感情,反而更加恐怖。 “蔺不为是本剧唯一指定疯批,”化妆师笑道。 抹血浆的工作人员说道:“要是蔺不为真长这样,我第一个滑跪抱大腿,求他收我当鬼小弟。” 这下连唐导都听不下去了:“你们在组里帅哥美女也见过不少,能不能给我长点出息。” “袁老师的角色是限定版嘛,拍一部少一部,”化妆师趁机打探消息,“袁老师之后考不考虑复出啊。” 袁珩似是玩笑道:“不一定。” 这场戏要吊威亚,袁珩在夜色中腾空,稳稳落在屋顶上。等他站好后,身边的鬼小弟才被一个个吊上来,勉强跟住他的节奏。 袁珩颠了颠手中的阚月刀,再抬头时已经入戏,笑容残忍可怖:“我倒要看看,邓枫能逃到哪里去。” 在袁珩看来,魔化后的蔺不为远不止换个妆容那样简单,尽管剧本中对这个状态的描写只有四个字:难以自抑。 他本就低沉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邪气,瞳孔微缩,眼神轻颤,嘴角紧紧绷着,没有夸张的表情变化,但五官都在暗自使劲,且配合得恰到好处。那是被心魔反噬后的混乱和狂躁。 唐导在镜头后面紧紧捏着扩音器,感染力太强了,袁珩不管演正派还是反派的角色都很受欢迎,因为他总是能发掘出角色的独特魅力。 蔺不为将披风往身后一甩,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他几乎甩脱威亚,从屋顶纵跃而下,掐住一人的脖子:“邓枫在哪儿?” 不等那人回答,蔺不为已经收紧指尖的力道。群演呜呜叫着瞪大了眼睛,显出几分濒死的涣散来,不一会儿就软绵绵垂下了脖子。 在戏中袁珩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沉着稳重不再,风度翩翩不再,他套上魔尊的壳,真正地变成了蔺不为。又或者说在戏里他可以不受束缚,短暂放出了沉睡在体内的那只兽。 蔺不为有心魔,袁珩亦是。 拍完这场,唐林拿着麦的掌心里都出了一层薄汗。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时间刚过十二点,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睡意。 好像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在他合作过的演员里,袁珩总是最快进入状态的那个。 “爆发力太强了。”唐林指着监视器屏幕,“我差点以为你真要把那人掐死。” 一边的群演捂着脖子嘿嘿笑道:“袁哥没用力,但那眼神确实吓到我了,不自觉就入戏了。” 袁珩把道具扔在一边,手指几乎有点僵硬定型。他眼神冰冷是为了掩盖脑中炸裂般的锐痛,方才拍摄到一半便开始疼起来,撕扯着深处的神经。 “准备收工,大家都辛苦了!”唐林找人去搬宵夜,“袁老师给大家请了酒酿圆子,都吃一碗暖暖胃再走。” 袁珩没碰,大步回到自己的车上。郑鸿看这架势便知道不对,赶紧发动车子:“头疼的话回去别看文件了,早点睡。还好万怡离得近……” “不去万怡,”袁珩打断了他,后槽牙紧紧咬着,仿佛说话都有些困难,“……去剧组宾馆。” 大半夜的去剧组宾馆,郑鸿震惊了,好在宾馆更近一点,他驱车掉头:“去那儿干嘛?” “找萧子昱,”袁珩用拇指顶着太阳穴,似乎也没想出一个更好的理由,“找他拿我的羊毛衫。” 看他疼得厉害,郑鸿把一句“你有病吧”咽了下去,大半夜去拿衣服,且不说萧子昱忙了一天,正常人这个点早睡了…… 他把车子停在宾馆楼下,还真有一个房间亮着灯,305,正是萧子昱的房间。 行吧,好歹大半夜发疯还能凑一双,郑鸿指了指楼上:“我记得他门牌,就亮灯那间。” 袁珩甩上车门便走了出去。 萧子昱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一闭上眼睛,袁珩眉心轻攒忍痛的样子便会跳到他的脑海里。 这个时空的袁珩也有头疾。 萧子昱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袁珩的头疾是在他被软禁后才开始的。当年他那一剑险些伤了袁珩的心室,太子殿下昏迷了三四天,半月后才能勉强下地活动。 太子卧床的那段时间,他被囚禁在地牢中。那时候袁珩早就权倾朝野,有户部尚书想把女儿嫁进宫中,早就看男王妃不顺眼,干脆想将他囚死,断了太子殿下的念想。 于是地牢换成水牢,萧子昱被锁在湿冷的死水中,蛊虫接触到潮气,拼了命地往身体里钻,他疼得几度发狂,整个人迅速消瘦得只剩一副骨架。 那蛊虫是西南秘法,除了蜀王的药引无人能解,他在水牢中挣扎了三天,第四天彻底昏死过去。 萧子昱现在还记得袁珩当时可怖的神情:“是谁善做主张囚/禁王君?” 就算行刺了太子,袁珩依旧没有贬去他的王妃之位。 犯事的尚书大人脸色青白,哆嗦着跪在地上:“罪臣萧子昱意图行刺殿下,罪不容诛,殿下万万不能留着这种人……”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被踹飞出去,袁珩卧床太久,体力尚未恢复,不然这一脚只怕会叫人当场毙命。 太子大怒,从六部到狱卒无一幸免,擅作主张的老尚书被削去官职,流放边塞,朝中质疑袁珩的声音更盛,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留一个罪人。 蛊虫无药可医,最开始被圈禁的几个月,他天天想要寻死,袁珩为了折辱他,用过西域上供的烈药,用过铁链和脚锁,甚至还找人搜罗各种不可言说的器具。 袁珩在报复,报复萧子昱的背叛,而让他最痛苦的,莫过于雌/伏在敌国太子的身下,看他顺位登基,铁蹄踏破故土。 直到有一次过分了些,萧子昱险些闭气,呛咳不止,最后竟呕出血来,哀哀昏迷过去。袁珩才终于察觉出他身体的异样,原来萧子昱身上的痛症并没有好转,只是回回发作时他都压抑着,不肯露出一星半点的软弱。 自那之后,袁珩除了他身上铁链枷锁,也不再毫无克制地过度索求,他开始找人求医问药,太医诊不出病因,就悬赏天下方士术师。 萧子昱被迫见了各路道士神婆,和尚法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袁珩开始每月让人喂他吃一种极苦的药丸,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萧子昱吃了几月,体内的蛊虫不曾再犯过,于是他知道,袁珩是在吊着他的命。 袁珩来众叛亲离,生性厌恶背叛,一定不会让他死的那样痛快。萧子昱越是消沉,袁珩就越要想着法子作弄他,非得逼得那张清冷的脸上染出欲望的绯色。 但也是从那时起,袁珩的脾气愈发暴躁,头疾频发,行事乖张让人琢磨不透。整个东宫战战兢兢,唯恐让他挑到错处摘了脑袋。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从脑中一闪而过,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抓不住了。 萧子昱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一会儿大梁一会儿现代社会,一会儿梨园练功一会儿场记打板,迷迷糊糊的梦里师父拿着唐导的扩音器吼他们懒惰,罗力又出现在东宫,请太监宫女们吃盒饭。 萧子昱实在受不了这些怪诞的梦境,干脆爬起来学习,晚上记性不好他就描字帖,学着写简体字。 一首诗还没描完,扔在床头的手机先玩命般响了起来,把他惊了一跳。袁珩这么晚找他有何事,萧子昱想到今晚他拍大夜,担心是剧组里有事情,接听道:“袁珩?” 袁珩的声音嘶哑潮湿,宛若来自梦境:“在干嘛?” 萧子昱不想承认自己失眠:“睡觉。” 袁珩:“睡觉还开着灯?” 萧子昱跑到窗边,地下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你在哪儿?” “开门。”袁珩说。 第22章 萧子昱把门打开,袁珩裹着仲夜的寒气进来,脸上还有没卸完的残妆。他为人挑剔,看到窄小的房间先是皱眉,冷气机的声音也让人无法忽略:“这破地方怎么住?” 萧子昱忍着被人大晚上挑刺的不快,“袁先生,不是所有人能能负担的起万怡那种旅店的。” 还旅店,袁珩没计较他文绉绉的用词,一屁股坐在房间内唯一那把椅子上:“我头疼。” 白天嫌他献殷勤,晚上又跑来找殷勤,萧子昱站着不动:“我并不是大夫。” 接二连三被怼,袁珩脾气上来了:“我们结婚了,薛金玲找人给我们的八字牵了红线,你是我老婆。” 萧子昱无话可说。他知道即使在现代社会,也没有两个男子公开拜堂结亲的说法,于是他们之间的成亲礼,是两人各剪了一缕头发,由袁母拿去附近寺庙里请了愿,在月老那里圆了礼数。 “现代社会讲究人人平等,为什么不能是你当我老婆?”萧子昱问道。 袁珩被噎住,感觉他这想法十分危险:“就你这身板,能消受得住?” 萧子昱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吭声了。 家有脾性恶劣的糟糠妻,大丈夫理应忍耐,萧子昱这样安慰自己。他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坐着别动。” 袁珩安分了,闭目等着,一条温热的毛巾搭在脸上,先为他擦去厚重的妆底。 袁珩睁开眼睛:“别给我用宾馆的毛巾。” “这是我自己的,还没用过。”萧子昱拿起来给他看,是临走前王妈塞进他包里的,崭新一条。 袁珩满意了,毛孔被清洁干净后好像呼吸都顺畅了不少。温凉的手指按上穴位,力道依旧不小。 萧子昱心里想着事儿,把袁珩的五官盘了一遍,指尖描摹过眼窝,山根真高,睫毛浓密如鸦羽,不像中原人,倒像龟兹那些地方的胡人王子。 袁珩感受到对方的不专心,刚要出声提醒,萧子昱的动作停了。 他抬起头来,眼神带着询问。 “差不多了,”萧子昱用毛巾擦了擦手,“省的你说我无事献殷勤。” 还挺记仇,袁珩说:“那我来献殷勤,你要不要考虑跟源泰签约?” 萧子昱不卑不亢:“看来我能为袁先生带来价值。” “你现在的流量不错,”袁珩不掩饰商人思维,“有公司包装能小爆一下。” “我思考一下。”萧子昱说。 袁珩自下而上睥睨他:“过了这村没这店。” 萧子昱不为所动:“说不定下一个村有更好的店。” 袁珩忍无可忍地躺回去:“头疼。” 萧子昱继续给人按头,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袁珩以为他在抱怨,疑惑道:“你说什么?” “背英文单词,”萧子昱很坦然,“你英文好,帮我练习下口语如何?” 袁珩不想理他,那厮已经磕磕巴巴用英语唠了起来。袁珩跟他讨论了天气,心情,早中晚分别吃的什么,萧子昱听不懂了就乱答一气,偏偏语气很认真,简直让人不忍心给他挑错。 萧子昱说得很慢,但发言都挺标准,看来动画片发挥了些作用。但袁珩还是没能坚持太久,很快就被支离破碎的英文唠睡了过去,眉头依旧拧着,仿佛睡着了还在嫌弃椅子不够舒服。 房间内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堆满了杂物。萧子昱忍着困意把床收拾出来,却发现叫不醒袁珩。 不光叫不醒,也搬不动他。 萧子昱犹豫了一秒,自己上床睡了,这人半夜醒来估计会自己找床睡的。 袁珩心无杂念睡到天大亮,头疼已经彻底消退。他神清气爽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脖子动不了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床上严严实实裹着被子睡得酣甜的萧子昱,不敢相信对方竟然让他在椅子上躺了一夜。连被子都滑落在大腿上,盖得很是潦草。 袁珩半身不遂似地坐起来,感觉自己是落枕了。他扶着脖子走到床边,萧子昱睡得满脸红扑扑的,嘴巴半张,平日里那点小精明散了个一干二净。 袁珩对准屁股的位置,手起掌落,一巴掌拍了下去。 “唔……”萧子昱动了动,不知道陷入了哪一段回忆里,嘴里轻声埋怨,“殿下,别闹……” “谁让你昨晚又折腾我那么久。” 袁珩脸色黑如锅底,昨晚萧子昱把他扔在椅子上,竟然跑去梦里跟另一个“袁珩”共赴黄粱。 袁珩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孤弄得你可舒服?” 萧子昱没吭声,在梦里红了耳根,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 袁珩观赏片刻,半晌察觉到身体的异样,铁青着脸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什么破浴室,干湿都不分。 萧子昱被摔门的声音震起来,迷迷糊糊揉了揉耳根,总觉得有人在跟他说话。浴室里传来阵阵水声,他想起昨晚袁珩在这里留宿,应该是在洗澡。 萧子昱找出套新衣服穿上,忽然听到一两声闷喘。浴室的玻璃是半透明磨砂,他仓皇回头,只看到一个湿漉漉的手掌印子。 上辈子跟人刻骨纠缠,他当然明白那声喘息意味着什么,只是没想到袁珩来到现代社会后定力竟然下降了,从他听到摔门声到现在不过半小时,就结束了? 他在心里暗暗盘算,一定是袁珩天天吃剧组盒饭加上熬夜伤了元气。 他穿好衣服,将被子叠起来,离开工还有一段时间,萧子昱摒弃杂念,拿出学习机开始早读。半晌袁珩顶着一头湿发出来了,眉眼间是郁结的不满,一双眼睛黑得格外深邃。 脖子还疼着,折腾一大清早已经把自己气饱了,袁珩愈发觉得昨晚一时冲动来找萧子昱是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他拿起衣服准备走人,萧子昱温声提醒道:“袁先生熬夜的话第二天早上可以吃点山药枸杞,能补气血。” 袁珩皱了皱眉,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偏偏萧子昱看过来一眼,嘴角的笑容像是憋着坏。 吃过早饭,两人一前一后分头前往剧组。唐林凌晨还在补拍夜晚的外景,大清早才回去,副导临时顶上,ab两组合为一组,共同拍摄。 郑鸿今天开会去了,罗力奉他师父之命给袁珩开来保姆车。停好后拉着萧子昱挤眉弄眼:“袁老师昨天没回万怡!” 这小子技能全点在八卦上了,萧子昱抬眼:“你怎么知道?” “我师父说的呀!”罗力兴奋道,“袁老师昨晚去了剧组宾馆。” 大概不想让罗力误会,郑鸿并没有说袁珩是去找萧子昱。结果这厮自己发散得彻底:“你说是那个小明星能入得了袁老师的青眼?” “肯定得模样不错,细皮嫩肉的,人也要温柔,知书知礼,”罗力掰着手指头盘算,娱乐圈这种人设太多了,袁珩在业内单身这么久,搞搞地下恋情好像也正常,“就是不知道袁老师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萧子昱握紧了手中的道具:“这种事不要妄加议论。” 以前虽然也有大老爷捧清倌儿,但大家都是私下来去,绝不可能摆到明面上,不然被人议论不说,日后全家都要被戳脊梁骨。 放眼大梁,能面不改色同男人厮混,甚至迎娶的男妻的只有袁珩一个,而且空前绝后,那脸皮厚的程度不是常人能比拟。 “娱乐圈很多同性恋人的,”罗力不是很在意,“毕竟袁老师今年也二十八了,几乎没跟什么女星传过绯闻,某瓣都说他要不隐婚要不深柜。” 萧子昱:“深柜?” “就是男同。”罗力笃定道。 萧子昱直到换完衣服候场的时候都还有些失魂落魄的。他再三斟酌,悄悄拿出手机搜索了几个字“袁珩隐婚”,关联词条出来一大片,萧子昱一咬牙删掉,再次输入“袁珩深柜”。 底下的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就跟写小说似的,比话本子都精彩,萧子昱一边羞耻一边忍不住去看,翻页很快到头了,他手一抖,不小心碰到旁边的链接,不堪入目的界面伴着声音顿时弹了出来。 他本就做贼心虚,以最快的速度调低音量,还没搞懂怎么把那污人眼的东西关掉,面前就多了一双黑底描金的靴子。 “白袜专区?”袁珩念出不小心看到的几个字,“萧南珠,你私生活很丰富啊。” 第23章 南珠这个小字除了袁珩, 便只有同门间亲昵时喊得较多。 萧子昱一瞬间红透了耳朵,直接将手机黑屏,“我没, 是不小心……” 袁珩昨晚才去过他的房间, 今早就被人抓住浏览这等污秽之物, 真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常人就算不小心也不会点到那里去,”袁珩没打算放过,他昨晚被萧子昱堵得经脉不畅,总算抓到机会戏谑回来,“我们南珠这是寂寞了?” “我没有。”萧子昱严肃辩解道, “只是好奇。” “没有最好, ”袁珩哼出一声,“现在我们是夫妻身份, 你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萧子昱何时被人污蔑过清誉,他不明白为什么袁珩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就算不苟言笑也绝不会逾礼越界,在他这里就一句赛一句的气人。 话赶话到气头上,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你最好也不是深柜隐婚。” 袁珩直接气笑了, 一双鹰眼攫住他, “我长这么大就娶了你一个男妻, 你说我跟谁隐婚, 对谁深柜?” “我既然是, 你又何尝不是?” 萧子昱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加上刚受了刺激, 彻底说不出话了, 只拿瑞凤眼怒瞪对方,眼尾都气红了, 发泄出无边的气愤和委屈。 “呀,是袁珩!” 正僵持着,一群小姑娘突然叽叽喳喳围了过来,还距离挺远就开始尖叫:“啊啊啊竟然有机会看到袁老师!” 应该是粉丝,萧子昱这两天在剧组见到过不少这种场面,下意识就想溜掉,结果下一道声音就喊住了他:“还有萧子昱!终于见到真人了!” 有来无往是不礼貌,萧子昱只能僵硬转身,微笑着打招呼:“你们好。” “萧子昱真人比镜头里更好看!呜呜呜这是什么大型bjd。” “这睫毛绝了!我想在哥哥的睫毛上荡秋千!” “这等浓颜系帅哥快来我们古偶吧!这年头有仪态的演员不多了!” 袁珩顺着她们的话垂眸看去,萧子昱的长相是一种精致的好看,瑞凤眼,月牙唇,下颌尖润,五官样样浓墨重彩,组合在一起却有种不经意的淡然。 “袁老师你在看什么!为什么盯着人家的嘴唇看啊啊啊!” “呜呜呜有点好磕。” “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袁老师的剧,人间值得!” 粉丝们大呼小叫起来,闹得整个剧组一片欢腾。 她们是附近传媒高校的学生,听到网上的风声之后特地来剧组应聘了龙套,才有机会进到影城里。没想到不光找到了萧子昱,连袁珩也见到了! “袁老师、萧老师可以跟我合张影吗?这样我演一上午尸体也值了呜呜呜……” “小萧老师你是不是真的会飞,怎么会有人能跟威亚配合得那么好!” “只是以前练过一些功夫罢了,”萧子昱耐心地回答她们的问题,合照一事却不能做主,他朝袁珩看去,挑了挑眉表示询问。 袁珩基本不在公开场合露面,所有行程全部保密,几乎没有给粉丝合照签名过。但多亏了这群小姑娘,方才还怒瞪着自己的人都开始抛媚眼儿了,袁珩理了理衣服,靠近一点站过去。 “快快,找角度。”小姑娘们七手八脚拿出自拍杆,一口气狂拍了十多张,“真的太感谢你们啦!希望两位老师可以多多发微博营业!” “呜呜呜,我们元宵有你们了不起!” 什么元宵?萧子昱一头雾水。有个粉丝笑嘻嘻地跟他解释:“小萧老师去微博搜一下就知道啦。” “是带着心形表情包的那个。” 萧子昱对微博的使用还没有很熟练,他输入元宵,果然看到几个并排的超话,其中有一个后面带着颗红心。 关注这个超话的人并不是很多,但已经有了几条帖子: 【蔺不为x卫峭拉郎,真人向慎入】 【[《事后清晨》 第五章 :你身上的光是我毕生仰望] 影帝x替身演员,参考人设,ooc是我的】 【可他叫他小萧老师诶】 【误入,你们怎么什么都能磕?】 【袁老师第一条非营业博就是给萧子昱抱不平,这都不磕?】 磕什么?萧子昱眉头越皱越深。袁珩却饶有兴致地往下刷了几条,奈何帖子太少,很快就刷完了。 袁珩演绎生涯不长,但拉郎和二创却满天飞,甚至被剪成某站大总攻,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 元宵cp在他的拉郎里算是邪门且冷门的。 萧子昱:“这是什么怪东西?” “你可以把他理解为话本子,”袁珩用了个容易理解的说法,“是粉丝在现实基础上杜撰出来的。” 萧子昱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很快融会贯通:“类似《金瓶梅》?” 袁珩轻笑着逗他:“那你是西门庆还是潘金莲?” 萧子昱察觉出这个比喻不太对,摇摇头严肃道:“在下武松。” 袁珩:“那么武松,你肩膀上趴了只大虫。” 萧子昱表情一凝:“什么?” 袁珩伸手从他肩头拈下一只小青虫,指了指头顶:“刚从树上挂下来的。” 萧子昱无语了,感觉这辈子的袁珩又长了不少气人的本事。 但清明后,虫子的确多了起来。南方气候潮湿,稍不注意就会被叮几个大包。 接下来的几周萧子昱都在闷头拍戏,工作量翻倍后勉强能应付得过来。《枫林晚》剧组过几天要统一去山里拍外景,他要把影城活儿赶紧做完,时常盒饭都来不及吃,草草对付几口了事。 连罗力见了都劝他:“虽然我是要年薪百万的人,但萧哥你压力别这么大,咱慢慢来肯定能赚到钱。” 此时萧子昱正在路边吃盒饭,粉丝说他姿态端庄确实不假,在马路牙子上坐着都能保持脊背挺直,浑身上下纤尘不染,头发造型丝毫不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饭盒里的土豆丝其实是鱼翅。 “我赚到三万块了,”萧子昱的语气里有小小的得意,这是他来到现代社会后赚的第一笔钱,说明他可以凭借一身功夫养活自己。 罗力怜爱地看了他一眼,没忍心告诉他袁珩一天的片酬。 萧子昱没能得到想要的反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在微信里点开了袁珩的名字。 前些天的饭钱还没有给袁珩转。 这些天袁珩忙着工作很少来剧组,要不就在a组和邓枫搭戏,两人几乎没有单独见面的时间。萧子昱犹豫一下,很高冷地转了笔账过去。 “袁总,南法项目的风险预警出来了,”平板视频那头连接着袁珩的秘书张蓉,“风险高过了我们的预期值,可能要实地去看一下。” 袁珩盯着手机没出声,张蓉隔着屏幕直觉是老板看到了重要信息,默默在一边等候。 直到手机要自动黑屏,袁珩才伸手点了一下屏幕,回过神来看见对方上传的资料,“刚才说到哪里?” 萧子昱瞪着微信消息框,袁珩把转账收了,屁都没放一个。 他再追着人说话显得殷切,索性直接息屏。 再嚼盒饭,就有些没滋没味的,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罗力:“你知道元宵吗?” “那不是你跟袁老师的cp名吗?”罗力小狗似的机警,“萧老师你终于5g上网啦!” 萧子昱不止一次看到这个词:“cp是?” “是英文couple的缩写啦,可以理解成情侣,搭档。”罗力耐心解释道。 萧子昱终于问出了他的疑惑:“那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算什么,”罗力嗨了一声,“现在的cp不仅有男女,男男,女女,还有人外,福瑞,国家,只要两者之间存在有趣的互动和性张力,万物皆可磕。” 萧子昱更加不解:“我和袁珩的互动有趣吗?” “当然有了!”罗力放下盒饭,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你看,袁老师这么多年第一条非营业博就是给你正名,保姆车给你用,还允许粉丝给你们合照,蛛丝马迹都是糖啊!” “而且,粉丝都是喜欢脑补的,”罗力专业道,“你跟袁老师一个半隐退影帝一个初出茅庐的素人,素人被影帝青眼有加,这磕点不就来了吗?” 萧子昱纠正道:“有一天说不定我也可以当影帝。” 罗力拍手:“双影帝,真相是真,更好磕了呀!” 萧子昱:“……” 今天是他们在影城的最后一天,之后就要进山了,得两周之后才能回来。资本方组了局要一起吃个饭,本来没替身演员什么事儿,对方却点了他的名字。 那天黄威的保姆车开进剧组闹得人尽皆知,唐林自然清楚圈内的潜规则,尽管为难,还是道:“黄老板那边我可以帮忙推了,你不用去。” 这部剧朝阳文化投资大头,萧子昱清楚,他将马尾拨到肩后,神色平静道:“我去就是了,没关系的。” 唐林不善钻营这些是非,点到即止,也没有再阻拦。 “萧哥,你不是谈恋爱了吗?”罗力在旁边委婉地提醒道,“你去见黄总,你家那个老……你对象不会生气啊?” “他不会管这些。”萧子昱睫毛一颤,轻声道。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扩展人脉的好机会,”罗力搓搓手,“只有袁老师,男女主和几个有背景的配角被邀请了,咱一定得好好把握。” 萧子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玩着手机没有吭声。 . 吃饭的地点订在了一处僻静的私房菜馆,进门后是一个曲水回廊的院子。活水淙淙,木质小桥横穿过去,屏风几扇,噪音都被隔绝在外头,让人不自觉想迈起碎台步。 萧子昱他们最先赶到,却不能落座,等人都到齐后相互推让几番,才按照主次顺序坐下。他抬眸扫过一眼,都是些熟面孔,在开机宴那天致过辞的。 黄威看向他,圆胖的脸上满是笑容:“子昱这些天拍戏可还习惯?” 越过一众的男女主和主要配角直接点他,萧子昱声音平淡道:“还可以,多谢黄老板关心。” “听说你签源泰了?”黄威爽快地笑着,“我那保姆车都到了剧组,还是没比得过袁总近水楼台啊。” 萧子昱没说是或不是,服务员先敲敲门领进一个人来,袁珩姗姗来迟,一身商务西装,胸前口袋里塞着香槟色领巾,古朴大气。 大家都站起来寒暄,萧子昱偷偷扫去一眼,却没想袁珩正大方看过来,视线隔着人群碰撞,萧子昱也光明正大打量回去。 袁珩穿了件黑色衬衣和翻领西装外套,身板挺直,显得不容进犯。 “袁老板最近生意不错啊,听说源泰在国外也有业务了,”黄威出声恭维道,“一下签了好几个大项目啊。” “我们这行主要还是看政策吃饭,”袁珩文礼彬彬地打了一个迂回球,“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变数。” “袁老板谦虚了,”黄威笑起来,“我可在等你们云城的那个桃花岛度假村建起来,到时候肯定去捧场!” 袁珩掩过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垂眸抿了口茶水。桃花岛项目前推进艰难,若是拿不下来,先前的巨额投入,跟政府打点关系的费用算是打了水漂。 心中百般念头转过,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那副谦和的模样,袁珩笑容轻浅:“黄老板人脉广,能去捧场自然欢迎。” 黄威肚小记仇,先前在酒吧跟袁珩狭路相逢,让对方摆了一道,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揭他逆鳞,想毁他影帝的形象,没想到袁珩也没有失态。 不愧是影帝,能掩饰得这么好。黄威暗自磨牙,那天在酒吧他不过是想包萧子昱,这人看向他的眼神冰冷恐怖,甚至还拿他离婚的事威胁,现在能心平气和跟他交谈,一看就是在作相。 “人齐了我们就开始上菜吧,”唐林招来服务员,“事先让经理布了菜,你们喜欢什么随便加。” 这是萧子昱来到现代社会后第一次参加正式场合,每个地方的酒桌习俗不同,他不了解,谨慎为先,面前转到什么菜就吃什么。 陆彦坐在他旁边,也是浑身拘束。他是男主,受到的关注更多,去敬完一轮酒之后有些上头,抓紧时间往五脏庙里填东西。 他夹起一块叉烧,筋头巴脑连着另一片,转头对萧子昱道:“帮我拆一下,这块我俩吃。” 萧子昱其实并不喜欢吃叉烧,但陆彦已经夹到了他碟子里,只能伸出筷子帮他拆开。陆彦夹走一块小的:“你尝尝,这家叉烧贼牛!” 袁珩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萧子昱没有接收到信号,埋头嚼肉,甜滋滋的,还是不太喜欢。 同桌的演员都已经敬完一圈,唐林唯恐他落下,给资方留下不好的印象,拍了拍萧子昱的椅背:“来,子昱也去跟各位老板问个好。” 萧子昱擦擦嘴,并没有被突然点到名的惊慌。他从容起身,先从唐林身旁的食品公司老板敬起,姿态落落大方,毫不忸怩。 说是敬酒,演员们要把杯中的酒液干完,老板们大多只是抿一口做做样子。高度数的白酒下肚,从喉咙就开始火辣辣地烧,萧子昱脑中始终绷紧着一根弦,脸越喝越白,却不敢醉。 等到了黄威,他规矩道:“感谢黄老板的关心,剧组还需要您多加支持。” 黄威不肯喝,话中有话地开玩笑,“如果在源泰文化呆得不舒服,我们朝阳可是随时欢迎。” 萧子昱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音量轻声道:“都说朝阳文化在业内闻名,等会儿能不能跟黄老板借一步了解一下?” 他已经喝了三四杯,两片唇瓣被辣得嫩红湿润,唇珠都有点肿了,眼睛却乌黑透亮,闪着水光似的。都说戏子多情,伶人的眼睛里更是能传递千思万绪,黄威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萧子昱在主动示好。 看来待会儿就要跟他谈条件了,黄威心花怒放,这冰美人都能有让他捂化的一天,他干脆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行,就按你说的来。” 萧子昱垂眸错开眼睛,像是在害羞,发丝软软垂落,左眼角下那颗红痣更是抓人,把黄威心底挠得痒痒的。 酒桌上的人早都开始互相攀谈,只有袁珩将方才的一切收束眼底,终于等到萧子昱来他面前敬酒,警告道:“别乱来。” “什么是乱来?”萧子昱帮他斟满酒杯,不等袁珩回答便开始说祝酒词:“希望袁老师身体健康,事业蒸蒸日上。” 当着人面,袁珩一口闷了,把酒杯哐当扔回桌上,气得想打嗝。 都敬完一圈,大家开始正式吃菜,气氛一下活跃了不少。女主角喝多了,脸色晕红着,用手遮住口鼻掩盖不适。 萧子昱拿起手边的茶壶为她倒了些热茶:“安小姐喝点茶水吧。” 安熙桐感激地看了他一些:“谢谢。” 萧子昱刚坐下,就看到黄威朝他使了个眼色。他面不改色夹起一筷素菜,黄威用力推了一下凳子,起身离开。 这就等不及了? 萧子昱不紧不慢把菜叶嚼完,拿起手机跟了出去。 这家私人菜馆全是包厢制,走廊安静幽深,只能听到院中的潺潺流水声。萧子昱并没有看到黄威,他往更僻静地地方走去,角落里黑影一闪,他移步避开,扬声道:“黄老板。” 黄威本想趁机搂住他,没碰到人,心道这萧子昱还挺清高,没谈拢之前不给碰。 “黄老板说要我去朝阳文化,是什么意思?”萧子昱问道。 “你不都已经知道了?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黄威猥琐地笑着,直接摆出诱惑:“一个月十万,不算礼物。” 萧子昱垂眸,似乎是在认真考虑,在夜色中只能看到他清俊的侧脸和秀气挺拔的鼻梁。黄威几乎有些按捺不住:“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听说黄老板人脉很广,”萧子昱暗示道:“不知道还有没有邀请过其他人?” 这就要急着查他岗了,黄威嘿嘿一笑:“你放心,之前那些男男女女都断了,以后我只要你一个。” “看来黄老板荤素不忌。”萧子昱嘲讽道。 黄威被萧子昱加枪带刺儿的语气蜇地一激灵,几乎想迫不及待去揽他,把人抱进怀里好好哄哄,“那不是先前没遇到你,一时糊涂。”他接连说了几个当红流量和小花的名字:“他们都跟过我,你不信去打听打听,看我弄得他们舒不舒服。” “他们的资源都很好。”萧子昱轻声道。 “那是,”黄威得意地说,“你别看源泰文化现在架子高,以后还不一定怎么样呢,袁珩连股权都没有,不过是空有其表的纸老虎,他们那二把手才……”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黄威及时住嘴:“总之跟了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萧子昱点点头:“那令夫人……” “我马上就能跟那个黄脸婆离婚了,”黄威摆摆手道,“只要你伺候好我,朝阳文化所有顶尖资源只供你一个。” 他说着便要上手去揽那把子细腰,“听说你会真功夫,一字马能不能啊?” 萧子昱躲开:“黄老板自重……其他的,我会考虑。” “好话我可是都跟你说了,”黄威沉下声音,“你不来到时候可别怪你黄老板不留情面。” “嗯。”萧子昱顺从地点点头,没什么主见的样子。黄威最熟悉这种没背景势力的小演员了,嘴上推脱着,一个个端得清高,到时候还不都得乖乖听他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包厢,陆彦询问的眼神看向萧子昱,萧子昱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萧子昱菜没吃几口,酒喝了半肚子,胃里已经开始一阵一阵绞着疼。但他不甚在意,这点疼痛和蛊虫发作起来的疼根本无法相比,还能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醉过去。 终于等到散席,萧子昱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细密薄汗。唐导出去忙前忙后送几位老板上车,演员们也纷纷被经纪人接走,他拿出手机跟罗力发消息,今晚不用管他。 桌上不知不觉只剩他和袁珩,两人沉默又默契地跟人群拉开距离走在最后。园子里暗香浮动,月洒清辉,凉风抚过脸颊,缓解了酒后的高热。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袁珩率先出声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付黄威?”萧子昱问。 袁珩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先前在酒吧里第一次见到袁珩,萧子昱初来乍到惊慌不假,但也对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袁珩对黄威语出不逊,且知道黄威跟他老婆闹离婚的事,说明两人之间早有过节,并且袁珩特地了解过黄威。 今天在饭桌上黄威假意客套,对源泰的项目了如指掌,别人看不出袁珩眼底的戾气,他却观察得分毫不错。 “你今天为什么同黄威生气?”萧子昱反问。 袁珩刚想说没有,但又觉得太假,轻嗤道:“看他不顺眼。” “源泰文化和朝阳文化固然有竞争关系,但源泰文化只是整个源泰体系中的一小部分,这点竞争不足以你露出那样的表情,”萧子昱想起黄威说到一半的那句话,“除非黄威跟你有真正利益上的冲突。” 他太清楚袁珩的脾气了,想要假意敷衍一个人,他可以演得滴水不漏,表现出这样分明的厌恶,只能说明袁珩要有所行动了。 袁珩没有否认:“所以?” 萧子昱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想签约源泰,前提是源泰要为我提供庇护。” 以他目前的本事根本没有可能跟黄威抗衡,正如黄威说的,顶级流量在他看来都不过如此,更别说他一个尚未入圈的新人。如果他没有庇护,得罪了黄威,只会在娱乐圈寸步难行。 “黄威想让我当他面首,”萧子昱拿出手机,语气不变,“我这里有一份录音,他亲口承认了还跟谁有过这种关系,你应该可以用得到。” 袁珩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一步,“你怎么不自己去曝光?” “我曝光也没用,”萧子昱冷静道,“黄威势力太大,只会说我是片面之词,甚至还有可能打击报复。” “所以你是在寻求我的保护?”袁珩扬眉看向他。 萧子昱摇头:“我想跟你合作。” 袁珩垂眸看去,目光落在萧子昱的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清透,他的脸色有几分冷白,显得皮肤格外光滑,左颊上的小痣不算瑕疵,反而成了抓人的点绛。 只是额角微微颤动着,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袁珩从大学开始就成立自己的传媒工作室,这些年回归源泰,前来找他谈合作的人数不胜数。 他见过强势的,谄媚的,低身下气的,来回拉扯的,还从来没有人这般泰然自若,不卑不亢,像是料到他一定会同意,微扬的下巴显出几分矜傲来。 “明天我会让郑鸿拟合同,”袁珩说道,“现有的工作完成后,之后的日程会由公司帮你安排。” 像是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萧子昱表情一松:“先谢过袁先生。” 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放松下来,被刻意忽略掉的疼痛如潮水般扩散。萧子昱忍不住抬手按在肋下,感觉那脏器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一时间竟疼得他喘不上气。 袁珩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没事,”萧子昱咬住薄唇,没有心思去想敷衍的话,“袁先生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这样显得我苛待员工,”袁珩扶住他,伸手在胃部按了一下:“这里?” “……”萧子昱溢出一声呻/吟,差点疼得叫出来。 本就空腹饮酒,心里又想着事儿,积气郁结不出,胀得胃部硬邦邦的。 郑鸿听吩咐等在店外接人,却见袁珩扶着萧子昱出来了。他赶紧下车拉开车门,“怎么了这是?” “去最近的医院。”袁珩说道。 前后不过几分钟功夫,萧子昱已经煞白了一张脸,他蜷缩着靠在车门边,只觉得窗外景色一阵阵蒙着黑影,耳边嗡鸣声不断。 我可能是要死了,他模糊地想着。 就算是在国力雄厚的大梁朝,普通人家瘟了病也是看不起大夫的,不小心受寒就可能丢掉性命。萧子昱隐约忘记了今夕何夕,身边的坐垫突然一沉,龙涎香的木质底调将他包裹,袁珩拉了他一把,让人靠在了自己身上。 郑鸿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吃饭的地方离市中心不远,他们直接去了市立医院。这里不是云京,袁珩没有相熟的医师主任,只能按部就班挂号等位。 午夜时分,急诊依旧人满为患,有打架受伤的社会青年,也有哭嚎不断的稚龄小孩。萧子昱茫然地看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家属们心急如焚,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畏惧。 对于“死”,他是有过一次体会的。滚滚热浪灼烧,抢夺着口鼻里的空气,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化成一股灰…… led滚屏上终于出现萧子昱的名字,袁珩陪他进入急诊室里,劈头盖脸对医生道:“肚子疼,今晚有空腹喝酒,摸着有胀气。” 医生询问似的看向萧子昱,白大褂让人肃然起敬,萧子昱只点点头,袁珩都说完了。 “先听一下,”医生戴上听诊器,做了个往上抬的手势。萧子昱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袁珩就伸手掀起了他的衣服。 “干什么?”他应激般拍开对方,袁珩的手腕上应声泛起一片红晕。萧子昱打了人还小声求饶,“我感觉好多了,我不看了。” 袁珩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无奈:“别怕,只是听诊。” 隔着薄薄一层打底,冰凉的听诊头贴在了萧子昱的肋下,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都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现代社会竟然是这样瞧病的。 等体温逐渐把听诊头焐热,医生才收回了手,“胃痉挛,去挂个水就好。” 说罢又劝诫道:“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才行,下次再这样喝可能就要去洗胃了。” 这些专业名字萧子昱一个都听不懂,出去之后还在问:“不用吃药吗?” “打针。”袁珩扔下两个字。 医院床位紧张,没有单人房。萧子昱进了三人间,护士很快就拿着点滴进来了。 “今晚上第五个胃痉挛,”护士熟练地往他手上涂着酒精消毒液,“别担心,挂完水,睡一觉就好了。” 萧子昱不明所以,直到对方拔出明晃晃的针头,才猝然紧张起来。 是要用这个扎他? 萧子昱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竖直了,古代虽然有针灸之术,但也是医术高明的御前太医才能掌握,像这样直接往身体里注水的可真是闻所未闻。 在大梁朝只有重刑犯才会被施以针刑……萧子昱越想越害怕,又担心自己失态的样子会吓到人家,只能强装镇定,垂下的眼睫一直在不停打颤。 “不疼的,”袁珩捏了他后颈一下。萧子昱顺着力道转头去看他,还没看清袁珩的神情,就感觉手背一痛,护士已经利落贴好了纱布,“快打完的时候记得按铃。” 药水里有镇定止痛的成分,萧子昱不自觉放松下来,仰头看着点滴瓶子,有细小的泡沫起起伏伏。 “睡一会儿吧,”袁珩扶着他躺下,掌下薄薄的肌肉依然僵硬,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即便如此,萧子昱还是依言躺下,缓缓合上了眸子。就当袁珩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人又动了动,伸出没输液的那只手将长发掏到了头顶上方。 袁珩:“……”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本来剧组包了车要一大早出发去山里,现在看来应该是赶不上了。 袁珩给郑鸿留了言,让他再新订两张机票。三人间病房里没有陪床,只给家属留了一张排椅,再跑回万怡住太折腾,袁珩给自己找了借口,打算纡尊降贵去排椅上窝半宿。 萧子昱临床是一个中年大姐,她老公正在排椅上睡得正香,察觉到袁珩过来挪了挪屁股腾出地儿,迷糊道:“你也来陪老婆啊。” 不等袁珩出声,他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这婆娘的肠胃就是虚弱,平时那冷甜的东西可劲儿炫,炫完了自己受罪。” 遇到萧子昱短短几天,袁珩已经有了两次在椅子上过夜的经历,实在没心情抱怨,跟大哥一边一个闭目养神。 萧子昱躺在床上浑然不觉,肋下的闷痛隐隐牵扯他的神经,记忆中好像什么时候也曾这样痛过…… 他嫁给太子的那年,袁珩大赦天下,除了死囚之外所有案犯全部释放。甚至还破天荒地摆了中秋家宴,久居深宫的皇子公主、各阶妃嫔皆受邀入席。 后宫前朝久违地热闹了一次,袁珩知道王君爱听曲儿,请来了宫外的戏班,让萧子昱自点曲目。 大宴上萧子昱坐在袁珩身侧,为太子添茶时袁珩勾住了他的束带,“那伶人的腰没有你软,不合格。” 袁珩有些醉了,他向来胡作非为,两根手指挑开繁芜的袍服摸到里面,在腰眼上狠狠擦过。萧子昱手一抖,茶水洒出来些,还怕人看到:“殿下自重……” 中秋家宴,两人如交颈鸳鸯般腻在一处,前来参宴的大臣纷纷摇头叹息。袁珩向来目无礼节,自从将老皇帝软禁后更是从没设过什么劳什子家宴,今天这一场办得轰轰烈烈,还邀请一众前朝要臣,却分明是个鸿门宴。 袁珩这一年的所有举动,无一不是在昭告天下,这男妻他娶定了,那些弹劾的折子最好消停些,别再替来碍眼。 萧子昱怎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奈何面皮厚不及袁珩,没法儿在人前浪荡。为了引开太子的注意,他主动讲解道:“他跳的那支舞叫《霜天》,是岭南地区民间的舞蹈,又称剑器舞。” 最开始袁珩让他进东宫走动,就是打着给太子陪读,讲解古蜀风物的幌子。 袁珩还是不满意:“这剑也舞得差远了,软绵绵没有力气。” “伶人而已,都是些花拳绣腿,”萧子昱放好茶盏,一转头,却发现袁珩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袁珩今年也才加冠,平时阴沉着一张脸显得威严,笑起来却如春冰乍破,夹岸桃花纷纷盛开,一片大好的明媚。 萧子昱心头一动,伸手覆住袁珩的手腕:“殿下,你醉了。” 袁珩转而拉住他:“南珠,往后的中秋你也要陪孤一起过。” 萧子昱哄道:“那臣就陪殿下一辈子如何?” 袁珩又摇头:“人生不过几十年,一辈子太短。” “孤要你生生世世陪在身边。” 话音刚落,舞台上那伶人就乱了脚步,只见他足尖点地一跃,眼花缭乱间竟是持剑朝袁珩刺来! 方才还软绵绵的剑刃锋利如刀,奏乐声骤停,尖叫四起,萧子昱脑中空茫茫一片,只剩袁珩方才的笑容。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将袁珩推开,那刺客也没料到,剑势稍偏,直直没入萧子昱的肋下! 方才还说一辈子太短,眼下又觉得一瞬太长。 萧子昱只觉得自己小死了过去,那剑刺透了他单薄的身体,透胸而出,随之而来的疼痛让他猝然昏厥。 “南珠!”袁珩的脸上沾了血,神情几欲僵裂,满面的不可置信。 自此之后,萧子昱在床上修养了小半年都没能恢复元气,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袁珩挡这一剑……或者说,不敢去想明白。 不光是他,这一剑也成了困住袁珩的樊笼。后来他行刺失败,被袁珩囚/禁在东宫,太子殿下双目赤红地压着他,逼迫他,一遍遍问他跟当年那个刺客是不是一伙的,不然为什么救了他,又要来伤害他。 “你从那时候就在骗孤!”袁珩暴怒发狂。 萧子昱从不曾解释,他想说因为当时太子殿下的笑容很好看,想说袁珩讨要的承诺太美好,又想说他脑中一片空白某些反应已成了本能,但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长夜梦尽,萧子昱一觉睡到天亮,旧梦做到一半断片了,醒来后有种神清气爽的恍惚。 点滴瓶已经空掉,手背上多了张创可贴,他忍不住揭开看了眼,找到个细小的针孔。 天刚蒙蒙亮,雾蓝的天边浮起一道血红。病房里静悄悄的,萧子昱推被下床,走到排椅前站定。 一夜过去,袁珩的下巴上冒了薄薄一层胡茬,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脱下来搭在扶手上,衬衫袖口挽起两折,自然下垂的手腕上蔓延着几根青筋,黑色布料的包裹下能看到肌肉贲张的轮廓。 萧子昱伸出手指,隔着一米多的距离描画他的眉眼,除了没有长发玉冠,袁珩跟他梦境中的太子殿下别无二致。睡着后那双眼睛没有了攻击性,反倒是英挺的鼻梁和线条分明的唇峰更夺人视线。 还没欣赏够,袁珩眼皮轻颤,醒了。整张脸顿时鲜活起来,带上了张扬的情绪:“还看吗?” 萧子昱没想到对方清醒着,反问道:“你没睡?” “你要不躺上来试试,看能不能睡得着。”袁珩长腿微屈,这一夜睡得半梦半醒,太阳穴隐隐发痛。他向后仰靠在墙上,眉如折剑,斜飞入鬓,喉结轮廓鲜明,像头没睡饱的狮子,脾气大得很。 加入源泰第一天就让老板陪了床,萧子昱觉悟还是有的:“昨晚多谢你的照顾,已经不疼了。” 袁珩看了眼手机,才刚刚七点。本以为会误车,没想到还能提前赶上。他拎着西装站起来,“走,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他手长脚长,蜷缩一晚骨头缝都要长上了,一时间竟然感觉有些脚软,高大的身形晃了晃。 萧子昱看在眼里,心想袁珩本就气虚,又陪他熬了一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熬夜伤元气,等有机会我给你煮些补气血的汤来喝吧。” “上班第一天就给老板画饼?”袁珩睨了他一眼,“觉得不好意思就多赚钱给我压榨,别整些有的没的。” 说到钱,萧子昱想起来了:“那天的饭钱我已经还你了。” 袁珩点点头,他收了转账,故意没给人回消息,就料想萧子昱会问,“怎么,还要我给你道谢?” “那我们之前的事算两清了,”萧子昱说道,“我签约源泰之后,是新的开始。” 晨光熹微,驱散黑夜的蓝影,沿着下颌线给人镀了一层毛绒绒的边,袁珩伸出右手:“欢迎你加入源泰。” 萧子昱愣了一下,同他交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袁珩知道握手的正确姿势,他们第一次在孟家见面时,他却用掌心包住了他的手背。 像是在呼应什么,远处太阳挣扎着在地平线上一跳,补上了心脏漏掉的节拍。 第24章 两人回到组里集合, 罗力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拉着萧子昱问道:“萧哥,我师父说你愿意签约源泰了?” “嗯, ”萧子昱点点头。 “我师父去准备合同了, ”罗力给他拿了份早餐, “萧哥你放心,我肯定努力给你接好资源。” “你先转正再说吧,”郑鸿拿着份牛皮袋出现在两人身后,“萧先生,你看一下合同内容, 没问题的话我们再走后续程序。” 萧子昱吃着奶黄包把合同认真翻看了一遍。 和他理解得差不多, 经纪公司本质上和古代的梨园很相像。给他们训练,替他们规划未来的成长方向, 帮助艺人争取资源,同时从他们的收益中进行抽水。 萧子昱看了眼分成的比例, 百分之四十。从此之后他赚的钱只能自己拿四成,源泰分三成, 剩下的三成用于他的服化道和摄影等杂项管理, 具体怎么使用要看公司和艺人的协商结果。 他把奶黄包嚼碎吞下, 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现代社会的艺人并不如古代好做, 除了不用赎身, 他们的一言一行基本都要由公司说了算。而且看这个分成比例, 除非红极一时出人头地,艺人最后能得到的并不多。 这种运作模式就决定了演员必然是个两极分化极大的职业, 如果做不了魁首, 便只能泯然众人成为公司压榨的工具。袁珩说得倒是一点也没错。 他明白了为什么黄威能轻易把握那些流量小生小花的命运,古代傍富豪求赎身, 现在求资源,本质上是一样的。 吃完早饭,萧子昱在合同底部端正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简体字,顿笔遒劲,决意分明。 不管娱乐圈好不好闯,他都想试试看。 日头上移,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进山的路不好走,保姆车开不进,剧组包了四辆七座越野,拍摄环境一下子艰苦起来。 萧子昱和另外两个替身演员还有武指老师一车,行程过半,所有人都被颠得昏昏欲睡,只有罗力那张嘴还停不下来。 “等你成了正式演员入组拍戏,公司也会给你配保姆车了。”罗力比他还激动,“等以后我牛逼了,还会给我配经纪人助理。” “那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萧子昱委婉劝道,没忍心打压他的激情,“以后就忙起来了。” 他本意是想让罗力闭上嘴巴睡会儿,结果那厮根本没理解到位,反而打了鸡血一样,“说的对,我得先赶紧转正才行……萧哥你别忘了发微博营业!” “……” 萧子昱没能让人安静下来,反而自己被监督发微博。窗外已经看不见人烟,入眼是铺天盖地的绿意,石山高耸入云,一片料峭的生机。 萧子昱拿稳手机,拍了张窗外的景色,车窗的轮廓犹如画框,将那一方景致留了下来。他发到微博里,调出拼音键盘慢吞吞配上文字:希望是好的开始。 没想到刚点完发送,评论区就冒出了一堆人 。 “老婆发微博啦!” “哥哥的定位变了,是要去新的地方拍戏吗?” “新的开始欸,难不成哥哥接新戏了?” “老婆为什么不发自拍呜呜呜,至今一张官方照片也没有。” “屏幕调到最亮看车窗!里面有老婆反光的轮廓!!” “高清修图来了!这骨相也太好看了!昱昱好美呜呜呜……” 萧子昱没想到广大网友这么闲,整天在网上冲浪蹲他,也低估了粉丝们的敏锐度,仅凭一张照片就能捕捉到如此多的细节。 微博发出去不过十分钟,就有人在评论区po出了精修图片,他的剪影倒映在一片浓绿之中,隐约能看出眉眼的轮廓。他第一次拍照发博,有些紧张,瑞凤眼微微挑着,在画面上逐渐变得透明,这种若隐若现的钝感反而更加抓人。 “哇靠,萧哥还是得看你啊。”罗力兴奋地凑了过来,“这张比自拍的效果好多了,有正脸但看不清晰,就是要让他们自己去发掘甜头,萧哥你是懂钓系的。” 萧子昱并不懂:“掉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罗力高深莫测地转过头去,“继续保持就可以了。” 萧子昱觉得莫名其妙,再看回评论区,发现精修图po出后评论里的风气变得一言难尽。 “这是什么?老婆!给我舔一口!这是什么?老婆!给我舔一口!” 萧子昱皱了皱眉,慢慢打字规劝道:“我并非你的老婆,请不要胡言乱语。” “老婆的头发好长,看起来好好摸!色狗.jpg” 萧子昱:“只是寻常的头发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恶!为什么没有长出来!下辈子一定要长一个!” 萧子昱不解:“要长出何物?” 他并不排斥和粉丝沟通,可以借机学习简体字,理解现代人的语境,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 然而他才回复了几条,评论区的刷屏速度就陡然快了一倍,本来没发言的粉丝也纷纷绷不住了。 “哈哈哈我们昱昱是个老实人。” “你就是我老婆!就是就是就是!” “你们不要再欺负他啦哈哈哈哈” “老公你真的是这个世纪的人吗?不会是穿越来的吧!” 萧子昱打字速度比不过她们,最后手都酸了,有种难以反驳的无力,也终于察觉出时代不同的巨大隔阂来,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大家都是年轻人,他竟看不懂网上的评论在说什么。 越野车驶进崎岖路段,萧子昱关掉手机闭目养神,直等到下午三四点,他们才终于到了落脚的村子。 最终拍摄的地点在山上,剧组要在天黑之前爬上去搭好帐篷安顿下来。唐林先前在这里拍过记录片,跟村民们相熟,雇了几个人帮忙搬设备,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往山上走去。 刚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子,本应该很疲劳,但大家都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萧子昱拿到自己的背包,问罗力:“怎么了?” 罗力也还沉浸在震惊中,眼睛几乎黏在了手机屏幕上:“萧哥你快看热搜!算了,我给你讲吧,朝阳文化股票大跳水!” “什么意思?”萧子昱眉头轻皱,直觉有事情发生,是朝阳文化,难道袁珩已经动手了? 从昨晚到现在,两人的时间都被满当当占据着,他哪来的精力? “黄威艳照门!他老婆去朝阳文化公司门口拉横幅了!”罗力小声冲他喊道,因为要压制着声音,唾沫星子恨不能喷一米远。 圈内对资方比较敏感,而且这件事还在逐渐发酵中。明面上看朝阳文化股价大跌,暗地里说不定有关的项目都会受到影响。朝阳文化又是《枫林晚》的最大投资方之一,对剧组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唐林显然也收到了消息,一路上不停地在打电话,脸色阴沉着。 “他老婆哪来的照片?”萧子昱心头一动,他本来以为袁珩会用手头的证据跟黄威谈判,没想到对方直接利用了黄威的妻子,好一招借势杀人,省时又省力。 “肯定是有私家侦探,要不就是对家刻意搞他,”罗力说道,“前段时间就有小道消息说黄威在打离婚官司,像他那种嫖虫,保不齐就会被哪个小情儿反咬一口,倒也丝毫不冤枉。” “只是照片吗?”萧子昱打开手机查看新闻,“有没有别的证据?” 他昨晚就把录音文件传给了袁珩,铁实的证据,没有理由不用。 “目前就只有照片,”罗力冲在吃瓜第一线,“但这也够黄威喝一壶的了,他这种轻则名誉受损,给公司带来损失,严重了说可是要坐牢的。” “谁知道他睡的那些人是不是自愿?” 萧子昱已经翻到了网上的消息,媒体曝光出来的图片都打了码,只有黄威的丑态原形毕露。但能看出跟他同进出的人有男有女,体态各异,甚至有网友根据仪态穿着对应到了几个爱豆身上,娱乐圈全盘地震,几家工作室纷纷发通告辟谣告黑。 “朝阳文化是黄威跟他老婆一起创立,有孩子之后他老婆就退居二线了,只在公司持有股份。”一边走山路一边说话,罗力有些缺氧,但还是断断续续道,“这下黄威肯定要净身出户,公司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净身?萧子昱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中又感到几分合理。既然管不住身下那东西,还不如干脆净掉。 他看罗力喘得厉害,“要不我帮你背吧。” “不用不用,”罗力摆摆手,也感觉纳闷,“萧哥你这身板也不壮啊,哪来这么大力气?” 好在唐林很快宣布了原地休整,大家纷纷三五成团围坐起来谈论刚才的八卦。 萧子昱没有扎堆,他四处张望片刻,看到袁珩正在和唐林说话,嘴角微微绷着,看起来满脸严肃。 一看他这副表情,萧子昱就知道他正在思考,便没有上前打扰。直到队伍重新开始走动起来,他状似不经意地来到袁珩身边,抬头看了他一眼。 袁珩见他捏着背包带子的手指有些发白,像是在暗自使劲儿,“怎么?背不动了,来找我撒娇?” 萧子昱没理会他的耍弄,直接道:“黄威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袁珩说:“你昨晚不就已经猜到了?”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萧子昱又捏了捏背包带子,“你没用我给你的录音?” “我本来就在调查黄威,也掌握了一些证据,”袁珩说道,“私下录音能不能作为证词还要看法官判断,冒然公布出来对你不会有好结果。” 萧子昱一愣,感到脊背有些发凉。 那份录音如果公布出来,算是坐实了他和黄威之间的纠葛,不管他录下这份音频的初衷是什么,网民的发散思维是不可控制的。 既然都已经谈到了包养价格这种私密的问题,他为什么要突然反悔,是不是在嫌弃价格太低,他到底有没有跟黄威厮混过,甚至在黄威之前有没有找过别人……这些都有可能成为人们津津讨论的热点。 自古以来戏子都容易构陷到桃色事件中,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他相当于是在自己身上绑了一颗定时炸弹。 “所以你是为了不给我留下隐患。”萧子昱低声说道。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袁珩一挑眉毛,显出几分傲慢来,“你现在是源泰的艺人,我要首先考虑你的商业价值。” “艺人的商业价值应该是讨论度才对,”萧子昱心里门清,“如果这件事发酵起来,不愁没有流量。” 袁珩一噎,像是被侵犯到了安全领域,虽然面上不显,眼角眉梢都在紧绷绷地较劲。 深夜头疾找到人房间里去也就罢了,昨晚又陪床半宿,到现在骨头缝还在发酸,他感到有些原则正在被自己亲手打破,甚至萌生出几分被冒犯的不快。 袁珩向来习惯于掌控,并且有极大的边界感,他不相信任何人,只依赖于自己的判断。这种戒备让他从来不曾安排司机和生活助理,甚至郑鸿天天跟他在一起都不清楚袁珩的私下生活究竟如何。 而萧子昱算是薛金玲塞到他身边的人,能否信任不说,他本人就已经前科累累。袁珩感觉自己又要往覆辙的地方偏离,毫无感情地说道:“你只需要服从公司的安排。” 他不想让萧子昱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自觉掩饰得很好。萧子昱却早已察觉到什么似的,自动跟他拉开了些距离:“我听安排就是了,你生什么气?” “……”像是要扳回一城,袁珩说:“我没生气。” 萧子昱没吭声,但嘴角轻撇,显然是不相信。 袁珩不欲跟他纠缠:“那份录音我不公开,但会私下交给法官,作为黄威婚内出轨的证据。” 萧子昱:“哦,所以袁先生是要帮人断婚姻官司。” “黄威的妻子杜倩为人正直,行事果敢干脆,”袁珩说道,“朝阳文化在她手里会发展得更好。” 萧子昱明白了:“你是要帮她,然后跟她合作。” 袁珩的做事风格讲求个快刀斩乱麻,他认准的事基本都会力排众议坚持下去,但萧子昱仍不太认同:“万一事情发展得没有那么顺利,朝阳文化撤资了,《枫林晚》还怎么拍?” 一个小小的替身演员倒关心起剧组的事情,袁珩扫了他一眼:“那样的话我会以个人名义继续投资。” 萧子昱又不说话了,只闷头走路。 袁珩跟他并排走了一会儿,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你又怎么了,做这憋气不出的样子给谁看?” 萧子昱茫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累了,喘不过气,并非是不理你。” 袁珩一阵无语。往下撇的时候发现萧子昱的嘴唇有些发白,可能挂完水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把包给我。”他说道。 进山的路不好走,身边就算是女演员也都自己背行李,萧子昱不想丢脸:“不用。” “面子比身体还值钱?”袁珩一眼看穿了他,伸手勾住萧子昱的背包带子,轻轻松松把人定在原地,将背包扒了下来。 萧子昱没办法,即使对他这种一言不合就上手的行为无法苟同,也只能随着他的动作乖乖腾手,免得又闹出大动静。 没了负重,萧子昱的脚步逐渐轻快,又开始冒问题:“所以黄威会净身出户吗?” 一古代人懂得还挺多,袁珩说道:“这就要看杜倩的意思了,八成会。” 萧子昱瞪大了眼睛:“要怎么净?去医院吗?” 袁珩直觉他想岔了:“你想什么呢?” 萧子昱咂摸出不对来:“净身……” “就是夫妻离婚后不能获得两人的共同财产。”袁珩说着,又狎昵地问了一次,“想哪儿去了你。” 萧子昱心中羞耻,面上却不肯露怯,不然袁珩肯定会得寸进尺。他面无表情道:“想以后要是我们离婚,是不是也要你净身出户。” “领证了么,就想离婚?”袁珩冷笑一声,“这么想离婚,就跟我去欧洲把证先领了,别到时候又说我强迫你。” 原来在欧洲男子是可以结婚的。萧子昱从善如流闭了嘴,他忘记了袁珩现在是一个嚣张的现代人,总是有他意想不到的新知识,他决定养精蓄锐,不然总吃闷亏。 . 山里树木遮挡,不到五点就落下了黑影。驻扎的地方在一片山腰空地处,前来取景的剧组不算少,村民们帐篷搭得很熟练,总算在天黑前安顿下来。 时近四月半,天气已经彻底回暖,山顶的风却依旧带着丝丝凉意。不少人都是第一次拍这种原生态的外景,都觉得稀奇,吵着要搞篝火晚会。 萧子昱游离在人群外,在这里看不到城市的景色,夕阳余晖,天边再次出现一抹锈色的残红,山间好像起了雾,给周遭视野蒙上一层蓝影。 他沿着小路往里走了一段,脚下传来沙沙的脆响,萧子昱蓦地一顿,发现是落叶堆积,竟然铺了厚厚一层。 他抬头,不出所料看到一株枯萎的香樟树,主干粗壮,虬结着碗口大的疤瘤,光秃秃的枝桠上还留着几片残叶,在雾蓝的天幕里显得格外悲凉。 四月春回,在周围生机勃勃的绿色里,只有这棵香樟树独自枯萎了。 萧子昱沿着四周检查了一圈,没有虫蛀,也没有外部的破坏,就好像香樟树突然放弃了春天,离开得悄无声息。他莫名感到难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枯死的树干,感受到粗糙的纹理,继而掌下用力,猫儿一样轻巧地窜了上去。 天边的星子慢慢变得清晰,萧子昱倚着根枯萎的树枝,逐渐出了神。 这夜空没有变,还是大梁的夜空。只是他在大梁也没有家了,不知道在怀念什么。 “萧哥!吃饭了!”罗力捧着两盒自热火锅,突然发现萧子昱不见了。 “明明刚才还在这里。”他掏出手机,拨通萧子昱的电话,铃声在附近响起来。那是萧子昱的背包,他没有把手机拿在身上。 “难道是去上厕所了?”罗力小声嘀咕着,刚要再喊两嗓子,迎面看见袁珩走过来,硬生生憋了回去:“袁总。” 袁珩撇了眼他手里的自热锅,一碗麻辣小龙虾口味,一碗清汤菌底,“还不去吃饭?” 实习生和总裁之间的代沟太大,罗力浑身拘谨,实话实说道:“不知道萧哥去哪儿了,没看到他。” 袁珩环顾四周,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五米开外就看不分明了。篝火旁边陆彦正抱着吉他弹唱,女主和几个配角拍手应和,导演组则在讨论明天的戏份,大家热闹得井井有条,确实没有萧子昱的影子。 刚才还劲儿劲地过来气他,这会儿就没人了。 “去找找。”袁珩说罢就迈步走进了林子里。 “啊?啊!”罗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要不要叫人,眼看着袁珩快没影儿了,赶紧放下自热火锅追了上去。 他打开手机电筒:“袁总,你说萧哥会不会没找到茅房,走丢了。” 袁珩心道,就萧子昱那个鬼精鬼精的脑子,罗力走丢三次他都能自己找路回来。 所以他没有担心,只是有点好奇,萧子昱既不爱好热闹,也不喜欢落单,会跑到哪里去。 袁珩人高马大,走崎岖的山路也如履平地。罗力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突然脚底一软:“我靠,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落叶?” 他抬头,发现前面的袁珩没有了动静,只是仰头看向树顶。手机电筒的光线并不强烈,只能模糊照出一个人影,稀稀落落的树干上分明是靠着一个人! “我c……”他下意识要叫,被袁珩看了一眼之后又咽了回去。罗力猛地意识到萧子昱可能在树上睡着了,贸然把他叫醒保不齐人就会掉下来。 他之前虽然看过萧子昱吊威亚的场景,确实卓绝欲仙,但那毕竟有绳子拴着,眼下这棵树又高又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人怎么上去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旁边的袁珩就扶住树干往上一耸,在夜色中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两次借力之后稳稳落在了萧子昱倚靠的那根粗枝上。 罗力后知后觉把电筒举高,满脸震惊。 感觉到身下树枝轻颤,萧子昱睁开了眼睛。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着眼睛发癔症,一时间想迷糊了,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袁珩的脸色在月光下有点冷,肩头还落了几片枯叶,身后山影连绵起伏,皓月悬空。他有些恍惚,忘记了这又是哪次即兴夜行出宫,袁珩带他去看月亮。 袁珩看着面前满脸无辜的人,正准备发火,就看到萧子昱抬手指了指他的头顶。他转头看去,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紫薇垣。” 山中没有光污染,夜空黑得纯粹,星斗如织,绵延出一副浩荡天相。其实萧子昱并没有学过天文,仅认识的几个星宫也是袁珩教他的。 他佯作不会武功,袁珩便在树上紧紧揽着他,出宫仓促,连朝袍都没来得及换下。那时他们还以君臣相称,行为举止却已经逾矩,萧子昱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自己的任务,一年多未能见面的同门,袁珩嫌他不够专心,轻轻捏了他的腰侧。 “子昱给孤介绍了那么多蜀国风物,孤来给你讲讲这星宿如何?” 于是他收回诸多思绪,万籁俱寂中只能听到心头的咚咚闷响。 袁珩看着他,眼睛里也像盛着月亮:“你若是能全部记对,孤就奖励你一件礼物。” 萧子昱向来聪慧,即使心如乱麻,也能分毫不差记住每个星座的名字。 “太薇,天市……” “那是紫微垣,代表帝王,”他轻声说出最后一个。 话音刚落,龙涎香的气息陡然迫近,袁珩低头吻住了他。 萧子昱浑身僵硬,下意识捏住袁珩的肩头,来不及反抗间已经颤抖着唇舌被对方攻城略地。袁珩的吻极具掠夺性,像是谋划已久,他不可抑制地浑身瘫软,忘记了自己还会武功,手指一松就要栽倒下去。 明明在梨园待过那么久,见得越多就越是克制。萧子昱素来禁欲,感觉舌尖被含了一下,猫儿似地哼出声来。 袁珩的胳膊还揽在他腰间,呼吸是同样的粗重,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子昱,孤把王君之位送给你,你要不要?” 萧子昱心绪未定,看到袁珩的玄袍上落了叶子,想抬手为他拿掉,伸出手去却抚上了他的侧脸。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中各种计较浮现之前做出了回答:“好。” 袁珩仍不肯放过他,眼底的月亮烧了起来:“先前算命先生说孤命带魁罡,克六亲,你怕不怕?” 萧子昱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紧紧搂住了袁珩的脖子,诚实道:“有一点点……” 今天的月亮没有记忆中的那般明亮,星斗也不像以前能看见的那样多,萧子昱却陡然生出一股冲动,他想试探一番,袁珩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 哪怕是无礼了,失态了,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在这山林中也没有旁人能够听见,听见了也不会明白。他又扬声问了一次:“那是紫微垣,你知不知道?” 在帝王星宫下的那个吻,你记不记得? 袁珩背对着月色,神情隐匿在一片模糊的阴影里,只有声音依旧冷漠:“没听说过。” 第25章 清晨的林间起了雾, 鸟鸣声不绝于耳,萧子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以为是信鸦在叫他。 他头一次这样幕天席地地睡觉, 躺在另一个睡袋的罗力还没醒, 萧子昱钻出帐篷, 看到场务们已经借着晨辉开始布置起来。 今天的拍摄分ab两组,a组陆彦扮演的邓枫第一次参与门派除妖,获得了女主林晚的青睐,而b组剧情则是小医仙则被蔺不为捉住,关在了山洞里。 大家都还没醒, 萧子昱无事可做, 去香樟树底下练了会儿晨功。他扶住那片癞痢疤,再次窜了上去, 用脚勾住树干,头朝下倒挂下来。 以前在梨园做错了动作, 师父就要他们倒立,清醒清醒头脑。萧子昱做得轻巧, 身上累赘却重, 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甩到了地上。 他一阵心疼, 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摔。刚要跳下去捡, 就听见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袁珩弯下腰去, 把他的手机拾了起来。 两人一立一倒,对视时便有些别扭。相顾无言, 袁珩率先开口:“屏碎了一点。” 萧子昱绷紧核心, 荡过去把手机抢了回来,屏幕上确实裂出一片瑕疵, 所幸还能使用。 袁珩看着他跟个沙袋似的晃来晃去,抬手玩了一把垂落的马尾,柔顺光滑:“功夫不错。” 萧子昱偏头躲开魔爪,没吭声。气血上头本就说话困难,他已经挂了不短时间,从细白的脖颈到柔腻的脸颊都落着一片薄粉,青筋紧绷。 袁珩罕见地没嫌冷场:“昨晚我去查了紫微垣,是帝王的本命星宿,没想到你目力还挺好。” “不是目力,是记忆,”萧子昱说,“有人告诉我的。” “哦?”袁珩饶有兴趣道:“是谁?” 萧子昱:“一个糟老头子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袁珩:“……” 萧子昱丝毫不觉得编排太子殿下有何不妥,“薛阿姨说你命带魁刚,克六亲,所以才需要找男妻来压制。但你的命星也恰好落在紫薇宫,在古代是要当皇帝的。” 袁珩挑了挑眉:“你觉得我能当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萧子昱摇摇头,平心而论,“ 不知道。” 史书上都没有的事他不敢妄加议论,大梁的历史硬生生空白了几十年,再有记载时朝官都换了三代,其中悬案至今未能破解。 时间差不多了,他脚尖一松,轻轻巧巧落到地面上,脚下枯叶完好无损。 萧子昱原地站定,将马尾甩到脑后,清秀的鼻尖上泛着汗珠,他面对面看向袁珩:“但我觉得,有这种命格的人,轻易不会被命运难住。” 袁珩稍怔,萧子昱已经同他擦身,云淡风轻地走人了。 今天b组的戏份要在山洞取景,吃过早饭,唐林便把袁珩和孟乐羽叫过来讲戏。 蔺不为是一个自带矛盾的角色,他曾经出身低微,被门派里所有人看不起,甚至被重口污蔑,导致走火入魔彻底堕入魔道。 因为心魔,他变得残暴嗜血,在得知邓枫将会铲除魔道的预言后,不择手段要把对方赶尽杀绝。而另一方面,因为心底摇摇欲坠的善念,蔺不为广纳四海无家可归之人,不限门槛,教他们修炼术法谋求生路,吸纳的万千鬼众对他忠心耿耿。 在交手过程中,医仙卫峭是第一个察觉到蔺不为心魔的人。 蔺不为将卫峭囚禁在山洞里,逼问他邓枫的下落,对方却含着一口鲜血直接戳中了他的旧疤,甚至劝魔尊向善。 医者仁心,但来自弱者的悲悯彻底激怒了蔺不为,他把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直接丢进了荒山野岭。 “医仙虽然处于弱势,但同时他也发现了蔺不为的弱点所在,”唐林说道,“弱者对于强者的悲悯情绪其实很难刻画,他的反击是有包容和博爱在里面的。” 孟乐羽只听了个大概,对拍摄环境大皱眉头。山上的温度本来就低,山洞里更加阴冷潮湿,中央的水塘散发着阵阵寒气。 “还要下水啊……”孟乐羽看着几条延伸到池底的锁链,声音有些发怵,这水深最少能淹过自己腰部了。 他之前拍的几部网剧都是小打小闹,在摄影棚用特效糊弄糊弄就完了,没想到上星剧的导演这样严格,还要钻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取景……昨晚那破帐篷睡得他腰还疼呢。 “当然要下水,”唐林看了他一眼,“现在气温还回升了,要是冬天碰上拍这种戏份,照样得下。” “唐导,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很容易受寒,”孟乐羽犹豫道,“要是着凉了好不起来,怕耽误之后的拍摄进度。” 话都说到这份上,唐林也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其实很多下水戏都会找替身来拍,正脸的戏份通过后期补足也不会露馅,但这一场卫峭和蔺不为之间的情绪互动很重要,孟乐羽不下水的话,袁珩就只能对着替身无实物表演。即使袁珩的水平足以应付,效果也会打几分折扣。 “反正萧子昱那么厉害,让他替我呗。”孟乐羽夹枪带炮冷嗤一声。 萧子昱面对工作时一向不会代入个人情绪,淡淡道:“我没问题。” 唐林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小孟,真的不行吗?” 孟乐羽点点头,语气弱了几分:“我有点先天不足,从小就落下了病根……” “那行吧……子昱你去试试,”毕竟他不是正经演员出身,为了不给人压力,唐林安慰道:“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情绪,你尽量表达,能帮助袁珩入戏就行。” “他也就是个替身,哪来的什么演技?”孟乐羽故意跟自己的经纪人攀谈,“等拍完这一部,没了我给他接戏,看还有没有人记得他。” 宋文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但剧组不是可以任性的地方,他低声道:“你少说点。” “萧哥别担心,”罗力大声嚷道,“我们源泰是大平台,什么资源接不到。” 孟乐羽顿时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萧子昱你什么时候签约的?经过……经过我爸妈的允许了吗?” 罗力这些天也大概弄明白了萧子昱和孟家的关系,阴阳怪气道:“您才是真少爷,我们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怎么着,还得给你们欺负一辈子?”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萧子昱揪住罗力的后领把人提走,下水前还有很多准备要做。 等回到帐篷,罗力顿时没了气势,他愁眉苦脸往萧子昱身上缠保鲜膜,“这种天气下水可真是要了命了。” “孟乐羽说他有病根,你说你也有啊……” “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萧子昱倒不怕冷,只是他被关过水牢,再见到类似的场景总归是有点不舒服。 罗力也知道没办法,就算萧子昱签约了源泰,在网上也积攒了些人气,在剧组他到底还是个替身演员,孟乐羽可以推脱的事他们却不能。 “萧哥,那水面上还有薄冰呢,不是闹着玩的,”罗力嘱咐道,“感觉不舒服一定要喊停,唐导他们拍了这么多戏也能理解。” 萧子昱应下来,整个人被包裹得像一只粽子。保鲜膜把内衣紧紧捆在皮肤上,保暖又防水,就是四肢紧绷绷的,让他有点不太习惯。 等换完衣服回到山洞,袁珩已经在洞口等着了。萧子昱面不改色走进水塘,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冻得一个激灵。 山涧活水冷得彻骨,寒气直接往骨头缝里钻似的,他忍不住轻轻吸气,等身体尽快适应。 工作人员蹚水到他身边,也是一个个冷得龇牙咧嘴。他们把萧子昱得双腕分别扣到悬挂的锁链上,池水清透,为了保证效果,甚至连水底的两只脚腕也锁上了。 萧子昱试着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某种毛毛刺刺的情绪开始在心底蔓延。他稳了稳心神,对唐导说:“我这边可以了。” 卫峭的白衣素袍上满是鞭打出来的血痕,看向手持长鞭站在面前的魔尊时,眼底的恐惧却淡了很多。他语气中暗含悲悯,像是某个寻常的午后在医馆给人瞧病:“蔺不为,你的心魔是什么?” 蔺不为身形稳当,识海中却大起波澜,那是从他走火入魔后便盘踞在心底的恶念,是那些人逼他,才让他成了这副样子。 卫峭垂着头,慢慢证实自己的猜想:“是有人欺辱你,故意毁你修炼的根基,还是有人栽赃嫁祸,把莫须有的错事推到你头上,亦或是……” 他抬眼看向蔺不为,四肢扯动铁链哗哗作响,“亦或是你也曾被人这般绑着,受尽委屈却没法反抗。” “闭嘴!”蔺不为暴喝出声,扬起蛇鞭抬手抽去! 鞭打戏其实很难拍,力道轻了显得虚,力道重了则不容易控制。唐林用了比较常见的拍摄方式——拉远景,将鞭子甩在演员的衣服上,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镜头真实性,对持鞭人的要求格外高。 不过是仿制的道具鞭子,仍是被袁珩凌空甩出一声脆响,鞭梢重重抽打在萧子昱宽大的袍摆上,激起水花如雨。 像是不受大脑控制一般,萧子昱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然而四肢被缚,他这点挣扎微乎其微,像白鹤陷入泥潭,奋力振翅而求生不得。 萧子昱感觉有水顺着脸颊落到脖子里,太冷了,脚底如针扎一般,被之前拍雨景戏那次要冷上千万倍。 “卡!”唐林在旁边喊了一声,“子昱不要抖,身子顺着鞭势往右偏,这样成片才会有效果。这条再来一次!” 萧子昱死死盯着袁珩的手臂,在对方扬腕的那刻失去平衡应声往右边倒去,铁链狠狠将他扥住,手腕上立马多了几条红肿的血印。 他狼狈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起来。唐导没有喊停,应该是过了。 有工作人员上前在他身上抹出类似鞭伤的红痕,萧子昱咬破嘴里的血浆,直接开始下一场,在镜头外给袁珩搭戏。 卫峭的唇角有鲜血缓缓流下,但他不甚在意,蔺不为的怒火恰好暴露了他的痛脚,他呼出一口气,声音因为疼痛发着抖:“错不在你。” 持鞭的袁珩一怔,视线落在萧子昱苍白的侧脸上。那人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显出清瘦的轮廓来,双腿冻得麻木使不上力,身子软绵绵滑落在水中,然而一身白衣愈发清冷,宛如被人遗弃在水中的泥菩萨。 就算这样,对方依旧是温和而包容的。就像之前在东宫中的每一个日夜。 他自觉失态,伸手抹了把脸,冲导演组方向打了个手势:“抱歉,走神了。” 打板声清脆响起,袁珩重新进入状态。蔺不为嘴角弯起一抹邪性的笑,像是在打量一只不自量力的虫子:“那又怎么样?你尚且不能自救,还妄想来渡我?” “我不能自救,你却能。”卫峭不闪不避,直视着他愈发黑沉的眼睛,眼神中饱含着万千情绪,“你要放任那心魔将你吞噬吗?” 识海中翻腾起尖锐的疼痛,像是对卫峭的话起了反应。蔺不为死死按住跳动的额角,眼底终于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彻底失去了耐心,长鞭灌注法力,将卫峭抽昏了过去。 明明之前没对过戏,袁珩却像是对他的身量体型了如指掌般,鞭势擦着萧子昱的身体轮廓扬落,只打在衣袍上,撕下片片白布。 萧子昱再次拼尽全力往水中倒去。他才是真正的无实物表演,那鞭子压根没抽到身上,他比被鞭打还要痛苦。几次下来浑身彻底湿透,水痕顺着脸颊汇聚在标致的下巴尖,他没有上妆,却比上妆之后还要灵动。 “好!过!” 唐林盯着一小方显示器,拍得浑身舒畅,甚至感觉萧子昱完美复刻出了他想要表达的情绪。那些恐惧和畏缩不是作伪,悲悯和包容更像是与生俱来,他一瞬间纠结不已,简直不舍得把这些正脸镜头删掉。 算上远景镜头的补拍,这场戏不知不觉拍了一个上午,喊“过”之后罗力带着一堆工作人员冲上去把人解救下来。 袁珩将道具丢开,握了太久,手指都有些僵硬变形了。他不是没在戏里抽过人鞭子,也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故,只是这次紧张过了头。 他顺着原路慢慢走出去透气,剧组的嘈杂被甩在身后,周遭只有水滴落进湖中的咚咚声。 日头晒人,袁珩看见自己身上的锦绣玄衣滴水未沾,才恍然意识到方才听到的不是水声,是心跳在沉闷作响。 萧子昱对他说:错不在你。 第26章 萧子昱被人放下来后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两只手腕都被镣铐磨破了, 又沾了水,木木胀胀地发疼。身上的保鲜膜早在一次次跌倒中纠缠成一团,失去了防水的作用, 池水渗透进毛孔, 四肢百骸被寒气裹挟。 水深及腰, 他根本迈不动步子,任由工作人员搀着,踉踉跄跄走到岸边。 “萧哥,你真没学过表演吗?”罗力用毛巾给他擦掉脸上的血浆和污水,“刚才那一场差点给我看呆了……那可怜劲儿的, 要我是蔺不为肯定下不去手抽。” 萧子昱苍白着一张脸摇摇头:“卫峭不可怜。” “先前同魔尊交手, 医仙是有能力逃脱的,没理由跑到半路又被人捉了回来。” 罗力张大了嘴巴:“你是说他自投罗网?他图啥啊?” “医者仁心, ”萧子昱垂下眸子,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水滴, “况且,蔺不为的‘恶’是源自他经历过的苦难, 若心魔解除, 尚有回旋的余地。” 罗力没读过剧本, 似懂非懂点点头。转身看见袁珩从山洞外走回来, 忙给自家艺人制造和老板沟通的机会, “袁老师, 萧哥说卫峭是自愿被蔺不为捉住的,您觉得呢?” 袁珩像是没听清他说的话, 视线凝在萧子昱红肿破皮的手腕上:“医疗组过来上药。” 队里的随行医生拎着医药箱赶来检查伤口, 袁珩才去回答上一个问题:“明明有逃跑的机会还要回来送死,是愚蠢。” 萧子闻声昱抬眸, 清泠泠的目光隔着纷杂人群同袁珩对视,似恼怒也似诘问。 罗力以为他不高兴了,急忙小声道:“一千个人里有一千个卫峭,这次应该是袁总理解岔了,我支持你。” 好在萧子昱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跟人争辩,把注意力收回到自己的伤口上,顿时疼得敛起了眉毛。 他们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荒野里,保姆车开不上来,连个烘干的吹风机都没有,保暖成了一大难题。 回到帐篷里,也只是有了个避风的地方,萧子昱把湿衣服脱掉,将自己擦干。罗力不放心想进来帮忙,被他赶了出去。 “萧哥,咱俩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罗力一个男大学生操着男妈妈的心,“手脚冻麻了一定要用药油搓暖,不然以后会习惯性冻伤。” 萧子昱没吭声,山洞里太湿冷了,出来后竟然觉得周遭暖风和煦。他拉开行李包,翻出一件洗净的黑色羊毛衫,还是他拍雨景戏那天穿的袁珩的,后来一直忘了还。 萧子昱厚衣服没几件,光着身子先把羊毛衫套上。力竭之后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他钻进睡袋里,感觉身子冷得像冰块,把两条腿绞在一起才勉强留住些热乎气。 他这边暂时收工,导演和摄影组还有镜头要补拍。虽然正式演员没上场,但唐林对山洞这场戏十分满意,放工间隙特地去找附近老乡要了药酒和二两绿豆烧,装在小瓷瓶里拎上来。 回来之后就看到罗力一个大傻个子在帐篷外面晃悠,便扯着粗嗓子喝道:“在外面愣着干什么,怎么不进去帮忙?” 罗力委屈死了:“萧哥不让我进。” “不行,冻淤的地方一定要搓开,留下后遗症可不是闹着玩的。”唐林将药酒和绿豆烧塞进罗力手里,还赶着去拍下一场,“这绿豆烧是老乡们自己酿的,后劲大,一口下去就能暖热身子。” 罗力正纠结着,一道微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给我吧。” 他回头,如蒙大赦:“袁总。” 袁珩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他下午还有一场打戏要拍,没卸妆,没拆头发,只脱了了玄衣外袍,露出暗红色内衬。尽管如此,还是让人感到压迫。 罗力气势不足地说道:“萧哥说不让进……” 袁珩看他一眼,直接撩开门帘钻了进去。 徒留罗力讷讷地给自己找补:“好吧,是不让我进,没说不让袁先生进。” 袁珩一进帐篷,就看到平整并排的两个睡袋,其中一个微微鼓起,能看出里面人的姿势十分拧巴。他走到睡袋尾部停下,拍了拍脚底的位置:“起来,先搓药酒。” 萧子昱讨厌没有分寸感的老板,但又不能直接赶人出去:“放在那里吧,我自己来。” 他累得要命,睡又睡不着,根本不想动弹。 下一秒,袁珩就扯开了睡袋底部的拉链,随着凉风灌入,萧子昱的一只脚被人捉住了。 他试探着踢了踢,没能挣开,紧接着另一只沾满药油的大手也伸过来一并握住了他。 “别任性。”袁珩嗓音低哑,带着几分不耐烦。 萧子昱愣了愣,马上就说不出话了。早就麻木的脚趾在袁珩手中逐渐恢复了知觉,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血肉,痛麻间还夹杂着几分难言的瘙痒。 他死死揪紧了身下的睡袋,下巴微仰,下颌线紧绷起来,只觉得血肉冻僵后都要被袁珩的大手揉碎了,抓心挠肝的感觉让人发疯。 萧子昱疼得无计可施,又不好不顾及形象叫出声,袁珩手边的小瓷瓶里泛出酒香,他顾不上那么多,拔开塞子就吞了一口。 他在大梁朝很少饮酒,来到现代社会没几天,先是喝红酒醉晕过去,又是喝白酒直接进了医院,对酒精不免生出几分忌惮。眼下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两口绿豆烧下肚,热辣的口感仿佛在体内点了一把火,顷刻就烧了起来。 萧子昱顾不上疼,被辣得直吐舌头,眼眶里包上了泪。 袁珩掌心动作不停,暗骂自己没出息。公司里因为拍戏受伤的艺人多了去了,偏偏就把这个拎出来单独关怀,只能暗示自己婚约在身,就算是尽尽丈夫的义务。 僵硬冰凉的皮肤逐渐被揉搓得温热柔软,在药油作用下,淤堵的毛细血管活络开来,脚面上总算有了一点血色。 药油和酒劲双管齐下,痛感逐渐褪去,萧子昱伸手挠了挠小腿,感觉痒得心里发慌。 “别动。”袁珩把他的手拍开,皮肤一冷一热正是脆弱的时候,这时候挠了很容易破皮留疤。 萧子昱被干扰了动作很不痛快,但那架势一看就是让人伺候惯了的,翘着脚让袁珩服务也没有丝毫拘谨。他用食指去戳袁珩的肩头:“我今天演得好不好?” “还可以。”袁珩下意识回答,说完才察觉出有点不对劲。他抬头,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小瓷瓶里的二两绿豆烧已经见了底。 他直觉不妙,村里人用土方法酿出来的酒性子都烈,近乎原浆。喝一口够暖身,整瓶下去就是胡闹了。 他想到这人才刚胃痉挛闹到医院,不由得紧张起来,“肚子疼不疼?” 萧子昱摇摇头,认真感觉了一下才总结道:“热。” 你不热谁热。袁珩把他从睡袋里扒出来,发现萧子昱身上的羊毛衫是自己的,更要命的是这人只穿了一条内裤,他从行李箱最下面好不容易翻找到长裤,萧子昱估计是嫌麻烦直接放弃没穿。 自理能力约等于零还不让人帮忙,袁珩掐住那把子细腰给他把外裤穿好,随手在圆翘的屁股上抡了一巴掌。 “你做什么打我?”萧子昱不满抱怨,却没有多少力气反抗,伸手去后面揉了揉。袁珩顿觉气血翻滚,叫他传染了似的也热起来。 为了避免出什么岔子,他决定先让萧子昱自己清醒清醒,给人穿好衣服后问道:“你自己可以吗?” 萧子昱没太懂袁珩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袁珩擦擦手上残留的药油,毫不犹豫起身,临到门口却被人叫住了。 萧子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神清透:“卫峭并不愚蠢,也没有不自量力。” 袁珩站定,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屈起:“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萧子昱叹了口气,轻声道:“他故意回到蔺不为身边,是觉得魔尊还有救。只有解决掉蔺不为的心魔,才能阻止他伤害更多的人。” “不。”袁珩生硬地打断了他,“他应该回去帮助邓枫,在魔头作恶之前将其斩杀,以免养虎为患。” 萧子昱眼中闪过一丝疼惜,眸光疏远迷离,既像带上了卫峭的影子,又宛若陷入了某段不可说的回忆中:“他本性是善良的……” “你说谁?”袁珩猝然张大了眼睛,鹰隼般的视线将人撅住,“萧子昱,你在说谁?” 萧子昱却没有回答,像是被什么魇住了,安安静静看着他,眼神清透而明亮,半晌,眼角竟滚下一滴泪来。 袁珩瞳孔一缩,失去了追问的胆量,只有呼吸愈发粗重。他重重撩起帘子,快步离开了。 萧子昱一觉睡到了下午。日落西山,除了头有些痛之外,那刮骨般的寒意倒是消散了不少。 他钻出帐篷,a组那边也刚收工,唐林看到他大声问道:“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萧子昱说道。 “那药油有没有搓?”唐林不放心,“还有那绿豆烧,暖身子的好东西。” “都用了,多谢唐导。”萧子昱看向自己的鼻尖,掩盖不自然的神色。那药油是袁珩给他搓的,绿豆烧却是自己抢着喝的,醒来时衣裤完好,显然又欠了一个人情。 “听说你今天拍戏了,感觉如何?”陆彦从唐导身后冒出来。他今天换了一身妆造,是清爽的浅蓝色轻甲,马尾高高束起,多了几分昂扬的少年气。 萧子昱谦虚道:“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 陆彦哈哈笑起来,“唐导说你演得很好,还拿来教训我呢!”他活灵活现模仿着唐林的语气,“你看你演的什么!还不如萧子昱一个非科班出身的演得自然!” 唐林在后面踹他:“我说的有问题吗?你看看前几条拍的什么玩意!” “我是流量嘛导演,”陆彦毫不避讳地做鬼脸,“演技是差了一点,这不得多靠您提携。” “流量想转型更得琢磨演技,”唐林说道,“不然等你风头过了,看还有没有粉丝买你的账。” 一群人打打闹闹回到营地,山里网不好,打游戏卡顿,陆彦关了手机老老实实看剧本。厚厚的本子翻过了一小半,他突然坐直身子:“呀!后面卫峭的戏没有几场了。” 虽然饰演卫峭的演员是孟乐羽,但因为这个角色打戏比较多,大部分时间都是萧子昱在出镜拍摄。陆彦一嗓子吼完,几个主演和工作人员都齐齐抬头朝萧子昱看去。 孟乐羽脸色不太好看,勉强笑道:“是呀,我快杀青了嘛。” “还有袁老师……”陆彦嘟囔道,“蔺不为的戏份也不剩多少了。” 袁珩本来就是特邀演员,后续没有必要一直跟组,只是最后还有一个大决战的戏份要拍。唐林端着盒饭站起来道:“袁珩明天就要暂时离开我们剧组了。” 几个年轻演员马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们在大学时基本都研究过袁珩的片子,一本封神,而且后劲十足,如果不是中途息影,这大概就是所有演员梦寐以求的职业开端。 “袁老师之后还会接新戏吗?”有人忍不住问道。 “不好说,”袁珩依旧是风度翩翩的样子,“之后遇到好的角色、靠谱的导演还会考虑。” 一句话既抬了编剧又抬了导演,唐林爽快笑道:“再下去几年,我这个老师都怕要请不动你了。”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重点是男女主感情戏,萧子昱有了四五天的小长假。吃过晚饭后,陆彦搬着小板凳凑到他跟前,有点懊恼道:“时间过得好快,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学几招功夫呢。” 陆彦还比萧子昱大了两岁,可怜巴巴的样子却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萧子昱忍不住安慰道:“以后还有机会的,再说我这不是没杀青吗” “哎呀!”陆彦一拍大腿,“认识第一天我就想教你打游戏,到现在还没教呢!快把手机拿出来我给你下载。” 萧子昱其实对他所说的游戏并没有太大兴趣,但陆彦谈到游戏时情绪明显高涨了起来,于是掏出手机道:“那你教我吧。” 陆彦给他下载了一个花哨的软件,手把手教萧子昱注册账号:“你挑一个喜欢的角色。” 萧子昱选了一个黑色骑装,头簪红缨的角色:“这个吧。” 陆彦看了一眼就笑起来:“这是个女号!” 萧子昱微微疑惑,这些角色其实都差不多,只看衣服和脸型确实难以分辨性别,但他一眼相中了,固执道:“女子也可。” “好吧,”陆彦搓搓大腿,又开心起来,“那我是男号,我们还可以结婚哦!” 结婚?萧子昱侧目,没能接受游戏里过于奔放的风气:“婚姻大事还是要谨慎考虑。” “很简单的,”陆彦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还可以离。” “离婚也可以吗?”萧子昱不解。大梁朝虽然律法健全,但婚姻一事还是不由人做主,一旦拜了天地,女子便不能擅自离开夫家,即使离开了也会颜面尽失,被人狠戳脊梁骨。 “当然啦,”陆彦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原始人,“不光游戏里,你现实生活中去递个离婚申请也就分分钟的事。” 萧子昱点点头,若有所思。 “陆彦过来,给你讲明天的感情戏!”唐林在远处吼了一嗓子。 山上条件有限,做不到剧本围读那样正式,但唐林每晚都会把第二天的戏份讲好,给演员消化的时间。 陆彦走后,萧子昱闲着无事,操纵着角色在场景中走走停停开拓地图。突然有人不声不响走近,坐在了对面陆彦的小板凳上,他吓得手指一抖,角色崴进了沟里。 “不务正业。”袁珩轻飘飘丢下评价。 萧子昱捧着手机瞪视面前的人:“袁先生突然出现吓人一跳就是务正业了?” 袁珩语塞:“陆彦教你的?” 萧子昱闭上嘴巴默认。 袁珩:“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还一起玩游戏?” 萧子昱抿抿嘴,莫名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不痛快。 他直觉太子殿下心情不好,但搞不清楚原因。况且这人上午还给自己擦了药酒,姑且温和道:“游戏不代表不务正业,陆彦打游戏的时候就挺开心的。” 萧子昱想到对方双眼放光的样子,觉得好笑:“就像一只大型犬。” 袁珩不着痕迹皱了皱眉:“你喜欢狗?” 萧子昱没什么偏好,但以前在梨园的时候收养过一只没什么品种的花头土狗,个子窜得老大,最喜欢吐着舌头让萧子昱撸狗头。回想起那段时光,他不禁抿起唇角:“还可以吧……” “狗太忠诚,而且死心眼,”袁珩不知道跟谁较劲,“你不如喜欢猫。” “狸奴儿吗?”萧子昱突然温吞吞唤了一声,他的家乡本在蜀地江南,着重咬字时腔调便放软了,像从舌尖上滚下一个黏糊糊的糯米团子。 第27章 狸奴是太子殿下的小名, 也是袁珩在江湖上的绰号。 据说贵妃娘娘诞下袁珩时,天边紫气萦绕三日不散,最东方甚至紫得发乌, 当时便有人猜忌, 这紫气东来是瑞祥之兆, 黑雾不散就是大凶了。一时间宫内流言四起,贵妃为了让小皇子少受议论,坚称自己待产时看到一只花色狸猫,用“狸奴”给袁珩当了小名。 狸猫象征温顺,能捕鼠护粮, 贵妃借此表示自己和孩子绝不会有二心, 归顺皇家天命,生产后也不再抛头露面, 算是尽到了一个皇室妻子应有的本分。 奈何老皇帝生性多疑,对这个生来就带紫气的孩子忌惮万分, 在袁珩三四岁时把他的母妃打入了冷宫,连带着袁珩也成了废皇子。 贵妃娘娘生产后身体就一直虚弱, 没过多久就薨逝了, 冷宫偏僻无人问津, 小狸奴在母亲的遗体旁边等了三天三夜, 被发现时双唇惨白, 也差点跟着没了性命。 后来袁珩被皇后娘娘假意收养, 为她赚足了母仪至善的名声。他果真如狸奴一般温顺,文武兼达却十分低调, 在老皇帝面前更是谦恭稳重, 逐渐改观了老皇子对这个儿子的偏见。 然而就是这个文礼彬彬、不声不响的三皇子,硬是在宫变中突出重围, 斩国师,诛朝臣,将那些曾经中伤他的人杀了个干净,硬逼着老皇帝写了立储诏书。 袁珩名正言顺入主东宫,朝廷上一时人心惶惶,只敢在私下悄声议论:狸猫换太子了。 “狸奴儿”这个小名,除了母妃唤他时带着殷切祝愿,在其他人口中都成了贬义。说书人说袁珩有九条命,贼心不易死;大儒骂他缺少忠诚,罔顾人伦。整个皇宫更是驱尽了狸猫,生怕惹袁珩动怒,后来连那两个字都讳莫如深。 只是有一晚,太子殿下在床上狠了些,被王君怒斥:“你这贪吃的狸奴,不是说好了三次!” 在外面守夜的宫女当即就跪下了,却没听到袁珩发怒的声音,只有那床又吱呀响了起来,闹出比先前更大的动静。 那之后东宫里就悄然传开,太子殿下的乳名只有王君叫得,莫名就给床笫之事平添几分暧昧。他们不知道的是,萧子昱脸皮薄,禽兽骂不出,便叫绰号来泄恨,谁成想反而又被弄去了半条命。 袁珩没想到那么久远,只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巴甫洛夫的铃铛,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想把人欺负得更厉害。 萧子昱分明是在试探他。 袁珩佯装没听见:“什么?” 萧子昱却不说了,点到即止,一副无辜样。瑞凤眼轻轻抬起,拿上目线看人,唯独不回答他。 不过是一瞬间的对峙,袁珩从那眼神里察觉出了百般情绪,他装作牛嚼牡丹忽略各种滋味,硬是转移话题:“小萧先生的眼睛有韵味,大狗小狗都被你勾住了吧。” 戏子最灵动的就是一双眉目,萧子昱听出了他的暗示,终于有些不忿,声线微冷:“我跟陆彦只是朋友,袁先生不必阴阳怪气。” 袁珩张唇,萧子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道:“你也不必拿婚姻说事,现代社会结了婚也是可以离的,去那个什么局递交申请就行。” 袁珩胸腔发堵,心道连结婚本都没拿就想着离了,也不看看孟家把你卖了个几钱几两。然而一切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罗力就屁颠颠跑了过来:“萧哥——!” 整个营地黑咕隆咚的,袁珩一身黑,罗力过来之前压根没看到人。走到近处才一个急刹:“袁,袁总也在啊。” 袁珩抱臂后仰,一抬眼皮:“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罗力做了一整套吃喝玩乐的攻略,本来想利用小假期跟萧子昱偷溜出去放松,谁能想到密谋摸鱼的时候被老板发现了。 偏偏萧子昱也正等着有人来解围,便附和道:“何事?” 罗力觑了眼袁珩的脸色,感觉自己转正无望了:“呃,就是那个要放假了嘛,我看了下周围有什么好玩的。” 萧子昱巴不得他多说两句,好端端的话痨怎么忽然就挤牙膏了,催促道:“你都找到了什么?” 罗力只能拿出自己列了一整张a4纸的攻略:“山下农家乐里的土鸡不错,附近的镇上有家烤鱼挺出名……”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到他那白纸黑字上,罗力不说也得说了:“还,还能顺便做个大保健。” 妈的,明明是打工人下班后的正经娱乐活动,被袁珩盯着感觉就跟违法乱纪了似的。 “大保健?”萧子昱好奇道,“这个是什么?” “就是泡泡脚啦,按摩一下啦,蒸个桑拿之类的……”罗力越说声音越小,尽力辩解道,“都,都是正规的!” 果然,袁珩轻嗤了一声:“你论文写完了?” 罗力一僵,又被点中了死穴。 袁珩残忍道:“你们论文占绩点比例多大来着?公司转正要求是con85的均分。” 萧子昱眼睁睁看着他面色变成土黄,天真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有多少分啊?” 罗力猛地把a4纸收了起来:“那什么萧哥,这两天我可能抽不出时间陪你玩了,我要回去舔导师……啊不,改论文了。” 说罢转身就跑,弱小的背影显得有几分无助。 萧子昱挑眉看向袁珩:“你为什么欺负他?休息时间公司也要干涉?” 袁珩作为资本家丝毫不留情面:“他签了合同,工作日就要上班。”话锋一转继续道:“你也签了合同,这几天跟我走。” 袁珩已经让郑鸿订了明天一早回云京的机票,时间紧急,他们天不亮就要下山回镇上,去机场还有一段路要走。 萧子昱拂袖回帐篷收拾东西,一脸的不情不愿,心道袁珩压榨人的程度比起大梁暴君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看萧子昱乖乖回去收拾行李,袁珩满意了,甚至颇有心情听了会儿剧本围读,给新生代小演员们指出三个技术错误,这才不紧不慢溜达进帐篷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几人趁着黎明下山。郑鸿开车去镇子里接上他们,袁珩拍摄期间的场务助理都是在当地雇的,直接就地解散,余下四人直奔机场。 一进到闹市区,袁珩又武装成了一副粽子的模样,墨镜和黑色口罩把整张脸挡了个严实,棒球帽是郑鸿随手拿的彪马,帽檐低低压着,就算亲爹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订票时间太赶,只买到两张头等。郑鸿领着小徒弟去了经济舱,萧子昱则跟着袁珩走专门通道。 再一次坐飞机,他从容了很多,只是没想到刚出安检口就被两个女生叫住了。 “萧子昱!你是萧子昱吧?” 萧子昱没想到自己会在机场被认出来,瞳孔微微张大,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一片坚实的胸膛。 女生没料到自己会吓到他,也后退几步:“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就感觉像,太激动了!” 她的同伴也说道:“我们都是叶晗的粉丝,感谢你给我们晗晗做替身哦~” 萧子昱记忆颇好,叶晗是那个在微博上po他的小演员。 他走着神,在人身上靠得久了一点。袁珩将他扶正,掌心贴着长发虚虚抵在后背上。 “哎呀,保镖先生也很有爱喔~”粉丝捂住嘴巴,显然没能认出全副武装的袁老师。 “啊,不是……”萧子昱反应过来,赶紧站好,见袁珩毫无反驳的意思,便没有拆穿他,只周全道:“我也很荣幸能做叶先生的替身。” “真的好乖!”女生们被他逗得笑个不停,“昱昱能给我们签个名吗?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追你主演的剧哦~” “好。”萧子昱还不太习惯这样亲昵的叫法,但他很少拒绝别人,接过对方递来的纸笔端正签下自己的名字。方方正正,铁画银钩的简体字,落笔极有力道。 “哇,没想到天仙一样的人写字这样大气!”粉丝心满意足告别,走出一段后才感觉到点不对劲。其中一个拉拉另一个的手指:“哎,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个保镖一身toford的休闲装。” “墨镜好像是雷朋的,”另一个也说道,“可能公司有钱吧……” 前一个不认同:“那也没道理萧子昱穿白t牛仔,保镖一身名牌。” “是哦,刚才光顾着看老婆了,应该多看两眼的!” 看这两人说着小话走远,萧子昱舒出一口气,登惯了台场的人能维持住表面镇定,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的。他算是明白了袁珩为什么不用正脸示人,不然以他的知名度,估计会直接堵在机场大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拉了一把身后的人:“我们快走。” 袁珩被他拽了一下手指,嘴角在口罩里扬起来看不见,声音却带着笑意:“怎么?小萧先生对保镖的服务可还满意?” 萧子昱先走极其没有安全感,只想赶紧进候机厅,敷衍道:“尚可。” “还摆上谱了。”袁珩扬眉,“员工拿老板当保镖,你问问除了你还有没有第二个?” 萧子昱自知理亏:“抱歉,那我以后尽量离袁先生远一点,不劳您大驾。” “那不行,”袁珩毫无负担地改了口,“你一会儿浏览男同专区,一会儿又在游戏里哥哥弟弟的,我怕你出现作风问题,影响公司名声。” “那好吧,”萧子昱从善如流把背包递了过去,“那就麻烦保镖先生。” 袁珩又被堵得经脉不畅,纳闷原先那个被他一逗就脸红的王君到底去哪儿了,他发火道:“你还顺杆上了是吧?自己背!” 第28章 五月份云京沙尘暴正严重, 一下飞机,天都变成了土黄色。 郑鸿和罗力要直接回公司,商量萧子昱后续的资源安排。 罗力呸呸吐着沙子, 把防风外套裹好, 一边朝萧子昱挥手告别:“萧哥, 一周后见!有事随时联系我!” 萧子昱点点头,拖着行李箱却有些犹豫。这次回来他是不打算继续回孟家的,跟孟乐羽撕破脸不说,他现在有手有脚可以赚钱,没必要再依赖将自己卖掉的养父母。 可现在这破天气, 在外面多站一会儿都要被吹成泥人, 他要怎么去找新的住处? 一出闸门,便有人正装考究朝他们迎了过来, 伸手去接袁珩手中的行李:“袁总,我来吧。” “不用。”袁珩朝萧子昱看了一眼, “帮他拿一下。” 西装男转而对萧子昱道:“这位是萧先生吧?我是袁总的秘书齐淮,您叫我小齐就行。” 萧子昱紧攥着自己的小箱子没松手, 眼神询问似的看向袁珩。 袁珩:“这个媚眼儿什么意思?没看懂?” 萧子昱:“……无须劳烦, 我自己回去就行。” 袁珩像是早知道他的想法:“回孟家?” “不是……”萧子昱抿唇, “我会自己找住的地方。” 袁珩道:“那行, 你去什么酒店让小齐送你一下。” 萧子昱:“……” 他还真不知道云京都有什么旅店, 像万怡那种级别的他肯定难以负担, 也不知道现代社会的房价如何。 没等他想好怎么把眼下的尴尬圆过去,袁珩先道:“先去蓝海吧, 我说过, 那里会给你留一个房间。” “之后如果找房子可以让小齐帮忙留意。” 话说到这份上,萧子昱看了眼大厅外连天的尘土, 还是同意了。 毕竟再谪仙的美人也抗不过云京的沙尘暴。 蓝海是市中心有名的酒店式公寓,附近一圈商场,酒吧街和高级餐厅,足不出户就能欣赏到cbd灯光璀璨的夜景,跟源泰总部大楼相对而立。 见他们提着行李,私人管家主动上前,把人送上楼。萧子昱立在一边等袁珩开门,指纹认证通过,袁珩随口道:“找时间把你的指纹也录进去。” 跟万怡的套房一样,蓝海这套公寓也是全智能控制,灯光自动打开,新风系统将土腥气隔绝在屋外,室内常年维持在25度的恒温。虽然见识过一次,萧子昱还是暗暗惊叹,毕竟在古代就算当皇帝也享受不到这样好的居住环境。 公寓内的装修很简单,低饱和度的灰色格调,大平层一览无余,落地窗前是一个小型吧台,精致考究。 客卧连着阳台,萧子昱把行李推进去,发现里面已经摆上了适合他尺寸的拖鞋和家居服。 袁珩竟然对联姻对象这么细心。萧子昱洗完澡换好衣服,一边在床上劈叉拉筋,一边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房源信息。 搜着搜着,他渐渐瞪圆了眼睛,没想到云京的房价竟然这般昂贵。像蓝海这种高级公寓不用考虑,就算是老城区的小一居室,月租都要大几千块,虽然以他现在的能力也可以负担,但还是无法避免感到肉痛。 袁珩敲门进来的时候,萧子昱正把头枕在大腿上苦恼今后的财产分配。前者眉峰一挑:“你在布什么阵?” 萧子昱枕着大腿朝上看去:“方便给我一个小齐的电话吗?有几个房子想让他帮忙把把关。” “你都看了什么房子?”袁珩在床边坐下,他刚洗完澡,龙涎香掺了水汽,变得暖热潮湿。 “我准备跟人合租。”萧子昱诚实道。 “不行。”袁珩脱口而出,后又询问道;“公司的房补应该够你租一居室吧。” “太贵了,”萧子昱摇摇头。他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对居住环境没有太严苛的要求,在梨园时都是跟师兄弟们住弟子舍,进宫后虽然饮食起居等同太子,奈何东宫空旷,最后那一年他终日郁郁寡欢,身边连能说个话的人都没有。 与人合租既不会寂寞,又能省下一笔钱财,等他存够了钱,就离开源泰,像袁珩当年那样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袁珩:“那你不如直接住在这里,按市面上的房租价格交给我。” 萧子昱愣了一下,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但蓝海不是普通的二居室:“那你岂不是亏了?” 袁珩心道我还真没亏,话说出口就变成了:“知道就好,那你就多拍戏,给源泰赚点钱补偿我好了。” “那……好吧,”萧子昱犹豫了一下,“那每月的水电和管理费我来交。” 解决了住处问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萧子昱把腿收回来,奈何劈叉时间有点久,腰眼用不上力,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后倒去。 他本来是背对着床沿,眼看就要倒栽葱。袁珩下意识伸手拽了一把,他不拽,萧子昱还能自己挣扎回原位,这一拽算是彻底让人失去了平衡,萧子昱惊呼一声,半个身子仰到了床沿外。 门口传来指纹识别成功的响声,袁珩来不及看来人是谁,先伸手把萧子昱上半身兜住,往上一提,再往床上一扑,两人齐齐歪在床上,彼此都有些心悸。 “啊,哥!嫂子!你们办事儿呢!”门口传来一个傻愣愣的声音。 袁烨手里拎着刚订的海鲜和食材,只看到两个人四条腿把一米八的床占得满满当当。偏偏萧子昱的家居服还被袁珩扯歪了,露出大片雪嫩的胸口。 袁珩暗骂一声,抓过薄被把萧子昱盖住,整理好衣服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袁烨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哥,你们在干嘛呢?” “别逼我揍你,”袁珩把人推出房间,一搓掌心,摸了一手的沙子。 他颇为嫌弃:“你怎么过来的?” 袁烨心虚了,他本来在附近酒吧街庆祝朋友开业,结果遇到这破天气打车排不上队,突然想到他哥好像今天回来,干脆订了几斤海鲜过来给人接风。 说不定顺便还能蹭一晚,躲躲老妈的唠叨。 袁烨忸怩道:“我想你了嘛?” “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来我这?”袁珩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而且现在你嫂……萧子昱在这边住着,没房间给你。” 说罢,萧子昱整理好衣服出来了,方才那一通乌龙闹得他头发有些乱,脸颊上晕着两团粉,缩在家居服里看起来乖得不行。袁烨急忙道歉:“抱歉嫂子,不知道你们在办事儿,我来的不是时候。” 萧子昱以为他说的是看房子,大度道:“没关系,已经办完了。” 袁珩:“……” 袁烨没想到他这么放得开,大胆八卦:“那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袁珩愿意把房子给他住,租金也不贵,萧子昱挺满意:“我觉得很好。” 俩人一个傻一个懵,马上要凑出一次场大戏。袁珩把袁烨赶进浴室洗澡,对状况外的萧子昱道:“你来跟我处理海鲜。” 太子殿下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看到袁珩在厨房里忙碌,萧子昱总觉得不太真实。而且他太高了,在琉璃台前处理虾蟹要微微弓着身子,显得谨慎又专注。 “围裙。”袁珩突然说道。 “啊?”萧子昱反应过来,把挂在墙上的围裙递给他。 袁珩摊开沾满鱼腥的双手,无奈道:“你要我怎么系?” 萧子昱只能绕去他身后,“低头。” 袁珩微微低头让他把脖套给自己挂上,感觉到萧子昱的双手在自己背后捣鼓。没等人把扣系牢,袁珩便借机转身拿盐罐迈开一步,萧子昱果然亦步亦趋磕上他脚后跟,整个人贴到了他后背上,急道:“别动,我还没弄好呢!” “好,我不动,”袁珩站定,“这样给你弄可以了吧?” “嗯,就快了。” 袁烨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前往厨房的脚步一顿,愣是没敢进去,第一次反省自己今天来的可能不是时候。 卡在饭点前,袁珩成功把捞汁海鲜做好了。就连看起来不着调的袁烨都炖了个排骨,炒了两个素菜,萧子昱在一旁打下手,昔日的太子和八皇子变戏法似的做出四菜一汤,说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 袁烨熟练地从橱柜里翻出碗碟和杯子,摆盘上桌,像是经常来袁珩这里蹭饭吃。袁珩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关系不错,萧子昱暗暗揣度,毕竟一餐一饭间的亲昵是很难装出来的。 餐桌上,袁烨叼着半只蟹腿,似是不经意间开口:“哥,七月份从西藏回来我想办个摄影展。” 袁珩垂眸喝汤,没有太多表示:“嗯,我不干涉。” “别啊,您干涉干涉呗,”袁烨给他哥捞了只鲍鱼,“我没钱了。” “那就去公司实习赚工资。”袁珩说得理所当然。 “工资?”袁烨瞪大了眼睛,“一个月发我几千块,怎么可能够花?” 兄弟俩还没掰扯出个结果,萧子昱的手机先响了。来电显示:妈妈,这下连袁烨也没了动静。 萧子昱却十分淡定,像是早有料到:“接个电话,我养母。” 第29章 萧子昱没回避, 直接在餐桌上接起电话,孟夫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子昱呀,你回来了?” “嗯。”萧子昱垂眸, 他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告诉孟家, 这消息恐怕是孟乐羽传达的。 “怎么没回家?”孟夫人嗓音温柔, “现在住在哪里呢?” 萧子昱:“我跟乐羽也说过了,既然现在嫁到了袁家,我之后就不会回去了。” 电话那头顿了半晌,孟夫人好言道:“你跟乐羽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你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要不这样, 我订个餐厅,今晚我们家一起吃个饭。” 跟孟家的事迟早要有个了结, 萧子昱应了下来:“好。” “这能有什么误会?”袁烨愤怒道,“不就是他孟乐羽没本事抢替身的功劳, 被人锤了之后又抹不开面子,我这智商都能理解。” “还吃饭, 摆明了就是想欺负你。”他说着挽挽袖子, “嫂子别怕, 我叫上几个兄弟跟你一块去。” “不用。”萧子昱不紧不慢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这是我跟孟家的事, 你们不要牵扯进来, 以免之后被他们抓到把柄。” 沙尘暴还没有停歇的意思,袁珩咽下口中的食物:“下午我送你。” 萧子昱笑道:“又不嫌我支使老板了?” “老板做的汤你都喝了, 现在醒悟是不是有点晚?”袁珩说。 袁烨不明所以地看看两个人:“你们在说什么啊, 不应该叫老公吗?” 吃完午饭后,袁珩先去了趟公司, 最近离开的时间比较长,待签的文件已经攒了一堆。等处理完回来,也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 杨婷选了家私房菜馆,位置比较偏僻。附近没有停车场,萧子昱下车欲走,听到身后的袁珩敲了敲车窗:“过来。” 他弯腰趴过去,只听袁珩道:“别跟人起冲突,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萧子昱心里莫名踏实,“没事就不能给你打?” 袁珩默了一瞬:“……可以。” 等萧子昱进去的时候孟夫人和孟严志已经到了。夫妻二人坐在一侧,桌上摆了茶水,萧子昱过去坐在他们对面,仿佛对簿公堂。 “孟伯父,孟伯母,”他改了口。 “看你不来,我们已经把菜点好了。”孟夫人绷着笑,“先尝尝合不合口味。” 萧子昱没什么表示,在孟家一向没有人会考虑他的感受。 “子昱啊,听说你签约了源泰文化?”孟严志开口道,“怎么突然就想去娱乐圈了?你太单纯,这条路不一定适合你。” “多亏乐羽让我做了几年替身,对这个行业大概也有了了解,”萧子昱不卑不亢道:“没有安家立业的本事到哪里都会吃亏。” 孟夫人的笑容有些挂不住:“那你们两个都在娱乐圈,更要互帮互助,兄弟俩之间怎么能闹矛盾呢?” 萧子昱沉静道:“伯母,这话你五岁,八岁,十岁的时候跟我说,我都会信,但现在我已经二十三了,不是人事不通,孟乐羽把我往朝阳文化黄老板身边送的时候应该没想到‘兄弟’这两个字吧。” 杨婷瞬间变了脸色,就连孟严志也沉下声音:“萧子昱,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到时候自会有人来调查。”萧子昱道,“我现在有能力养活自己,离开孟家,亦不是在开玩笑。” 房间内静了一瞬,有服务生推门进来上菜,一道香菜溜猪肝像极了孟夫妇此刻的脸色。 杨婷被他气得嘴唇发抖:“萧子昱,我们孟家养你……” “是为了什么呢?”萧子昱平视她的眼睛,冷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是为了给孟乐羽找一个被欺负了也不会吭声的玩伴,还是个随叫随到任意使唤的小奴隶?现在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你们为什么还会有这种迂腐的思想。” “孟乐羽嚣张跋扈的性格不是一天养成的,你们没有时间陪他,以为给他找个听话的玩伴就万事大吉。子不教,父之过,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全是你们一手促成的。” 杨婷被他抓到痛处,眼眶微微发红。早年房地产不好做,孟严志什么工地都跑过,工作压力大还在外面有了情人,她忙着跟各种小三斗智斗勇,既做不到跟孟严志断舍离,又忽略了自己的孩子,才导致孟乐羽从小不服管教,霸道任性。 孟严志却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怒斥道:“如果不是当初孟家给你一口饭吃,你这种智障儿能有机会活到现在?” 他口不择言,萧子昱却没有生气:“如果你们养我是为了做好事,我每年会把赚到的一部分钱存入慈善机构,争取给那些智力有问题的孩子更多选择机会,而不是……步我的后尘。” 服务生再次进来送菜,桌上却已经没人有动筷的胃口。萧子昱看了眼时间,比他和袁珩约定的早了一个小时,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他可能要自己打车回去。 “那伯父伯母,就先这样吧,”萧子昱起身,“失陪了。” 院中空气清凉,他深吸一口气,才发觉手指有些微微发抖。他出了院门,掏出手机准备研究下怎么打车,视野里忽然捕捉到揽胜张牙舞爪的侧影。 附近没有停车场,袁珩就把越野车停到了旁边一家小卖部的门口。此刻这个有点狰狞的大家伙已经变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光是前盖上就坐了两个,而袁珩就坐在车内刷手机,丝毫没有驱赶的意思。 萧子昱走到近前,一个喝着ad钙奶的小男孩仰起头来看他:“你要坐这个车吗?那个哥哥很凶的,不让坐里面。” 另一个小女生很会看眼色:“姐姐,你是那个大哥哥的女朋友吗?大哥哥很帅喔。” 萧子昱失笑,紧绷的情绪已经泄了大半:“我是男生。” “可是你有长头发诶!”小孩子们哄地围了过来,像看稀奇似的。 “真的假的?!” “我想摸摸看!” 袁珩终于听到动静下车,正好看到萧子昱弯腰给一个小男孩摸头发,他登时提溜住男孩的背带裤把人拎到一边,警告道:“回家去摸你老婆的。” “我没有老婆诶,”小男孩瘪了瘪嘴,眼看着袁珩帮萧子昱整理好头发,并借势在头顶揉了揉,委屈得更厉害了。 “你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萧子昱扬起唇角。 袁珩顾左右而言他:“怎么这么早?” “提前结束了。”萧子昱不想再提,“你没有回去吗?” 袁珩信口胡诌:“打了个电话,刚结束。” 萧子昱拉门上车,出乎意料在副驾上看到了同款的ad钙奶和一份三明治,一晚上水米未进的胃部后知后觉觉出饿来:“你买的?” “不然你以为老板会让我停这么久?”袁珩有点头痛地按了按眉心,开窗把小朋友们都驱赶开,才启动了发动机:“没怎么吃东西吧?” “嗯,”萧子昱点点头,嚼了两口三明治,才突然道:“今后我跟孟家就没什么关系了。” 袁珩按开车载音响,上面还挂了袁烨的歌单,一首《好日子》就这么自然地响了起来。 萧子昱没忍住笑出声,喝了两口ad钙压下去才道:“我想办一个义庄……办一个慈善机构,帮助更多智力发育缓慢的小孩子。” 自己还没挣钱就想着帮人了,萧子昱跟前世真是一点没变。袁珩没问他缘由,只是道:“你现在的能力独立运作慈善机构很困难,源泰有成立类似的基金会,你可以找机会跟公司负责人商量下。” 萧子昱眼神亮了下,最近受了袁珩太多恩惠,再道谢似乎流于表面。他又开始给老板画饼:“我以后一定好好拍戏,给公司赚更多的钱。” 袁珩“嗯”一声,“少画点,冰箱快放不下了。” 第30章 然而萧子昱说要接戏, 还真是所言非虚,第二天就接到了罗力的电话。 罗力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萧哥,有部古装剧的导演找上我, 说有个男配的角色近期准备试镜, 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是什么剧呢?”萧子昱问道。 “朝堂权谋, 冷宫皇子逆袭的故事,短平快网络剧。”罗力说道,“要我们试的角色是将军府幺子,一个生性风流,放浪形骸的公子哥。” 虽说演员的状态应该随着所演角色及时调整, 但往往最开始起步的时候大家都会找和自己人设差不多的角色来演, 一是好把控,二是方便入戏。 浪荡不羁的公子哥形象显然和萧子昱的作风大相径庭, 所以罗力也拿不准他想不想尝试这个角色。 没想到萧子昱沉吟一番,没怎么纠结就做了决定:“好啊。” “好咧, 那我就跟导演组定下来了,”罗力满口答应下来, “下周试戏, 会提前9小时把剧本发给我们。” 挂了电话, 萧子昱伸手拨弄胸前的领带。 今天要去疗养院探望袁珩的父亲, 他本意穿家居柔和一点的衣服, 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条米色针织衫和浅咖色休闲裤。袁珩抬头看了一眼, 声音里三分新奇四分调笑:“这么乖?” 萧子昱说:“去见家长,还是在医院这种地方, 自然要妥帖一点。” 袁珩:“那老头子脾气古怪得很, 穿普通正装就可以。” 正装萧子昱是第一次穿,却也知道这衣服卡肩收腰, 定是对尺码要求极其严格,而袁珩给他的这套分明正正好好,比着他的身量做的。 就是拿手一寸寸丈过,也未必有这么准确。 萧子昱继续摆弄胸前领带,状似无意地说:“这衣服我穿起来倒是刚好,袁先生眼睛够毒。” 袁珩无意同他打机锋,目光上移,从雪白领口到微微扬起的下巴,末了才道:“领带不是这样系的。” 他指出错误,却不给予改正方法。萧子昱把缎面布料搓成了麻绳,只得放弃:“那你说怎么系?” 袁珩这才纡尊降贵站起身,龙涎冷香攀上鼻端,人也走到近前来,“抬头。” 萧子昱扬起下巴,正好看到袁珩的喉结,危险地蛰伏着,不知何时就会冒出句叫他难堪的话来。 脖子上传来轻微的拉扯感,他曲了曲手指,莫名感到局促。好在袁珩动作很快,不消几十秒就让开了。 “可以了。”他说道。 萧子昱一下子觉得呼吸松快起来,好像那龙涎香在袁珩身上混过一遭都变了味,带着欺人的霸道。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果然是一个小巧利索的扣,布料上仿佛还带着另一个人指尖的温热。 他求知心切:“你这样,下次我还是不会自己系。” 司机老赵已经打电话过来催,袁珩扯松自己颈间的领带,慢腾腾又系了一次。 修长的手指变戏法般勾缠,末了往上一推,领带结恰好卡在喉结前,黑色衬衣跟着带上了几分禁欲。 萧子昱看了一遍,看会了,那股局促和僵硬却还在。他想到上辈子两人第一次荒唐时,他实在疼得厉害,威胁般轻咬上太子殿下的喉结,却把人惹得更加疯魔。 “我去按电梯。”他转身便走,自诩没露破绽,却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差点跌到电梯门上。 袁珩刚想伸手去扶,眼前便猛地一黑,电打般的疼痛自脑中闪过,他用拇指抵住太阳穴狠剜了一下。 等萧子昱似有所察回过头来,已然全无异样。 到了疗养院,他总算不再头脸发热。薛金玲和袁烨已经到了,正跟外面的护工说话。 今天不止袁家人,公司的董事也会来探望。 见到人来,薛金玲先把他拉过去好生慰问了一番:“子昱,在蓝海住得习不习惯?有没有缺东西?” “我给你买了些日用品,就在老赵车上,等回去的时候顺便拿着。” 萧子昱听多了孟夫人虚情假意的关怀,不免觉得心头暖热,但他与人交往向来自带三分考量,因此也只是得体道:“谢谢伯母。” 薛金玲不介意他有没有改口,依旧笑眯眯的,转而看向袁珩:“珩儿最近头疼有没有发作?我打听来了一个老中医,抽时间可以去看看。” “嗯。”袁珩不痛不痒地应下来,“老毛病,不用那么麻烦。” “你哪里都优秀,就是不知道关注自己的身体。”薛金玲唠叨起来就像寻常人家的母亲,丝毫没有名媛的架子。 董事们陆续到齐,薛金玲自觉让到一边,把位置交给袁珩,自己又去跟护工叮嘱着什么。 萧子昱的视线始终追着她,薛金玲在袁启安病后把袁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两个儿子一样上心,后母做到如此也算是尽责,不知为何袁珩对她总是淡淡的。 他的打量很是收敛,那护工却抬起头,笔直朝这边看了过来,恭敬道:“萧少爷。” 萧子昱不闪不避,礼貌颔首。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大大方方的,这护工看起来人到中年,短袖下则是鼓囊囊的肌肉,想来干活也很麻利,一个人就能给老爷子洗澡翻身。 疗养院第七层都被袁家包了下来,等候室被改装成了会客厅,人齐后大家鱼贯而入。 袁启安今天也换上了正装,半靠在床头阖着眸子,因为中风,五官有些变形,那威严中便多了几分怪异。 “老战友,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说话的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头发焗得黢黑,右眼下角有块硬币大小的褐色胎斑。 萧子昱默默观察,这人方才被董事们簇拥着,地位肯定不一般。他依稀记得有人叫他老吴,能跟袁启安称兄道弟,交情也不会浅。 “硬朗着呢,”袁启安呵呵笑起来,伸手比划,“再多半年就能出院。” “辛苦你们这些老朋友过来看我一趟。” 老吴说:“公司有珩儿你就放心吧,先把身体养好也不迟。” 董事们纷纷附和劝他保重身体,各个眼角笑出了花,那堆叠起来的褶子里却没有几分真情。 袁启安中风后便回购了一些小股东的股份做“库藏股”,后来又转移到袁烨名下。明面上是说给不争气的小儿子留个傍身,实则把股份大头攥在了袁家手里。 真正在公司行使运营权的袁珩却是个光杆司令。 董事们都心知肚明,袁启安想要袁珩做看门狗,先磨掉了他的爪牙,就是担心有一天袁珩会对他这个当爹的利齿相向。 他把事情做绝,袁珩却依旧任劳任怨。此刻他站在人群外围,背抵着门框,太阳穴隐隐跳动。 萧子昱在戏台上就演够了这种互相试探的戏码,心道权力还真是让人丑恶,不知道袁珩上辈子看惯了朝堂上的阿谀谄媚、踩低捧高,这辈子面对一群老家伙时有何感想。 今天主要是探望,大家对公司里的事闭口不谈。没了公事,话题很快就聊完了,稀疏的赔笑声逐渐止住,资历低点的董事缄默不语,萧子昱看向袁珩,见对方轻敛着眉头,分毫没有前来暖场的意思。 他主动上前提醒护工:“老爷子的水凉了,再去换一杯吧。” 屋里人的视线都集中向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后者讷讷一点头,麻利撤掉尚有温热的杯子,端了一杯新的来。 袁启安注意到了萧子昱:“你就是跟着袁珩那个的小孩?” 这句话不怎么客气,萧子昱应声道:“是,我先前同袁老师一起拍戏。” “模样不错。”袁启安转动着眼珠端详,似乎在思考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否压制住袁珩所谓的魁罡天命。 话音刚落,众人也默默打量起来。只见这个年轻人眉目清秀,神态却梳冷,一头不合规规矩的长发,莫不是为了满足袁珩的某些癖好。 萧子昱任君端详,谦虚道:“论模样我当然比不过袁老师,袁老师胎承于您,在我们众人中您当是最瞩目的那个。” 袁启安一噎,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明明萧子昱句句奉承,他却有种被调侃了的感觉。 袁珩捏捏眉心,终于走上前来,拦住袁启安看向萧子昱的视线:“父亲,时间差不多,您也该休息了。” 老吴笑起来,“还是珩儿细心,我们不便多叨扰,看到老战友你没事就放心了。” 好不容易散了场,薛金玲带着袁烨想再进去看一眼袁启安,护工提醒道:“袁先生已经睡下了。” 袁烨的表情明显一松,刚想开溜,却被薛金玲抓着袖子,“去看一眼爸爸。” 他只能垂头丧气去房间里走过一遭,一副气儿不顺的样子。 出了疗养院,袁珩让老赵先送薛金玲母子,自己和萧子昱则去路边打车。身边没了人,萧子昱马上道:“你头疾是不是又犯了?” 袁珩尚有心情开玩笑:“怎么,你会治啊?” 萧子昱严肃道:“讳疾忌医要不得,你该去医院。” 看袁珩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萧子昱有些急了:“你平时发作都是怎么办?” 袁珩垂眸思索半晌,认真道:“求神拜佛。” 萧子昱:“……” 车来了,袁珩仍是不去医院,直接让司机送回蓝海,在路上才又道:“你看袁启安那么厉害,都要求神仙,我不过传承一二。” 萧子昱回味着今日所见,忽然道:“抱歉,今天可能惹得伯父不高兴了。” 袁珩无所谓:“他可能从来都没有高兴过。” 萧子昱看向他的眼睛:“你没有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袁珩反问。 滴滴司机似乎是感觉出气氛有点不太对,打开了车载音响。 轻音乐传出来,萧子昱靠近袁珩,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讨厌吴先勇,对不对?” 第31章 袁珩怔了一下, 他向来伪装良好,直接被戳破还是第一次。 他没打算藏着掖着,向后靠进椅背里, 一双长腿舒展开来:“怎么看出来的?” 萧子昱抿唇不答, 袁珩在源泰的地位他是知道的, 但那些董事们对他恭维有余却尊敬不足,反而围着老吴团团转,再加上袁启安的态度,两人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从老吴的角度看,公司一把手长久卧床, 有股份的小儿子是个废柴二世祖, 袁珩再怎么铁血手腕,没有实权, 一旦撕破脸,注定只能灰溜溜下台。他如果尚有野心, 如今是排除异己的最好时间。 袁珩不可能坐以待毙,但他手里的筹码是什么, 萧子昱还不是很清楚。 萧子昱前世虽不曾涉足朝堂, 但也在宫中混迹了几年, 走一步看百步还是会的。 他轻声道:“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帮我没那么容易。”袁珩打断他。 吴先勇是条老狐狸, 要不是尾巴埋得深, 也不会在袁启安身边呆这么多年。 萧子昱先问回报, “如果我能帮到你,你打算怎么办?” “源泰的基金会就交给你打理。”袁珩亦很坦诚。 他像是很了解萧子昱会在意什么。上辈子的梁太子好战, 每收回一城, 萧子昱都会带人前去开义庄布施,青黄不接的时候更是施粥施米, 有不少村子里悄悄给王君供了香火,将他奉若神明。 王君殁后,袁珩不准人发丧,照常每日处理国政,整个皇宫笼罩在山雨欲来的宁静里,民间百姓却自发挂起缟素,替王君渡魂。 果然,萧子昱同意了:“君子一言。” “君子不敢当,”袁珩笑得像个雅痞,“我不会食言。” 他在车上还一派云淡风轻,等回到公寓,指纹认证识别不出来,萧子昱才发现袁珩已经汗湿了掌心。 他用自己的指纹开门,把袁珩扶进屋内,智能家居们再次有条不紊运作起来,萧子昱却没再感慨科技先进,只觉得没有活人气儿。 袁珩常吃的止疼药就在茶几抽屉里,中文洋文的都有,甚至还有市面上禁止的成瘾性药物,可见他疼起来往往是不管不顾的。 现在尚可忍受,袁珩只吃了最基本的那种,敛眉仰躺在沙发上,看萧子昱进进出出忙活。 最终王君大人成功用智能家电烧了一杯水,刚滚沸开就端来袁珩身边:“趁热喝。” 袁珩说:“你打算趁我病,要我命?” 萧子昱愣了一下,竟端起水杯往自己唇边送去。袁珩及时制止,最后无奈地勾勾手指:“过来。” 萧子昱不怎么情愿,但看他实在痛苦,还是磨磨蹭蹭走近:“怎么?” 袁珩说:“你不是会按头,再给我按按。” 萧子昱心道,你没洗头,我不想碰。但他刚上了袁珩的贼船,袁珩要是疼死了,他估计得翻车,于是挽起袖子:“你别动。” 袁珩没动,但他靠在沙发上,萧子昱怎么做都别扭,最终分开双腿半跪在人身上,用指关节抵住头上穴位。 他才端过热水,掌心是暖的,覆上来后先安抚了躁郁的心脏,袁珩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你这头疾是从小就有的?”萧子昱问道。 “嗯,”袁珩点点头,说出实情,“看过很多医院,都没什么用。” 萧子昱视线飘忽,心里暗自琢磨。袁珩这头疾来得蹊跷,上辈子是被他刺伤后才开始的,彼时他们已从爱侣变成仇人,他被软禁在后宫,再不过问前朝事。 只是某天早上,听说袁珩在早朝发了脾气,御桌被生生踹裂,奏折和茶盏扔了一地,正在述职的老臣几乎吓晕过去,袁珩径直离朝,去了后宫。 “萧南珠,你给孤出来!” 萧子昱因为水牢的缘故落下了病根,身体尚未恢复。加上蛊虫无药压制,也已经发作过几回,整个人瘦得不剩几两肉,此时尚未束发,勉力从床上爬起来时,脸色看起俩比袁珩还要难看。 被软禁后,袁珩多是入了夜才来找他,萧子昱没想到他弃了早朝白日宣淫,“殿下找臣何事?” 袁珩低沉着脸一声不吭,末了走到床边将人拥进怀里,嗓音低沉嘶哑:“别动。” “别动,给孤抱一下。” 萧子昱刚想伸手把人推开,搭上袁珩的颈侧,却摸了整手的冷汗。 袁珩咬着牙喃喃:“死秃驴,要疼死孤了。” 萧子昱:“……” 他虽病痛缠身,一头长发还是在的,秃驴说的应当不是他。 他要担心的事太多,任务失败后联系不上同门师友,体内蛊虫也无药可解,只当袁珩是吃错了什么药,又或者旧伤尚未恢复,并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曾想袁珩的头疾一发作就是几年,甚至转生之后也没有消失。 眼下仔细一想,才惊觉疑点重重。他殒没时大梁正值昌盛,史书没道理不记录在册,梁朝绵延几百年,经历二十多位君王,里面却没有袁珩的名讳,难道是袁珩并没有登基成王? 他现在基本可以断定,眼前的袁珩就是大梁的太子殿下,只是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只留下一身顽疾。 萧子昱忽然想到了他们去山里拍戏时遇到的那棵香樟树,无虫无害,却在生机勃然的仲春独自枯萎,舍弃了一片大好的春光灿烂。 像极了袁珩。 他生出一股冲动,很想问问袁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何不登基,有没有善待蜀地百姓,头疾又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法开口,因为袁珩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子昱走了神,手下加重几分力道。袁珩闷哼一声,声音哑得厉害:“唔……” 萧子昱急忙收手:“抱歉……” 话音未落,便看到袁珩睁开眼睛,危险地眯了眯眸子。下一秒他双腿往外一张,跪坐在上面的萧子昱立刻失去平衡,挣扎着扑倒在了他身上。 袁珩顺手接住,大手掐着他颈后长发落在肩膀上:“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好像跟这个人离得近一点,那撕裂般的痛苦就会消弭几分。 萧子昱被扯着头发有点痛,但出奇地没有反抗,就这样伏在袁珩身上,沾了满身的龙涎冷香。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力道才稍稍松懈,他轻声道:“好点了吗?” 袁珩闭着眼睛点点头,松开了他。 萧子昱重新梳了头发,起身道:“我去煮点东西吃。” 小时候他生了病,师父没钱给他找大夫,只能想着法儿给他做点好吃的。萧子昱烧得口唇发白,师父便煲汤给他喝,放一点珍贵的盐巴,那鲜味能在嘴里留好久。 后来他进了宫,侍奉在君侧,却依旧不会照顾人。此刻终于觉出捉襟见肘来,袁珩头疼发作,他想来想去也只会煮汤。 公寓里其实有专门的餐厅,打个电话便会送餐上来,袁珩却没有提醒,只是道:“你会不会用燃气灶?” “手机上什么都有,”萧子昱说,他正在查煲汤的菜谱,找了个浏览量最高的,看起来评价不错。 “味道不错,老公很喜欢喝。” “很健康,比吃药管用多了。” “晚餐喝的,直接大战三百回合。” 这条是什么意思,萧子昱没太明白。他不甚在意地关了手机:“我去楼下买些食材。” 楼下就有超市,但他还从没有独自去过。袁珩生病后总算能让他单独行动一次,有种新奇又有趣的刺激感。 袁珩看他煞有介事出了门,不一会儿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去厨房摆弄大半天,总算在晚饭前闻到了点食物的香气。 他这套房子很少开火,整洁有序的厨房被用过后宛如台风过境,萧子昱端汤出来的时候嘀咕了一句:“火候有点大了。” 尖锐的头痛已经稍缓,袁珩到桌边一看,可不是大了,一锅水熬到只剩一碗,浓浓的奶白色,隐隐还有药材的味道。 萧子昱有些赧然,“你喝吧,我再去弄点别的东西吃。” “别弄了,”袁珩让他回来,丢过去一张菜单,“想吃什么打电话让餐厅送上来。” 等餐的时间,罗力发来了剧本,试镜定在明天上午,剧组只发来了故事梗概和详细人设,具体试镜的片段会在现场随机抽取。 袁珩喝完汤后便回房休息,萧子昱又给自己冲了杯茶水,打算熬夜研究一下。 这次的本子叫《青玉扇》,主角魏舟齐是一个宫婢所出的皇子,因为母亲地位低下,他从小被皇后养大,受尽其他皇子的欺凌。 为了生存,魏舟齐深深藏起自己的野心,伪装得谦和敦厚,却一直在宫内外发展自己的势力,直到在宫变中逼君而反,登得皇位。 萧子昱看得心惊,不知是这个魏舟齐的身世太具传奇色彩,还是他隐隐跟大梁太子有些微的相似之处。从少年困顿,学会伪装,到暗中借势,发动宫变,甚至就连一气收回吐蕃十二城的战绩都无不相似。 况且《青玉扇》作为一部宫廷剧,对魏舟齐的感情生活却没有着墨描写,只道他常年混迹秦楼楚馆,跟里面的教习公子关系良好。 而萧子昱这次要试演的角色,就是教习公子方景时。 方景时是将军府的幺子,父亲方淮之高居戍边统领一职,大哥方景行原是太子伴读,在宫中亦是常伴君侧,另有一二姐将门虎女,豆蔻年华便能挽弓射鹰。 方家人丁稀薄,方景时的母亲婉秋原本是烟云阁歌姬,偶然被将军看中,强行玷污。怀孕后她不得不离开烟云阁独自谋生,在一个破柴房里生下了方景时。 从此母子俩街头卖唱跳舞,勉强苟活下来,然而在方景时五岁那年,母亲染病去世,临死前将他带到了将军府邸,道出身世,并恳请方淮之顾及旧情收养幼子。 彼时将军府除了一儿一女再无所出,便将方景时留了下来。和大哥二姐不同,方景时不思学业,不好武功,偏爱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长大后更是风流浪荡,时常出入烟云阁,当了里面的教习公子,每天摆琴弄墨。 将军府公子成了青楼教习,说出去引人发笑,但老将军已年迈,方景行在朝中如日中天,方景时做风流公子,总比入朝为仕,跟大哥手足相残来的和睦。 方家丝毫没有把这个歌姬所出的孩子放在眼中,任他在烟云阁瞎混。却不知青楼人潮往来,最适合掩人耳目,方景时借将军府的庇护打造了一张遮天盖地的情报网,他教养出的艺伎女子被送到诸王身侧,成了一个个尖锐的玫瑰钉,为他搜罗天下动向。 魏舟齐能登临人极,离不开方景时的情报网。 萧子昱深吸一口气,这个角色其实并不容易演,方景时风流成性不假,野心雄伟也是真,他跟魏舟齐一样带着面具,两人才会惺惺相惜,共同成就霸业。 除此之外,他对剧本的导演和编剧也抱有好奇,大梁的历史在史书上都没有详细记载,他们是如何窥探到一角,写出了太子袁珩的蛛丝马迹。 萧子昱心中正天人交战,突然听到身后轻响,袁珩从房间内走了出来。他穿着睡袍,将头发耙到脑后,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烦躁。 室内昏暗,萧子昱只留了一盏台灯看剧本,一片暖黄中袁珩扯开睡袍领口:“萧子昱,你给我喝了什么?” 第32章 萧子昱愣了一下, 袁珩眼中的欲望他再熟悉不过,几乎是下意识就戒备起来:“怎么了?” 袁珩没心情跟他解释,只觉得自己自作孽。明知道人不会做饭, 还放任他进厨房, 那碗汤熬得浓郁, 估计是加了不少料。 萧子昱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拿起手机指给他看:“我都是在网上找的配方。” 袁珩扫了眼屏幕,指着屏幕下方的tag道:“人家是夫妻备孕,你也想去接好孕?” 萧子昱一怔,脸腾得红了起来, 第一次没有回怼:“……我没注意。” “祖宗。”袁珩丢下两个字进了卫生间, 冲了十几分钟冷水才终于把欲望压制下去。 等再出去的时候,客厅已经没人了, 客房也欲盖弥彰地熄了灯。袁珩毫无睡意,回房后用平板挑了个纪录片, 刚看个开头,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抱歉。 萧子昱的微信号没有头像, 像极了僵尸号, 但莫名他就想到萧子昱缩在被窝中, 认真在拼音键上按出一条消息, 可能发送之前还会纠结, 会苦恼地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袁珩往后撸了把头发, 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周身水汽还未消散, 方才被压制下去的精力又有了隐隐冒头的架势。 他深吸一口气, 将手机扔在一旁,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萧子昱没等到回音, 早料到太子殿下不好哄,打了个哈欠握着手机睡了。 第二天一早,萧子昱在公寓餐厅吃过早饭,跟罗力前往剧组试镜。 罗力刚从学校出来,头发剃短了,一身白t牛仔,看起来特别清爽。然而一说话那股傻气就冒了出来,“萧哥,这边!” 他进不来小区,隔着围栏冲萧子昱招手:“萧哥,你真住这里啊,蓝海一个月的房租都够我俩月的实习工资了。” “不是……”萧子昱想说他没花那么多钱,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正纠结着怎么开口,罗力先福至心灵地悟了。 罗力:“你不会跟你对象同居了吧?” 萧子昱心头一跳,含糊回答:“……嗯。”后又补充道:“他象征性收我一点房租。” “萧哥,别灰心。”罗力拍拍他的肩膀,“等以后你爆红了,也去买几套海景别墅。” 萧子昱心道,现代社会住处逼仄,别墅还真不一定有他之前的宫殿一半大小。但有理想还是好的,到时候他就可以离开袁珩,寻一处自己的住所。 还没等他畅想完,罗力在一旁打断道:“萧哥,你会骑自行车吧。” 萧子昱:? 罗力有些赧然:“我还没转正,走公司报销程序很麻烦,云京打车又这么贵,不如骑共享单车去。” 萧子昱看向马路旁停着的一排蓝白色自行车,“……我可以试试。” “很简单的,”罗力教他用手机扫码解锁,“不行的话我们再……” 话还没说完,就见萧子昱跨上车子,试探性地踩上脚蹬,歪歪扭扭了几米竟然顺畅无阻地往前溜去。 罗力赶紧扫了一辆追上他:“萧哥,慢点!车把上那个是手刹!记得刹车!” “什么?”萧子昱回头看了他一眼,长发随风而动,因为激动脸颊还微微红着,在清晨的日光里愈发灵秀。 罗力愣了一秒,竟下意识移开眼睛,他家萧哥真好看啊…… 正是早八高峰,罗力追上他,引萧子昱走自行车道。一边骑一边叮嘱:“我打听过了,今天来把关的是杨导和主笔编剧,去年杨导拍的两部网剧都爆了,还有一部成功上星,咱们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萧子昱点点头:“我尽力。” “杨导是典型的商业化导演,很能把握观众的喜好,”罗力继续说,“但听说他脾气有些急,比较看重效率,之前还骂哭过一个当红小花。” 试镜的地方在杨导的个人工作室,租在某间写字楼大厦里。两人在马路边还了车,进园区的时候有辆奥迪正在登记过杆,车窗半敞,罗力震惊道:“他怎么也来了” 萧子昱对娱乐圈的小生小花还不熟悉,询问道:“那是谁?” “温辞,文华娱乐的主捧艺人,”罗力感慨道,“之前没什么名气,跟文华签约后拍了个古装剧出圈的,演技在线吧,资源一直不错。” 萧子昱嗯了一声,方才一晃而过,能看见那人是清瘦脸型,端坐在车里的时候气质很好,只是一个剪影就让人浮想联翩。 “现在整个文华娱乐的资源就喂给他一个人,”罗力小声道,“之前有人传他背后金主势力很强,还被拍到过跟一个男人出入酒店。” “我们不清楚实情,不要随便乱说。”萧子昱淡淡打断了他。 “好,听萧哥的!”罗力给嘴巴拉上拉链,原地敬了个礼。 他们乘电梯上楼,登记进入等候室,果然在一群候选人中看到了温辞。 演员们彼此都不熟悉,见到来人也只是抬头看一眼,接着便继续复习剧本。温辞却主动跟萧子昱打起了招呼:“hi,刚才在楼下见到你了。” 一把嗓子低柔和缓,微微发沙,像是被海水洗涤过。萧子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萧子昱。” 整个等候室就他们两个没带剧本,坐在一起倒是不会突兀。 “温辞,”温辞笑眯眯地说道,他生了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笑起来时自成风流俊逸,怪不得会来试方景时这个角色。 还没寒暄两句,杨导就带着一位工作人员出来了,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 今天的试镜是全开放式,大家可以随意观摩彼此的表演。这其实给了顺序靠后的演员一个借鉴机会,当即就有人提出不公平,但杨导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继续讲解试镜规则。 “不可以带手机进入试镜房间,不能随意走动,不能随意交流,”杨导顿了顿,“现在,有异议的可以提前离开。” 方才提出反对开放式试镜的那个演员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中走出了房间。 萧子昱抬头时见温辞冲他无奈地笑了笑,颇有种共患难的意味。 他们需要试镜的片段是魏舟齐在宫中被太子羞辱,跑到烟云阁散心。方景时一眼认出了他,向这位困顿皇子抛出了橄榄枝。 剧本对魏舟齐和方景时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详细定论,理解成惺惺相惜也好,互相利用也好,甚至在这勾栏巷陌的第一次相遇是暧昧还是坦诚,全凭演员自己领悟。 饰演魏舟齐的演员已经到了,也出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周启临,一会儿搭戏的时候大家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前跟我说,我会尽可能配合。” 周启临的长相是偏硬朗的帅气,他三十岁出头,浮华的气质已经沉淀得差不多,成为视觉中心时也不紧不慢,收放自如。罗力在来的路上已经跟他讲过,周启临也拿过影帝视帝,主演风格偏大男主,也带过不少年轻后辈。 寒暄过后,工作人员抽签决定了表演顺序,萧子昱是最后一个,排在他前面的是温辞。 第一个上台的演员是个大四学生,皮肤很白,五官精致,身段和相貌在娱乐圈都算中上,可是明显能看出他很紧张,在影帝周启临面前有些束手束脚,接不住戏。 果然,演到一半杨导就喊了卡,语气生冷道:“下一个。” 那学生下台的时候涨红了脸,差点哭出来。他也没观摩其余人的表演,直接拿上剧本离开了。 萧子昱心里有了数,杨导和唐林是完全不同的指挥风格。唐林当过讲师,尚有耐心指点年轻演员,杨导则是拍商业片为主,眼睛毒辣,脾气却不怎么好。 比起观察其他人的演技,他把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周启临身上。 周启临在搭戏的时候完全像换了一个人,方才温柔和煦的神态一扫而空,他变得有些颓靡,有些怨毒,被羞辱后闯进烟花柳巷,急需要发泄。 他在演戏时有很多细节上的设计,虽然没有场景,但左顾右盼的神态能看出他进了烟云阁大门,这是魏舟齐第一次来青楼,他漫无目的地乱逛,又怕被人认出来而眼神飘忽。像是走投无路的丧家犬,既想撕咬人报仇,又怕招来更激烈的拳脚。 更妙的是他会根据选手们的演技来调整自己的状态,有人演的方景时高高在上,他就暗藏厌恶,有人演得过分谄媚,他就防备疏离……随着一声声cut,很快就轮到温辞上台,而在他前面能撑完全场不被打断的演员不过一半。 温辞上台后并没有急着上前同惴惴不安的魏舟齐搭讪,而是在远处默默观察,等到他找位置坐下听曲时才不紧不慢出现,以看客的身份说道:“这花鼓戏还是小玉儿唱得最有滋味,看兄台听得都着迷了。” 魏舟齐讷讷地看他一眼,并没有什么回应。 温辞装作手持扇子唰地打开,倾身凑过去,用扇面形成一个私密空间,“兄台可是无聊了,咱们楼里逛逛?” 魏舟齐终于道:“不感兴趣。” “兄台这话可叫我阁里美眷们伤心了,”方景时桃花眼一弯,笑得乖巧又狡猾,“我烟云阁不只有女人,还是个能叫人心想事成的地方,兄台何不随我进去看看,不满意我赔罪。” 魏舟齐神色终于松动,随方景时进了房中。 “谢谢周老师,”温辞演完后跟周启临握手鞠躬。镜头后的杨导没什么表示,略一点头,示意下一个。 萧子昱看完两人的对戏,温辞很好地展现出了方景时风流温和的一面,利用魏舟齐的好奇心和对权力的渴慕步步引诱,最终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台,目光和往回走的温辞碰上,对方鼓励般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周启临照例问道:“有需要我特别配合的地方吗?” 萧子昱摇摇头,只是询问工作人员:“可以把灯光调暗一点吗?” 助理把灯光调暗一个度,周遭登时暧昧起来。萧子昱不再管周围人的目光,轻轻掐了下指尖,这是他从前上台前惯有的动作,帮助他很快进入了状态。 他所熟知的烟柳地,远没有文学作品中描述得那般美好。这里不只有郁郁不得志的风流才子,倾城佳人,更有不顾人死活的豪绅富商,攒不够卖身钱的花魁歌姬,烟云阁的另一面承载着无数肮脏的欲望,见不得人的交易,如果方景时只是一个单纯的将军府幺子,只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他负手而立,做出站在楼上向下俯瞰的动作,很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了魏舟齐。 落魄皇子也是天家的人,方景时早就暗中观察魏舟齐已久,想借他之势扳倒太子和方家大哥一脉。而今日见他表情困顿,定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来这烟柳地无非是为了发泄。 方景时没有犹豫,顺梯而下,直接拦住了魏舟齐的去路:“魏公子大驾,可是有何苦闷之事?” 魏舟齐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登时警惕起来:“你是何人?” 方景时凭栏而笑,没有正面回答他:“我当然和魏公子一样,是来这烟云阁寻欢作乐之人。” 魏舟齐生性警惕,沉默着不予回应。 方景时没有开口,只看着他的眼睛。戏子天生就有一双风流眼,魏舟齐只是余光便能捕捉到其中意味。 在他感到不自在之前,方景时率先移开了视线,他目光向下,看向魏舟齐紧绷的唇角,打个转再收回来,最后轻叹一声。 “唉……” 几乎是瞬间,魏舟齐有了某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眼前这个人跟他是一样的,有苦闷,有烦恼,有急需发泄的欲望。他像是被人看穿,又像是被侵犯到了安全区域,猛地揪住方景时的领口:“你到底是谁!” 方景时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依旧轻笑着,风流洒脱的姿态更衬得魏舟齐形容狼狈,“小玉儿的花鼓戏是烟云阁头牌,魏公子不妨听完再论。” 魏舟齐耐着性子听了一折戏,心中惊疑已平复得差不多。 戏罢,方景时却没有停留的意思,起身离开。魏舟齐急忙跟上,在僻静处追上他,恭敬行了一礼:“在下魏舟齐,敢问公子姓名?” “停。”杨导突然出声打断。 灯光打亮,试戏结束了。 观摩的演员中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喊了声:“好!”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 周启临还有些意犹未尽,试戏了这么多演员,他第一次有了被引导的感觉。方景时主动现身,道出他身份,却又闭口不谈自己,只以听戏为借口钓着他。这一收一放的节奏把握得相当好,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魁首,都不消露面,擎等着看客上钩。 如果不是杨导打断,他大概会情不自禁和萧子昱一直演下去。 出戏后他重新看向萧子昱的眼睛,明明是圆润秀气的瑞凤眼,在戏中却带上了百种风情。他下意识抬手触摸自己的唇,仿佛方景时的目光还停留在上面。 “演得很好。”他由衷夸赞,“如果不是杨导喊cut,我大概还没能出戏。” 萧子昱礼貌点头:“多谢前辈忙帮忙搭戏。” 工作人员上前归还他们的手机,原本各自冷漠的演员们主动上前添加萧子昱的联系方式,自觉输得心服口服。温辞也来添加了他的微信:“以后我们多多交流。” 萧子昱依次通过好友申请:“一定。” 杨导一直没什么表示,等到所有演员都陆续离开,他才抬头与周启临说道:“有压力吗?” 周启临满不在乎地笑笑:“有点。” “那孩子挺受欢迎,”杨导说,“你没去要个联系方式?” 周启临却很了解他:“不着急,反正还会再见面的。” 第33章 门一打开, 萧子昱就看到了走廊上站着的罗力。 他没有去等候室坐着休息,而是抱着矿泉水和面包等在门口,活像第一次接送孩子放学的新手爸爸。 “渴了吧, ”罗力把水拧开递过去, “我没想到你们会试这么久, 给你买了面包。” “谢谢,”萧子昱接过水喝了一口。 罗力看不出他脸色是喜是忧,忐忑问道:“萧哥……你感觉怎么样?” 萧子昱不太好说,拿不准杨导喜欢什么风格,只是道:“尽力了, 等消息吧。” “我觉得没问题, ”罗力拍拍胸膛,又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 “萧哥你刚才手机是不是关机了,给你发信息也没回。” “嗯, ”萧子昱点点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他刚才忙着加微信没注意消息, 这才看到罗力给他发的信息, 问几点可以结束, 累不累, 想吃什么…… 而在罗力的头像下面, 竟然是袁珩的消息提示,袁珩在他关机时给他打了几个电话。 “诶, 这不是袁老师吗?”罗力眼尖看到, “袁老师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这下萧子昱不得不回复了,他原路拨了回去, 对面传来嘟嘟的声音,却并没有人接听。 “嗡……”手机在青石板桌上震动起来,在静谧的环境中尤其响亮,惊飞了树上停驻的鸟雀。 来往洒扫的小僧人停下脚步,抬头往后院看去,贵客正和住持在里面说话,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提醒。 这里是青云寺,坐落在云京郊区的某片山林中。因为不是旅游区,前来祈福的多是附近的居民,香火勉勉强强能维持寺内开支运转。 寺内的小弟子都知道住持在京内有一贵客,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前来拜访,且身份神秘,轻易不会让他们见到。 六月初,山上多的是虫鸣鸟叫。袁珩一身黑色站在浓墨重彩的绿意里,身边穿着袈裟的僧人赫然就是青云寺的住持渡归大师。 渡归年近古稀,却鹤发童颜,手持一串念珠轻轻滚动,在袁珩身边竟有恭敬之意。 两人并排站着,袁珩冷不丁道:“他真的来了。” 渡归却不见惊讶,笑呵呵地盘着珠子:“老衲早就算过,就前后这几天,错不了。” 袁珩问:“薛金玲找的那算命老头是你?” “薛施主和我青云寺有缘,”渡归慢腾腾道:“她来为殿下求男妻,我便顺水推舟,让她去寻和王君同岁同月的人来成亲。” “若袁家找不上我,只能说您和王君缘分未到。” “少在这故弄玄虚,”袁珩不信命,却也解释不清这轮回转世的离奇,干脆拿人开涮,“你年轻时可不这么神神叨叨。” “老衲上辈子追随殿下时不过三十有六,现在却已经遑遑古稀了,”渡归说道,“这就是天命的玄妙之处,谁先来,谁后来,都自有安排。” 袁珩不喜欢被人“安排”,沉着脸色没有做声。 渡归继续道:“殿下近日头疾可有发作?” 袁珩一怔:“在他身边,似乎是可以缓解一些。” 渡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袁珩却看出了他的想法,打断道:“还不是时候。” 身后脚步轻响,有一小徒弟快步跑了进来,“住持,袁先生的手机一直在响。” 袁珩神色稍缓,跟着小僧人回到前院,果然听到被自己扔在石桌上的手机在嗡嗡。 他接听,却不急着说话,清朗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袁珩,你找我。” 渡归在不远处笑着摇了摇头。他前生从小在寺内长大,七情六欲断绝,今生却阴差阳错娶妻生子,爱妻亡故后才落寺出家,尝过了之前没尝过的红尘滋味。 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在经历他的红尘。 袁珩左手无意识叩击着桌面,拈起一片叶子,嘴角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试镜怎么样?” “还可以,”萧子昱说,“大家都很优秀。” “子昱,一起去吃饭吗?”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谁?“袁珩问道。 “一起试镜的同学,“萧子昱说,“大家想去吃午饭。“ 这么受欢迎?试个镜就交到朋友了? 袁珩暴露出真实意图:“今天是朝阳文化十五周年庆祝宴,杜倩的意思是想邀请你也来参加,觉得怎么样?” “杜倩……”萧子昱想起来了,朝阳文化是黄威和前妻杜倩一起创办的产业,黄威被带走调查后杜倩重新回归公司,坐回了一把手的位置。 这个时间点举办十五周年应该不只庆祝那么简单,估计是杜倩想在业内表个态,朝阳文化管理层要大换血了。 果然,袁珩说道:“这次周年庆朝阳文化找了媒体实时直播,会有很多业内人士参与,是个很好的结识人脉的机会。” 萧子昱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聚餐:“好的,我会参加。” “你在哪儿,”袁珩说道,“我去接你。” 萧子昱报出一个名字,袁珩说:“写字楼旁边有个咖啡馆,去那里等我,大概三十分钟到。” 他挂断电话,心情不错地冲渡归摆摆手:“走了,和尚。” 袁珩开车下山,直接从高架进内环,到的时候刚好三十分钟。饭点时间,写字楼里的打工族出来觅食,咖啡馆反而空荡荡的。 袁珩下车,一眼就看到靠窗坐着的萧子昱。 他面前放着一杯奶昔,喝得还剩个杯底,此刻正百无聊赖玩自己的发梢。 做咖啡的小姑娘已经观察了他好久,正准备拉一个漂亮的奶油花过去搭讪,就见外面走进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她只能收回自己的小心思:“先生,您想喝什么?” 袁珩:“一杯冰美式。” 正准备付款的时候,萧子昱看见了他,脸色有几分赧然:“能不能帮我一起付,我没有钱。” 小姑娘看出了他俩认识,解释道:“我们店里的收款码出了点问题,只能接受刷卡或现金。” 原来是赊了人家一杯奶,怪不得看起来那么乖。 袁珩付过钱把人领走,端着咖啡上车。 萧子昱现在坐车已经很自如,熟练地扣好安全带,才发现袁珩正看着他。 萧子昱:? 袁珩:“别人喝交杯酒,你是交安全带。” 萧子昱一愣,才发现自己把铁片插到了袁珩那边,急忙换回来,心虚地捏摸摸鼻尖:“不好意思。” 袁珩把自己的安全带扣好:“今天试镜的时候见到男主了?” 萧子昱:“嗯,男主是周启临,来帮我们搭戏。” 袁珩沉吟,周启临比他早出道几年,两人还在电影节角逐过影帝。 当时袁珩作为新人锋芒毕露,周启临身为老将也不输后浪,竞争进入白热化阶段,两人和其他提名演员的差距越拉越大,最终袁珩以几票之差胜出。 除了那次电影节,他和周启临在私下没打过什么交道,后来他退出娱乐圈,更没了联系的理由。但就因为争影帝一事,媒体直到现在还造谣他跟周启临不合。 “周老师很耐心,”萧子昱继续说道,“表演状态调整得也很快,能跟他搭戏得话应该能学到很多。” 袁珩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滚动喉结咽下去,感觉咖啡豆烘焙过度了,有点酸。 庆祝宴在市中心一处酒店内举行。 这间酒店很早之前就被朝阳文化包了下来,供公司内的练习生住宿排练。只是这几年黄威不善经营,新签约的练习生质量不高,公司也提供不出好的资源,只等人呆不下去了好赚解约费。 杜倩回归公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放了艺人的解约通道,练习生们无需交违约金就可以跟公司解约,一时间朝阳文化的艺人走了六七成。 两人从电梯出来就有直播摄像头一路跟随,走廊两旁成排的练习房间大门敞开,内部设备已经焕然一新。这次庆祝宴也是朝阳文化向公众表态,一改先前简陋颓靡的气相。 萧子昱按捺不住眼底的好奇,脚步都放缓了许多,一间间参观过去。古典乐器演奏室内有他熟悉的琴筝萧呐,甚至还有一套编钟模型。他微微侧目,气质寡淡沉静,和周遭气氛相得益彰。 他看了眼身后,袁珩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围了起来,有个身材高挑,一袭红裙的女宾正跟他说话,连摄影师们都凑了过去。 好像无人在意这方角落,萧子昱禁不住手痒,在七弦琴上拨弄了一下,古琴在他手下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先前他被囚东宫,身体也不行了,学了一辈子的功夫消散殆尽,唱腔也嘶哑难听,困苦情绪无处发泄,便央人寻了一把古琴来。 那小太监平日里受他照拂颇多,托人偷偷去宫外打了一把,琴弦毛躁,木面粗糙,勉勉强强可以用,萧子昱却十分珍惜。 每每王君抚琴时,都有鸟雀和鸣,蜂蝶飞舞,琴声空灵悠长,高墙外的太监宫女也纷纷驻足,在做事的间隙里小憩一会儿。 萧子昱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头,右手抚徽,左手按弦,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走廊上行人来来往往,他却自成一境,葱白指尖在琴弦上时揉时续,深棕色的琴面泛着乌光,如枯木为躯,白玉为体,姿色可食。 手指拨弄得越来越快,右手换了徽位,琴声泠泠,像百鸟朝凤,珠落玉盘,无数星子坠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还未掉落,拨弦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一时间潮平两岸阔,月亮自海平面升起,鲛人跃出水面,不过一瞬。 不知何时,有人被琴声引了过来,赴宴的客人,八卦的记者,谋求机会的练习生,心怀鬼胎的投资人,大家从四处聚拢,却极有默契地没有靠近,静静立在琴房门外。 萧子昱闭目抚琴,忽然听到有二胡的声音和鸣了进来,古琴空寂,二胡悠长,鲲鹏乘风起,蜉蝣死朝夕,凌寒梅花独自盛开,笑红尘痴情者,痴情太痴狂。 梅花三弄,不过如此。 萧子昱睁开眼睛,按下心中百般情绪,早前是苦闷而弹,现下却抒臆畅快,只有围观众人还沉浸在悠久余韵中。 不知道谁先带头叫了声好,掌声四起,萧子昱抬头,却见袁珩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怔忪,恍如隔世。 旁边的记者还在发问,“袁先生,源泰有没有考虑和朝阳文化的后续合作?” 袁珩点点头,胸腔被琴音填满,轻声道:“我的。” 第34章 萧子昱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练琴房的门被堵住了。用二胡跟他合弹的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先生,穿着一身中山装,精神头矍铄。 来不及自我介绍, 那老先生先问道:“小伙子, 你这琴弹了多久?” 萧子昱垂眸思索, 他五岁开始跟师父学习各种乐器,古琴算是入门,因为它音域宽广,包容性强,最适合陶冶情操。 他轻笑道:“也有十多年了, 小时候做一爱好。” 周围人不禁肃然起敬, 老先生叫霍文益,是国家艺术团的, 经常被邀请去做传统文化有关的节目,能见他亲自弹奏的机会却不多, 更别说给人和音。 而眼下,霍文益竟主动递名片给了那个抚琴的年轻人:“我叫霍文益, 也是搞艺术的。” 萧子昱接了那张卡片, 却没有名片给人家, 只能微微颔首:“萧子昱, 源泰文化的签约艺人。” 霍文益了然地笑笑, 继续道:“我现在手头有一档跟民俗有关的节目, 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联系我。” 萧子昱将琴放回原位,站起身来:“一定。” 听众纷纷散去, 还有人意犹未尽想上前结交, 听到对方已经签约公司,只能作罢。 杜倩姗姗来迟, 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旗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精致大气,又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笑着鼓了鼓掌,“方才就听到琴声,在我自己的地方反而挤不进来。” 萧子昱先行抱歉:“未经允许碰了您的乐器,实在抱歉。” “乐器摆在这里就是给人弹奏的,”杜琴不甚在意,“萧先生若是喜欢这琴,我找人给您送去家里。” 无功不受禄,萧子昱赶紧拒绝:“不好让您破费。” 袁珩终于找到机会插话,“那杜总折个价卖给我,怎么样?” 杜倩见两人并排站在一起,一个温润,一个锋利,如玉如虹。从袁珩送来录音开始,她就知道两人交情匪浅,干脆成人之美,冲萧子昱眨眨眼睛:“那就让袁先生破费了。” 萧子昱还想说什么,就听她道:“萧先生,你提供的录音非常重要,已经被法院采用为黄威婚内出轨的证据,我还没来得及道谢。” 生意场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萧子昱不清楚杜倩和袁珩之间有没有利益合作,只觉得她做事周全谨慎,对自己失败的婚姻也无甚自卑,实在值得敬佩。 他由衷道:“杜总,朝阳文化有您坐镇一定能发展得更好。” 今天不是私会,杜倩还有别的事要忙,寒暄几句后就匆匆离去。他们这才进入会场,周年庆加博览展示,主题没有那么严肃,人群三三两两各自攀谈。 有人端着红酒杯前来找袁珩,他自觉让开半步,漫无目的地找无酒精饮料。 “萧子昱。”有人喊他。 他抬头,又看到霍老先生。方才没来得及询问,萧子昱主动上前道:“霍老,我想了解一下节目的事情。” 霍老说的节目其实是一档真人秀,名叫《寻俗》,是某知名视频平台倾力推出的传统文化类综艺,有很大机会拿到在电视台上星播出的资格。而霍文益则被请来做艺术指导和选角参考人,会对节目内传统文化的部分进行把关。 这种民俗类综艺其实在国内不算新鲜,但大部分只是套着传统文化的壳子走个过场。嘉宾们浅尝辄止地实地拍摄一下,为了节目效果做做秀就结束了,既没有感染力,也起不到宣传的效果。 《寻俗》力争打破这一怪相,嘉宾们深入古镇,和当地居民一同起居学习,提交结课作品。且经费十分有限,大家不再是集体租住酒店,而是凭本事赚取生活费,生活质量的差距也会渐渐拉开,成为节目的一大看点。 除了定时的正片放送之外,每天都会有多机位的实时直播,确保节目的真实性,新奇的上镜方式让节目备受关注。 每一期节目组会邀请四个常驻嘉宾进行长达半月的拍摄,在拍摄过程中会随机有飞行嘉宾前去拜访。 “其余嘉宾已经定好了吗?”萧子昱问道。 霍老却卖了个关子,“到时候都会见到的,没问题的话可以先去跟导演组碰个面,也跟你公司那边确认一下。” 萧子昱下意识抬头去寻找某人,袁珩的身高在人堆里鹤立鸡群,方才那位女士还在,笑声很爽朗,跟普通上前搭讪的宾客不太一样,看起来跟袁珩很是熟悉。 若有所感般,袁珩回过头来,几经逡巡后目光锁定了他,女宾也跟着倾身,往他的方向看来。 袁珩朝他扬了扬下巴。 萧子昱接收到信号,袁珩是想要他过去。他顿时觉得尴尬起来,他与袁珩的朋友并不熟悉,自己跟袁珩的关系也不尴不尬,关起门来是联姻对象,放在娱乐圈中也不过就是搭过一场戏的交情。 他在梨园中待久了,对人的情绪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他们此时相谈甚欢,自己过去岂不是不伦不类。 八面玲珑的人没了主意,萧子昱装作没看到,跟霍老道别后径直端着饮料跑路了。 影后周楠笑着对袁珩道:“你总是这样冷着脸,人家小朋友都害怕你,不敢过来了。” 袁珩轻敛着眉头:“他应该没看见。” “咱们这么久没见,你三句话离不开人家,我很尴尬诶,”周楠故作夸张道,“以前没见你对哪个新签约的艺人这么上心。” 周楠之前跟袁珩搭过两次戏,也是年纪轻轻拿下影后,组建工作室后资源很是不错,在圈内的人脉更不必说。 袁珩退圈两年,已经很少在这种公众场合露面,很多消息不如周楠灵通,本来想叫萧子昱过来介绍一下,结果人直接跑没影了。 “你家小朋友上热搜了,”周楠抿了一口红酒,修长的甲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轻轻念出来,“#萧子昱梅花三弄#。” 袁珩也掏出手机,点进微博,朝阳文化的周年庆有实时直播他是知道的,没想到练琴房里都有摄像头在拍摄。 画面中萧子昱走进房间,朝走廊看过去一眼。似乎是不知道能不能碰里面的东西,想找人求助。 袁珩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正在走廊上跟周楠聊天。 最终,萧子昱还是没忍住手痒,轻轻取了古琴放在膝头,一首梅花三弄震撼全场。 “这真的不是神仙下凡吗?听得我流泪了。” “没接触过古琴,纯纯门外汉,但真的好好听。” “跟二胡合奏的那段听得我鸡皮疙瘩起来了,好有代入感。” “有这技术还混什么内娱啊,直接考编进国家艺术团吧。” “歪个楼,真的没人感觉昱昱很可爱吗,探头探脑进房间萌死谁了。” “话说昱昱在看谁啊……” “走廊上的机位来了!视频我放在主页!” 袁珩随便刷一下广场,就看到了在练琴房外面,自己和周楠交谈的背影。 “救命,影帝影后同框,我们楠袁北辙cp粉直接原地复活。” 楠袁北辙是之前袁珩和周楠搭戏时的cp名,已经be了很久,曾经的粉丝又开始集体团建。 另一个热评是一个顶着q版汤圆头像的粉丝:“faly who knows,这还吃不到元宵我会很伤心。” 底下很快又来了堆磕元宵的cp粉,“我们昱昱明显就是在看袁老师啊!” “袁老师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他!” “都闪开,我带着糖点来了!你们看视频七分钟左右,昱昱弹奏结束的时候,袁老师的眼神!” “袁老师:陷进去了.jpg” 有人把袁珩当时的表情截了下来,做成了表情包。两个人一前一后凝视对方的画面更是被拼接起来,直接成了cp超话的头像。 “好热乎的糖!” “杜女士狂喜,朝阳文化这一波的宣传算是到位了。” “呜呜感谢杜公主给我们360度无死角直播,吃到饱饱。” 除了cp粉,另一边萧子昱和霍文益的合奏片段也被剪辑了出来,开始有人猜测,霍文益作为《寻俗》的选角外援,会不会推荐萧子昱参加节目。 《寻俗》作为新式综艺本就备受瞩目,加上题材好,关注度高,网上对于选角早就八卦过好几波。 “昱昱的气质真的很适合这种节目诶,比潮男好多了吧。” “干净清爽不油腻,导演组快看!” “已经好久没听过霍文益老师的演奏了,上次还是在两年前的春晚。” 周楠似笑非笑地看向袁珩:“这才一个多月,就出圈好几波了,你这小朋友好像不需要我帮忙接济。” 袁珩刷着广场,忽然微信有消息弹出,是萧子昱那个没有头像的号:【我吃饱了,先走了。】 【今晚你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出去住也行。】 这都什么跟什么,袁珩直接打电话过去:“你在哪儿?” 对面犹豫了一瞬,萧子昱道:“楼下。” “站着别动。”袁珩没挂电话,直接跟周楠告辞:“我先走了。” 萧子昱看着手机,也在犹豫要不要挂,袁珩没再说话,只有细微喘息的动静传来。 还没犹豫出个结果,电梯门响,袁珩已经大步迈了出来。萧子昱捏着手机愣在原地,有点尴尬。 袁珩走到他身前,垂眸问道:“真吃饱了?” 萧子昱放弃般垂下手机:“没有。” 第35章 大堂内气氛安静, 前台往这边张望了好几次,萧子昱脸皮薄,先坚持不住了:“你下来做什么?” 袁珩反问:“宴会没结束, 为什么要离开?” 萧子昱无言, 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话可说。跟人相谈甚欢的是袁珩, 感到尴尬的是自己,他解释不出这种若有似无的难堪来自何处。 “走吧,”袁珩率先迈开脚步,这才想起挂断电话。电梯里没有信号,他却依旧开着通话, 好像一挂断那人就要不见了似的。 “去哪儿?”萧子昱有点懵。 “吃饭, ”袁珩说。 已经过了饭点,附近中学的学生结束午休陆续返校。萧子昱看向周围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 他像这么大的时候也在梨园和师兄弟们练功学习,梦想着能有朝一日登台当角儿, 谁也没能料到后来一经分开,再没了见面的机会。 萧子昱隔着车窗指了指学校旁边的馄饨摊子:“我们在那儿吃吧。” 袁珩敛起眉头, 看着不起眼的店面和油乎乎的桌椅, 有些不太情愿:“你喜欢吃馄饨?” 萧子昱没吭声, 淡淡瞧了他一眼, 有些眼巴巴的。 袁珩在路边停下车子, 路过的男生纷纷回头,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爱车,边走边小声讨论着。 两人进门, 在马扎上相对而坐。袁珩第一次在这种小摊上吃饭, 长手长脚放不开,颇有些不自在。 馄饨很快上桌, 皮薄馅大实惠的很。萧子昱不吃辣,却嗜酸,拿起醋罐加了两勺进去,蒸腾起来的热气都带上了酸味。 袁珩抬手制止:“吃太酸反而不容易消化。” 萧子昱嘴里嚼着馄饨,不方便说话,瑞凤眼眯了眯,又拿上目线看人,仿佛在说:少管闲事。 他是真的饿了,吃完一个又舀起一个,吃到第三个的时候,袁珩终于出声:“周楠是影后,在业内的资源也不错,我让你过来认识一下,为什么不来。” 萧子昱咀嚼的动作一顿,才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是他太先入为主,在娱乐圈这种风月场,好像所有登对男女凑在一起都是为了搭伴。 不等他想好解释,袁珩第二句话就追了过来:“还有那条信息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什么人都往家里领?” 萧子昱尴尬又理亏,勉强嘴硬:“我以为你会有那种需求。” “就算有需求我也会找知根知底的,安全的人,”袁珩说道,“比如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联姻对象。” 萧子昱默了一瞬,感觉脸皮有些发烫,他强行转移话题:“有机会我会去跟周楠说声抱歉。” “不用了,人家说你出圈太快,帮不上你。”袁珩指指他的手机,“你上热搜了。” 萧子昱打开微博,这才看到自己那首梅花三弄上了热搜,新关注人又增加了了几万,各种评论和私信几乎让他浏览不过来。 源泰应该也监控到了动向,水军开始技巧性入场,把萧子昱之前的威亚镜头剪辑拼接后再发出来,配上bg潇洒俊逸的气质浑然天成。 萧子昱发现粉丝给他起了一个新的名字:男菩萨。 “呜呜呜这就是菩萨下凡吧。” “太仙了太仙了,什么时候能让他出剧啊!” “有圈内朋友透露,萧子昱今天上午去参加了《青玉扇》的试镜,很可能出演方景时。” “楼上不信谣不传谣好吧,温辞也去试这个角色了,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古装男二吗?” “虽然但是xzy没正经拍过戏吧,让他演男二真的不会翻车?” “听说男主是周启临老师,担心萧子昱接不住戏,把我的方景时毁了。” “话说温辞就有演技了吗?(小声” “演技不知道,粉丝倒是很能打,毕竟是流量。” 萧子昱回想起温辞,只觉得是个温和好脾气的人,演技也不让人出戏,算是个合格的演员。 刚吃完,罗力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萧哥,你看热搜了?” 萧子昱嗯了一声。 “萧哥你真的全能啊,古琴竟然也会,我在宿舍外放了,把那几个兄弟震撼得不行。”罗力赞不绝口,“咱们公司已经在下场引导了,好不容易能刷刷脸,别放过热度。” 萧子昱不太懂运作上的事:“……好。” “对了萧哥,温辞刚才关注你了,记得回关一下,”罗力说道,“我还得监控数据,先挂了哈,有事再联系。” 电话那头变成了忙音,萧子昱搜索到温辞的微博,发现对方已经变成了自己的粉丝。 “这是谁?”袁珩隔着桌子看过来。 “上午试镜遇到的演员。”萧子昱说道。 袁珩想到那个邀请他吃饭的声音,不欲干涉太多,只提醒道:“一面之交不一定真实。” 萧子昱点头:“我明白。” 袁珩把玩着醋罐子:“但我看你惯会脑补,应该不至于吃亏。” 这是又在点他刚才的事,萧子昱以柔克刚,“想必袁先生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谁说我不是?”袁珩推桌站起来,“你这碗馄饨花了八块五,升级了汤底一共十块,记得转我。” . 六月份,楼下绿化带里的枇杷泛黄了,萧子昱终于等来了《青玉案》的消息。 这半个多月他住在蓝海,每天在家里补习现代知识,磨练演技,虽然开销不大,但毕竟只出不进,听到被录用的消息时偷偷高兴了一把。 罗力最近在忙毕业的事情,估计月底能拿到毕业证,成为源泰的正式员工,为了答辩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郑鸿暂时找了另一位经纪人来负责萧子昱的资源运营,包括跟《寻俗》节目组对接,谈录制合同。 “萧哥,我很快就回来,”罗力在电话中叮嘱,“你不要有了新经纪人就忘了我这个好弟弟。” 萧子昱认真敷衍他:“好的。” “《枫林晚》也准备杀青了,你和袁老师都有镜头要补,到时候公司会派助理跟你们过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他们提。”罗力仍不放心。 “知道了,罗力哥,”萧子昱学他的语气,“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枫林晚》剧组已经集体回到云京,补拍的特效镜头需要在室内用绿幕拍摄。 杀青的最后一场是几大门派围剿蔺不为,萧子昱和袁珩都有戏份。因为后期要加特效,袁珩的无实物表演更多一点,萧子昱的大戏则是一个跳崖的镜头,这种危险的戏份一般都会找替身来拍。 再次回剧组见到陆彦,他更瘦了,也晒黑了一些,圆润的眼睛更加有神,唱跳爱豆的形象在他身上淡化了不少。 他上来先给了萧子昱一个拥抱:“萧萧,终于又见到你了!” “你教我的几招我一直有在练习,一些打戏不用替身也能直接上了!” 萧子昱的朋友不算多,能被人惦记的感觉自然不错,他环了环对方的肩膀:“好久不见。” “你前段时间真的超出圈,梅花三弄我也看了,你竟然还会弹古琴,”陆彦像是有倒不完的豆子,“而且我最近才知道,我站姐还跑去影城跟你合照,还拍了你的威亚精修照,他们都不会那么认真给我修!” 萧子昱有些招架不住大狗狗般的热情,不自觉后退半步,“你给我推荐的那个游戏我还有一些不懂的地方,等下你再教教我?” 果然,一说到游戏,陆彦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呀好呀,他们最近出了个新皮肤,爆率超低,很难打的!” 话没聊两句,唐导来赶他们去做妆造。这个影城比较小,房间有限,演员们用统一的化妆室,陆彦作为男主也没什么意见。 女主安熙桐和孟乐羽已经在化妆间了,袁珩的妆造团队也等候多时,再次见面大家多多少少都会寒暄极几句,在尚且融洽的气氛中,孟乐羽径直起身,忽略众人直接走了出去。 “别理他,”陆彦小声道,“他最近都有点怪怪的。” 孟乐羽盗用替身视频的事在圈内基本传开了,这种事在业内不算罕见,但被锤得如此彻底的还是第一回。在网上名声扫地不说,大家在一个剧组拍戏,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都会受到点影响。 萧子昱之前作为替身演员,拍戏的时间反而更多,很多动作都是他跟唐导和工作人员一起琢磨的,大家对萧子昱更熟悉一些。 孟乐羽最近一阵子都处于目中无人的状态,拍完原本的镜头就走人,剧本围读也不参与,如果不是要赔违约金,估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众人做好妆造,先拍男主门派对抗蔺不为的场景,时隔一个多月,萧子昱做过替身,也感受过正面镜头,再次以旁观角度看袁珩的演技,还是感到震撼。 比起自己,袁珩的威亚更稳,升空后他的核心丝毫不摇晃,所以不论做什么姿势都挺拔稳当。当邓枫和女主同时拿剑刺向他时,袁珩原地后空翻,并在威亚的牵引下飘出十余米,转瞬便拉开了差距,落地时钢刀直指苍穹,血浆顺着锋刃溅出。 距离最近的一个龙套演员捂住腹部伤口,摇摇欲坠地摔倒下去。 邓枫见同门被伤,痛吼一声,奋不顾身持剑杀向蔺不为,却不知这是对方早就设计好的陷阱。袁珩嘴角弯起一个邪性又癫狂的笑容,就等这天之骄子被激怒的一刻,他曲爪做钩,灌注灵力,目标是邓枫的灵核。 就在这时,小医仙卫峭猛地冲了出来,飞身挡住了邓枫。萧子昱足尖轻点,直接运气扑上,灵活如林中雀,落在陆彦前面。 紧接着他被蔺不为的灵力击中,直接弹飞。这种急转急停的镜头一般分两步来拍,但为了最终呈现效果,他跟唐导商量试下一次过。 萧子昱落地的一瞬,威亚便牵引着他侧飞出去,为了抓拍坠崖的侧写,威亚抛得格外高,并且在下落时会有一到两米的自由落体。 被抛到顶点后,萧子昱放松四肢准备坠落,尽量营造卫峭被击中昏迷的效果。两米的自由落体其实很快,四五个威亚老师将钢绳收紧,狠狠扥住萧子昱下落的势头。 萧子昱只觉得腰间大力袭来,知道这个镜头算是拍完了,正准备借力恢复平衡,就听到头顶钢绳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下一秒滑轮崩裂,周身牵引着他的力道一松,萧子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朝地面坠去。 第36章 “萧子昱!” “萧萧!” 尖叫声此起彼伏, 在场的演员几乎都吓懵了,萧子昱来不及思索,本能想使出轻功飞上去。 然而威亚绑在身上, 十几斤的钢绳成了累赘, 萧子昱挣扎了一瞬, 宛如被泥水击中的蝴蝶,仍是没能阻止下落的势头。 惊呼声再起,萧子昱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黑影,短短几秒的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半空中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他的腰部, 萧子昱借力维持平衡, 跟那人一同摔在了地上。 砰!落地的一瞬间,萧子昱还有点懵, 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狠狠震了一下,恶心呕吐的感觉顿时袭来。 “袁老师!” “萧萧!” 周围人呼地围了上来, 萧子昱这才勉强分辨得清眼前场景,嗅到浅淡的龙涎香气, 这才发现袁珩竟然被他砸在了身子下面! 他手忙脚乱从袁珩身上爬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袁珩尚有心情开玩笑:“还没死。” 工作人员已经七手八脚把他们身上的威亚卸去, 医疗组提着药箱赶到, 安熙桐被吓得哭了出来, 陆彦则眼疾手快叫了救护车。唐导挤在最中间, 也出了一头冷汗, 这种情况已经算大事故,要是刚才袁珩没有接住萧子昱, 摔成骨折都算是轻的。 人群混乱无序, 所有人都慌了阵脚,孟乐羽看到袁珩冲出去的那刻就被骇得脸色煞白, 此时趁人不注意悄悄逃离了现场。 两人被紧急送到最近的医院,一通检查下来,萧子昱身上几乎没受什么伤,只是腰部被威亚勒破了皮。 袁珩反而更严重一些,肩胛骨摔出两团乌青,好在他常年健身,骨密度大,没有骨折,摔倒时脚踝扭了一下,迅速肿了起来。 整个剧组心有余悸,好在两人都是有功夫傍身的,不至于太惨。 本来今天预备了杀青宴,现在全剧组都跑到了医院里。已经有网友把《枫林晚》剧组有人受伤的事爆料到了微博,看装扮,单架上的人像是袁珩。 袁珩的粉丝平时佛系,关键时刻战斗力却不弱。已经开始抱团艾特工作室和剧组官博,甚至还有人打听是哪家医院,扬言要去探视。 《枫林晚》剧组在事情进一步发酵之前发布了澄清:今日拍摄过程中因为威亚断裂,演员袁珩先生和替身演员萧子昱先生不慎受伤,两人均已送往医院紧急处理,目前已无大碍,事故原因剧组将配合调查。 “都上担架了这能叫“已无大碍”?” “为什么好端端的威亚会断,你们剧组没有事先检查吗?” “袁老师和昱昱的威亚功底大家都知道,这种事故明显就是有人从中作梗,建议剧组彻查!” “真的没事吗,他们怎么也不发条微博,急死人了!”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病房里的情况尚且可控。事发突然,为了不影响医院的正常运作,两人在附近的医院紧急处理后就转去了私人医院。 无关人员都被清场,只有唐导和源泰的助理留下来善后。袁珩的脚上带了护具,需要再留院观察一天。 事发蹊跷,唐林还感到后怕:“剧组的设备都会提前检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老师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袁珩眼眸微冷:“真要有人做手脚,他们的目标也不是我,是萧子昱。” 唐导从业这么多年,见过的明争暗斗不算少,遇到大事故还是头一次:“放心,不管是不是有人干预,剧组都会追究到底。” 剧组不能没有主心骨,唐导交代几句也匆匆告辞,病房里只剩袁珩和萧子昱,两个人一坐一躺,皆是狼狈。 好不容易等到独处的时间,萧子昱本想道谢,话到嘴边又感觉单薄,起了好几次头,终于道:“你渴不渴,我给你削个苹果?” 袁珩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削吧。” 萧子昱总算有事可做,却没想到削苹果并不是个容易的活计。他在梨园时有师兄呵护,入了宫有下人伺候,自己动手的时候算是少数。此刻拿着削皮刀,左右比划了两下,浅浅刮下一层。 袁珩看他弓背低头,一副认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提醒:“方向反了。” 萧子昱“哦”了一声,换了个方向,磕磕巴巴削完一只。 他把苹果一切四瓣,放在小碟里,感觉总算有了点底气:“今天……谢谢你。” 袁珩轻挑眉毛:“要我说没关系吗?” 萧子昱下意识摇头:“你为什么要去接我?” 袁珩叉起一块苹果,咔嚓咬碎,神情有些混不吝:“公司给你买了医保,真摔出个好歹来,还要花钱给你治。” 萧子昱呆了呆,表情有些尴尬:“哦……” 袁珩不再逗他,正色道:“不管掉下来的是谁,我都会去接住,所以不是你的问题。” 萧子昱点点头,垂下的眸子看不清神色。 前世御台大宴,他从高台上不慎掉下,也是被袁珩毫不犹豫地飞身接住,彼时他还怀着欺瞒的心思,现在只剩下抱歉。 傍晚时分,收到消息的薛金玲和袁烨赶来了。薛金玲用保温桶带了骨头汤,看到他带了护具的腿,登时红了眼眶:“呀,怎么这么严重?” “毕竟是从五六米的地方掉下来,”袁烨拍拍他妈的肩膀,此刻显得十分靠谱,“我找了警队的朋友去和剧组对接了,初步调查结果是威亚的滑轮被人做了手脚。” 薛金玲不敢置信:“是谁想要害人?” 萧子昱不答,心里大概有了个轮廓。他在剧组除了同孟乐羽有龃龉,跟旁人并没有什么矛盾,但现在调查结果还没出来,说什么都是空谈。 . 另一边,孟乐羽离开剧组,开着超跑漫无目的绕城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公园旁,拨通了电话:“爸,你到底有没有找人帮我,现在剧组都已经开始调查了。” 孟严志的语气也充斥着烦躁:“早跟你说不要意气用事,袁家现在不仅找了警局的人,还联系了私家侦探,你以为这么容易摆平?” 孟乐羽终于情绪崩溃,尖叫道:“我只想对付萧子昱,他一个小小的替身演员,摔残了谁会在意!谁能想到袁珩会突然冲出来!” “我没想连累到袁老师!”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孟严志呵斥道,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并不只是性子刁蛮,连最基本的法律意识都没有了。 偏偏妻子还在耳边哭诉:“我们孟家算是养了个白眼狼出来,要是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我要你好看!” 孟严志烦道:“你也少说两句!” “孟严志你真以为你那点破事我不知道?”杨婷破口大骂,“当初要不是你在外面瞎混,我没有精力照顾乐羽,能收养萧子昱回来陪他?能纵容他长成这个性格?” “爸你送我出国,”孟乐羽哭了出来,“要是等他们查到我头上,我就完了。” “都别说了!”孟严志吼出一声,勉强平复情绪,“乐羽,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先去准备办签证,最近也别在媒体前露面。” 孟乐羽诺诺应着挂了电话,孟严志长出一口气,当着妻子的面摔门而出。 在院子里吸完一支烟后,他拨出了另一通电话:“喂,吴总,我是小孟,今晚能约您吃个饭吗?” . 袁珩晚饭喝了一碗汤,腻得想吐。 骨头汤估计是从附近买的外卖,不知道用了什么科技和狠活,浮着一层白白的腻子。 薛金玲已经离开了,袁烨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六点半护士来查了次房,紧接着跑腿小哥又敲开门,送了一只花里胡哨的花篮。 红红绿绿的配色,还有一朵硕大无比的拉花,袁珩很是嫌弃:“你订的?” 袁烨点点头:“订都订了,本来想给你和嫂子庆祝杀青的,干脆让他送过来。” 袁烨把花签收了,他穿着白t,以及一条所有男大都会有的九分牛仔裤,捧着花篮的样子有些傻:“哥,嫂子,祝你们杀青快乐。” “你看我像快乐的样子吗?”袁珩指了指脚上的护具。 萧子昱不想让人难堪,把花接过来:“谢谢。” “花也送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袁珩问道。 “我走了谁照顾你们啊?”袁烨捋了把短发,理直气壮的神情跟他哥如出一辙,“这一伤一残,一老一弱。” 袁珩:“……” 见他哥面色不善,袁烨改了口:“当然哥你也不老,你显年轻。” 越说越离谱,袁珩赶人:“这里住不下。” 病房很大,两张床都是一米五的,袁烨理所当然道:“我和嫂子挤一挤。” 这是什么屁话。袁珩头皮发炸,强忍着怒气,几乎要跳起来赶人了:“你什么睡相自己不知道?” 袁烨挠挠头,好像也是,要是半夜压着嫂子就不好了:“那让嫂子跟你一床不就行了。” 他绞尽脑汁苦劝:“真的哥,你别不信,要是晚上有点什么事,嫂子腰有伤,你腿瘸着,你们按个铃都没办法。” 其实远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但袁珩突然改变了主意:“行,你留下吧,萧子昱来跟我一张。” 袁烨一口一个嫂子叫着,他再推拒显得尴尬。反正大家都是男人,萧子昱咬咬牙:“好吧……” 袁珩侧身,给他腾出位置。萧子昱盯着那个浅坑,这样一看其实一米五的床躺两个男人也并不富余。 他慢腾腾整理着病号服,想着反悔的话,奈何连衣角的褶皱都捋平了也没能想出来,只能扣好最顶端的扣子,规规矩矩躺了进去。 两个人折腾了一天,身心皆疲。袁烨也缩进被窝,玩着手机没了动静。 袁珩听着身边清浅的呼吸,逐渐宁静下来。萧子昱像是睡着了,而他戴着护具的左脚尚在阵阵发痛,折磨得人无法安寝。 又挺了一阵,连房外的脚步声都稀疏起来。袁珩强迫自己入睡,却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轻巧地转过身来。 “长风……” 萧子昱呼吸浅,若不是屏息凝神去听,这两个字夹杂在气息里几乎无法分辨。 袁珩没有动,意识到萧子昱是睡懵了,且心里挂着事儿,在睡梦中仍放心不下。他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萧子昱竟摸摸索索伸出手,触向他的肩膀。 动作小心翼翼的,像胆怯,也像担心碰疼了他。袁珩不顾脚伤侧过身子,方便那只手摸到它想去的地方。 萧子昱睡不踏实,在梦里不知道问谁:“疼不疼?” 袁珩觉得好笑,故意道:“疼死了。” 没想到那只手瑟缩起来,蜷在他的肩头不敢动了,萧子昱嗫嚅着道歉,声音软绵绵的:“对不起……” 袁珩怔了一下,无从分辨萧子昱是不是回到了大梁七三年的夏天,他们决裂的那一年。萧子昱声音颤抖,再次哝哝:“是我负你……” 袁珩终于伸出手臂将人搂住,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甘愿认输,还是嫌自己没出息,他轻拍萧子昱的后背:“已经不疼了。” 萧子昱依靠在他的胸口,像是无处落地的候鸟找到了旧时的归巢,终于安稳地睡着了。 第37章 后半夜下起了雷阵雨, 袁烨爬起来关窗时,发现萧子昱紧紧贴在他哥的怀抱里,似乎是被雷声惊到, 长发盖着的肩头瑟缩了一下。 等他关完窗回来, 不知道睡梦中的袁珩是有意还是无意, 抬起一只手覆住了萧子昱的耳朵。 阵雨在天亮前停了。 萧子昱睁开眼睛,越过一片肩头看到窗外的芭蕉叶沾着水,绿意清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禁锢住了,袁珩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 另一只则圈在腰间, 面前的胸膛微微起伏。 没了香水的修饰,某种更加原始的气息浮现上来, 袁珩昨晚用了医院提供的薄荷味牙膏,杂糅在其中, 竟出乎意料的好闻。 他浅浅呼吸,头顶传来低沉微哑的声音:“醒了?” 萧子昱一僵, 仿佛做错事被人抓到, 他来不及回应, 先去掰腰侧的大手:“拿开……” 袁珩没有松手的意思:“昨晚哼唧着往我怀里钻, 睡一觉就不记得了?” 萧子昱睡觉不打呼, 不哼唧, 知道袁珩是在杜撰。但房间中不止他们二人,不知道另一张床上的袁烨有没有醒, 他不想弄出大动静, 好言相劝:“我要起了。” 袁珩不为所动,甚至悠闲地闭上了眼睛。 萧子昱不再多费口舌, 开始伸手推袁珩的肩膀,手掌下的肌肉块硬邦邦的,他憋红了脸,袁珩却猝不及防侧过身,萧子昱来不及收力,整个人扑在袁珩身上,彻底醒了。 不光醒了,寒毛都炸了一地,隔着病号服,感受到了曾经要过他命的玩意。 另一张床上的袁烨动了动,也睁开眼睛:“唔……” 看到两人纠缠在一处,他并没有很大的反应,伸手揉了揉眼睛:“哥,嫂子,早啊……” 萧子昱被电打了似的翻身下床,脚跟还在发软,他欲盖弥彰道:“早。” 袁珩的脚已经消了肿,只是护具仍要戴着。他嫌弃病房的味道不好闻,又嫌医院的饭难吃,坚决退房回蓝海。 袁烨找了家里的司机老赵来送人,一米八几的小伙子搀着他哥走路健步如飞。 回了蓝海仍不是很放心:“嫂子,你这小身板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还是请个护工,我哥好大只的。” 没等萧子昱表态,袁珩先不耐烦了:“少安排我。” 袁烨:“好的哥,我立刻消失。” 卧床养病其实是个耐心活,偏偏袁珩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而且伤在脚踝这么寸的地方。主卧成了他的临时办公室,袁珩在身后垫了两只靠背,倚在床头,用平板远程接入会议。 每周五例行汇报工作,业务部主管以前是公务员,说话一套一套的,什么“履行”“促进”“展望”,三百字的东西能汇报半小时。袁珩烦了,直接开麦:“简短点。” “政策是怎么走的?不提倡的东西还要做,你们业务部练了铁头功?” 萧子昱隔着一层房门听袁珩训人,慢腾腾揭过一页剧本。《青玉扇》原定的下周开机,出事后剧组也联系了他,还让人送了东西前来慰问。 一行字没看完,罗力打过来了,“萧哥,我昨天答辩,今天才看到消息,你没事吧!” 萧子昱:“只是有些擦伤。” “没伤筋动骨就好。”罗力松了口气,“袁老师呢?我看他也进医院了。” “他严重一些,脚踝扭伤了。”萧子昱说。 罗力急了:“你们在哪个医院,我弄完毕业材料就过去。” “不用。”萧子昱顿了顿,“我们出院了……我回家了。” “回蓝海了?”罗力不放心道,“有人照顾你吗?” 萧子昱:“……有吧。” 罗力反应得很快:“差点忘记你有对象了,那萧哥好好休息,有事及时联系我。” 挂断电话,主卧里已经没了声音,萧子昱刚要拿过菜单叫餐,房门打开,袁珩拄着拐杖出来了。 他站起身:“你要干嘛?” 袁珩说:“洗澡。” 萧子昱震惊:“脚伤了怎么洗?” 袁珩往门框上一靠,拐杖有节奏地点了点:“那我总不能臭着。” 两厢对峙,萧子昱想到是谁让他变成这副摸样的,败下阵来:“我帮你擦。” 袁珩心情不错道:“这么有良心。” 萧子昱木然,严重怀疑袁珩是故意的。 萧子昱伺候人的经验依旧匮乏,前生今世剩下那点技能全耗在袁珩身上了。 他端来热水毛巾,袁珩在床上大皱眉头:“那是擦脚用的。” 浴室里一架子毛巾从小到大依次排序,没想到还分了类别。萧子昱回去换了擦身的,暗自腹诽,袁珩这辈子不是太子,太子病却一点没少。 他想起袁珩挑剔下属的样子,把毛巾拧干,尽量不让他挑出错来。 从光滑的肩头开始,萧子昱再次触上那紧实的肌肉,用毛巾一一擦过,余光捕捉到袁珩的视线,他有点崩溃:“你能不能别盯着我。” 袁珩将目光从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移开:“那我盯哪里?” 萧子昱伸手去捂他的眼睛:“闭眼。” 袁珩一本正经:“闭眼我会想歪。” 萧子昱不解:“想歪什么?” “你说什么?”袁珩过分地说,“肌肤相亲,还要我闭上眼睛,你喜欢蒙眼play?” 萧子昱是一个好学的古代人:“什么play?” 袁珩重重叹出口气,扭过头去:“赶紧擦。” 萧子昱擦完了上身,掀开被子又要去拽他的裤腰带。袁珩本来都要眯觉了,又灵醒过来:“你干什么?” 萧子昱:“下面不用擦吗?” 给人擦身是个体力活,萧子昱脸上出了一层薄汗,脸颊和鼻尖带着红,袖口卷起两折推到肘处,露出的关节圆润精致。袁珩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不用了,你出去吧。” 萧子昱狐疑:“你自己可以?” 袁珩没吭声,把掀开的被子又盖了回去,遮住大腿。 他动作不慢,但萧子昱曾跟他朝夕相处过近十年,对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此刻他不可置信般缓缓张大了眼睛。 袁珩感觉自己要栽,更得撑住面子,重复道:“你先出去吧。” 萧子昱勾起唇角,显出几分不易见的风流戏谑来:“半小时够不够?” “想什么呢,”袁珩拉了脸,“出去。” . 袁珩在家躺了一星期,勉强可以下地走动。威亚断裂的原因警局一直在着手调查,但进度缓慢,反而是私家侦探那边传来了消息。 对方发来了一段监控。 监控是摄影棚附近的一家五金店拍下的,拍摄开始的前一晚,有人来五金店买了一把扳手,并且径直进了棚内。 按说摄影棚要有工作证才能进,但来来往往人员复杂,不知道对方怎么跟保安交涉的,竟然大摇大摆拎着工具箱闯了进去。 “应该就是他。”私家侦探李小姐把监控画面暂停,截到一个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眼睛。 李小姐说:“最近拍摄的剧组只有三家,我们都询问过了,没人找过修理工。” 袁珩沉吟:“能找到这个人吗?” 李小姐说道:“不敢保证,毕竟我们不是正式办案机构,要进一步追踪的话需要警局的协助调查令。” 然而三天后,警局传来消息,有人主动认罪了。 认罪的是剧组负责场地的临时工,看起来五十多岁,在审讯室里他显得有些无措,一双粗糙的大手局促绞紧:“我,我看萧子昱不顺眼,头脑一热才……” 负责审讯的警察问道:“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这能有什么理由嘛,”大叔说道,“他看不起我们这些打零工的,还不能讨厌他啦?” 袁珩在监控室里看完全程,俊脸阴沉,颈间青筋滑动,他问唐林:“你信是他做的?” 唐林也有些纳闷:“老王虽然是临时工,但一直在这个影棚接活,也做了好多年了,附近剧组都认识他。” “再说萧子昱绝对不可能看不起工作人员,每回拍摄完他都帮着收拾道具,还给来不及吃饭的师傅留盒饭。” “是有人让他出来顶包。”袁珩沉声道。 不出所料,案件结得很顺利。因为没出现重大伤亡,老王被判拘役一年,罚款几千块草草了事。 判决结果出来的时候萧子昱正准备进《青玉案》的剧组,源泰给他配了私人房车,日用品俱全,只需要带些日常衣物。 他不太懂现代社会的法律流程,叠着衣服有些懵:“这是什么意思?” 袁珩腿脚不便,靠在沙发上看他收拾:“意思是有人把孟乐羽保下了,你进组之后要机灵一些,不会每次都有人给你当垫背。” 萧子昱忽略了这一层,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有些不可思议:“你在担心我?” 袁珩翻一页文件:“担心公司财产。” 清晨已过,大平层的优势显露出来,阳光撒了半室,流过袁珩翻页的指尖,萧子昱突然想到,他们同居这么久,不是在拍戏就是在工作,好像还没有正儿八经同处一室过。 两人在一起相处越久,就越容易露出破绽,若袁珩永远都没有恢复记忆,某一天发现他并不是本来的“萧子昱”,而是个来自几千年前的古代人,会做何感想? 不等他思考出一个结果,袁珩突然提醒道:“六月份不需要穿羊毛衫了。” 萧子昱一愣,看到手中被叠得整齐的黑色羊毛衫,还是那场雨景戏后他借袁珩的,竟一直忘了归还。 他点点头,把羊毛衫放回置物柜,以为袁珩又要借机损几句,却见他突然起身,拖着伤腿从衣柜里拽出一件纯棉t恤:“要是再淋了雨,可以换这个。” “哦……”萧子昱把衣服叠好,收进行李箱,“多谢。” . 这次进组比起上次从容了许多。 源泰给萧子昱配备了基础团队,除了已经转成正式经纪人的罗力,还有一个生活助理和化妆师。 生活助理叫王凯,年龄比他们大一些,之前有跟过几个艺人,对剧组里的事务也比较熟悉,萧子昱和罗力管他叫凯哥。 一行人前往机场,罗力顺利毕业并转为正式员工异常兴奋,“萧哥你太牛了,咱们公司还是第一次给新签的艺人配正式团队,升级了酒店,还有那保姆车,丰田埃尔法,没想到第一次正式拍戏能有这么好的条件。” “是吗?”萧子昱有些意想不到,“那正常条件是什么样子的?” “就比如我宿舍那几个好哥们,现在都在带小艺人,什么活都要干,公司配车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升级酒店了,”罗力越说越激动,什么话都开始往外秃噜,“要不是你跟袁老师都洁身自好,我还以为你那对象是袁老师呢!” 萧子昱心里一咯噔,不知为何心虚:“嗯,不是他。” 罗力没有继续打探下去,把人领到等候室呆着,自己跟王凯去办行李托运。 贵宾室里等候的人都分散而坐,没人注意到这边,萧子昱摸出手机,在微信找到袁珩的名字,矜持地发出一条:“谢谢。” 袁珩没有回复,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开会。萧子昱把手机揣回兜里,有点烫手似的捏了捏衣角。 下了飞机,罗力一直期待的丰田埃尔法已经停在机场出闸口了,辗转两三个小时的高速路才正式到达剧组。 上一次萧子昱作为替身,大家都不认识他,这回演男二,剧组提前打了招呼,开始有演员主动上前跟他问候。 现场除了杨导和总编剧,主角周启临也已经到了,他的保姆车停在不远处,竟然跟萧子昱是同一车型。 周启临活络地跟他打招呼,丝毫没有被新人撞型保姆车的尴尬:“子昱条件不错嘛。” 萧子昱同他握手:“之后还要麻烦周老师指教。” 因为剧中废皇子魏舟齐没有官配女主,剧里戏份比较多的女性角色有方景时远嫁的大姐方若俞,和方景时培养出的艺伎刺客婉禾。 两人的扮演者分别是影后宋妺和当红小花陈楚然。 萧子昱事先做过功课,知道宋妺是川渝人,性格豪爽,爱吃辣子,陈楚然的脾气柔和,有些内向,笑起来很甜。 他对症下药,先跟宋妺讨论了剧本的事,又把游离在人群外的陈楚然叫过来一起参与,不多时便跟众人混熟了。 人到齐后开机宴正式开始,萧子昱换上剧中方景时的衣服,也去鼎前上了香。 在大梁朝,袁珩不祭苍天不拜神,每到需要祭祀的节日,王君便会露面,带领诸臣完成仪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以至于大梁民间的祈福贴画上都是萧子昱清癯皎洁的侧影。 萧子昱持三炷香,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闭目祷告完,又行了大礼,这才从容不迫将香插入灰中。 月白长衫,青玉发髻,神色平静无波,青灰色烟雾笼罩着眉眼,给那低垂的眸子平添了几分悲悯。 萧子昱郑重起身,却发现周围已经阒然无声,已经上完香的周启临,手持香柱的宋妺,甚至准备给镜头揭红布的杨导,都停了手里的活计,静静看着他。 萧子昱绷紧唇角,在这里不是这样上香的吗? 他开口,真诚询问:“我刚才那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没有。”宋妺摆摆手,“只是感觉……有点震撼。” 毕竟对于他们这些老资历演员来说,开机仪式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管信与不信,有个流程就行了。像萧子昱这样行全套礼数的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还不是广为流传的简化礼法,更像是某种扎根于文明的失传手艺,华丽而震撼,让人肃然起敬。 还是周启临打破了过于安静的氛围:“子昱家乡那边是有什么祭祀传统吗?” 萧子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周围人上香不过是排队轮流把香插入鼎中就结束了,他却习惯性遵从了梁制礼术,一时间也有些尴尬,赶紧接了台阶:“嗯,老家那边的习俗。” 一行人纷纷表示理解,宋妺开玩笑道:“让你演风流纨绔有点屈才了,这妥妥的是避世高人。” 大家打打闹闹当玩笑揭过,只有杨导和总编剧对视一眼,双双看清了对方眼底的不可思议。 正式开拍之前还有一场简单的现场围读,主要由杨导带演员们过一下剧本,分析重要人物的性格,方便代入角色。 剧中魏舟齐作为废皇子,忍辱负重十几载,最终撕破敦厚伪装,宫变称王; 另一边方景时身为将军府幺子,却一直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父亲和大哥表面是受人尊敬的重臣良将,背地里却奸污女子,为了巩固地位不惜将大姐远嫁和亲。 他自小在割裂的环境中长大,听着世人对父亲的赞美,脑海中却是母亲临死前的惨状,风流浪子的皮囊下早就填满了仇恨。 魏舟齐需要方景时的情报网,而方景时需要魏舟齐在宫中的势力,二人互相利用又惺惺相惜,还是在阴谋暗斗里磋磨出了些真情假意。 杨导平时话少,讲剧本时却详细易懂,入门三分:“你们需要理解的是魏舟齐和方景时之间的相处模式,知音碰撞,友达未满,这样人物之间的互动才会有张力。” 总编剧接话道:“也可以理解为魏舟齐不会找方景时喝酒,但会在对方苦闷时陪他一起看星星。” 萧子昱看向总编剧,他叫杜若潮,看起来和杨导差不多大的年纪,但要比杨导好说话很多,从试镜到开拍无一缺席,能看出对这个本子很是上心。 他们今天要拍的一幕是方景时随魏舟齐出征,处理战败俘虏。 这个场景萧子昱是熟悉的。 御台大宴初相识后,袁珩先是让他去馆娃宫当教习公子,后又将人招到身边做伴读,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太子殿下随军出征时也会带上他。 那年梁军大败龟兹部落,擒获俘虏上百人。龟兹人面相凶狠,肌肉壮硕,且多体毛,在中原人看来与兽无异。男人们咆哮着,自发将妇女和幼童护在中间,他们用牙去撕咬腕上的绳索,恨不能将白净的中原猴子剥皮啖肉。 那是萧子昱第一次见到大漠孤烟,边塞战场,以前只听说太子袁珩混迹军营,和将士同住,却没想到是这般可怖的境况。 他紧紧握着拳,对抗着身体上的战栗,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对袁珩道:“女子和孩童尚且无辜,能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袁珩睨他一眼,懒散道:“让他们回到部落只会养虎成患。” 萧子昱坚持:“或许可以收纳军中,让她们收纳洒扫,谋求生存。” 袁珩不同他争,只用漆黑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对手下道:“把女人放了。” 龟兹女人身材亦是粗壮饱满,她们神色喏喏,头发枯槁,见人解开自己身上的枷锁,竟是戒备大于庆幸。 军中译知懂龟兹语,走上前去,刚要解释太子殿下大恩,就见一女子突然暴起,肌肉饱满的右臂猛地勒住了译知的脖子! 其他人也纷纷挣脱束缚,袭向距离最近的中原人,甚至还有两个径直朝太子的方向冲了过去。 袁珩轻叹一口气,似是早料到这种结局,揽住萧子昱的腰往怀里一带,左手展开,宽大袍袖将人挡了个严实。下一秒,身侧侍卫便用枪挑穿了女子的胸口,滚滚鲜血飞溅在了暗色的袍摆上。 萧子昱瞪大了眼睛,被骇得胸口起伏,半晌才煞白着一张脸道:“怎么会这样?” “你的想法很好,但不现实。”袁珩低头看向他,“他们不会感恩你突如其来的善念,只会记得家园被焚烧后的灰烬,这才是战场。” 那天,百余名俘虏全被坑杀后焚烧,萧子昱从怔忪到麻木,似乎不明白这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男人哪来的如此决断。恶寒泛上心口,他第一次意识到站在太子殿下的对立面将会遭到怎样的杀意和报复。 他恍惚着,直到有人碰了碰他的手,周启临提醒道:“子昱,该你了。” 萧子昱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剧本,嗓音艰涩,“殿下,能不能放过女人和幼童?” 方景时擅长情报往来,却并没有接触过真正铁血杀伐的战场。且他平日混迹烟云阁,培养的刺客也多为女子,自然知道女人谋生的不易,更是于心不忍。 魏舟齐杀俘的场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他的情绪很是到位,困惑中带着一份坚持,嘴唇有些颤,但还是极力把那份不安压了下去。 围读会进行到现在,每个人基本都走了一圈,杨导要求严格,大家多多少少都有被指出过不恰当的地方。 萧子昱读完后,眼神空寂茫然,又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像是真的见识过那个黄沙埋骨的战场,几千年前的一场屠杀。 杨导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并没有出声打断,心中暗自感叹萧子昱表演的感染力。 一个好的演员需要的从来不是用力过猛的演技,而是在细微之处引观众入戏,从而获得最佳的观影体验。他当初选择萧子昱也是因为对方在不经意间让周启临陷入了状态,看来那时的判断没有错。 “很好。”杨导用简短的两个字给围读会做了总结,“准备一下走位,我们开机过一遍。” 第一天开工,工作量并不是很大,傍晚时分准点收工了。 但最近天气逐渐热起来,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装容易闷汗,萧子昱先去保姆车里换下衣服,脸上红扑扑的,沁满了细小的汗珠。 剧组微博把定妆照和今天开机宴的物料放了出来,热搜上出现了一个话题#萧子昱拜神#。 罗力激动地刷着微博:“萧哥,你可以啊,第一天就自带流量,都不用公司给你买热搜了。” 摄影师像是特地为了拍他,连低垂的睫毛都纤毫毕现,萧子昱闭着眼睛,姿态虔诚又暗含悲悯,清瘦的体态更惹人怜惜,广场上一片吱哇乱叫。 【好虔诚的样子……】 【这真的是男菩萨吧!(捂鼻血)】 【昱昱上香好认真啊,怜爱了。】 【真的没人感觉很色吗!想超】 【脑海里自动播放一些十八禁画面。】 【就要男菩萨,就要男菩萨!】 萧子昱已经逐渐习惯了网友们的奔放,对某些言论刻意忽略。凯哥和罗力留在剧组帮忙善后,他直接回了附近的酒店。 日暮稀薄,他踩着地上树木攒动的影子,到酒店门口时身侧突然有人说道:“子昱,你也住在这里?” 萧子昱抬头,竟然是周启临。 白天跟影帝撞了保姆车不说,晚上又跟人家撞了酒店,萧子昱自忳源泰给他的待遇果然是好,礼貌道:“周老师也住这里?” “是啊,”周启临在这边拍过很多次戏,在酒店有固定套间,他习惯饭前喝点咖啡润喉,主动邀请道:“这里的吧台不错,要一起去喝点东西吗?” 没等萧子昱回应,手机铃声像卡点似的响了起来,萧子昱划开接听,说了声:“抱歉。” 袁珩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一身黑色正装肩宽背阔,看背景像在公司。 萧子昱没用过视频通话,一时间有点新奇。 袁珩直接只见他略带茫然地看向屏幕,又前后调了调位置,五官陡然放大,能看清那张形状优美的唇一张一合:“袁珩?” “可以拿远一点。”画面外有个声音出来,紧接着,镜头被拉远,萧子昱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他仰起头,不知道对谁说:“谢谢。” 袁珩的脸色沉了沉,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脱口而出:“那是谁?” 第38章 萧子昱把镜头转了转, 周启临的脸也出现在了镜头里。 萧子昱:“是剧里跟我搭戏的老师。” 周启临扬了扬眉,似乎是没想到会看见袁珩,略带惊讶道:“袁总?” 袁珩声音里没什么感情, 隔着电话线传过来不冷不热:“原来是周老师。” 这回轮到萧子昱诧异:“你们认识?” “几年前我和袁总同时提名了金像影帝。”周启临说道。 萧子昱没听说过这个奖项, 似懂非懂点点头:“哦……” “那看来子昱今天是没时间喝咖啡了, ”周启临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我们改天再约。” 萧子昱举着手机慢腾腾往电梯间的方向走,袁珩突然问道:“什么咖啡?” “楼下吧台的咖啡好像不错,”萧子昱说,“周老师邀请我去喝。” “当心晚上睡不着。”袁珩嗤了一声。 电梯门缓缓合上, 网络断开, 萧子昱的脸卡住不动了,嘴巴微微张开, 停留在一个傻乎乎的表情上。 袁珩竭力想在那张脸上看出些不同来,又恍然想起人才走了一天, 能有什么变化。 今天的热搜他也看了,萧子昱持香祈祷的画面被做成了精修图, 旭日烟云, 眉眼入画, 让人恍然今夕是何年。 评论里有人说萧子昱是不是故意作秀, 只有袁珩知道并不是这样。在他逼宫的那几年, 软禁了老皇帝, 对外却称父亲身体欠佳,公然干涉朝政。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每到端午前后, 太子便会携王君前去寺庙祈福数日。 袁珩对神佛并无敬佩之心,在庙里面对着一个个光头很是煎熬, 素菜更是吃得口舌寡淡,每天无所事事。萧子昱却总能耐住性子,礼拜诵经无一遗漏,跟僧人们上完早课后还会到佛前替他抄经。以至于后来寺庙里保存下来的太子手札都是出自王君之手。 袁珩当时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看到那风光霁月的人只想亵渎,好赖话说尽了哄着萧子昱在佛前同他胡闹,只为看到他崩溃掩面又抗拒不得的样子。 更过分的时候,萧子昱一边抄经,他一边在后面乱来,还美其名曰这样算是两人合作完成的,佛祖看了不会怪罪。往往萧子昱抄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弄湿多少经文纸还要另算。 袁珩一向公私分得开,却头一回在办公室里体会到了什么是心痒难耐。屏幕上萧子昱的脸动了动,电梯到了。 萧子昱的声音后知后觉传过来:“你为什么打给我?” 袁珩抚着颈侧,像是在回味什么滋味,开口却道:“我给你发信息为什么没回?” 萧子昱打开聊天框,才看到袁珩中午左右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没回应那句“谢谢”,而是“到地方了跟我说一声”。 他有些抱歉:“今天拍戏没来得及。” 萧子昱把外套脱掉挂在衣架上:“还有别的事吗?我要洗澡了。” 袁珩呼吸稍顿,开始胡诌:“有,很重要的事,等你换完衣服告诉你。” 萧子昱略显怀疑:“真的吗?” 他把手机搁在了桌上,袁珩面对着顶灯,只觉得白光刺眼:“调下角度。” 这要怎么调,平面放总是会照到顶灯,萧子昱把手机竖起来,镜头对着身后,自己绕到屏幕后方开始换衣服。 但他没想到的是,袁珩的视野里出现了半张镜子。 紧接着,萧子昱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镜子里。 他先脱掉套头衬衣,又褪掉裤子,还没等人看清的功夫一头墨发便散下来,将肩背盖了个严实。 袁珩眼看着那个白得泛光的身影在镜子中越走越远,最后弯腰在行李箱前停下,思索片刻,拿出了那件纯棉t恤,刚好可以遮住腿根当睡裙。 办公室外骤然传来敲门的声音,是业务部上来送审批文件。袁珩脸色一沉,几乎是下意识挂断了通话。 “之前会上那个被您否决的项目他们又提出了新的方案,”助理一板一眼汇报,“等您批准签字。” “放桌上吧。”袁珩往后一仰靠上椅背,咬住后槽牙磨了磨,心道还真是一报还一报,你在会上当众训了人家,对方不知哪天就会跳出来坏你好事。 徒留另一边萧子昱换完衣服回来,发现袁珩已经挂了电话,愣在原地嘟囔了一句:“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吗?”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拍摄的强度也逐渐加大起来。 萧子昱察觉出正式演员和替身的鸿沟。做替身时对体力的考验比较大,他保持状态一天勉强能跑三个场子,正式演员消耗的却是情绪,有时候一连几天拍下来,深陷在某种状态中,需要放空一下才能进行后续的拍摄。 袁珩好像对这种情况很是了解,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少了,偶尔会在微信上问一嘴拍摄进度,萧子昱回复不及时便威胁要扣他工钱。 萧子昱前世只登过台,没演过戏,理论基础也不充足,便从最基本的做起,他演方景时,就先把自己变成方景时。 方景时爱玩扇子,他便扇不离手,甩拢拂挑,将一把扇子玩出花来。方景时在戏里最常见的装扮是一身青衫,外罩墨绿描金的披风,下戏后他也一身素衣在组里晃荡,抚袖撩袍间极尽风流。 某次萧子昱在树下琢磨剧本,一不留神错过了晚饭时间,周启临前来叫他吃饭,他魔怔了,扇骨在掌心一敲,转过身来:“舟齐兄是想去打野食儿了?可是我烟云阁的东西伺候不好你。” 赤金色霞光在他眼尾镀了一抹绮丽,连那素衫都热烈起来,燃烧着属于方景时的风情戏谑。 周启临愣怔了一下,在那么多戏本里来去自如的人,竟然有些结巴:“没有……我是说,晚饭可以吃了。” 萧子昱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玩笑间掩饰过去:“我在读剧本。” 可他们已经将剧本背得滚瓜烂熟,都知道里面并没有这样一句。这是萧子昱临场发挥的,就像他在拍戏时设计的那些精妙的细节一样,周启临感觉自己变成了木讷严谨的魏舟齐,抿住线条刚毅的唇,耳后悄悄烫起来。 一晃,拍摄进行到中旬,他们即将要拍戏里的一个名场面。 监察御史李卫巡查完各州郡归京,整理了一份地方官员收授贪贿的名单。这份名单成了魏舟齐的目标,有了它便相当于抓住了朝中重臣的把柄,贪图受贿之人大多忠心不定,加以威逼利诱便能为己所用。 李卫对朝政之事向来严谨,名单也都是贴身放置,但此人重欲□□,又好狎/妓,家中大夫人管得严,因此他回京后未进家门,先来了烟云阁消遣。 方景时事先得到消息,早就候驾已久。 今日是烟云阁花魁露面的日子。婉禾已经梳洗装扮好,戴花钿,挂额坠,略施薄粉,黛眉细长,在一众莺莺燕燕中显得清新可人。 婉禾是方景时从小教养起来的,手把手教的唱功和舞蹈,一把江南水乡的嗓子柔媚软侬,人尚未露面,只在薄纱帘子后面一亮嗓,便引得看客纷纷叫好。 陈楚然女团出身,对古典舞涉猎不多,她不想用替身,坚持跟着舞蹈老师练了一遍又一遍,动作还是拿捏不到位。 杨导性子直,话又少,一言不发的时候像在黑脸,真严肃起来让人招架不住:“不行,再来。” 陈楚然尴尬地僵在原地,脸色涨红了,眼睛眨巴两下,像是要哭出来。 “婉禾,你可以这样……”萧子昱登上台场,站在陈楚然身边,叫了她剧里的名字。 陈楚然放松了些许,将手中团扇交给他。只见萧子昱手持扇柄莲步轻移,紧接着小臂扬起,缓缓露出半遮的颜面,如天鹅饮水,幼鹿匿林,一招一式浑然天成,明明是个男人,却将女子的舞步跳得柔软灵动。 “只是拍这个场景,不需要做太复杂的动作。”这句话是对舞蹈老师说的,见对方没有反驳,萧子昱继续对陈楚然道:“这样,我教你几个动作,能连贯做下来就好。” 婉禾是在帘后跳舞,轻纱遮掩,看客们只能看到轮廓,因此动作要大开大合,缓急相续,用节奏把对方的情绪调动起来。 古典舞老师看着他演示了一遍,啧啧赞叹:“这几个动作确实更加合适,看风格像是五国时期的舞,不知道萧老师是从哪里学来的?” “自己编的动作罢了,”萧子昱笑笑,“整支舞还没有编完,尚未取名。” 陈楚然说道:“我学的比较慢,可以用手机录一下吗?” “可以。”萧子昱等她拿出手机,又原封不动跳了一遍。 等陈楚然练会了动作,拍摄继续。萧子昱注意到虽然杨导看起来严格,但整个过程都没有催促,等的时间久了便小声和杜若潮讨论剧本。 婉禾唱完一幕,撩帘走到台前,对座下的官人才子们行礼致谢。底下呼喝声四起,开始有人往台上扔缠头,撒银币,这是烟云阁的规矩,出价最高者能得花魁陪酒一曲。 李卫并没有动作,方景时也不着急,只等到喧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李卫才从怀里掏出了一沓东西,交给身边小厮,呈了上来。 那是一沓金票。 金票乃朝廷发行的贷币,凭票可以去银号兑换元宝银两,且价值只增不减。但这票子流通于世的极少,能拿出这样一大把,说明家中或亲友入朝为官,身份地位不容小觑。 果然,李卫出手后,周围的富家子一个个都不吭声了,眼睁睁看着方景时牵着婉禾的手,将她领到了李卫身侧。 婉禾先行一礼,给李卫斟了满满一杯酒,声音轻软道:“婉禾敬李大人。” 李卫喝了酒,揽美人入怀,神色愈发放松惬意。 紧接着又有美伎上台弹奏,叫好声再起,酒酣意浓时,婉禾悄悄冲这边做了个手势,得手了。 方景时叫来巡场的小二:“李家那边如何了?” 小二的粗布衣服里面赫然是一身夜行衣:“已经把信送入了大夫人房中,小的回来的时候大夫人正吆喝着备马车呢!” 萧子昱点点头,刷地展开扇子,躺在摇椅上开始吟唱:“一朝别后,两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是卓文君的《怨郎诗》。 杨导抵着下颌位置,眉心微皱,这段是剧本里没有的。搭戏的演员也有点不知所措,在原地愣了一晌,见杨导没有打断,这才按照原定剧情冲进了烟云阁。 方景时吟道:“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李家大夫人带着下人们冲了进来:“李卫你个杀千刀的孬种!净来这花柳地找狐狸精!” 李卫本来在眯眼品茶,蓦地被一只绣鞋砸在了头上,怀中婉禾跌落在地上,发出娇呼。 他却无心再管,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夫人怎么来了!?” 烟云阁一时混乱,巡场的小二却不见了踪影,李夫人见无人制止,竟在场子里追着李卫砸起来。 混乱中婉禾奔上二楼,找到方景时,脸上已无疲意和醉态。她从怀中掏出一纸官文样的东西:“主人,得手了。” “李卫被大夫人抓住,今晚应该无暇关心名单的去处。” “不错,”方景时满意地一收手,念完《怨郎诗》最后几句,“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过!”杨导罕见地高喊了一声,“萧子昱临场发挥这段不错。” “演得太顺了!”陈楚然也从之前消沉的状态里走了出来,“好过瘾!” 饰演李卫大夫人的女演员笑道:“看剧本的时候还不觉得,戏中子昱一念《怨郎诗》,我那愤恨的感觉登时就起来了。” “你那绣鞋砸得我不轻,”饰演李卫的演员也哈哈笑道。 杨导说:“萧子昱再来补拍一个写字的镜头这个场景就算过了。” 烟云阁遴选花魁前都会由方景时亲笔提一句诗,挂于门楣。这次要他写的是李白的《对酒》。 这种镜头一般都是演员做做动作,后期找专门的老师书写拼接,用手替来完成场景。 萧子昱颈项稍垂,执笔点墨,整个人的状态就变了:“我可以试着写一下。” “子昱还会书法呢?”周启临笑着问了句。 萧子昱专注于手中执笔,并未接话,手腕轻悬,笔尖走动,直接将《对酒》默了出来。 “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他为人沉静,下笔却是洒脱行楷,且字体未从先师,独具一格。 “哇,萧老师的手握毛笔也太好看了吧!”陈楚然小声赞叹。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她的感染,一直没开口的杜若潮也说道:“小萧老师,可不可以多嘴问一句,你这字体师承何处?” 听那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恭敬。 第39章 萧子昱手腕一顿, 笔势却没停,将最后一字写完,才道:“家师无名, 且已经去世了。”他抬头看向杜若潮, “杜老师可是想到了什么故人?” “不算故人, ”杜若潮若有所思道,“只是这字迹有些熟悉。” 两人打着哑谜,周围的看客搞不清楚状况,周启临说道:“我怎么感觉子昱写繁体字比简体字要好看?” 剧本围读他俩常坐在一起,萧子昱的剧本上密密麻麻做满了注释和标记, 字迹虽工整, 却有些刻板,像初学字的小孩写的, 哪有这几段行楷这般潇洒恣意。 “好久没练过硬笔,生疏了。”萧子昱手腕一转, 将毛笔蘸水洗过后插进笔筒,一整套动作娴熟流畅, 像是经常洗笔研磨。 杜若潮一直盯着他动作, 沉默不语。 拍摄进行得顺利, 这天提前收工, 大家都嚷着出去聚餐放松一下。萧子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没有跟众人扎堆打车去餐厅, 等导演组也收工完毕,杨导果然向他招了招手:“小萧, 过来一下。” 白天热闹杂乱的休息棚恢复了寂静, 深蓝色篷布被余晖衬得发紫。棚里只有杨导和杜若潮两个人,杨导抬手按亮了顶灯, “小萧,坐。” 萧子昱抽凳坐下,脊背挺直如竹,就听杜若潮开门见山道:“小萧,你知道五国吗?” 萧子昱捏紧了指尖:“略知一二,五国以梁为中心,北赵,西凉,南蜀,吐蕃,四方呈割据之势。” 杜若潮说:“你开机宴上行的祭祀之礼便是大梁的礼法。” 萧子昱颔首:“看来杜老师对大梁颇有研究。” 杜若潮抿唇不语,杨导问道:“小萧,你这礼数难不成也是从师父那里学的?” 萧子昱总不好说自己其实是古代人,保守道:“没错。” 见两人默然,萧子昱继续道:“大梁历史上下三百年,经历十几位君主,其中却单单有了几年空白,据我所知,那是太子袁珩在位的时期,这剧本我读起来……” 他沉吟道:“……不似杜撰,反倒像史实。” “敢问杜老师从何处得此实迹,子昱想请教一二。” 杜若潮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故事,其实是听我舅公讲来的,细节方面无从考据。” 萧子昱面色平静,心中却骇了一跳。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保留有前世记忆的人不止他一个! 而且此人对太子的经历了解详实,必定不是乡野村夫之流,他是朝中人! 萧子昱竭力克制着心头悸动,勉强平静道:“不知道杜老师可否帮忙引荐?” 没想到杜若潮摇了摇头,“自从舅母去世后,舅公就出家为僧了,生活与世隔绝,几乎不见外人。” “那可否告知寺庙名称?”萧子昱迫切道。 “没用的,”杜若潮说,“我舅公常年云游,回来的日子少,只在中秋新年露面……他出家的寺庙倒是在云京,叫青云寺。” 萧子昱心头骇然,走出帐篷时还有些失魂落魄。找一个四处云游的僧人有多难尚且不论,对方愿不愿意见他也是个问题。 但看此人对大梁历史如此了解,那说不定也会知道当年自己去世之后的事情。 袁珩有否如他遗愿所说,善待蜀地百姓……他的师门,有没有存活下来? 聚餐时萧子昱仍是魂不守舍,周启临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心道:“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无事。”萧子昱盯着一桌红彤彤的川菜,他不吃辣,却错过了点单,此刻无从下筷。 有些想念不知什么时候吃过的一道蒜蓉芥蓝。 周启临不明所以:“他家的麻辣小龙虾很香,够劲!” 陈楚然也道:“萧哥尝尝吧,真的很好吃,今晚又要涨称了。” “好。”萧子昱伸筷夹了一只到碗里,没有剥,只温和笑道:“刚才走神了。” 等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陈楚然被经纪人抓去做脸部按摩,防水肿。萧子昱和周启临同乘一车回到酒店,在电梯前分开。 道别后萧子昱没进电梯,而是漫无目的逛到了吧台处,他心里很满,思绪也有点乱,肯定睡不着。 酒水单是花哨的洋文,萧子昱看了一眼果断放弃,冲酒保指了指菜单上的冰美式。 午夜时分适合饮烈酒,撞艳遇,独自喝苦咖啡也太可怜了些。酒保小哥冲他吹了声口哨,用蹩脚的汉语道:“我送你一杯气泡水。” 萧子昱坐在角落里乖乖等喝,目光在场中逡巡,这个点还在外面通宵的除了夜猫子就是老外,各种洋语叽里呱啦。有个褐色头发的外国人注意到他,前后不过一秒钟的对视,对方竟然大大方方走了过来。 萧子昱下意识摆手,想表示自己不懂洋文,结果对方一张嘴却是口流利汉语,还带着东北的碴子味儿:“嗨帅哥,你是明星?” 这下不得不回应了,萧子昱说:“我在附近拍戏。” “我也是!我拍电影!”对方自来熟地坐到他身边,“我从那边看见你,就感觉你像明星!” 萧子昱以前跟随太子接见各国来使,其中不乏皮肤黝黑的龟兹人和身材高大的鞑靼人,这种浅褐色头发、灰蓝色眼珠的却没见过。 “嘿!”对方不满地叫起来,“你打量我的眼神像在观察一条长毛狗。” 萧子昱没想到这么明显,不好意思道:“抱歉。” “你是个很腼腆的东方人,”长毛狗做出评价,“今晚一个人来的吗?” 话音刚落,萧子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对方看到是视频电话,有些沮丧道:“啊,我就说美人怎么会寂寞,你的王子来了。” “不是……”萧子昱不知道如何解释,先滑了接听:“喂?” 袁珩的侧脸出现在屏幕里,他那边天光仍亮,背景是粼粼江面和漆色暗红的长桥。 袁珩靠在护栏上,手指随意地捏着手机,自下而上的角度衬得脸部线条愈发凌厉。 萧子昱知道他要去欧洲出差,远在地球的另一边,和云京的时差有十几个小时。但亲眼见到还是感觉不可思议,难免暴露出古人没见识的一面:“你那边还是白天?” 袁珩垂眸一笑,看得出心情很是愉悦:“普罗旺斯,刚到傍晚。” 然而那份愉悦在看清萧子昱后消散了大半,袁珩的声音低下去几度:“怎么在酒吧?你那边应该凌晨12点了。” “12点你还给我打电话,”萧子昱说,“我平时已经睡了。” 袁珩无法解释他的心情,跟南法的合作公司沟通还算顺利,会议结束后他没打车,沿着江边慢慢往回走,落日燎烈,他不顾时差给人拨了过去。 袁珩不听他狡辩,镜头扭转见看到另外一人,声音沉沉的,“那条长毛狗是谁?” “喂,我叫艾瑞克,”外国小哥叫起来,“我听得懂中文!” 袁珩换了种语言,发音不很清亮,夹杂着弹舌般的颤音。外国小哥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用母语回了几句,同时做出了举手投降的姿势:“okok,我明白。” “你们说了什么?”萧子昱不解。 “某只雄性动物正在宣誓他的领地,”小哥以牙还牙道,在袁珩的脸色进一步沉下去之前跑掉了。 萧子昱神色有些茫然:“你刚才说的什么洋话?” “俄语,”袁珩说道,“离这些无所事事的毛子远一点。” “hi,你的冰美式好了。”酒吧小哥将咖啡推到萧子昱面前,“请慢用。” “大晚上的喝什么咖啡?”袁珩问道。 “呃……”萧子昱眉头轻敛,苦于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袁珩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两圈,忽然道:“没吃晚饭?” 萧子昱来不及撒谎,只能道:“没吃多少?” “拍摄不顺利?”袁珩问道,“还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萧子昱叹了口气,好像袁珩无论是太子,还是一个嚣张的现代人,总是能轻轻松松看穿他的想法。 “没有……”他掩盖过去,“今晚吃的川菜。” “去吧台点一份吃的,”袁珩安排道。 萧子昱社恐:“我看不懂菜单,服务员的汉语好像也不太好。” “你把手机拿过去。”袁珩说。 隔着屏幕和对面昏暗的灯光,袁珩把菜单看了一遍,最后对侍应生吩咐了一通,叽里呱啦讲了好久。 应该是又换了种语言,萧子昱出神地想,袁珩的喉音很明显,带着些微的潮湿和性感,跟平时说话的腔调不太一样。 “法语。”袁珩在他提问前率先说道,“这是家法式酒吧。” “你点了什么?”萧子昱换了个问题。 “滑蛋三明治和牛油果沙律,”袁珩说,“另要了一份煎鱼。” “你不用付钱,酒店会把账单算到我的账户上。” “你的账户?”萧子昱惊讶道,“酒店不是公司升级的吗?” “你一个没作品的小演员真指望公司给报账?”袁珩损人毫不犹豫,“当然算我的。” 萧子昱点点头,漫长的沉默中沙律被端了上来,他尝了一口,细密柔滑,格外适合深夜作为宵夜。 他尝够了沙拉酱汁,终于忍不住问道:“普罗旺斯有什么?” “薰衣草,”袁珩说道,“但现在不是最美丽的时候。” “什么时候最好看?”萧子昱问。 “不用几天了。”袁珩说,“六月下旬就会大面积开花。” 萧子昱又咕哝了一句,声音很轻,喉间的话仿佛混着煎鱼被咽了下去,但袁珩还是听清了。 萧子昱说:“野花芬芳,当心招架不住。” 第40章 电话中一片长久的沉默。 萧子昱:“我吃饱了, 没什么事就先……” “萧子昱,”袁珩打断,“你点我呢。” 语气是一贯的笃定和不留情面, 萧子昱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我只是担心老板贪恋异国风景, 卷款潜逃。” 袁珩说:“最贵的资产没在身边, 怎么逃?” 萧子昱下意识道:“什么资产?” 袁珩轻挑地扬了扬下巴:“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然是父母送来的最值钱。” 萧子昱呼吸一滞,迟一秒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把电话挂断了。袁珩在不要脸的方面总是更胜一筹。 吃完夜宵,肚子里有了食儿, 舒服得人有些发困。萧子昱最终没有碰那杯冰美式, 有些歉意地冲酒保笑了笑,起身离开了吧台。 第二天回到剧组, 就见罗力笑眯眯地冲他跑过来:“萧哥,《寻俗》的合同下来了!” 之前在朝阳文化的周年庆上, 《寻俗》的选角顾问霍文益给他递了名片,但毕竟是大公司推出的高潜综艺, 筛选条件比较严苛, 萧子昱后续还去参加了面试和试拍, 几轮选拔结束才最终定下嘉宾名单。 节目组表达合作意向后, 源泰才派出专门的公关前去谈判合同, 最终以一个不错的价格签了下来, 如果录制顺利的话,报酬足够萧子昱在蓝海交个首付了。 “其他嘉宾还有谁?”萧子昱问道。 “节目组没有透露, 说拍摄前会有一个先导期, 会让嘉宾们住在一起彼此熟悉培养感情,”罗力说道, “到时候应该就会通知我们。” “好,”萧子昱接过笔,在合同上签了字。 “小萧老师又有新活啦,”陈楚然路过,笑着说:“已经被圈粉了,到时候一定会支持的。” 今天拍摄的场景比较特殊,剧组一大早就起来开始布置,服化组把衣服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甚至还有轮休的工作人员特地赶来围观。 连杨导都问了一句:“萧子昱,准备好了吗?” 萧子昱茫然,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搞这么大阵仗:“我可以。” 今天要拍的是方景时女装。 方景时除了有个给太子当伴读的大哥,还有个姨娘所出的二姐。 二姐方若俞虽是庶女,性格却极为要强,书画琴棋无不精通,甚至擅长马术骑射,对方景时也呵护备至。见他没有母亲,在府里又无人庇护,经常典当自己少得可怜的首饰给幼弟买吃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将门虎女,却被父亲和大哥亲手送入宫中,当了老皇帝的义女,即将作为和亲公主远嫁吐蕃。 吐蕃地处高原,且常年游牧,居无定所,归期更是遥遥不得。圣旨下达的当天,方若俞便企图撞门自尽,被太监眼疾手快拦了下来,半捆半绑送进了宫里。 方景时想做的,便是半路劫持和亲队伍,将二姐救出,摆脱父兄的魔爪。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直到…… 皇后娘娘诞辰当日,老皇帝在后宫大设朝凤宴,封地诸王携家眷回宫恭贺,已经纳妃的皇子也纷纷带女眷入朝。 魏舟齐虽没有妃子,但却可以有两情相悦的女子。以男人的身份入宫太过招摇,方景时便决定伪装成魏舟齐的小妾,由他带入宫中,同二姐见上一面。 反串算是剧里比较常见的剧情,反得好就如花木兰从军,祝英台戴环,能让人见到女子刚毅,男子柔媚;反得不好就容易滑稽,打乱了原有的节奏不说,还会被观众骂一句辣眼睛。 演员碰到反串场景一般都会演得辛苦,因为异性视角的细节更难把握,稍有偏颇就会显得怪异。 “来,子昱,我们先上妆。”化妆师将萧子昱引到女士化妆台,纠结用怎样的妆容比较合适。 萧子昱骨架不大,整体清瘦,不适合风情美女。因此妆造给他的定调偏疏冷,月白色长裙,裙裾绣梅,袖摆纹鹤,胸前点缀着云纹,远看仙气飘飘,近瞧意境悠远。 这就要求妆底不能太厚重,否则会显得违和。化妆师犯起了难,先均匀扑上一层粉,拿起刷子道:“我们先上修容试试。” 萧子昱的面相不算凌厉,但下颌圆润偏尖,鼻梁秀气挺拔,该有的棱角并没有少。化妆师大致修了一下,让他的面容变得中性,眉眼间多了些雌雄莫辨的美感。 陈楚然在旁边围观:“哇,逐渐有内味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纷纷点头,“骨相太好了,就算萧老师是女生,凭这张脸也能混个小花当当。” 化妆师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最近刚摆脱学徒身份出来单干,也忍不住兴奋道:“我是第一次给男生化女妆,没想到效果话不错,萧老师的底子太好了!” 他们这边闹哄哄的,杨导拎着本子过来看了一眼,皱起眉头:“不合格。” 四下一静,萧子昱对着镜子端详,也觉得差点意思。好看虽好看,但能一眼叫人看出他是男扮女相,若是方景时在宫中露馅,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见化妆师面露难色,他主动道:“我自己来试试吧。” 这下连杨导都惊讶了。陈楚然瞪圆了眼睛:“萧哥,你还会化妆呢!” “嗯,”萧子昱卸掉旧妆,没有过多解释。 他之前在梨园,唱得最多的便是旦角,其中以青衣为主,刀马旦为辅,因此不管是何种风格的女妆,他都有亲手化过。 况且当年并没有如此多种类的化妆品,为了调色,他在蚌粉里兑上黛子,勉强能修饰容貌。 萧子昱二话不说,先把自己的眉毛削薄了。他的眉色不算深,且自然下弯,稍加修饰后衬得整个脸型都圆润起来,人们的注意力便不会放在轮廓鲜明的眉骨上。 他在女妆的基础上稍加改良,省略了过重的鼻影,用高光填充沟壑,原本立体的眉目变得饱满好看。 原本乱哄哄的化妆间逐渐安静下来,小小的化妆格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眼看着萧子昱修长的手指在脸部游走,逐渐涂抹出一副凝脂芙蓉面来。 “这是什么清冷大姐姐……”陈楚然喃喃道。 罗力抱着一堆衣服和头饰出现在门口,眼神有点懵:“萧哥人呢?衣服都拿来了,怎么不见他?” 工作人员纷纷忍着笑,有的故意逗他,“你萧哥刚刚走了,不演啦。” “怎么回事?”罗力环顾一周,把衣服揽到左手上,掏出手机准备给人打电话。 萧子昱不忍心再逗他,出声道:“这就不认识了?” 罗力表情一僵,活像刘姥姥见了大观园:“不是……美女你谁?” 萧子昱无奈道:“换上衣服试试吧。” 罗力依然没有反应过来,惶惶然竟有些害羞,谁能想到他萧哥的女装竟然这么完美,细看骨相未变,但又有说不出的旖旎风情。 “罗力害羞啦!”有人在旁边起哄,“耳朵都红了!” “果然还是纯情男大哈哈哈哈!” 罗力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猎犬,恨不能跳起来反击,“就你们会说!”转头面对萧子昱的时候却又蔫了,乖乖把衣服递过去,“萧哥,你先去试吧。” 萧子昱换上月白长裙,长发如瀑布般自然垂落,单看背影纤细高挑,鹤翔云逸,竟是将戏里的风格拿捏了个十成十。 有相熟的演员跟周启临开玩笑,“周哥,现在压力给到你这边了,可千万别像罗力那样脸红啊。” 一向沉稳的影帝笑着摆了摆手:“我尽量。” 拍摄开始。 方景时乔装打扮后成功跟随魏舟齐混入宫中,这是他第一次入宫,难免觉得兴奋,被刻意修饰过的狭长眼尾微微翘着,沉稳冷清的气质中多了一分俏皮。 “这来来往往的,可都是公公?”方景时压低声音,凑到魏舟齐耳边问道。 “嗯,”魏舟齐说,“今天皇后大宴,这些太监都是从其他宫调来的。” “他们净身当真能净得彻底?”方景时常年混迹花柳地,对下三路的东西尤为好奇。 魏舟齐神色不太自然:“这是当然。况且宫里每年都会给宫人们检查,就算有不彻底的也会割茬。” “这么惨!”方景时唏嘘,还想再问什么,就见一方轿子摇摇晃晃抬了过来。 魏舟齐引着他侧身让路,恭敬道:“参见皇兄。” 轿子上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太子殿下和新福晋,而方景时的大哥方景行,也并行身侧! 方景时低垂下眉眼,他喉中事先含过药,那声音格外阴柔沉媚:“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魏舟齐在几个皇子中地位最低,别说太子,就连十几岁的小皇子见了他都毫无敬意。 太子早习惯了他这副憋气不出的样子,见人竟带了女眷进宫,不免也有些好奇,“四弟这是准备纳妃了?” 魏舟齐敦厚笑道:“能不能娶还要看父皇的意思。” “没事,到时孤替你美言几句。”太子扬起下巴点了点方景时,“美人也抬起头让孤瞧瞧,看能不能配得上孤的四皇弟。” 新福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方景时缓慢抬头,感觉自家大哥的视线也一并跟了过来…… 身侧的魏舟齐几乎屏住呼吸,手臂轻抖,正要说词儿时,杨导喊了声“卡”。 周启临主动领锅:“我的,抱歉。” 杨导见他自己察觉了,便没有多说什么,“缓一缓还是接着来?” “缓一下。”魏舟齐道。 饰演新福晋的演员没有看出问题,小声问道:“怎么了?周老师演得不是挺好吗?” “情绪不到位。”饰演太子的演员给她解释道,“魏舟齐在宫中伪装了这么多年,肯定不会被太子的一两句话刺激到,就算担心方景时露馅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刚才周哥那脸色阴沉的,都快要冲上来打我了。” “可能是因为萧老师女装太惊艳,周老师紧张了。”新福晋笑道。 “不好说,”太子也感觉有点奇怪,他和周启临合作过不止一次,这种情绪上的低级错误应该可以避免才对。 也快到午饭时间,杨导直接道:“先简单吃个饭,下午继续。” 萧子昱从化妆到拍摄挺了三四个小时滴水未沾,罗力抱着水壶过来投喂:“萧哥,快润润喉咙。” 凯哥去拿盒饭了,两人去休息区找到座位,罗力掏出手机对着萧子昱拍了一张:“萧哥,你这套妆真的绝了,刚才坐在那边我都没认出来!” 萧子昱见他拍完后在手机上戳戳弄弄,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在干嘛?” 罗力屁大点事都要找郑鸿,理所当然道:“拍下来给我师父看看,他年纪虽比我大,但绝对没见过这么惊艳的男扮女相!” 萧子昱刚要阻止:“别……” 郑鸿看到了,离袁珩看到也就不远了,至于有什么后果,他都不愿细想,感觉天空都灰了。 果然下一秒,手机铃就响了起来。 “是袁老师!”自从萧子昱签约源泰,罗力对袁珩隔三岔五就给他打电话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 萧子昱拿着手机像抓了个烫手山芋,但罗力在场,他总不好挂老板的电话。几经纠结后,袁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那边是深夜,看样子刚从浴室出来,潮湿额发被捋到脑后,露出棱角鲜明的俊脸。 帅得人眼前一亮,只是说出口的话依旧不讨喜:“萧子昱,你偷偷变性了?” 第41章 为了不蹭掉太多妆, 萧子昱捧着盒饭小口吃着,连反驳都懒得:“对,我变性了。” 萧子昱不呛他, 袁珩反而觉得没劲, “这妆挺适合你, 谁化的?” “萧哥自己化的!”罗力从旁边挤进来半张脸,“有这手艺,就算不当演员也饿不死!” 袁珩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意想不到,他握拳抵了抵下巴:“是吗……” 以前萧子昱在宫中时, 除了御台大宴上跳的那段《楚腰》, 几乎没有正式登台过。 大多时候他都是即兴而舞,在馆娃宫的那段时间, 袁珩常偷偷去瞧他,中午放课, 舞伶们都去休息了,萧子昱在院中自己哼着歌, 跳一些不知名的曲子。 后来萧子昱搬进东宫, 也丝毫没有主人架子, 带着太监宫女们一块嬉闹, 阴沉沉的宫殿变得活泛起来, 不时传出王君抚琴哼唱的乐音。 只有最后那三年……他的身体坏了, 跳不动舞,也唱不出清亮的曲子, 整个人像是一点点丧失了生命力。萧子昱变得越来越安静, 不同他斗嘴,也不再反抗, 像是没了翅膀的雀儿,一天天只盯着窗外发呆。 袁珩回想起那段记忆,发现自己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反而现在看着镜头中的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都不知道,萧子昱原来不仅会跳舞,妆面也化得这样精致。 袁珩压低声音:“下次回家化给我看。” 萧子昱讨厌他的霸道:“凭什么?” 袁珩傲慢道:“凭老板要检查你的工作成果。” “少拿身份来压我,”萧子昱来到现代社会没几天,平等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大不了我跳槽,杜倩女士一定非常欢迎。” “那你还不了解行业黑幕,”袁珩说道,“你觉得从源泰毁约的演员,有别的公司敢收?” 萧子昱终于拉下脸,配合着一套清丽妆容,变成了朵夹枪带炮的冷玫瑰。然而眼角的锐度被粉底遮住了,显得幽怨大于愤怒。 袁珩把人惹毛了,又开始不紧不慢往回哄,“闹着玩的,毕竟我们公司不是□□。” 萧子昱败下阵来:“你到底有没有正事?” “有,”袁珩说,“但现在已经完成了,再见。” 屏幕一闪,视频已经挂断了,萧子昱反应过来他的正事是什么,八分钟的越洋电话就是为了在自己身上过顿嘴瘾。 他愤愤挖起一勺米饭,含混着几个教养不佳的字咽下,斯文禽兽。 吃完午饭,拍摄继续。 周启临已经恢复了状态,大家补好妆,顶着热辣辣的太阳拍摄。 魏舟齐顺利将方景时带进了宫中,朝凤宴上文臣武官加起来有百号人,纷纷祝寿献贺,光是贺礼就摆了一堆。 魏舟齐在宫里向来不被重视,两人坐在不显眼的角落,方景时找机会偷偷溜走,在一个偏僻的小宫殿里见到了自家二姐。 萧子昱踮起脚尖,躲掉沿路的侍卫,他脚步无声,不用导演叮嘱,整个人轻盈利落,将方景时武功高强的一面展示了出来。 宋妺已经装扮好在宫中等他了。她性格泼辣豪爽,接的角色也大多数是女强人一类,还是头一回演这种饱含怨气的闺中女子,心中多少有点忐忑。 然而萧子昱一露面就打消了她的紧张。太传神了,女装本来就贴合,再配合他顾盼机灵的一双眼,简直就像方景时活生生站在了面前。 “噗嗤,”宋妺没忍住笑了场,“我好端端一个弟弟,怎么变成妹妹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摆手道歉,“在戏外不觉得,代入角色后反而忍不住了,怪不得连周老师都要平复下情绪。” 杨导冲着麦道:“深呼吸,准备第二条。” 一天之内把影帝影后都搞得神不思属,罗力在一堆工作人员后面悄悄给萧子昱竖大拇指,也不管人家能不能看见,嘴唇无声道:牛逼。 方景时看到昔日果敢稳重的二姐满面憔悴,眼底满是疼惜:“二姐,我一定找机会救你出来。” 方若俞被关了一个多月,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嘶吼,摔东西,绝食,都不管用。她若不吃不喝,便会有下人来强行往她口中灌流食;若是折腾得厉害,连手脚都要被缚住。 在和亲之前,皇帝不会让她死。 方若俞听到幼弟的话,心中竟然闪过一丝恐惧:“逃不掉的,他们不会放过我。” “有办法,”方景时心绪稍定,“二姐放心,我这些年在烟云阁也不只是空虚度日,负责押送和亲队伍的副校尉是我们的人,到时候会助你一臂之力。” 时间紧急,他来不及过多解释,匆匆交代几句就要离开。方若俞眼神怔怔的,不为突然升起的希望,而是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幼弟。 画面定格在方若俞的表情特写上,杨导喊道:“行,过!” 拍完一个大场景,大家都有点疲了。杨导也有经验,让大家原地休息,补妆也补充体能。 “我订了奶茶,”周启临说道,“大家想喝什么口味自己挑。” “哇,周老师太棒啦!”陈楚然笑道。 “谢谢周老板!”宋妺也说。 大家围到泡沫箱前挑奶茶,萧子昱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萧哥,你不会奶茶都没喝过吧!”罗力满脸不可思议。 看来是很常见的东西。萧子昱感觉再无知下去要露馅,改口道:“当然喝过,方才没听清。” 为了让自己显得合群,他也晃到人群外围,打算拿一杯又奶又茶的东西。 周启临看见他,主动问道:“子昱想喝什么口味?” 这还分口味?萧子昱自知言多必失,委婉道:“就您手中拿的这个口味吧。” 周启临一愣,这是他拿给自己的,而且只剩一杯了。他直接将手中的奶茶递了过去:“子昱也喜欢芋泥?” 芋泥是什么?萧子昱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对,我很喜欢。” 奶茶出乎意料的好喝。 奶香味很重,入口微甜,芋泥铺了厚厚一层,吸到嘴里口感绵密,冰冰凉凉的口感在大热天简直是消暑良药。 他头一次在现代社会尝到了令人欲罢不能的东西,却苦于无人分享,激动之余只能拍了张照片,给袁珩发了过去。 片刻后袁珩发来鞭辟入里的一句:“谁给你买的?” 萧子昱没有达到分享的效果,慢慢打字道:“你怎么不问我口感如何?” 袁珩:口感怎样? 萧子昱:细腻顺滑,赞不绝口。 袁珩:谁给你买的? 萧子昱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但还是回复道:周老师请全剧组喝奶茶。 袁珩:拍枫林晚的时候我请了那么多顿饭,你可是一点都没注意到。 为什么会联想到枫林晚剧组,萧子昱有点莫名其妙,敷衍道:谢谢袁老师的饭,很好吃。 袁珩:晚了。 萧子昱点开下面的表情包,发了个吐血的表情。 半晌,袁珩又回复道:总是吃人家的不礼貌,你也请下同事。 袁珩给他发了一笔转账。 萧子昱:不用,我自己有。 袁珩:那就留着买奶茶,保管你一天一杯喝到拍摄结束。 眼看这人又要抽风,萧子昱把转账收了,礼貌道:谢谢袁老师。 袁珩:别整虚的,今天忘了我的饭,明天说不好就会忘了我这个人。 萧子昱:说不定。 罗力从旁边路过,纳闷道:“萧哥,你对着手机笑个啥劲呢!” 萧子昱一愣,这才察觉嘴角的弧度,“我在……看东西。” “别掩饰了萧哥,”罗力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来,“看见你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是不是跟对象聊天呢!” 萧子昱没办法了:“是……” “别害羞,”罗力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保持低调,咱公司不会介意的。” 萧子昱嗯了一声,心道要是被发现对面那人是袁珩,不知道公司还介不介意。 夜晚收工,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萧子昱和周启临一起回到落脚的酒店。 酒店对面有一个小型花园,停着两辆面包车,周启临落后几步,将萧子昱挡在身前:“快进去,有狗仔。” “嗯?”萧子昱下意识回眸,没看到人,只见两团黑乎乎的影子:“这么晚了还有人偷拍吗?” “不好说。”周启临帮人按下电梯,“还是谨慎一点好。” 电梯门开,周启临又犹豫着改了口,“吧台还没关门,要去喝一杯吗?” 萧子昱却觉得累,这一天又是女妆又是造型,委婉道:“我有些累了。” 周启临一改往常的克制,多劝了一句:“你可以不喝酒,我给你点奶茶。” “好东西不宜贪多,”萧子昱笑道,“中午喝一杯就够了,多谢周老师好意。”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也就明了了。周启临没有再劝,彬彬有礼道:“早点休息。” 萧子昱回到房间,洗漱完把自己丢到床上。歇了一会儿感觉睡意不浓,鬼使神差打开手机,点进了袁珩的头像。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午,袁珩让他别整虚的。 一边看,萧子昱仿佛都能想出他说话的神态,嘴角再次不自觉牵起,在发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像意淫后,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把手机塞到了枕头下面。 手机这东西虽有诸多用处,但也给人平添了许多烦心。萧子昱忧虑地睡着了,感觉自己要减少手机的使用时间。 第二天一大早,闹钟响起之前,他先被罗力的电话惊醒了。 萧子昱没有起床气,好脾气问道:“怎么了?” “出大事了!”罗力喊道,“你跟周老师被人拍了!” 第42章 萧子昱迟滞地反应了一下:“被拍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人拍到了你跟周老师回酒店的照片。”罗力说道。 萧子昱终于清醒过来, 想起昨晚周启临还提醒他有狗仔,没想到被拍下来的影响这么大。 “可我们只是恰好住同一家酒店。”萧子昱有些无措。 “但媒体不会这样报道,观众也会被带偏, ”罗力报完信, 又安慰道, “萧哥你别太担心,我们正常走公关流程,之后在公共场合注意一下就行。” 挂断电话,萧子昱点开微博,都不用刻意搜索, 就看到飘在高位的关键字:新生代演员夜会影帝。 配图果然是在酒店门口, 他和周启临一前一后站在台阶上,周启临的背影将他挡住大半, 只能看到一个长发颀长的侧影。 下一张便是他回头时的抓拍,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连眼底的茫然都拍得清晰,被夜色朦胧过后竟平添了几分暧昧。 与此同时, 剧组路透被爆了出来, 萧子昱和周启临同型号的保姆车也成了一大讨论热点。 下面几个大热营销号写的文章一个比一个炸裂, 标题都是什么酒店, 流量明星, 影帝, 包养,性丑闻。 深夜酒店本来就是一个容易炒作的话题, 他跟周启临又都是男人, 更是给了娱记发挥的空间。 就连周启临多年未婚专注事业的原因,都被发散成了深柜。 源泰的公关组行动力很强, 立刻联系了周启临的工作室。两边同时发出公告,辟谣两人只是恰好订在了同一家酒店。 酒店账单被扫描上传。周启临那边自不用说,他本来就在酒店有长期套房,老粉都知道,预定时间是几年之前。而萧子昱这边的账单打印出来,开房的人竟然是袁珩。 吃瓜吃到一半的粉丝:??? 怎么越来越精彩了。 “所以说,跟周老师撞酒店的人其实是袁老师?” “重点不应该是袁老师帮萧子昱开房间吗?” “萧子昱签约源泰了,从袁珩账上走也正常吧。” “楼上傻孩子,签约了是走公司账的。” 甚至还有一些在周袁二人角逐影帝时的cp粉冒了出来,“瓜吃了一半,怎么我的‘起源’cp突然复活了?” “借楼宣传一下我们‘元宵’,今天帮忙开房,明天就拐带上床。” “楼上两家别比了,欢迎加入大三角‘临渊羡鱼’,谁家正主都不放过(狗头” 最终“临渊羡鱼”因为太过邪门被众人合力殴打。 话题越来越偏,源泰的水军下场引导,为了让大家减少对酒店的关注,不惜把自家老板拉下水,广场开始变得有序混乱,《枫林晚》即将开播,剧组还借机宣传了一下。 从昨夜凌晨媒体爆出照片,到第二天正午讨论度趋于饱和,事件本身的热度开始下降。 剧组里多是资深演员,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宋妺玩笑道:“子昱别太放在心上,我拿影后前一年就跟周老师闹过绯闻,这是要红的象征。” 周启临说道:“还好子昱公司反应得快,在热度前期把话题压下去了。” “但你的房间怎么是袁老师订的呀?”陈楚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问了出来。 周启临也把目光转向这边,他见过袁珩给萧子昱打电话,对两人的关系也有些好奇。 “当时公司报账系统出了问题,”罗力嗨了一声,上来解围,“所有账单都是走袁老师的卡。” 众人恍然大悟,周启临的表情也松快了不少。 接下来一场要拍骑马的戏份,取景地在近郊的一片树林中,是方景时搭救二姐的镜头。 拍完下午的戏份后剧组拔营,杨导带他们去户外,杜若潮则留下负责支线剧情的拍摄。 “酒店门”这个话题逐渐被覆盖,但公司依旧有专门的团队实时监控。罗力跟公关部门保持着联系,突然瞪大了眼睛:“袁老师咋又上头条了?” 萧子昱点进他发来的链接,袁珩被粉丝拍到出现在法国枫丹白露拍卖会现场,不知道要拍什么。 这场拍卖会是以珠宝首饰为主题,参加拍卖的大部分是女士,少部分是陪同出席的绅士,袁珩一身黑色正装戳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名媛里,看起来有些滑稽。 “袁老师都退圈了,也不需要做这种华丽的妆造,应该不是给自己买的吧。” “保不齐是给人买礼物,袁老师有心仪的女生了?” “他今年都二十八岁了,再没人要他,妈妈粉是会着急的。” “今天的瓜太精彩了,明明是萧子昱和周启临的绯闻,袁老师怎么总硬核插入。” “我倒觉得是袁老师醋了,这才暗戳戳跑去买礼物。” “你们cp粉别太荒谬……” 讨论的内容都很友好,但成功激起了大家的兴趣。 陈楚然八卦道:“你们内部员工能知道点什么内幕吗?袁老师真有心上人了?” “我们只是源泰的一个子公司,平时连老板的面都见不到,内幕全靠造谣。”罗力说道。 他在外人面前极力捍卫老板的隐私,说完后马上给萧子昱私发了一条信息:“萧哥,你跟袁老师一起拍了这么久的戏,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萧子昱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能收到袁老师的礼物一定幸福死了,”罗力继续给他发,“而且以袁老师这条件,只要一出手肯定十拿九稳啊。” “不管什么小妖精肯定都会被他拿捏住。” 萧子昱下意识绷直脊背,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复,便发了个句号过去。 刚发完,手机就另收到了一条消息。 袁珩:给你买了个礼物。 袁珩刚从拍卖场出来,拍了大几个小时才看到自己想要的,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天已经变了几轮。 萧子昱腹诽,娱记的速度都比你微信快:你给我买礼物干什么? 袁珩见他油盐不进,只能解释:饭吃过就忘了,买个石头你总不能也忘。 原来还是在计较之前的事,萧子昱说:只是玩笑话。 袁珩:那就别总是对我开玩笑,我会当真。 萧子昱握住手机看向窗外的景色,方才脑子有点乱,这会儿心跳也变快了。 在手机自动息屏之前,袁珩又发了条语音过来。 嗓音有点哑,袁珩用礼物诱惑不成,开始攻心:“拍卖进行了几个小时,现头有点疼。” 袁珩头疾发作时根本无暇说话,前面那句还可以相信,后面那句多半是假的。 萧子昱回味了一番语音,刚要回复,就发现前后排的人都伸直脖子盯着他看。 他莫名心虚:“怎么了?” “那是谁在说话?”陈楚然挠挠头,只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 好在萧子昱手机音量比较小,袁珩的声音一晃而过,没给人分辨的机会。 “我在看电影,不小心外放了。”萧子昱抱歉道。 “我就说嘛,”陈楚然嘟囔着转回头去,“听着像个电影明星。” 萧子昱投降,给袁珩回复:我不小心外放了,差点被他们听出是你。 袁珩转了打字:那就把音量调大点,最好给周启临也听到。 萧子昱便知道他是看见热搜了,开始避重就轻,拐着弯回复上一句:你头疼怎么样? 袁珩:公司处理的方式还可以,没白养他们。 萧子昱:回去多休息。 袁珩:现在这个情况,换酒店会引出更多话题,先将就住着吧。 萧子昱:你真疼还是假疼? 袁珩:他住几楼?我给你换房间,离他远点。 萧子昱:…… 上辈子任务在身,对袁珩的霸道和控制欲尚且可以忍受,没想到今生反而变本加厉。 他忍无可忍,顺手打字:你别犯太子病。 袁珩:太子病是什么? 反正他也不记得,萧子昱只顾自己撒气:就是霸道蛮横,不讲道理。 袁珩丝毫不冤:既然萧医生给我诊了病,那我更要好好实践一下才行。 萧子昱不会骂人,万千情绪苦于找不到突破口,便翻出表情包,找了个[敲打]的表情发了过去。 几千公里之外,袁珩手指一顿,说不过就说不过,卖萌算什么。 秘书齐淮跟在他身边,手里捧着袁珩方才掷金百万拍下的一只小小方盒:“老板,我们现在直接回酒店吗?” 袁珩拿过首饰盒,把玩了两圈,突然问道:“订了后天的飞机?” 齐淮说:“后天上午十点的。” “最近的一班是多少?”袁珩问,“给我改成最近的。” 齐淮愣了一下:“明天还有合作方邀请您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 “薰衣草年年都开,不急这一时半会,”袁珩道,“订机票,收拾完行李我们直接出发。” 袁珩一向习惯事前做足准备,突然改变行程的情况少之又少。齐淮确认道:“我们还是直接回云京吗?” “不,先飞上海,然后转杭城。”袁珩说道,“查查萧子昱最近在哪里拍戏。” 商务舱没票了,袁珩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坐经济舱是什么时候,两条长腿硬是蜷了十几个小时,最终在一片朝霞和身边小朋友的哭声中降落。 他被闹得整晚没睡着,现在浑身酸痛,加上倒时差,脑子也不太清醒。 齐淮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坚持帮老板叫了车,“萧先生他们拍外景,去附近村子里了,要明天才回来。” 那正好倒时差,袁珩揉着眉心道,“那先订个酒店……” “老板,”齐淮叫住了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略微沙哑的嗓音像是发着抖,“剧组那边好像出事了,山里突发泥石流。” 第43章 清晨高速上没什么人, 一辆银色的沃尔沃沿着路面疾驰。 这车是上海分公司的,袁珩开惯了越野,再开这种小车总感觉给不上力。 坐在副驾的齐淮死死抓着安全带, 冷静道:“袁总, 您有没有感觉我们的车头有点飘?” 袁珩没减速, 右拐给油又超过一辆:“再联系剧组。” 齐淮起飞前就联系了剧组的人,得知他们会去郊外里拍两天外景,昨天就已经去村子里提前住下。 可下飞机后又接到消息,因为连天的梅雨,附近山上发生了泥石流, 现在进村的路被堵住了, 里面的人也联系不上。 齐淮开了免提,嘟嘟的拨号声不紧不慢传出来, 一直响到自然挂断,还是没有人接听。 “袁总, 您别着急,这附近经常发生山体滑坡, 村民们都很有经验。”齐淮说道。 袁珩几乎把油门踩到底, 几百公里的路程不过转瞬。正午前他们到达了出事的村子, 天色阴沉沉的, 又开始飘落雨丝。 村口封路, 救援队的人已经来了。袁珩甩门下车, 踩过一路泥泞,明明是初夏的六月天, 他却觉得寒意彻骨。 齐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他, “袁总……” “你回去,”袁珩说道, “去车上等我。” 救援队的人拦住他:“里面现在很危险,不能进去。” 袁珩喉结滚动,嗓音沙哑,拍卖会上还衣冠楚楚的人,此刻已经十足狼狈:“我的……爱人在里面。” 长官模样的人仍不松动:“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 “报告!”有个浑身泥泞的救生人员跑了出来,“村里面电线杆倒塌引发了火灾,现在已经起火了。” 火……袁珩瞳孔一缩,眼中的红血丝像是能渗出血来,大梁破蜀的那年,东宫走水,他的王君便是殁于一场大火。 袁珩突然冷静了下来,甚至理智得有些蹊跷,根本不像一个超过三十小时没有睡觉的人的思维。他对面前的救援队员说:“我有bsr的志愿者证书,也参加过很多民间救援活动,具备自保能力,如果在里面出现任何意外,都由我个人承担。” 火灾又起,救援队人手本就不够,或者说无心再阻拦他,摆摆手让人通过。 袁珩顺着湿滑的山路狂奔,不一会儿就到达了出事的地方。泥石流埋掉了一小片房屋,能看见被灌满泥浆的井口和破碎的瓦片。救援队已经搭建了简易的通行桥,杵在崖边,稍不注意就会跌落山底。 袁珩不敢细想,绕过危险区域继续往里走。蓦地眼前火光闪现,他看到了那根断裂的电线杆,已经燃烧起来的屋子和秸秆堆,还有……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村民。 救援人员正在疏散人往更高处走,见他一身昂贵正装沾满了泥水,不由得吃惊:“哪里来的?这里危险,往上面走。” “还有人没救出来吗?”袁珩问。 “正在清点,”对方终于正眼看他,“你来找人?” 袁珩:“是。” “都在上面了。”队员挥手一指。 当地的村民果然有经验,在夜间暴雨突然变大时便开始自发组织转移。袁珩一个个人影看过去,每一张脸上都沾满了泥点,但他们都不是萧子昱。 他喊了一声:“萧子昱!” 嗓音沙哑,混杂在雨声和风声里,距离进的灾民抬起头看他一眼,稍微远一点的就听不见了。 他发泄着恐惧:“萧子昱!” 袁珩一边喊一边跑,没想到一个村子里的人竟然有这么多,让人找花了眼。 突然间,他停下脚步,余光中捕捉到一个半靠着的疲惫身影。 是周启临。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满脸的不敢置信。袁珩喉咙发紧:“萧子昱呢……” “袁珩?”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袁珩猛地转身,萧子昱脸上也不干净,身上沾了泥,长发有些乱糟糟的,没了半分平日里的整洁讲究,活像只刚从坑里爬上来的泥猴子。 如果是在普通的拍戏片场,他怎么也要嘲讽几句。此刻动了动唇,声音低哑:“有没有受伤?” 萧子昱摇摇头,有些不可思议,不管怎么看,袁珩都比他狼狈许多。 他像是一路狂奔而来,身上沾满了泥点,脸上满是水珠,刀斫斧刻的脸在风雨中愈发鲜明立体。水滴从眉心淌下来,即将流入眼窝,萧子昱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将它抹去。 再收手时腕子却被人捉住了,袁珩哑着嗓子质问,“你们没看天气预报?” 其实是看了的,但没想到这场雨会这么大。下到半夜,经验丰富的杨导察觉不对,挨个房间将他们叫醒。村民已经开始转移,他们便跟上大部队,一起往高处爬。 直到黎明时分,山脚下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在发抖,大家挤成一团,已经顾不上雨,只觉得心有余悸。 “袁珩。”萧子昱往回缩手,有些急了,“还有别人。” 袁珩却不管不顾,只死死盯着他。 从方才起,袁珩就在脑中盘算,如果那个人再在眼前离开一次,自己会怎么办? 直到看见萧子昱完好无损地出现,他都没能考虑出一个结论。失去于他而言已经是不能接受的选项。 两世的恩恩怨怨最终在一场细雨中纷纷沉淀,袁珩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就算萧子昱曾经想要杀他,他也无法克制对萧子昱的在意。 带着记忆转生本就是一件极度痛苦的事,从记事开始,他便频繁梦到自己在杀人,双手沾满鲜血,要不就是在偌大的宫殿里狂奔,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最恐怖的是那场大火,在漫天的橘红中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部分记忆逐渐回笼,但中间却被挖去了一片空白。他想破头颅也记不起自己失去了什么,想的时间长了,如影随形的头疾便会缠上他,将他拖入前世的噩梦里。 梦里总会有一只手,轻柔的安抚他。那人是谁? 袁珩忍着头疼往记忆深处挖掘,那只手修长纤细,血管却淡淡的,透露着病态的苍白。他闭上眼睛任人抚摩,那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尖利的软剑…… 这是一个陌生的场景,袁珩有些怔怔的,眼看着手扬剑落,剑尖狠狠扎进了他的胸口! 心口的位置炸开激痛,和前世的记忆骤然重叠! 袁珩死死按住太阳穴,挣扎着从椅子上滚落下去,他全部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那只手的主人,先是教会他爱,又教会了他恨。然后在自己变得不人不鬼时,溘然离世。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袁珩表面上依旧风度有礼,内里的野心却不断膨胀。 他从前最不屑的就是袁启安的防备,宁愿离开源泰自立门户,也不想受制于他,步步拘束。此刻却发现这远远不够,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只靠他自己的力量,在演艺圈挣扎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萧子昱。 于是他主动退出,回归源泰。低头俯首甘愿带上枷锁,在老头子面前贤孝,在董事面前伪装,把那些嘲讽和白眼抛到脑后,只为动用源泰的力量寻到他。 他查到青云寺,找到了当年追随过自己的那个和尚。世间百态有循因果,和尚为他算出,三个月后萧子昱便会投魂到今生的躯壳里。 袁珩前世不信神,今生亦是。但薛金玲求佛归来,将萧子昱的照片展示在他眼前,像是合上了命运的最后一轮尺,前世今生从此严丝合缝。 …… 萧子昱察觉出不对来。袁珩的手向来暖热,此刻捉着他却一片湿腻冰凉。 他引着袁珩去帐篷里,先擦干杂乱的短发,身上的衣服却无法更换。 “你昨天还在法国。”萧子昱轻声。 袁珩低声絮语:“是,今早刚赶回来。” “为什么这么着急?”萧子昱扯开他的外衣,用毛巾把领口处积攒的雨水吸干,动作间有个小小的方盒滚落出来。 他拾起,交还到袁珩手中。对方却没接,“看看喜不喜欢。” 萧子昱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蓝宝石项链。细细的铂金链子相互勾缠,卧在黑色丝绒里闪着细碎银光,宝石蛋面光滑,内里通透,即使萧子昱是个门外汉,也能看出它价值不菲。 他瞠目:“这是你说的那个石头?” 袁珩说:“钻石太亮,珍珠太软,只有这蓝宝石,能勉强衬出你几分姿色。” 萧子昱心头一悸,分不出这是句正经话还是他的又一句调笑,“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袁珩:“拍卖会场上有超过一半的物件比它要贵。” 萧子昱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慢慢攻陷,他赶紧兜底,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它的价值,协议婚姻而已,不用袁先生如此破费。” 袁珩看着他,直白道:“萧子昱,今天我飞了十四个小时,顶着泥石流来找你,差点被埋在山脚下,你还觉得我们只是协议婚姻的关系吗?” 萧子昱守护着摇摇欲坠的底线,心跳如擂鼓,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转生后太过放纵,面对袁珩时总是守不住应有的原则。 他本该退,却不自觉选择了进。 手里的宝石项链变得烫手,他下意识想要丢开,袁珩却先前一步,大手包裹住他的手背,两人一齐紧紧握住了那颗石头。 萧子昱口干舌燥:“我……” “你不是想知道我以什么身份送出这条项链?”袁珩堵住他的去路,不等萧子昱挣脱,便托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第44章 雨点声逐渐小了。 这场泥石流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但是掩埋了部分房屋,附近的灾民需要暂时转移,直到现场清理完毕并做好山体加固。 大家在救援队的引导下秩序下山, 萧子昱从帐篷里钻出来, 眼睛和嘴唇都红着。 罗力吓了一跳:“萧哥你刚才干嘛去了?咱剧组清点人数就你不在。” 萧子昱用手背擦擦唇角, 气息还有些不稳:“刚刚去帐篷里休息了一下。” 罗力小心道:“萧哥你哭了吗?是不是被吓到了……” 萧子昱深吸一口气,心里还慌得厉害,他顾不上丢脸:“嗯……” 不经意间抬头,周启临正往这边看过来,全剧组只有他看到袁珩出现在这里, 萧子昱莫名心虚, 率先移开视线。 下山的小路湿滑,救援队将他们分成了几条队伍。为了不被剧组的人发现, 袁珩没有同萧子昱一起,而是混在末尾的队伍里, 跟村民们一同下山。 想到他堂堂一个影帝,还是公司总裁, 要在这种环境下装鹌鹑, 萧子昱就觉得好笑, 但一转念, 抚到自己仍然肿胀的唇角, 好笑之余又开始愤恨, 袁珩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硬是在短短几秒中品尝了百转千回的滋味。 心绪不稳是大忌,萧子昱自忳已经犯了太多忌讳,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盯着路边湿漉漉的草木发呆。 袁珩压上来时,他本能地想要反抗, 但对方太清楚他的弱点,不过呼吸间就令他丢盔弃甲。萧子昱脸热地想到一种可能性,会不会袁珩根本就没有失去记忆,不然怎么知道他最受不了舌尖被含吮,知道他只是被舔过上颚就会软了身子。 方才的不堪他不敢再回想,他和袁珩的关系本就暧昧,对方只是添了把火,他就轰轰烈烈烧了起来。好像某种反应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没能克制,实在是不应该。 而且说到底,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萧子昱。 袁珩没有先前的记忆,那让他产生冲动的,应该是原本的“萧子昱”才对,不是他。 萧子昱浑浑噩噩跟着队伍往下走,脑子里装着事,身体反应就不够敏捷。一脚绊上横伸出来的断木,险些踉跄滑倒。 旁边的罗力将他扶住,担忧道:“萧哥,你没事吧?” 萧子昱摇头,身上的手机又响,是袁珩发来的:注意看路。 袁珩:你体力如果不行,我不介意把你抱下山去。 萧子昱倏地回头,身后队伍盘旋,他看不到袁珩的影子。想到对方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收束眼底,是不是还看见自己摸唇发呆,他忍着羞耻回复:别。 袁珩没再吓唬他,萧子昱收起手机,专心下山。 半小时的山路硬是走了两个钟,大家从昨天凌晨熬到现在,都已经十分疲惫。剧组在附近的城乡结合部订了宾馆,准备先行休息一天。 需要安顿的村民太多,宾馆的院子里排起长龙,萧子昱忍者困意给袁珩发消息:你先回去吧。 袁珩很快回复:怎么回? 袁珩:村民才能优先入住,我是外地人,也没有剧组的劳务合同,说不定宾馆都轮不到。 萧子昱刚想说开车,又想到袁珩从欧洲回来,超过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再驾车辗转来到这里,已经要到极限,方才亲吻时甚至能感觉到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 袁珩那两句话里大概五成是在卖惨,但他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良心,放弃道:你可以来我的房间。 说完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等剧组众人都纷纷回房休息后,袁珩坦然自若地敲开了萧子昱的房门。 “快进来。”萧子昱把门拉开一条缝,将人拽进来。 袁珩满身狼狈,却尚有心情开玩笑:“你不觉得你这副样子有点像偷/情?” 萧子昱刚洗完澡,用宾馆的浴巾裹着身子,一身湿发披散下来,倒真有了几分狎昵的意味。但他实在疲惫,山珍海味都偷不动:“你去洗澡吧,我要先睡了。” 房间很是简陋,一张桌子,一个单人床就已经是全部。袁珩推开洗手间的门看了一眼,不出所料没有多余的毛巾。 他向来讲究,此刻却顾不上那么多,“把你的毛巾给我用下。” 萧子昱都已经爬上床,应激般扯着浴巾一角,像在捍卫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要干嘛?” “这里只有一条毛巾,”袁珩说,“而且我没有换洗衣服,除非你不介意我光着身子躺到床上来。” 萧子昱:“……” 他把那条湿漉漉的浴巾递给袁珩,自己鸵鸟一样缩进被窝里,勉强换好睡衣和裤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萧子昱埋在被子里不太聪明地想,方才还信誓旦旦想要远离的人,此刻又大摇大摆踏进了他的警戒线。他和袁珩之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就像他也能明确感受到周启临对自己非同一般的眼神,却可以有礼有度地保持距离。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萧子昱困倦地给自己找了理由,是袁珩太懂得乘人之危。 招待所的浴室十分简陋,喷头水力不够,墙角淤积着黄渍。袁珩挤出半袋洗头膏搓洗了头发,几十个小时奔波的疲惫被水流冲刷去一些。 他给齐淮发短信,让人买一套换洗衣服送来,之后可以休两天假,行程自行安排。 他用那条潮湿的浴巾把自己抹干,又试着在身上围了一下,结果胸背太宽,前襟大敞着,显得极度不正经。 等他百无聊赖把浴室里的一次性牙膏牙刷都研究完一遍,齐淮到了。袁珩把浴巾围在腰间,接过衣服,眼神里透露着嫌弃:“你从哪里买来的丑东西?” 齐淮倒苦水:“这附近没有大型商场,除了地摊,就只有百货店有衣服卖。” 袁珩:“是,我穿上就能去摆摊了。” 齐淮稀里糊涂交了差,趁老板进一步挑刺儿之前闪身了。 袁珩换好衣服回到房间,床上已经没了动静。萧子昱陷在白色的被子里,只剩薄薄的一层,要不是长发露出来,根本看不出人形。 袁珩上前摸了把头发,湿的。他说:“萧子昱,起来把头发擦干。” 被子里的人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袁珩回浴室拿了吹风机,回到床边给人吹起来,萧子昱只轻轻颤了一下,没闹出大动静。 吹风机质量不好,动静破锣一样,这样都不睁眼,八成是在装相。袁珩不揭穿他,盯着萧子昱薄薄的面皮,像是能看出朵花。 他知道自己有些太急切了,凭萧子昱谨慎的性子一定不会乖乖就范。袁珩攥了把手中湿软的长发,上辈子这人就算是死也要离开自己身边,今生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尚且留有记忆,跟前世分明就是同一人,会不会吓得再也不靠近。 再也不会像这样乖顺地任他抚弄。 萧子昱紧闭着眼睛,吹风机的声音停了。紧接着被子被掀开一角,身侧的床褥一沉,袁珩躺了上来。 这张床宽有一米五,他只占了边角的地方,奈何袁珩太过霸道,长手长脚躺进来,占了其余大半,暖呼呼烘着他。 袁珩的性子萧子昱不会不清楚,他张扬惯了,想要的从来都是紧紧攥在手里,向来不知道委婉二字要如何书写。 他剖开自己的内心,一点点回忆这两个月同袁珩的相处。在剧组里的朝夕相对,医院看到的日出,药酒搓热的脚心,蓝海的房子,威亚断裂后的奋不顾身,越想越混乱,越想越心惊,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同袁珩又积攒了些许情谊账。 直到袁珩的吻把这种朦胧的暧昧状态打破。 萧子昱自认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承认自己上辈子就对这个亦正亦邪的太子殿下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情愫。不然他不会拖了那么久才执行任务,不会下意识一剑刺偏,不会被囚多年仍妄图袁珩能停止杀戮。 当他把每一个选择都偏向袁珩,得到的结果却是蜀国被灭,从小培育教导他的师门下落不明。 他知道蜀王骄奢淫逸,用师门逼迫自己完成任务,是死有余辜,但同样无法接受是袁珩亲手促成了这件事。 所以他只能周旋,却不敢承认,当道德和情感发生冲突,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萧子昱用手按住发梢,咬进嘴里,心中一团乱麻尚未解开,就感觉袁珩大幅度翻了个身,伸出长臂一捞,将他捞进了怀里。 萧子昱先是僵硬,后知后觉去掰腰间的大手,“你放开。” 袁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气息扫过他的后颈:“这不是没睡着?” 萧子昱正烦着:“我睡不睡关你什么事?” 袁珩罕见地没有发脾气:“那我抱你也不关你的事。” 萧子昱沉默了,莫名感到委屈:“袁珩,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来的路上遭遇泥石流,一切就都完了。” 袁珩低声道:“我在想,你要是被埋了,我的项链要找谁送。” 萧子昱声音轻颤:“那你来了,有没有后悔?” 袁珩的手臂紧了紧,语气依旧猖狂:“我从来没有做过后悔的事。” 萧子昱被箍得无法动弹,不吭声了。 袁珩却没打算放过他,“萧子昱,如果我被埋了,你会怎么想?” 萧子昱诚实道:“我可能会愧疚。” 袁珩说:“道德感太高不一定是好事,这是我的一厢情愿,跟你没有关系。” 他话锋一转:“除非你让我讨点甜头。” 萧子昱没懂他的逻辑,晕乎道:“讨什么?” 腰间的大手用上力气,袁珩将他掉了个个,两人彻底变成相对而视,距离近到呼吸都勾缠在一起。 萧子昱下意识想逃,却被那双手截住去路,袁珩盯着他的眼睛:“不管你在顾虑什么,我不会后退。” “多久?”萧子昱问道。 这本来是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袁珩却听懂了:“够你死一次,再活过来。” 萧子昱被他这个比喻刺激到,唇瓣骇得张开,紧接着便感觉袁珩撩开了他垂落在耳边的发丝,一根一根,全部耐心地捋到耳后。等终于把那张脸清理干净,袁珩扶住他的耳侧,再次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不再是毫无暗示,萧子昱却还是僵硬着手脚,从耳边的发丝,到血肉里的骨头,都化成了一滩水。 袁珩攻占着萧子昱的唇舌,大手却垫到他的脑后,将萧子昱慢慢放平,用大腿顶开他的膝弯,整个人压了上去。 因为他每一次吻都不够温柔,且没有耐性,萧子昱一直没能学会换气,憋得狠了就呜呜叫唤,手掌握成拳抵在他的肩膀上。 袁珩总算是渡过一口气去,却不停顿地索取第二次第三次,如此几次几番,萧子昱彻底没了反抗的能耐,软乎乎陷在被子里只知道喘息,眼角的泪痕都没力气擦。 袁珩的大掌再次抚上他的腰迹,萧子昱哑了嗓子,红了眼眶,再开口却还是那句:“别……” 袁珩盯着他的脸,喘息/粗/重,像是饿了十几天的狮子见到新鲜开膛的猎物,最终还是被萧子昱软绵绵的,毫无力气的手掌推了开去。 他重新将人拥在怀里,自上而下压着挤着,用拇指揩干萧子昱的眼角:“哭什么,你让我担心,这是你欠我的。” 萧子昱无言地将头扭向一边,一厢情愿的是袁珩,欠账的反而成了自己。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反驳,只能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吻上袁珩的喉结:“够了吗?” 喉间的皮肤多了一小块粉红的印子,喉结滑动,又稳稳落回印子里,袁珩嗓音潮湿:“这次放你一马,下回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第45章 昨天太过疲劳, 情绪又波动。萧子昱睡梦酣沉,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雨彻底停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侧躺着, 面前纠缠着另一个人的呼吸, 稍微仰头就能碰到袁珩的下巴。 视线下移, 是袁珩喉间被自己吮出来的一点粉,萧子昱大清早耳根又开始发热,明明自己没用多大力气。 他有些害臊,扭着身子想下床,奈何袁珩扣着他的后颈, 又揽着他的腰, 是一个完全禁锢的姿势。 萧子昱觉得燥热起来,开始推面前的胸膛。 袁珩比他更累, 还没从刻骨的疲惫中缓过来,此刻被人推醒, 像是被扰了觉的狮子,声音沉沉道:“别动。” 萧子昱耳根一麻, 几乎是下意识打了个颤, “我要起了。” 袁珩却更紧地将他搂住, 往萧子昱的方向一侧身, 便用大半个身子将他压实, 教训道:“扑腾什么?” 酒店的沐浴露香精重, 清爽的柠檬味氤氲了整晚,混杂着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子昱受不了了, 又一次道:“我要起……” 袁珩伸手撸了一把他的长发,像是在安抚不听话的小动物, 半是暧昧半是威胁道:“别乱动,我也起了。” 萧子昱一僵,听懂了,但大清早骂人实在有辱斯文,他愤愤偏过头去远离这人:“流氓。” “还有更流氓的,但你不想要,我忍住了。”袁珩逐渐清醒过来,开始跟他算昨晚的账,“我不会后退,萧子昱,但也别让我等太久。” 腰间禁制稍松,萧子昱游鱼一般扑腾了出去,跟自己后悔:“我昨晚就该再用点劲。” 干脆把这玩意的喉咙咬断。 袁珩半靠在床头,后仰枕着墙面,不用看也知道喉结红了一片,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他毫不在乎地暴露着自己的脆弱处:“现在可以给你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然后换来了萧子昱忍无可忍的又一句:“变态。” 小房间太逼仄,跟袁珩同处一室估计要疯。萧子昱洗漱完毕,准备下楼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袁珩懒洋洋地说道:“给我捎一份早餐上来。” “怎么不饿死你。”萧子昱夺门而出。 昨晚回到宾馆到头就睡,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此刻已经饥肠辘辘。时间尚早,饭堂里人不多,萧子昱要了一碟点心,一碗米粥,慢悠悠吃完,怕楼上那位真饿死了,又要了只打包袋开始给袁珩装饲料。 估摸着对方的饭量,装了一兜包子鸡蛋,萧子昱转身,跟外面晨跑回来的周启临对上了。 他注意到对方眼底的黑眼圈,重拾起从昨晚开始就掉了一地的风度,主动关怀:“周老师没睡好?” 周启临没有反驳:“我有些认床。” 视线落到萧子昱手中的一袋子吃食上,他玩笑道:“拿这么多能吃完吗?” 萧子昱一噎,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敷衍过去,就见周启临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这里有点肿了。” 萧子昱无奈道:“您看见袁珩了,对不对?” 周启临终于忍不住打探:“你们是……恋人关系?” “算是吧,”萧子昱想不出更好的解释方式,“让您见笑了。” 周启临嘴角稍僵,他在圈里混的时间不算短了,按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抛却利益关系,影帝爱上小粉红的戏码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想到……萧子昱竟然有爱人了。 “我明白了,看得出袁总很关心你。”他轻声道,“我会保密的。” “多谢。”萧子昱感觉耳根又开始发烫,多呆一秒都会破功,提着一兜食物落荒而逃。 等回到房间,袁珩已经洗漱完毕,对他敷衍的投食方式表达不满:“鸡蛋和包子混在一起,萧子昱,你讲不讲卫生。” 萧子昱有些失魂落魄的:“周启临看到你了。” “我知道,”袁珩说,“如果不是他,我还找不到你们剧组。” 萧子昱艰难道:“他问我们是不是那种关系,我没办法,只能承认了。” 袁珩的唇角满意地扬起一点弧度,也不再嫌弃包子:“放心,周启临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你吃完赶紧走吧。”萧子昱说,“今天剧组要回杭城,还要继续拍戏。” “那你把项链留下。”袁珩说。 萧子昱只能接过来:“我……暂且替你收着。” 话不中听,但到底还是收下了。袁珩向来懂得张弛有度,不再逼迫:“我今天回云京。” 吃过早饭,剧组修整了一下出发回杭城。来的时候整装待发,回的时候阵阵后怕,一车人都有点蔫蔫的。 勉强让人振奋的消息是《枫林晚》开播了,更新了两集,是最开始蔺不为放火烧村,和卫峭交手的桥段。 罗力用手机调出来给他看,这也是萧子昱第一次看到成品,加上后期和特效,呈现出来的效果让人意想不到。 陈楚然从座位后面探头,指着一个腾空的场景问道:“萧哥,这些威亚片段都是你替拍的吗?” 萧子昱嗯了一声,虽然他没露正脸,但看到自己缩在一小方屏幕里,呈现给全国的观众,还是冲击到了古代人的认知。 他下意识寻求评价:“你们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宋妺看出了他的紧张,安慰道:“很好了,小萧,替身能替到这个程度不容易。更何况表演不是只露个脸,念两句台词就可以的,你一举一动的细节,走姿步态,都要带着戏。” 网上也开始讨论起来,一些不怎么冲浪,更关注作品本身的观众发现了卫峭这个人物的割裂。 “替身用的也太明显了吧,每次背影走路的姿态都很稳,仙气飘飘的,怎么一到正面就开始晃,变成鸭子步了?” “两人的身材是有细微差别的,虽然骨架差不多,但替身的体态明显更好,这得有舞蹈功底吧。” “还有跟蔺不为交手的片段,整场打戏酣畅淋漓,一到念台词就没有情绪了,好像刚才打的不是他一样。” “有一种演员接不住替身的戏的感觉。” “楼上大胆一点,就是接不住,不是错觉。” “替身是我们昱昱演的,现在昱昱也接新戏了,欢迎大家多多关注《青玉扇》哦~” 《枫林晚》播出不到一天,《青玉案》剧组多了几千关注者,萧子昱本人的热度也居高不下。 “《枫林晚》不缺老戏骨,也有袁老师这种青年影帝,阵容够强,剧情也有讨论点,”罗力说道,“要是前期孟乐羽不作妖盗你视频,这热度我们还蹭不到呢。” “但孟乐羽好像没有发宣传微博。”陈楚然说道,“这是什么情况?” 剧组从播出的前几天就开始预热,演员们接力转发了宣传微博,就连袁珩都在今早姗姗来迟发了一条,没道理孟乐羽不发。 “好像最近是没怎么听过他的消息了。”罗力挠挠头,“我问下我在朝阳文化的同学。” 半晌,罗力突然瞪圆了眼睛,悄悄挪到萧子昱座位旁边:“萧哥,孟乐羽跟朝阳文化解约了,他出国了。” 前阵子杜倩回归朝阳文化,给公司的艺人开放了解约通道,孟乐羽顺势解约,倒是也没引起多大的关注。但是出国就有些蹊跷了。 罗力纳闷道:“难不成他是犯事了?” 威亚断裂事件的调查结果不了了之,萧子昱大约猜出个七八成,淡定道:“谁知道呢。” 为了不耽误之后的拍摄,回到杭城后,原定的拍摄计划继续,只是把骑马劫囚这场戏放到了后面,再重新联络外景的场地。 萧子昱在剧组一边拍戏,一边暗自做起了另一件事:调查青云寺。 他需要尽可能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用一种更平和的心态来处理自己和袁珩的关系。 青云寺坐落在云京的近郊,一片叫蓝田的山头。这座山比周围的要低矮一些,湿气更重,清晨时被阳光照射总会起雾,这才选了“蓝田日暖玉生烟”里的意向取名。 寺庙的名气并不大,历史却很悠久,据说进寺庙前攀爬的最后一段石阶都是千年前铺下的。当任的主持渡归大师更是神秘,在网络上流传的照片都没有几张。 据杜若潮所说,《青玉案》这个故事改编自他舅公的口述,就算舅公不是重生之人,那肯定也是梁人的后嗣,所以才能对那段空白的历史了如指掌。 五国时期距今已有千年,单凭口耳相传能否保留下一段完整的历史尚且不论,更别说还能还原到太子殿下逼宫策反的种种细节了。 因此萧子昱推断,青云寺里的那位高僧,应当同自己一样,是个带有记忆的重生者。 他需要亲自去一趟青云寺才行。 有了初步的结论,他沉下心来,全力拍戏。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周启临果然没有声张他和袁珩的事,在拍戏过程中恢复了以前那种克制有度的样子,在酒店碰到也不会邀请他喝咖啡了。 萧子昱能隐约察觉到对方态度的转变,但他连自己和袁珩之间的关系都没理清,分不出更多精力去安抚其他人的想法。 他白天拍戏,晚上翻阅资料,偶尔和袁珩视频的时候都恹恹的,看得袁珩大皱眉头,问他是不是被剧组虐待了。 萧子昱瘦了好几斤,薄薄的一层肌肉变得更加柔韧,带来的衣服穿着有点大了,裤管空荡荡的,腰凹处更是有了余量。 在进入盛夏之前,他们终于迎来了拍摄的尾声。 第46章 七月蝉躁, 天气也愈发炎热起来。穿着厚厚的戏服,在太阳地里站几分钟就能汗流浃背。 泥石流之后,剧组重新联系了外景取景地, 对骑马的场景进行统一拍摄。 拍戏不光是对角色的呈现, 更是对演员的打磨。断断续续拍了两个月, 大家都有些疲了,进入尾声后反而又找回了亢奋的精神。 附近有小型马场,大家先进去参观了一圈。马儿们经常被借去拍各种影片,对镜头已经见怪不怪,看见这群两脚兽也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周启临和宋妺都会骑马, 群演可以用后期特效模拟马背上的镜头。骑马劫囚这出戏的看点反而在方景时身上, 因为他要从马背上腾飞,杀进和亲队伍里把方若俞救出来。 工作人员已经把马匹牵了出来, 这马一看平时伙食就不错,毛发金棕发亮, 马鬃猎猎,铁蹄平整, 昂着头颅走出来, 经过剧组时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萧子昱想, 这副睥睨的样子有点像袁珩。 “这是我们最漂亮的一匹, 它叫疾风, ”工作人员介绍道, “四岁的蒙古马,经验也很丰富, 但是它挑人, 脾气不太好,最好事先跟演员磨合一下。” 最瞩目的马当然要方景时来骑, 杨导直接问道:“小萧,会骑马吗?” 萧子昱保守道:“可以一试。” “别怕,我们陪着你。”宋妺笑道。 她和周启临也纷纷翻身上马,挺直腰背,小幅度牵引缰绳,逐渐适合马的节奏。 工作人员伸出手来,打算搀他上去。萧子昱不习惯同人拉扯,主动接过缰绳:“我自己试下。” 他稍稍屏息,踩上脚蹬,另一条腿利落抬起,在空中划过半个弧,人已经稳稳落在了马上。 “这姿势是行家啊。”工作人员放下心来,拉开距离让他自主发挥,“在我们俱乐部得算高级会员了。” 萧子昱催动缰绳,疾风却不大乐意走动。天气炎热,它在马棚的阴凉地里踱着圈,不肯往场子里跑。 “又不乐意干活了是不是?”工作人员上前拍它的耳朵。 疾风尥了尥蹶子,很响亮地哞了一声。 袁珩,乖。萧子昱在心里同马对话。 他在马镫上稍站起来,用腿夹住马腹,给了疾风一个节奏。疾风总算是掉了头,踏着蹄子跑进马场。 高温天气马都不愿意动弹,宋妺和周启临都是在工作人员的辅助下跑起来的,此刻落后于疾风一段距离。宋妺目瞪口呆:“小萧老师也太谦虚了吧,这技术甩我两条街啊。” 杨导也眯起眼睛看向远处那个轻盈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资历深点的演员一般都会骑马,能做到疾跑和急停已经不容易,在要在马背上放松下来,面对镜头给出恰当的情绪,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很多时候,就算演员会骑马,制片后期也需要费上诸多功夫。拍摄时大部分都会拉远镜头,精彩的特写很难把握住。 而看萧子昱的状态,好像已经不能用“会骑马”来形容了,疾风在他的掌握下急停,掉头又转弯,前蹄扬起,跑得十分畅快。 “你们这个小演员会给节奏的,”工作人员说道,“疾风最不愿意配合那些半吊子,他们在马背上拘束,马走起来也觉得不利索,拍出来的镜头往往达不到效果。” “所以大部分人会选择那些品相没这么出色,但脾气温和的中等马。” 萧子昱在晒得发白的马场上疾驰,耳边热浪呼啸,将诸多声音跑到脑后。 他的马术是太子殿下一手调.教出来的。 大梁虽地处中原,却天性好战,特别是到了袁珩这一代,举国崇武,十几岁的小童大多会骑马挽弓。若是能通过层层遴选,还会被皇室吸纳,不论出身,一律集中培养,成年后便能领军带队。 萧子昱从小在蜀地长大,江南地区如在山水镜中,大家依河而建,聚湖而居,走水路向来比陆路多,因此他在入梁之前,是从未骑过马的。不仅没骑过,甚至还有些怕这些高大的四脚兽。 北方气候干燥,连土地都莫名厚实一些,能承载铁蹄的重量。他若想追随袁珩前后,必须学会骑行。 最开始两人同乘一骑,袁珩从身后拥着他,教他抓缰绳:“腰背挺直,放松。” 那马在袁珩的震慑下颇为乖巧,在校场上跑了几圈后,萧子昱主动道:“我自己试试。” 袁珩翻身下马,替他牵引着,萧子昱身后没了依靠,登时觉出没着没落来,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别弓背。”袁珩伸手在他腰后拍了一记,“昨晚让你弓你不弓,现在来劲儿了?” 光天化日下谈论床笫之私,不远处还有士兵在操练,萧子昱耳根发热:“太子殿下慎言。” “大梁太子给你牵马还怕什么,”袁珩拽着缰绳小跑起来,“夹紧马腹,主动给它一个律动,不要被畜生带着跑。” 他被带着在校练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能勉强自己控制马匹,但代价是大腿内侧的皮肤磨破了。 袁珩没想到他这么能忍,也没想到江南蜀人的皮肤这样嫩,隔着几层衣裤都能磨破。当晚上药的时候,萧子昱疼得咬紧发梢,眼眶惊红,袁珩气不打一处来:“你觉不出痛吗?” 萧子昱光顾着紧张了,痛倒真的是其次。他老实道:“当时没注意。” “在床上稍微重点就要死要活的,骑马你倒是能忍,”袁珩又开始欺负人,“要不改天在马背上试试。” 萧子昱瞠目,不明白他哪来这么多混账话,伸手要去堵袁珩的嘴。 奈何要害处被人掣肘,袁珩都不用躲,拽着他的膝弯往上一提,萧子昱便四仰八叉地仰倒下去,被龙袍肃然的太子殿下压了个瓷实。 萧子昱回忆起难堪处,揪了揪疾风的马耳朵,不知道在编排谁:“不知廉耻。” 他跑完一圈回来,疾风还有些意犹未尽,前蹄刨着土,又不想回马棚了。 周启临和宋妺也相继回来,剧组把几匹马一并租下,下午进山。 山中树木遮挡,遮去了部分暑气。然而道路崎岖不平,对演员的马术功底要求更高。 “子昱你慢点,我怕到时候跟不上你。”周启临笑着说。 萧子昱点点头,表示自己会配合:“周老师谦虚了。” 方景时和魏舟齐两人带着几十个亲卫埋伏在附近的树林中,这里远离王都,和亲队伍处于前后不着的状态,而且走了整天,正是疲惫的时候。 方景时在队伍中负责接应的副校尉收到信号,示意原地休整。士兵们停下来,卸了甲,开始吃喝补给。就在这时,方景时蒙面从林中冲了出来,先用袖中箭射倒就近二人,直奔公主座驾而去! 萧子昱腰间已经绑了威亚,直接从奔跑的马背上腾空,鹞子入林般借势突袭。疾风长哞一声,按照原定路线跑进树林藏匿起来。周启临来不及叫好,随后跟上,他是在静止状态吊威亚,落在萧子昱身边相护。 “舟齐兄!”方景时已经将二姐救出。萧子昱揽宋妺的腰,动作丝毫不滞重,略微用力便带着她飞了起来。 宋妺没想到这一串动作这般连贯,腰间的手臂并不粗壮,却恰到好处给了她借力的余地,两人起飞时险些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她合作过的演员不少,两人同飞的场景也不是没有,很多男演员甚至需要她主动去带,萧子昱的威亚功底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老演员。 她忍不住转头朝身侧看去,萧子昱没崩表情,空闲出来的手还有余力动作。疾风在前方接应,萧子昱控制着距离,带着她稳稳落到了马背上。 杨导喊“卡”的声音远远传来,宋妺放下一口气,由衷道:“萧子昱,你是不是真的会飞啊?” “有没有勒痛你?”萧子昱很绅士地放开手,主动下马替她牵引缰绳。 宋妺摇摇头,拍着胸口道:“这组镜头出来一定会爆的。” 他们这边短暂出了镜头,周启临还要拍摄同人厮杀的片段。马车上他手持双刀抹向一个士兵的脖子,动作是一贯的干脆果决。 但很快,魏舟齐变得寡不敌众,随着一声闷哼,他的右臂被弓箭手射中了。 方景时折返回去将人救出,周启临一米八五的个头半压在他身上,黏糊糊的血浆沾了萧子昱一身。 回到保姆车,大家简单换洗了一下,再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难得晚上不拍戏,众人又闹着去吃点好的。 “子昱今天又拍了出了高光镜头。”宋妺丝毫不吝啬夸奖,“你跟古装剧也太贴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呢。” “说不定呢,”萧子昱已经会同人开玩笑,“我第一眼看到魏舟齐这个角色就感觉很熟悉。” 周启临落后他两步,闻言道:“你把方景时演得很好。” 萧子昱回过头,刚要习惯性谦虚两句,就听他低声道:“我很喜欢。” 大部队熙熙攘攘走在前面,萧子昱故意放慢脚步,同样低声:“周老师,其实我跟方景时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周启临没反应过来:“嗯?” 天边泛起蓝影,萧子昱仰头,看向最亮的那颗星星:“方景时生性洒脱,敢爱敢恨,我做不到。” 就算知道对方不是单身,周启临还是忍不住道:“没有,你很好,很值得……” “我会犹豫,会纠结,会不知所措,”萧子昱说,“我不是方景时。” 生平第一次,周启临产生了不愿出戏的念头,剧中的魏舟齐和方景时可以做生死之交,患难挚友,当他遇到危险,方景时会毫不犹豫地回头。 “我知道。”他笑得有些苦涩,“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希望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周老师,总有一天您会在现实中遇到属于自己的方景时。”萧子昱说道,“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一个人知你所想,总会有一个人……就算跨越时空也会来到你身边。” “谢谢,拍完这部我可能要去休息一段时间。”周启临很快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半开玩笑道,“能看出袁珩他很在意你,就算是当年我们同争影帝,也没见他拼到这个程度。” 萧子昱不知道心里该酸还是该软,手指探入口袋,先捏住了那枚宝石项链。 云影遮月,萧子昱在一片暗淡里剖析自身。他好像在体会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饱胀,满溢,想触碰柔软的东西,也想把自己藏起来,最好谁也找不到。 第47章 老旧的乡镇医院里乱糟糟的,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三人病房没有隔间,勉强拉一方帘子当作私人区域。 袁珩衬衫西裤坐在油腻腻的看护凳上,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张姐, ”他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女人, “我是源泰文化的, 袁珩。” 威亚断裂事件中,有个叫王朔的临时场地工出来顶了罪,就在几天前,袁珩的秘书齐淮查到了他老婆就医的这家医院。 床尾的病历卡片上写着确诊病症:肝硬化。 张梅已经入院治疗大半年,面容病态地塌陷下去, 因为腹水, 肚子肿得老高,手背上满是针眼的痕迹。见到陌生人, 她眼珠颤了颤,戒备道:“老王已经进去了, 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面对枯槁的病人,袁珩也没多生出几分温情, 直白道:“影城那件事不是王朔做的, 对不对?” “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张梅颤巍巍摆了摆手, “你们找老王问去。” “王朔已经被抓起来了, 你知道他过的什么日子吗?”袁珩看向她的眼睛:“监狱比这里的环境还要差, 同他关在一起的都是真正的罪犯,你觉得凭王朔那种老实的性格, 在里面会不会受欺负?” “挨饿都是小事, 被人打断手脚也只能忍着。” 张梅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不住哭嚎出声:“我家老王根本没犯事, 是那些人逼他……” 袁珩身体前倾,无形之中给人压迫,他盯着张梅:“哪些人?” “我也不知道,”张梅抹着眼泪,“那人说,只要老王主动认罪,就给我们一笔钱,还说他为人老实,最多教育几天就出来了,没想到判了刑。” “王朔平时怎么跟他们联系?”袁珩问道。 “手,手机,”张梅艰难翻身,旁边的齐淮见状扶了她一把,她拉开床头前破破烂烂的柜子,从里面拿了个手机出来。 手机型号是普通的老人机,已经没电了。齐淮说:“我们正在调查这起案子,希望您能配合我们,也还王哥一个清白。” 比起袁珩,这个相貌斯文,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似乎更加亲切,张梅迟疑道:“你们真的能……” “请相信我们。”齐淮说道,“之后袁总会给您升级到市里的病房,您只需要安心养病,等王哥出来同他团聚就可以了。” 张梅终于松动,将手机放到了齐淮手中:“我不治了,治不好了,你们能把住院的钱直接给老王吗,我怕他出来找不到地方做工。” “如果不是为了给您治病,王哥肯定也不会主动去替罪。”齐淮说道,“您安心养身体,别让王哥担心才是。” 从病房出来,天阴霾霾的,像是要落雨。 袁珩说:“你去继续调查下王朔都联系过谁,手脚利索点,别让人看出痕迹。” “不报警吗?”齐淮问。 “这帮人惯会弃卒保帅,警察接手反而会打草惊蛇,”袁珩的声音有些阴冷,“不能再让他们跑了。” 回到蓝海,袁珩先去会所的泳池游了一圈,心绪沉定不少。 肌肉受了冷,紧梆梆绷着。晚饭时间来游泳的人不多,另一头有对情侣,正在浅水域鸳鸯戏水。 袁珩披上浴袍出来,踩下几个湿漉漉的脚印,不知道萧子昱会不会游水,改天要带他来学习一下。 他坐到躺椅上喝了杯冰水,内外都凉透了,这才拿起手机,看到一小时前萧子昱发来了一条消息。 没头没尾,很矜持的一句:“我今天骑马了。” 他不顾及形象拨过去,浴袍大敞着,水珠顺着喉间滑到胸口,浑身上下湿淋淋的。 对面接通很快,能看清萧子昱是在酒店里,但下一秒镜头天旋地转,屏幕变黑了。 袁珩淡定道:“你把我扔了?” 视野又开始晃动,萧子昱的脸重新出现,但眼神飘忽,似乎不知道要往哪里看:“你能不能穿上衣服?” “统共就胸口两块肉,”袁珩嗤道:“你摸也摸了,趴也趴了,现在又害羞?” 萧子昱心道,我那是自愿的么? 但他很快注意到袁珩的背景并不是在家里,有些好奇:“你出差了?” 袁珩:“没有。” “那为什么没在家?”萧子昱问,“而且还这么……” 明明是刚洗过澡的样子,不在酒店,也不在家中,那是去了哪里? 袁珩笑得有些混不吝:“查我岗?” 萧子昱马上道:“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袁珩甘愿被他拿捏,主动坦白:“在蓝海的泳池。” 萧子昱没去过,“好玩吗?” “好玩,”袁珩引诱,“等你回来,我带你鸳鸯戏水。” 萧子昱又抿唇不吭声了,袁珩换了话题:“今天拍的骑马戏?” 萧子昱在现代社会第一次骑马,还被大家夸奖,多多少少有些激动。他面上谦虚矜持,却忍不住找人分享,只是袁珩回复太慢,那份激动已经散去大半了。 他云淡风清道:“嗯。” “看来是骑得不错,”袁珩说,“不然不会跟我炫耀。” 哪里有炫耀。萧子昱心思被戳穿,有些不尴不尬,“只是无聊……” “无聊的时候想起我了。”袁珩不依不挠,“在剧组被人夸得飘飘然,肯定想不到我。” 萧子昱脸要红了,干脆骄傲一次:“我马术不错。” 袁珩:“那看来是老师教得好。” 萧子昱终于找到机会暗讽,“男儿靠自己。老师只会耍嘴皮子威胁人,没有师德。” 袁珩吃了个闷亏,又无法反驳,见萧子昱活灵活现地气他,手指动了动,也只能拿起旁边冰水,将剩下半杯一饮而尽。 润了润喉咙,他问:“什么时候杀青?” 这是萧子昱第一次正式拍戏,他记得清楚,“入伏那天,公历七月十一日。” 挂断电话,袁珩联系到郑鸿,要来了一份《枫林晚》播出后的实时数据。 网上的讨论趋势和他预想得差不多,蔺不为作为反派角色承担了大部分的讨论度,支持魔教和反对魔教的观众分成两派,打了不少口水仗。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最近几天萧子昱的粉丝数也在直线上涨。今天《青玉案》剧组po出方景时的女装剧照,还上了个不大不小的热搜。 “老婆老婆老婆!” “这真的不是换了一张脸吗?” “美女抽我[色][色]” “子昱粉丝破50w啦,什么时候来个粉丝福利!” “一人血书女装直播!” 袁珩绕开这些污言秽语,点进了#元宵#的超话,不出所料里面又更新了不少内容。 他随手打开一篇,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离拍摄结束只剩不到一周,大家在拍戏之余都萌生出些不舍,就连杨导也没那么严肃了。 时间一晃而过,杀青戏在入伏那天正式开拍。 彼时魏舟齐已经登基为王,方淮之则死于叛乱,方景时了却为母亲报仇的心愿,却并没有入朝为仕的想法。 他离开京城那日,魏舟齐摒退了身边亲卫,只身相送,两人崖边勒马,望出去是一片大好河山。 方景时仍是一身青衣,绥带飘逸,一如既往的潇洒俊秀。 魏舟齐立在他身边:“还会回来吗?” 方景时轻笑:“当然,我母亲还在这里。” 他给母亲婉禾立了一块碑,就在这远离尘嚣的崖上,俯首便能见万物生。 魏舟齐沉默半晌:“你若想回来,朝中随时都留有你的位子。” “陛下,你现在位高权重,可不能太任性。”方景时叫着陛下,却丝毫没有尊敬之意,“还有啊,不要总是臭着一张脸,姑娘们不会喜欢的。” 魏舟齐抬头:“你明知我无心……” “你无心纳后,朝中那些老臣可不会放过你,”方景时笑意稍敛,正色道,“既然选择了这个位子,就坐好它。” 镜头给到周启临的特写,他眯起眼睛,头一次感到有些迷茫。当一无所有时他羡慕权力,当这些唾手可得,他又发现方景时的那种自在洒脱是他从不曾拥有的。 “魏兄,留步吧。”方景时翻身上马,摆了摆手,“有缘自然再会。” 魏舟齐果然没动,目送着方景时越来越远。萧子昱扬起缰绳,恣意地喊出一声:“驾!” 方景时这般无拘无束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他所羡慕的。然而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看到大摇臂追上自己,要拍特写镜头,却无法收放内心的千丝万绪。他想放肆大笑,扯了扯嘴唇却落下一滴泪来。 杨导的声音随风而来:“过了!” 身后响起一片欢呼,萧子昱犹豫着停下,用袖口擦拭眼睑,眼泪是他没控制住,不确定是不是导演想要的情绪。 疾风驮着他小步颠回去,萧子昱下马,被风激过的嗓子有些发哑:“杨导。” “情绪到位了。”杨导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场很不错。” 周启临也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你演的方景时。” “知音难觅啊,”宋妺揩掉眼角的泪花,“现场都这么感动了,到时候正式播出,观众得哭倒一大片。” “晚上就是杀青宴,大家开心一点。”杜若潮在旁边说道,“感谢各位呈现出我想表达的故事。” 杨导一向低调,杀青宴设在附近的露天高尔夫球场,没有对外直播,只请了摄影师拍片记录,演员们可以邀请家人朋友来参加。 陈楚然的小姐妹昨天就在杭城住下,今天一大早来到片场外围观。宋妺的老公也来了,周启临到了两个哥们,交情十年以上,看他状态低落,直接勾肩搭背把人带走。 宴会还没开始,场地里已经热热闹闹的,萧子昱游离一周,发现自己好像插不上什么话。 就连罗力的狐朋狗友都来了几个,庆祝他第一次正式跟组。但罗力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没有被带跑偏,找到萧子昱说:“萧哥,有几个商务找上我们,你先看看。” 萧子昱拿着一沓文件,寻了个僻静处翻看起来,从护肤品,到香水,服饰,游戏商务一应俱全。 他不太懂这些,渐渐的有些走神,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兀自发呆。 夏风和煦,草坪绵密,遮盖了谁的脚步。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躲在这儿干什么?” 萧子昱蓦地回头,原本一成不变的景色里,出现了一个袁珩,衬衣西裤都是商务款,像是刚从某个会议上下来,周身还带着云京的风。 他结舌:“你什么时候……” 袁珩上前把人拥进怀里,动作依旧粗鲁,碰掉了他手中的文件。 雪白的纸张洒落一地,夕阳无限好,黄昏也可人,袁珩用力圈住他:“杀青快乐。” 第48章 伏天的风也是热的, 丝毫吹不凉发烫的耳根。 萧子昱只顾闷头走路,两次差点撞到树上后被袁珩拽到身旁,抓住了手臂。 不远处的宴会场地亮起了灯, 隐约能分辨出熟人的面孔, 萧子昱紧张起来:“你放开。” 袁珩纹丝不动:“你躲我做什么?” 他们隐匿在阴影里, 萧子昱却有种暴露在人前的羞耻感:“我没有……” 眼看就要拉扯着走进灯光下,萧子昱深吸一口气,几乎想闭上眼睛,袁珩却突然放开了他,神态自然地先跟导演打招呼:“杨导。” 他跟杨导没有合作过, 但一同出席过会议, 算是打照面的认识。四周的演员也都围上来,寻找攀谈的机会。 萧子昱看他在聚光灯下社交, 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哪还见半分方才的无赖模样。 他咬咬牙转开视线:“衣冠禽兽。” 罗力没想到能在这见到大老板, 有些震惊:“袁老师怎么来了” 萧子昱企图解释:“可能是认识杨导。” “那不能,”罗力说, “袁老师认识的人多了去了, 要是都见一遍, 就不用上班了。” 他神秘兮兮凑到萧子昱身前:“你说……是不是为了哪个杀青的小演员。” 刚杀青的萧子昱面无表情道:“可能是吧。” “前几天袁老师不还在法国参加拍卖会!”罗力豁然醒悟, “该不会是给对象买杀青礼物吧。” “有道理。”萧子昱手心发汗。 罗力还没发散完:“袁老师亲自来撑场面, 那小演员肯定美死了……” “你朋友在那边叫你呢, ”萧子昱推他一把,“别在这杵着了。” 一伙人闹到凌晨才结束, 最后又拍了大合照。散场时周启临习惯性地来问他要不要一起拼车回去, 看到袁珩后反应过来,远远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袁珩叫了车, 驶出片场时萧子昱透过玻璃往外看,他只在这里呆了两个月,不知不觉间却保留下了许多回忆。 保姆车停过的石子路,杨导给他们讲戏的休息棚,背台词时躺过的躺椅,甚至在哪棵树下吃过盒饭,哪棵树下可以看到最美的火烧云,都一清二楚。 融入一个环境,认识一群朋友,单纯地相处一段时间,然后再分开,在彼此心底留下印记。这是他前世从未有过的经历。 熙熙攘攘的华幕落下,人潮来了又去,心却被热热闹闹地填满了。 朋友。萧子昱把这个词默念了一遍。 见他出神地望向窗外,袁珩捏了捏他的发梢:“想什么呢?” “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萧子昱如实道,“有点舍不得。” 这些袁珩都经历过,只是他与人交浅,更不会言深,感触便没有那么深刻。 半晌,萧子昱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发梢传来被拉扯的力道,袁珩扯着他转身,声音里有些被忽略的不痛快:“那就别想了。” 萧子昱心情不错,便没同他计较,温和道:“我同他们告别,却跟你回家,这都不满意?” 袁珩呼吸一滞,捻了捻手中的头发丝,怀疑萧子昱拍完一部戏又多了些拿捏他的本事。 车子载他们回到酒店,一进门袁珩就犯起了职业病,大堂设计不行,格局不够大气,迎宾不够专业,挑挑拣拣指出许多疏漏。 这里不是万怡,多说下去可能会被打,萧子昱引他离开,“要不要去吧台看看?” 饮水台有什么好看的,袁珩觉得这家酒店跟他八字不合,但想到萧子昱差点在这让长毛狗搭讪了去,纡尊降贵道:“那就去看看。” 时间不早了,两人都毫无睡意,袁珩叫了瓶葡萄酒助眠,同侍者沟通时,萧子昱又听到那种深沉的喉音。 他尝试着模仿,却不得要领,虚心求教道:“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袁珩:“我在问他葡萄酒的年份。” 萧子昱伸出手,好奇摸向他的喉咙,捏了捏:“你再说一次。” “……”袁珩眸色稍暗,克制着将他的手指往上挪,移到下颌处,“在这里。” 不等萧子昱反应过来,低沉优雅的句子就钻进了耳朵,指尖被震得有些痒,他触电般收回手,欲盖弥彰道:“很厉害。” “这是法语中的小舌音,”袁珩低笑,意犹未尽伸手碰了碰下巴。 清吧内乐声低缓,灯光是清透的蓝色,只照亮桌子中间一平见方的区域,像是将两人困在一处。萧子昱盯着透明的玻璃杯,遮掩着不自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朋友,”袁珩说道,“你可以跟人这样介绍我。” “沃西木纳威……”萧子昱学舌,声音在口腔里打转,始终学不出袁珩那种低沉的音色。 侍应生将红酒和醒酒器端了上来,袁珩给他倒一个杯底:“喝点?” 两人刚要碰杯,身后有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哇哦哇哦, sweety anl!” 萧子昱大概听懂了,却不敢相信对方的直白,回头竟然看到几周前在吧台见到的那个俄罗斯小帅哥,艾瑞克。 袁珩口中的长毛狗。 今天艾瑞克把稍长的刘海扎了起来,在脑后形成个小揪揪,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格外分明,在灯影下噙着笑意。 今天他身边没有同伴,歪着身子站在桌边,懒散又随和:“宝贝,你在喝什么呢?” 不等萧子昱提醒,他注意到了袁珩,瞬间瞪圆了一双蓝眼睛。高加索血统的人本就五官立体,细微的表情都显得夸张,此刻更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后退几步,指着袁珩语无伦次:“你,你……” “你”了半天愣是没能找到恰当的中文词汇,憋出来句:“绑架公主的恶龙!” 上次在视频中,就是这个男人狠狠威胁了他,说自己是这位甜心的丈夫,还要他离甜心远一点。 艾瑞克瞥到桌上的红葡萄酒和看上去风尘仆仆的袁珩,火速理清了目前的状况。大概是这位恶龙先生千里迢迢赶来幽会佳人,结果连威士忌都不敢喝,这也太没劲了。 whiskeysex,艾瑞克合理推断恶龙先生并没有把甜心搞到手,他还有机会! 本就是生性/爱挑事的民族,艾瑞克冲萧子昱扬了扬眉:“宝贝,他是你的什么人?” 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萧子昱现学现卖:“沃西木纳威。” 虽然不知道甜心为什么要说法语,但东欧人均语言怪物,艾瑞克还是听懂了,有些不敢置信:“ri?” 萧子昱回忆着发音,肯定道:“ri!” 艾瑞克受不了了,用中文嚷道:“他真是你的丈夫?!” 萧子昱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袁珩霍地站了起来,这回是实打实的俄语,连声调都平白冷了三分:“如果不想被没收护照,就不要再来搭讪我的爱人。” 艾瑞克不服气,中文都带上了东北腔:“你的控制欲太强了,我只想和他做朋友!” 萧子昱听个一知半解,但不想袁珩在这种地方跟人吵架,伸手覆上他的小臂,轻声提醒:“袁珩。” 隔着一层衬衫,手臂的肌肉紧绷绷的,蓄势待发。袁珩垂眸扫到他的发顶,逐渐放松下来。 “这位先生,”萧子昱对艾瑞克委婉道,“我并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艾瑞克并起两指在眉间一挥,冲他行了半个礼,“以后说不定就有机会认识了。” 说罢,跑进黑黢黢的走廊中没了踪影。 萧子昱感觉掌心的肌肉又要暴起,赶紧安抚性地拍了拍,也顾不上喝酒,招手问侍应生道:“可以给我打包吗?” 公众场合,还是公众人物,萧子昱心有余悸。电梯门一合上,他便说道:“你不该跟他发脾气。” “不发脾气的是你,”袁珩冷哼道,“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刷卡进房间,萧子昱将红酒放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从杀青宴结束后就有些莫名其妙的,他终于忍不住:“他有句话没说错,你控制欲太强了。” 一句话撩了火星,袁珩欺身上来,将人逼到墙角。黑衬衫本来就有点皱了,此刻又让萧子昱抓上些痕迹。 萧子昱仰起头瞪他,声音丝毫不怵:“你要干什么!” 袁珩抬手,抚上他脑后的头发,微微用力便让人仰起了脖子。他想到前不久在网上看到的文章,“她们说的没错,真应该把你标记了。” 萧子昱一呆:“把我怎么?” 袁珩拨开长发,在后颈处捏了捏。萧子昱觉出酸麻来,却无法动弹,他下意识捏紧手中的布料:“你别碰这里。” 袁珩不依,不仅要碰,还要亲。一双手臂犹如铁铸,按住后背便将萧子昱锁在怀中,嘴唇覆上柔软的皮肤。 萧子昱哼了一声,身体不听指挥地打颤,这感觉太奇怪,酥麻中带着痒,后颈的一小块肉发红滚烫起来,他怕自己沉溺,奋力推开了面前的人。 袁珩撞到墙上,肩胛一痛,他毫不在意,用拇指揩过唇角,还要动作。 两人拉拉扯扯如同打架,但他低估了萧子昱的力气,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推搡间身后房门一响,萧子昱竟是将他推出去,砰地关上了门。 袁珩:“……” 衬衫被抓皱了,颈间也多了条红口子,像极了激情过后被人扫地出门的偷情汉。 更要命的是钱包手机都在房间里,浑身上下连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找不出,而且他刚挑刺了酒店前台,这样出去估计会刺激得迎宾小姐直接报警。 袁珩嚣张了快三十年,头一次阴沟翻船,狼狈至极。 他敲敲门,声音低沉:“萧子昱。” 门内没有动静。连脚步声都没有,说明萧子昱就在门后,还没离开。 让天之骄子承认错误,堪比打断他的骨,折断他的翅,袁珩傲慢了快三十年,头一次低头。 他深吸一口气:“萧子昱。” “萧子昱,我错了。” 又过了半晌,正当袁珩准备从走廊尽头翻窗而出时,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细白的腕子伸出来,将他拽了进去。 第49章 房门在身后关上, 两个大男人挤在玄关处,显得有些逼仄。 萧子昱胸口微微起伏,本想将人在门外晾上一夜, 但低估了袁珩装可怜的能耐。 待呼吸稍平, 他先立规矩:“你以后不可以这样。” 袁珩虚心求问:“不可以怎样?” 萧子昱气势一弱, 用了个很厉害的词:“不能这样随便操控我。” 见袁珩又开始没正形地笑,他想不出如何反击,最后并起两指戳在袁珩胸膛上:“你刚才承认你做错了。” 袁珩点头:“我错了。” 萧子昱:“那下次不能再犯。” 袁珩捉住他的指头:“下回还敢。” “你……”瑞凤眼凌厉地一瞪,眼看又要生气。 袁珩被剜得心头酥痒,嘴上还要占便宜:“戳得我胸口疼。” 他捏着萧子昱的指尖, 顺势将整只手攥住, 将人拉到桌边,倒上两杯葡萄酒:“酒要醒过头了, 别糟蹋好东西。” 萧子昱端起高脚杯,将杯底一饮而尽, 轻酸味苦的味道充盈了口腔,唇瓣沾了酒液, 比初采的葡萄还要鲜嫩。 他微微侧目, 掀起眼皮看人:“你教我的那句法语, 是什么意思?” 袁珩装模作样:“哪句?” 萧子昱不想再说一遍, 愤愤道:“为师不尊。” 袁珩同他碰杯, 杯沿磕在一起, 发出叮的一声:“还有更不尊的,怕你扫我出门, 没敢实践。” 萧子昱领教了他的霸道, 嘲讽道:“这世上还有袁先生害怕的事?” 袁珩盯着他的眼睛,拿美人下酒, 喝完一杯才郑重道:“有。” 眼底像是有某种深沉的情绪闪过,萧子昱情不自禁移开视线,没再探究。 两人站着饮完一瓶葡萄酒,消磨了大半夜,总算是觉出困来。 萧子昱累了一天,又饮了酒,夜里睡得深沉。第二天醒来已到正午,他跳下床,袜子套了一半,这才反应过来戏已经拍完了,不用再大清早赶去剧组做妆造。 洗手间传来刮胡刀片的响声,袁珩洗掉刮胡膏,又拍了须后水。出门后看到萧子昱赤脚站在地毯上,一只脚上穿着袜子,另一只陷在绒毛里,脚趾圆润白皙,正尴尬地抓着地。 “睡懵了?”他问。 “嗯。”萧子昱揉揉眼睛,顺手将长发扎起来,“我以为今天还要去剧组。” 袁珩走到近前,单臂圈住他的腰,稍一用力就将人搬离地面,在萧子昱开始挣扎前把他稳稳放在了床上。 萧子昱还有点懵,笨拙地伸手去捡地上的袜子,袁珩先他一步拾起来,半蹲下/身给人套上,顺带拍了拍脚踝:“还没醒?” 萧子昱醒了,后知后觉感到羞耻,袜子中的两只脚蜷缩成虾米,“你别这样。” “规矩还挺多,”袁珩恢复了资本家的嘴脸,“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老板睡沙发你睡床,是不是改天还会爬到老板的头上去?” 套房里只有一张床,除此之外是客厅里的折叠式沙发。萧子昱说:“我也可以睡沙发。” “半瓶葡萄酒都没有的酒量,喝完就上床趴了,”袁珩讽道:“估计都找不到沙发在哪儿。” 萧子昱丢了些面子,急于找补,看到桌上的文件夹:“现在也有人找我拍广告了。” 这些都是罗力筛选过一轮的,袁珩拿起文件翻了翻:“有想接的吗?” 萧子昱虚心道:“想参考下老板的意见。” 袁珩从中抽出了一半多扔到一边:“这种小公司的不接,曝光度低,续航能力太差。” 萧子昱有数:“但大公司不会让我拍明星产品。” “一口吃不成胖子,”袁珩说,“你现在虽然名气不大,但同质的演员几乎没有,大公司看重的是你的差异性,抓住区别点,就不愁没有讨论度。” 萧子昱有点领悟了:“那我应该拍……” “能突出你特色的商务,”袁珩从中拿出一个游戏本子,“比如这个就不错。” 《江湖无恙》,这是个以仙侠为背景的游戏,大公司研发,砸了重金宣传,估计是看重了萧子昱的古装扮相。 脚本是高中生少年误入仙侠世界,在里面经历的一系列探索,大概几分钟镜头,也比较有故事性。 萧子昱将这份合同抽出来:“我会考虑。” 踏上归程,云京的夏季是另一种干热。两个多月没回来,房间一直有保洁阿姨定期打扫,桌上的铃兰是刚换的,花苞尚未开全。 萧子昱在家窝了两天,做好心理建设,第三天一早便出门,打车直奔青云寺。 司机是个本地大叔,一口京片子倍儿利索:“小伙子长得真俊,像大明星,怎么去蓝田山那么偏僻的地方。” “听说那边有间寺庙,挺灵验的。”萧子昱说道。 “好像是有个庙,”大叔冥思苦想,“叫啥来着……” 萧子昱适时提醒:“青云寺。” “对对,”大叔点了点头,“前段时间弟媳妇求姻缘,去那儿拜了拜,你猜怎么着,还真找了个挺不错的对象。” “是吗……”萧子昱若有所思。 “看你这么年轻,也去算命啊。”大叔问道。 “我去……拜访一个旧人。”萧子昱回答,他心里没底,暗自捏着牛仔裤的裤边,不知道此行能否见到杜若潮的舅公。 那个同他一样来自大梁的重生之人。 早高峰高架上堵了一会儿,等到的时候日头攀高。外来车辆开不进山,大叔伸手一指:“往上爬个半小时就到了。” 萧子昱下了车,拾阶徒步。山中树木繁盛,暑气逼人,鸣蝉对着大太阳直叫唤,他将马尾扎高,露出雪白的后颈。 青云寺坐落在半山腰处,晨雾刚退,红色的尖尖顶在一片绿意里格外分明。 萧子昱一鼓作气爬完后半程,脚下台阶变成了几块连在一起的巨大青石板,表面光滑柔腻,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有个穿袈裟的小和尚从门内绕出来,拿扫帚清理阶前的落叶,见到他时先是一愣,继而瞪大眼睛,工具也不要了,转身往门内跑去。 扫帚杆敲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萧子昱不敢再往里走,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正犹豫着,那小和尚带了他师兄出来,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瞧他。 师兄见到萧子昱也是一顿,先将他迎进门,才道:“小僧法号华真,敢问贵客前来是有何事?” 萧子昱有备而来,不答反问:“刚才这个小师傅见到我为何是那种反应?” 华真又行了一礼,道:“因为施主的相貌与我寺中供奉的一副画像有些许相似,小师弟日日擦拭奉桌,可能是看错了。” 萧子昱感到好奇:“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请跟我来。”华真带他往寺中走去,进了窄门,香火气息陡然重起来,大殿里已经有零星信客在祈福,周遭萦绕着袅袅烟气。 华真没有进去的意思,带他顺时方向绕过正殿,竟是往后面的僧人生活区走去。 萧子昱微愕:“这是……” “就快到了。”华真同他介绍,僧人的宿舍分布在一条胡同的两旁,俱是粉墙青瓦,平日里不对游客开放。 胡同尽头单独辟了一间窄屋出来,门头矮小,需要弯腰进入。里面的空间更是逼仄,不过五六个平方,只够摆一张桌台,两人进去都有些转不开身。 萧子昱同他进去,抬头看见供奉着的画像时却呆住了。 画中人不似外面那些三头六臂的佛身,一眼便能看出是肉体凡胎,甚至两颊稍陷,有些病弱的样子。他低垂着眉目,压下眸中悲悯,手中布帛半丈,似乎是要递给什么人。 萧子昱心头巨震,画中人的面相分明就是他自己! 只是穿着素袍,散着长发,面上幂篱挡住半张脸,腕上玉镯叮咚脆,是大梁王君的穿束。 他浑身僵硬,像是什么秘密被人剖白,逃避似地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墙壁,又看到一小方玻璃柜子,里面放着一幅拓本。 萧子昱情不自禁走上前:“这是……” 狼毫笔写就的蝇头小楷,落笔处惯有停顿,萧子昱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迹,身边的华真已经开始吟诵起来: “复次地藏,未来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于佛法中所种善根。” 本就是烂熟于心的字句,萧子昱脱口而出:“地藏菩萨本愿经。” 这是他当年和袁珩一同去庙中祈福时亲手写下的,为何辗转经年,又被人拓下,连同他的肖像一起挂在这里。 萧子昱的声音带着颤,“你可知这画上的人是谁?” “这是王君像,”华真说道,“画像和王君手札的真迹都保管在别处,住持每年会找人重摹一幅,挂在这里供人祭拜。” “为何要祭王君?”萧子昱喃喃。 “千百年前,此地乃是梁赵两国边界,战事不断,每逢战后,王君便会带人布施,添衣添米,还找宫中大夫来给百姓瞧病,”华真恭敬地朝画像拜了拜,“末法时代,百姓不求神佛,只拜王君。” 萧子昱怔住,他以为自己的死悄无声息,没想到行了一点善事,却被人惦念百年。 他伸手抚过面前字句,拓本残缺不全,只能窥见一隅真相,眸中仿佛火光闪动,将他带离那个朝代,不清不楚送来了这里。 萧子昱情不自禁道:“王君的身后世,你可了解?” 没想到华真竟摇了摇头:“王君殒没时尚且年轻,此后大梁变革三年,对内修朝政,对外收失地,手法之严酷震惊后世,但也为大梁的百年绵延奠定了根基。” 华真拨动着手中佛珠,暗叹一句阿弥陀佛,才继续道:“新皇登基后对前事讳莫如深,不许人再谈论。” 大梁变革竟是在他死后开始的,萧子昱只觉得胸腔内血液奔涌,发出轰鸣,让人几乎有些眩晕。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新皇是袁……” “是八皇子,袁允和。”华真说道。 萧子昱猝然张大了眼睛,允和分明是袁烨的表字,当年登基的新皇竟不是袁珩! 第50章 从青云寺出来, 萧子昱仍有些魂不守舍的。 寺庙的门槛格外高,他忘记抬脚,险些被绊倒在地。 华真扶了他一把:“施主小心。” 萧子昱站稳身子, 又同他确认道:“你们住持, 当真不在?” 华真如实道:“师父行迹不定, 如果不是他主动回来,我们平日也很难见到他。” 萧子昱点点头,目光发散:“不用送了。” 华真见他恍惚,还是嘱咐道:“世上难免有面容相似之人,还请施主不要过度忧思挂怀。” 不是的, 萧子昱在心中反驳, 不只是面容相似,那画像上的王君分明就是千百年前的他自己。 上山时有多兴奋忐忑, 下山时就有多落魄失魂,他一步一步踩下阶梯, 背影挺拔不曾失态,心中却早就溃不成军。 他本想在青云寺寻到些线索, 如果能见到老住持, 说不定还能探一探前尘旧事。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最坏也不过没有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 想求的也不过是当年真相。 没想到事实还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华真对那段历史了解得不多,大概框架都是从老住持只言片语中听来的, 但结果已经足够令人震惊。 袁珩最终没有登基成帝。 萧子昱心乱如麻, 想不通其中关窍。一个疙瘩尚未解开,更多的谜团冒了出来。 既然袁珩没有称帝的野心, 他为何要在深宫中隐忍二十多年,为何要急着开疆拓土,在自己根基尚且不稳的时候去攻打蜀国。 萧子昱轻轻摇头,袁珩的野心他比谁都清楚,如果只是想找老皇帝报仇,大可在宫变时除之后快,根本没必要把人软禁,逼他写下立储诏书,让自己的太子之位显得合情合理。 直到他入主东宫,袁珩的想法都没变过,熬死老皇帝,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称王,连身后话柄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袁珩如果没登基,又去了哪里? 萧子昱不敢细想,将注意力放在脚下石阶上,半小时的路程硬是走了一个钟。回首望向山去,寺庙的轮廓隐匿不见了,就像经年埋没的一段旧事,本就不该被外人打扰。 日头高悬,明晃晃晒着柏油路,远看路面上竟像是覆着一层水膜。萧子昱感觉脸上发烫,口唇发干,额头到鼻尖蒙了一层细汗,心底却泛起阵阵凉意。 回到蓝海,会所的当值保安吓了一跳:“脸色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中暑了?” 萧子昱摇摇头表示没事,没说自己被骇到丢了魂,先是差点被绊倒,下山后又不知何去何从,浑浑噩噩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想起打车。 电梯门开,袁珩和袁烨恰好从里面出来,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 袁烨大呼小叫:“嫂子,你去哪儿了?午饭都没吃。” 袁珩则直接上前,伸出两指探向萧子昱耳后,感受到灼烫的温度。他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萧子昱胡思乱想了一路,回到蓝海时都莫名生出几分胆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袁珩,结果真见到这个人时,竟有了几分没来由的安心,“我出去办了点事。” 好在袁珩没逼问他做了什么,只是道:“没打车?” “我迷了路。”萧子昱老实道。 “迷路都不知道看电话。”袁珩说。 萧子昱拿出手机,这才看到一长串的未接来电,有袁珩的也有袁烨的,他进山前将手机调了静音,下山后心中又堵满千丝万绪,竟忘了这一茬。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找补道。 “我爸的情况不太好,昨天凌晨昏迷了一次,”袁烨皱眉,“来叫上我哥,准备去医院看看。” 偏瘫患者昏迷不小事,萧子昱顾不上休整自己,“一起去吧。” 家里的司机老赵已经等在停车场了,袁珩从后备箱拿出两瓶苏打水,拧开瓶盖递给他:“喝水。” 萧子昱觉出干渴来,喉咙里火辣辣地烧,他接过水瓶小口抿着,像是幼猫在舐奶。 袁烨从前排瞥到后视镜,感慨道:“嫂子,你喝水好文明啊。” 萧子昱没吭声,高马尾有些散架,鬓角掉出来几缕发丝,袁珩从上到下把人打量一边,捕捉到牛仔裤上的一小片灰色:“怎么弄的?” 是下山时踩空石阶磕到了路边的木栏,萧子昱没想到对方观察得这么仔细,掩饰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当着外人的面,袁珩没有多加表示。萧子昱暗忳,要是晚上袁珩追问他,就抵死不承认,反正袁珩肯定连青云寺这个地方都不知道。 做好心理建设,他暗自观察起这哥俩来。父亲出事昏迷,两人的反应都不大,袁烨戴上耳机听歌,袁珩盯了他一会儿后开始用车上的备用平板浏览文件。 他能感受到兄弟俩对父亲的抵触情绪,却不好过问太多,豪门家事向来讳莫如深,光鲜亮丽下父子相敌,兄弟阋墙的不在少数。 疗养院建得幽深,路两旁种满了行道树,人工湖也无人观赏,车拐进去像是进入了幽闭樊笼。萧子昱注意到前排的袁烨将耳机摘了下来。 顶层向来独立,连电梯都要刷卡才能直达。上次过来时等候室中站满了董事,这次冷清不少,专家医师刚会诊完,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薛金玲在角落里低声啜泣,护工照顾着她,提醒道:“袁先生来了。” 袁启安卧床,袁烨还是个少爷作风,现场能担起先生这个称呼的只有袁珩一个。但他谁也没理,径直走向主治医师:“我父亲怎么回事?” 看起来疾言厉色,听起来言辞恳切,像是饱含十足的担忧,但萧子昱窥见他眉心情绪,隐隐约约俱是不耐烦。 “每周两次身体检查都没问题,用药没有变化,”主治医生也觉得困惑,保守道:“导致突然昏厥的原因有很多,还要等检查报告出来。” 袁珩略一点头,看不出情绪:“我进去看看。” “袁老先生还没醒,”护工提醒道,“刚从重症室转出来。” 袁珩权当听不见,径直往病房里去。袁烨犹豫了一瞬还是陪在薛金玲身边,“妈,你别哭了,这病容易反复,也担心不来。” 萧子昱跟袁珩进入病房,房门关上,传来淡淡的腐朽气息。萧子昱病过几年,对这种味道很是熟悉,就算是每日打扫,焚香沐浴,也抵挡不住身体由内到外的衰朽。 袁启安静静卧在病床上,已经上了呼吸机,脸色黑沉着,状态比上次差了许多。 周遭的仪器滴滴响动,萧子昱觉出一份惊奇来,在古代,人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也就要准备后事了,现在这般用仪器吊着命,不死不活,儿子淡漠,妻子慌得没了头绪,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到了该撒手的时候,却被迫苟延残喘,想来不算好事。 萧子昱走着神,不经意间接触到袁珩的眼色,心底猝然一惊。袁珩面色沉冷,连方才的那点不耐烦都不见了,只剩眉间阴郁,一动不动注视着袁启安时,更像在看一块死肉。 他曲了曲手指,情不自禁扯住袁珩的衣角:“你怎么……” 袁珩神色稍动,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垂眸看向萧子昱:“怎么,没见过将死之人,害怕了?” 在病榻前谈论生死是大忌,袁珩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要是害怕你就出去。” 萧子昱摇摇头,觉得自己是要被袁珩吓到。这时房门响动,袁烨和薛金玲也进来了,护工跟在两人身后,俨然比保镖还称职。 袁珩恢复了惯常的冷漠,见薛金玲还红着眼眶,敷衍安慰道:“医生也说了不是大事,有李峰在这里看着,有什么情况会通知我们。” 护工被冷不丁点名,立刻道:“夫人放心就是。” 薛金玲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有不安,有忧惧,好像还有别的什么,萧子昱一时没能分辨出来。 走出医院的路上他还在回味,薛金玲没有自己事业,菟丝子一样依附着袁启安,袁珩同她不亲近,袁烨自己没本事,袁启安一倒,公司有的乱。 上午闷热的天气不是没来由的,天边积了厚厚的云,像是马上要落雨。 还是老规矩,老赵送薛金玲母子回别墅,临分别的时候袁烨突然道:“哥,你跟萧哥一起回家住几天吧。” 袁珩嫌麻烦:“再说。” 萧子昱望见袁烨抿了抿嘴,有些失落的样子,颇能理解那种心情。要是他遇到不痛快的事,也会想依赖从小看顾自己的师兄。 送走薛金玲母子,袁珩本想打车,刚点开软件,就听到旁边萧子昱的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 偏偏那人还要面子,假模假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故意提高音量:“等会儿开始下雨就更打不到车了。” 袁珩没揭穿他,收起手机:“先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疗养院毗邻居民区,附近不缺小吃店。萧子昱起初还装作不在意,溜达一圈逐渐被附近探店的食客同化,郑重其事地在某家门前站定:“我觉得这个不错。” 袁珩抬头,看到一家奶茶店。 袁珩:“奶茶不能当饭吃。” “那你应该没有试过芋泥啵啵,”萧子昱有理有据地反驳,“能喝也能嚼,解渴又饱腹。” “你没有吃午饭,”袁珩说道,“要吃正餐。” “好吧,”萧子昱也觉得空腹喝奶茶有些不健康,但到底是放不下,走出几步还在嘟囔,“先前在剧组的时候,周老师……” 袁珩顿住脚步,打断他,“走吧,去买一杯尝尝。” 第51章 奶茶店空间不大, 只有一条面对着街道的长桌。墙面用粉色壁纸铺满,贴着许多形状各异的便签纸,都是顾客随手签下的。 萧子昱屈膝爬上高脚椅, 两条长腿来回晃荡, 不一会儿袁珩拿着点餐纸回来, 坐上靠外的一张,将人挤在角落里挡了个严实。 “这是我第一次来奶茶店,”萧子昱认真评价,“果然是个放松消遣的好地方。” “你今天中午去了哪里?”袁珩冷不丁问。 萧子昱自然不会承认,但他也不想撒谎, 模糊道:“我有点私事。” 说到这里, 正常人多半会适可而止,不会再问。但袁珩的字典里没有“收敛”一词, 直接道:“大热天跑出去,迷路不说还差点中暑, 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萧子昱见他又要犯太子病,亦是不客气:“与你无关。” 袁珩颔首:“的确与我无关, 被晒成西红柿的又不是我。” 萧子昱一双瑞凤眼微微张大, 没想到对方的攻击方式如此幼稚且直白, 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你才是西红柿……” 气氛焦灼间, 店员将两杯奶茶端了上来, 萧子昱的青提椰椰优雅疏离, 袁珩的西瓜冰沙高贵冷艳,一红一绿摆在一起, 有点辣眼睛。 萧子昱戳开奶茶不搭理人了, 然而只喝一口,就被酸得眯了眯眼睛。葡萄皮的涩味在舌根泛开, 他狐疑地端起杯子看了眼,不明白为何奶茶跟奶茶的差距这么大。 他觑向袁珩,对方没碰那杯冰沙,正用工作手机看邮件。萧子昱咬着吸管,尽量自然地问道:“你那杯好喝吗?” 袁珩:“不知道。” 萧子昱也不想表现得太馋,但实在好奇:“冰沙化掉就不好喝了,我帮你尝尝吧。” 袁珩把托盘推到他面前,萧子昱挖了一勺,尝到清甜凉爽的滋味,半是羡慕半是后悔地说:“还是你这个好吃。” 袁珩翘了下嘴角,不知道古代人为何会对奶茶产生执着:“那你吃这杯。” “真的吗?”萧子昱惊喜抬头,决定不再计较袁珩说自己西红柿的事,“那你喝葡萄?” 袁珩拿起他面前青提椰椰,也没换吸管,直接吸了一口,继续把目光放回文件上。 萧子昱满足地吃完一杯西瓜冰沙,外面开始飘落雨丝,有行人跑进奶茶店躲雨,突然惊喜道:“袁珩!” 这一喊,街上更多的人看了过来,很快就把小小的奶茶店挤了个满当。 “我擦,见到活的蔺不为了!” “是魔尊!” “袁老师,我好喜欢你演的《杀机》,请问可以给个签名吗?” “等等,旁边的好像是萧子昱!小医仙的替身!” “对对,当时挽剑花上热搜的那个,还会弹古琴!” “气质真的好好,做替身可惜了。” 前后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奶茶店几乎被人包围了起来,挤不进来的粉丝干脆站在店外淋雨,隔着一层玻璃窗对他们猛拍。 “同人文照进现实?我磕的cp比我还努力撒糖。” “魔尊陪小医仙喝奶茶欸,太浪漫了吧!” “等等,我关注的是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不会是真的在谈吧?” 人越聚集越多,比古代梨园选花魁还要热闹。萧子昱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知道看客激动起来往往不管不顾,奶茶店毗邻马路,很容易出现危险。 他从高脚椅上跳下来,高声道:“大家不要拥挤!” 粉丝们一愣,尖叫声几乎冲破屋顶。萧子昱没想到会是这种效果,指挥奶茶店的员工:“麻烦你们帮忙疏散一下,在门口聚集容易出现危险。” 店员们反应过来,开始引导人群。不多时齐淮带着保镖赶到,硬是从人堆里挤开一道口子,将两人迎进了商务车。 萧子昱降下一半车窗,对仍不肯散去的粉丝道:“暑天淋雨更容易感冒,大家注意防寒。” 车子发动,逐渐驶离汹涌人流。袁珩侧目,见萧子昱脸色微微泛红,眸光星亮,神采间多了几分恣意。 初有名气的艺人被粉丝恭维,往往会被捧昏头,失了仪态,没了风度,飘飘然不知所措。而萧子昱除了最开始的惊讶,一切反应都很镇定,不仅会安抚粉丝,还知道找人控场,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像极了被人捧惯的角儿。 前世他们决裂后,袁珩只知道萧子昱出身梨园,用假皇子的身份混入大梁做质子,却不知道他都唱过什么戏,跳过什么舞,又见识过多大的排场。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愿相信萧子昱的任何话术,后来二人关系缓和,身世问题反而无足轻重,在一起彼此抚慰的时间远长过交心。 以至于袁珩恍然醒悟,自己对萧子昱的了解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他低声道:“你看起来比我还像大明星。” 萧子昱稍怔,觉出自己做过了头,找补道:“以前跟孟乐羽出去见过一些。” 袁珩心想,孟乐羽定点应援的粉丝估计都不会来这么多,但他没有拆穿:“你做的不错。” 古代一场戏结束,大家闹过喊过也就罢了,在现代社会有摄像头,萧子昱也见识过舆论的威力,有些担心道:“我们肯定被人拍下来了。” “舆论不可控,要是被放上互联网……” “舆论上面还有资本,”袁珩身体力行让他见识了一波娱乐圈的险恶,对齐淮吩咐道:“你去联系下郑鸿,把相关话题和头条压下去,他知道怎么处理。” 萧子昱大为震撼:“你这是操控群众。” 袁珩倨傲道:“这叫善用资源,不然不出今晚,你吃过几勺冰沙都能被人扒出来。” 果然,有了源泰的干预,奶茶店风波没能在网上砸出什么水花。传播范围被控制在了各大群组和超话内部,cp粉直呼过年。 萧子昱手机响起,是罗力打来的,估计是接到风声。一接通便开门见山道:“萧哥,你现在跟袁老师在一起呢?” 萧子昱嗯了一声,避重就轻:“我让袁先生帮忙看了下商务的本子。” 罗力恍然大悟,袁珩对萧子昱看重,可不得亲自把关商务通告,忙问道:“有结果了吗?” 萧子昱说:“我准备拍《江湖无恙》的游戏宣传。” 罗力哇了一声,显然是对那个本子印象深刻,“那个很不错,大公司,背景也雄厚,我还以为你接受不了那个剧情呢。” 萧子昱没仔细研究脚本,下意识道:“什么接受不了?” “当然是鲛人造型呀,”罗力说道,“那种人鱼妆造比较考验身材,而且拍摄要求威亚功底,正好能把你的优势全部发挥出来。更重要的是我们源泰自己还投资了那个游戏项目!” 挂断电话,萧子昱看向袁珩,一副要算账的架势:“源泰也投资了《江湖无恙》?” 袁珩拐弯抹角承认:“这个ip不错。” 萧子昱不知道是该感慨他奸商精明,用自家艺人宣传自家产品,能省掉一部分费用,还是怀疑他居心叵测,撺掇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夸张新奇的造型。 萧子昱直接问道:“你是想省钱,还是想看我扮鱼?” 袁珩似笑非笑:“都有。” 萧子昱用上新词汇:“以公谋私,资本家作风。” 袁珩说:“你得承认这资源不错,你我一举两得。” 萧子昱不同他诡辩,扭头看向窗外,对着玻璃上袁珩的影子丢了个白眼。 在家休息没两天,就接到了《寻俗》开拍的消息。 萧子昱不想一边录着节目,一边还要跑自己的通告,干脆又跟游戏公司对接,提前拍《江湖无恙》的宣传片。 宣传片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前半段的造型是平平无奇中学生,后半段则是《江湖无恙》中的鲛人之王。 策划方选中萧子昱,一是为了他的古装扮相,二是为了他轻盈窄薄的体态。 正在抽条的少年人最难演,个子偷偷窜高了,身上却没有多少肌肉,肩宽一点显得滞重,脸嫩一点又太过幼态,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青涩最难拿捏。 化妆师对着萧子昱端详了一会儿,最终只简单上了底妆,长发束成高马尾,额间碎发散落,换上校服和球鞋整个人平白多了几分青春朝气。 萧子昱在镜前转了一圈,有些惊奇:“现在的学生都穿这种衣服?” “这是校服啊哥,”罗力恍然大悟,“你之前上的应该是贵族学校,穿衬衫打领带,感受不到我们穿蓝白化纤衣服的痛苦。” 萧子昱对之前的经历没有记忆,只论现在:“我觉得很漂亮。” “那是因为你身材好,”罗力说道,“就这种没有任何版型的衣服,瘦子穿上像套麻袋,胖子穿上像紧身衣。” 他上前几步,将萧子昱胸前的拉链拉下来一些,显得胸口单薄有余量:“对味了,这样刚刚好。” 他们在临时布置出来的教室里拍完了课堂上的镜头,接下来萧子昱要跑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在拐角处不小心踏入仙侠世界。 第一遍不开机,先跑一遭试试感觉。导演指挥道:“脚步要轻快,脸上得有笑容。” 萧子昱笑了笑,唇角勾起几分腼腆羞涩,导演却不满意:“别害羞,张扬明媚一点,回想下十五六岁是什么状态,广播体操总做过吧。” 萧子昱还真没做过广播体操,他的十五六岁已经心思深沉,少年意气被压抑在端庄的皮囊之下,ng了几个镜头之后他主动道:“我找一下感觉。” “萧哥,你别着急。”罗力拿了矿泉水来给他喝,“就想想十几岁的时候有过什么开心的事情,也不一定是在校园里。” 萧子昱闭目回想,十几岁时跟师兄在梨园练功,头一次登台就博了满堂彩。又想起他们在蜀地游历时,累了就在路边歇息,或站或坐,用脚和手打拍子,你来我往互接旋律,路过行人纷纷叫好。 然后,他想到了袁珩,太子殿下教他骑射,陪他下棋,带他从江南走到边塞,两人在夜里出宫,看月下溪流,天上银河。 萧子昱站起身:“导演,我想再试一次。” 他在走廊上奔跑起来,跑过苦磨功夫的总角之年,四处云游的束发之年,恣意骑射的二八之年,红鸾锦轿的加冠之年,他的少年时期,亦不比旁人逊色。 “好,稳住,”导演盯着屏幕,逐帧记录下萧子昱的状态。 喊停之后萧子昱来不及收势,踉跄着奔出一段距离,拐角处有只皮鞋踏了上来,他急忙刹车,还是没能控制住扑在那人身上。 袁珩像是刚从公司过来,西装革履,漆黑如墨,工作人员带他来到顶楼拍摄场地,被人跌跌撞撞扑了个满怀。 导演拿着麦僵住了,工作人员惊呼“袁先生”。啪嗒,罗力手中的矿泉水掉到了地上。 萧子昱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过来了?” 袁珩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或许,想看看你穿校服的样子。” 第52章 校园镜头整条通过, 开始准备拍摄鲛人的部分,摄制组转移到楼下绿幕场地。 袁珩以投资人的身份出席,策划方不敢怠慢, 找了项目经理来全程陪着。 “不用管我。”袁珩说道, “你们该干嘛干嘛。” 他在拍摄场地溜达了一圈, 状似不经意间来到更衣室,萧子昱校服还没脱,跑完好几条有些累了,正靠在软椅中休息。 见人进来,他警惕地支棱起脖子:“你来干嘛?” 逛完整个场地, 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还是头一个, 袁珩觉得好笑:“我投资的游戏,还不能来监工?” 萧子昱不信他的邪, 但还是想参考袁珩的意见:“那你感觉我拍得怎么样?” 袁珩垂眸思索一番,评价道:“会让人想和你早恋。” 早恋这个词很新奇, 萧子昱忽略掉他语气中的不正经,求知欲占了上风:“现代社会……我是说普通人, 几岁算早恋?” 十一二岁不算小, 十七八岁不算大, 袁珩斟酌着给出答案:“只要你穿着这身校服, 就算早恋。” 萧子昱若有所思点点头, 古代人普遍结婚早, 豆蔻束发之年成亲的不在少数,他当上王君的那年是十八岁, 已经不算小了。 袁珩见他眼神发散, 故意问道:“怎么,你早恋过?” 按照现代人的定义, 他不仅早恋,还早婚,简直坏透了。萧子昱点点头:“算是吧。” 一句话勾起了袁珩的心思,却又分不清对方说的是前世还是今生,语气都平白危险了几分:“几岁的时候,跟谁?” 打探别人的情史还这般理直气壮,萧子昱避而不谈:“年少糊涂,不值一提。” 这话要是说别人,就是在掩饰,要是说自己…….袁珩眯了眯眼睛,他太子殿下横行两辈子,还从未得到过“不值一提”的评价。 正准备讨要说法,化妆师出现在门口:“袁先生也在啊?” 袁珩脊背笔挺,阔肩窄腰挡住身前动作,惩罚性地伸手捏了下萧子昱的耳垂,才转头道:“准备下一套妆造?” 语气正经,带着监督者的高高在上,萧子昱当着外人不好发作,忍着耳边的痒意,夹枪带刺剜了他一眼。 这一下觉不出痛痒,只有余味无穷,袁珩更不想走了。 鲛人的妆造要费时一些,萧子昱的长发被放下来,左右分出细长的几缕,分别编成辫子,缀上细碎的珍珠贝壳样装饰。 整套妆造的定调是湖蓝色,化妆师扫长他的眼尾,瑞凤眼略微上翘,睫毛低垂时便显得有几分清冷疏离。 造型师为他戴上透明的水晶王冠,抚着下巴端详一会儿,又拿起细毫笔在他眼下画了一枚鳞片。 “完美!”化妆师打了个响指,“再戴上美瞳就可以了。” 萧子昱微怔:“什么?” “美瞳呀,”化妆师拿来事先准备好的日抛,“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萧子昱看着那泡在液体中的薄薄两层,不确定道:“这个要戴在眼睛上?”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刻意被修长的瑞凤眼都骇成了圆的。 萧子昱有些抗拒:“我没戴过这个东西。” “没戴过?”化妆师也有些困惑,艺人平时上镜大都会用美瞳来放大瞳孔,显得眼睛透亮有神,从没戴过就有点夸张了。他为难起来:“那第一次戴可能有些不容易,我来帮你吧。” 工学椅的椅背被放缓,萧子昱半躺着,任人施为。 化妆师将美瞳戳在取戴器上,见他浑身僵硬,出声安慰道:“别紧张,很容易的。” 萧子昱“嗯”了一声,却是下意识攥紧了扶手,往眼睛里放东西,在他看来不亚于一场手术,古代人没见过世面,被吓坏了。 无法抗拒地,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被人扒开,那薄薄的一层越靠越近,萧子昱眼睫轻颤,事到临头闭了眼,因为酸涩还流出一滴泪。 他湿漉漉地睁开眼睛,有些抱歉道:“我刚才没准备好。” 袁珩坐在不远处旁观全程,没经过训练就敢上威亚的古代人,竟然不敢戴美瞳。他的角度看不到全部,只能扫见萧子昱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松过,此刻已经失了血色。 他站起身,抽了张酒精棉擦干净手指,对化妆师道:“我来吧。” 被投资人监工干活本就紧张,没想到对方还要亲自上手,化妆师愣了愣,不敢质问袁珩的技术,先让开位置,“萧老师有点紧张。” 袁珩站到萧子昱身后,自上而下端详,有这么紧张吗,一双薄唇紧抿着,眼泪都要把妆弄花了。 萧子昱虚弱地开口:“你别来看我笑话。” 袁珩说:“我不过来才是看你笑话。” 萧子昱对美瞳都有了条件反射:“你别给我戴坏了。” “别乱动,”袁珩半是威胁,半是哄骗:“妨碍我发挥。” 把人吓唬老实了,袁珩又有些于心不忍,他没用取戴器,直接上手,却不是去扒萧子昱的眼皮,而是将手掌垫在他耳畔,给了脑袋一些支撑,命令道:“自己睁着眼睛。” 萧子昱枕在他掌心里,感受到温热的暖意,勉强放松了几分。他强迫自己张大眼睛,这个姿势只能看到袁珩的喉结,忽然间眼前一花,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滑进了他的眼睛里。 萧子昱一瞬间僵直,意识到美瞳已经戴进去了,再睁开时一只眼睛瞳仁漆黑,另一只变成了幽深的蓝,头顶传来袁珩的轻笑:“小猫咪。” 有了经验,第二只便顺利许多,萧子昱忍着眼中的异物感,轻轻眨动睫毛,又有眼泪流了出来。 袁珩顺手替他抹掉,拿过独立镜子:“可以了,看看吧。” 萧子昱看向镜中的自己,好奇终于盖过了恐惧,深蓝色的眼睛湿润流光,他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先对号入座:“艾瑞克。” 他仰头看向袁珩,企图寻找认同感:“我们见到那个外国人,就是这样子的。” 袁珩心道,你真会类比。额发做了造型不能碰,他忍着不满揉了一把脑后的头发,更正道:“比起长毛狗,还是更像波斯猫。” 做完造型,还要换服装。摄制组资金充裕,准备的鱼尾服纯丝绵手感,如水般光润,在灯光下柔和地闪着微光。 萧子昱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是一点余地也不留,他抚摸着那条鱼尾巴,“这个要怎么穿?” “可以直接光腿,”造型师从箱子里翻了条什么东西出来,“不习惯的话也可以穿丝袜。” 萧子昱:“……” 两权相害取其轻,萧子昱却判断不出那种方法更羞耻一点。最终他还是拿起丝袜,闪身进了换衣间。 换上人鱼服后双腿不便走动,所以最后是被人搬出来的。萧子昱感觉今天要把一生的勇气用尽了,好在工作人员都很专业,搬运的时候面无表情,让他减少了一点难堪。 回到绿幕场地,白炽灯换成了专业的柔光,只打在萧子昱身上,人鱼服的奥妙这才显露出来。 萧子昱轻翘双腿,布料起伏间宛若水光流动,钴蓝色的料子衬得皮肤雪白,鼓风机一吹,上半身的柔纱随风而动,好似潜进了海底世界。 “可以,”导演在镜头后面找角度,比划出一个大拇指。 工作人员纷纷撤进周围的阴影里,威亚老师就位,萧子昱在一片屏息凝神中被四根钢绳拉到了半空。 导演的意思是让他自由发挥,萧子昱没扮过人鱼,但有些自己的领悟。 他轻挥双臂,做出在水中游动的姿势,双脚并在一起,带动鱼尾缓缓起伏,瑞凤眼迎着风眯了起来,头发上装点的贝壳互相碰撞出清脆响声,像是悠闲惬意的鲛人王子。 “核心力量太强了。”项目经理在一边小声道,“这样都可以保持平衡,像是真的可以借助浮力一样。” 经理助理也说:“有功夫底子就是不一样,昨天来的那个小主播,离地不到一米就晃得不行,最后只能用特效。” 袁珩盯着聚光灯下和镜头中的那个人,萧子昱试探着侧转身体,做出上浮的姿势,鼓风机随着他的角度变换,自下而上吹动发丝和衣襟,导演指挥摄影大助拍侧写,整个策划组都沉浸在了萧子昱的情绪中。 他凝起目光,留意到萧子昱的鬓角渗出汗珠,整个人的状态依旧是放松随和的,方才的尴尬和拘谨一扫而空,萧子昱很享受在镜头下的感觉。 即使私心不想接受,袁珩还是不得不承认,比起被锁在高墙里,萧子昱畅游在聚光灯里的模样更加迷人。 他曾经想把握在手心的珍宝,终有一天要被别人发现了。 整条拍完,萧子昱呈仰躺的姿势被慢慢放落回地面,一时间,竟没有工作人员上前检查,好像在犹豫究竟是他们塑造了鲛人王子,还是人鱼悲悯主动降临人间。 萧子昱用手肘撑住地面,咬紧牙关泄出一丝呻.吟,袁珩的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率先冲了过去。 工作人员这才一拥而上,“怎么了?” 袁珩在最前面把大家挡住:“先别动他。” 站立姿势挂威亚已经不容易,为了营造在水中游动的感觉,萧子昱这半个多小时的动作大都是侧身或平躺,腰间肌群持续发力维持平衡,很有可能会造成拉伤。 袁珩蹙起眉头,鼓风机吹着还能出汗,原来不只是累的,还是疼的。 萧子昱是忍痛的一把好手,脸色苍白还能笑着安慰人:“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袁珩看着他虚弱的模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旧事,脸色愈发阴沉。他不让别人碰,自己搭肩勾腿将萧子昱打横抱起,在众目睽睽中直接把人端走了。 萧子昱痛得直不起身,自然无法反抗,但这个姿势太羞耻,周围还有人围观,他不自在道:“你把我放下来。” 袁珩不动如山:“你觉得自己现在还能走回去?” 罗力在场外跟策划组的人聊天,一转头瞪大了眼睛:“萧哥怎么了!” 萧子昱不想回答,只想逃避,认命般埋进袁珩的胸口,把脸挡上了。 袁珩今天从公司出发,开的是商务车,直接将萧子昱打横放进后排,碰地拉上车门,隔绝外面的一众视线。 没了人看着,萧子昱终于不再忍,牙关松懈渗出一声痛呼。 袁珩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绷着脸道:“腰疼为什么不说,要是遇到长镜头是不是准备把自己熬废掉。” 这点疼跟蛊虫发作比起来还真算不上什么,萧子昱高深莫测道:“我对痛觉一向不太敏感。” 袁珩冷哼一声,“你本事不少。” 萧子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商务是袁珩挑的,为什么来训他。他有了底气:“是你让我选这个本子。” 袁珩搬起的石头终于砸了自己的脚,哑声道:“那我跟你说对不起,别用这种方式来找我算账。” 第53章 商务车一路疾驰, 去医院跑上跑下太麻烦,袁珩直接开回蓝海,把家庭医生叫了过来。 先前袁珩拍戏时, 跌打扭伤是家常便饭, 家庭医生专门请了神经运动科的, 也算术业有专攻。 袁珩开进停车场,故技重施将人抱上楼。电梯里有一位带着小朋友的年轻妈妈,小女生梳着两条羊角辫,奶声奶气:“妈妈,美人鱼。” 萧子昱埋在袁珩的怀里装死, 袁珩本人更是不关心别人的眼光, 年轻妈妈有些尴尬,将女儿拽到身后:“嘘……” “美人鱼离开水会死吗?”小女孩还在问。 她们这个位置看不清脸, 只能看到萧子昱纤瘦单薄的身材和垂落的长发,年轻妈妈说:“那不是美人鱼, 是小姐姐假扮的。” 奈何小女孩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振振有词道:“王子是个坏蛋, 美人鱼是为了他才上岸的, 最后变成泡沫死掉了。” 母女俩人从电梯出去的时候, 年轻妈妈回头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电梯门一合上, 袁珩动了动唇:“小姐姐。” 萧子昱生无可恋:“……”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王子和美人鱼是什么故事?” 三十层到了, 袁珩抱着人出去, 信口胡诌:“美人鱼王子落在坏种手里最后被吃干抹净的故事。” 萧子昱直觉不对劲,彻底放弃了跟袁珩友好沟通的想法。 回到公寓, 袁珩帮他把鱼尾服褪下, 萧子昱僵直着腰背嘶嘶吸气,布料离体时两条长腿局促地绞在一起。 萧子昱:“我自己可以了。” 袁珩不放手:“原来还穿了丝袜。” 丝袜束在腰间, 不好剥离,袁珩直接拿来剪子,豁出破口,采用暴力手段扒了下来。 等最终换上睡袍,萧子昱又折腾出一身薄汗,耳根红透了,靠着床头微微喘息。 没过多久,家庭医生老张也到了,自从袁珩不再拍戏,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蓝海。 袁珩的公寓像一处禁地,往常诊病大多在客厅或书房,老张知道他的脾气,绝不多事打听,看完病就走。这次进门后却被引进了卧室。 袁珩好好的,要看病的是床上那个长发男生。 做家庭医生总会接触到更多私密古怪的案例,老张快到天命之年,一眼扫到地上的丝袜以及尚未收起的鱼尾服,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袁珩在电话里跟他聊过,老张直接道:“是伤了腰?” 袁珩已经帮萧子昱检查过一次,“可能是扭伤,有点肿。” 萧子昱从仰靠变成平躺,睡袍被掀开一点,老张戴上手套,顺着脊柱到腰椎按压了一圈,“没伤到骨头,肌肉拉伤了,需要冷敷。” 他拿出准备好的冰袋,用毛巾裹住,敷在萧子昱的后腰上:“一天三次,48小时后转热敷,之后要戴一周的护腰。” 萧子昱被冰袋一激,没忍住哼出一声。袁珩伸手接过冰袋,替他按住,仍不放心:“他嘴唇发白,而且一直在出虚汗。” 张医生又给他测了个血压,得出结论:“心率偏快,血压也低,不是被吓到就是被累到了。” 袁珩点头表示赞同,先被美瞳吓到,又被威亚累到,要素俱全。 张医生觑着他的神色,嘱咐道:“运动要适量,注意正确姿势,年轻人喜欢追求刺激可以理解,受伤就不好了。” 袁珩察觉出不对来:“什么?” 这表情落在张医生眼里变成了知识欠缺,摇头道:“最起码的功课要做好,不要一味猎奇,我那里有几本辅导书,之后可以推荐给袁先生。” 袁珩反应过来,怒了,他忙前忙后伺候了人一个多钟,半点好处没捞到,还要被怀疑为始作俑者:“老不正经,他这是吊威亚扭伤的。” 萧子昱埋在被子里装鸵鸟,听着两人脚步声远去,最后房门一响,张医生终于被送走了。 袁珩折返回来,坐到床边,见萧子昱不吭声,主动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 萧子昱掀起眼皮,用余光扫过去,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彻底,不太想说话:“我如果有力气,当然光明正大的骂你。” 袁珩为自己开脱:“是张医生误会了。” 萧子昱一想起这茬就脑子疼,又埋回被子中:“臭味相投。” 萧子昱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袁珩拿来护腰给他带上,勉强可以下地走动。 为保险起见,袁珩又去约了医院的身体检查,带人体检完才回公司上班。 齐淮敲门进来时候,他正在用超大曲面显示屏看萧子昱的腰部ct片子,脊柱笔直无侧弯,腰椎排列整齐,对强迫症很友好。 齐淮等他从屏幕前抬起头,才说道:“袁总,城西的太阳能板项目竞标没中。” 袁珩接过他递来的资料,农光互补项目是近几年兴起来的,政府公开招标,在农业用地上搭太阳能板发电,供应给附近的住户或工厂。 负责招标的主任跟源泰合作过几次,彼此的印象都不错,本来十拿九稳的项目,竟然半路流产了。 袁珩沉吟道:“负责这个项目是孟严志?” “是孟经理,”齐淮点头道,“他想单独来见您的,被我给拦下了。” “见我有什么用,让他在开会前总结好反思。”袁珩平静问道:“最后中标的公司是哪间?” “叫龙跃置地,前年才成立的一家小公司,”齐淮交代道,“我去查了下,这家公司跟源泰的运作模式很像,而且……” 他拿出另一份文件:“先前从张梅那里拿到的手机也找私家侦探追踪了,老王定罪前联系的那个人也是龙跃的,姓余,是个销售经理。” 两份资料对比在一起,某些线索逐渐清晰起来,齐淮说道:“孟严志是不是找好了下家,他把源泰的资源喂给龙跃,龙跃出人保他儿子。” 孟乐羽刚一出事,龙跃就能找上孟严志,袁珩不认为有那么巧的事。而且孟严志这人鼠目寸光,思想短浅,贪腐点小盈小利还有可能,他没胆子在政府项目上做手脚。 除非,有人事先游说过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孟严志才选择冒险。 袁珩脸色沉冷,如果孟严志不是特例,公司还有多少类似的项目经理被人撬动过? 龙跃成立短短两年就能承接大型项目,飞快的成长速度背后又是在吸谁的血? 一个小小的威亚滑轮竟撬动出这么多事,袁珩将视线转回屏幕上的黑白造影,“还真是福星。” 萧子昱不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瞧了个清楚,他放任自己懒散了几天,调整拍戏后紧绷的情绪。 反正无事可做,午睡醒来他在大平层里晃悠了一圈,最后在储物间看到袁珩从杜倩那儿买下的那把古琴,放置太久,都有些落灰了。 琴不弹弦要松,萧子昱把琴从盒子里取出来,当时没仔细看,现在重新抚过,木料和琴弦都是上乘,就算没有保养擦拭依旧乌黑油亮,想来价格不会便宜。 他不想糟蹋好东西,将琴抱到客厅,席地而坐,随心自创了一首轻快的曲子。 袁珩从电梯上来就听到泠泠琴音,开门就见人坐在一片日暮辉光里,正对大飘窗,发丝随意倾泻而下,垂落在地面,双手弹指间,清脆的音符扑面而来。 他驻足,等人弹完一首才过去:“弹的什么曲子?” 萧子昱没起身,只仰头看他:“即兴弹的,没有名字。” “哦?”袁珩大胆猜测,“那你正对着源泰的方向弹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以曲寄相思?” 客厅的飘窗正对cbd区,可以遥遥望见源泰大厦的顶层,萧子昱没想到还能被解读出这样一层含义,用了网上新学到的词来反驳:“你别脑补。” “脑补都知道了,看来没少上网,”袁珩挑眉,“还学了什么新词?” 萧子昱自下而上挑起目光,将人审视了一遍,最后说道:“西装暴徒。” 那眼神里带着几分轻佻,几分戏谑,还有十足认真的打量,看得袁珩几乎想施就地展暴行,将人按在琴面上。 时间过得飞快,萧子昱刚摘下护腰没几天,就接到了《寻俗》的录制消息。 因为是民俗类慢综艺,嘉宾之间的互动也会成为主要看点。节目组要求他们提前一个星期到指定地点集合,先相处几天,彼此熟悉之后再正式拍摄。 萧子昱的个人小团队里还是罗力和日常助理王凯,摄制的地方是南方的一个民俗文化村,罗力给他发来确切位置,竟然在几百年前古蜀国都城的附近。 萧子昱拿到资料后愣住,真真猝不及防,他竟然要回到故土了。 临行前的一天萧子昱一夜没合眼,出发时顶着两只黑眼圈,看得袁珩直皱眉,拿出眼霜强迫他抹上。 因为回故乡而激动到失眠不丢人,萧子昱拒绝往脸上抹东西,还振振有词:“内调才能外显,精气神不是靠这些瓶瓶罐罐就能抹出来的。” “内调已经没用了,”袁珩看着他的肿眼泡,“你需要急救。” “古代的人没有护肤品,也不用急救。”萧子昱说道。 袁珩心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肿脸后还能耐看的。他头一次操心,检查了萧子昱携带的衣服和证件,最后还得来一句:“别忘了报备行程。” 萧子昱敷衍点头,内心早提前一步下了江南,近乡情更怯,他喜忧参半,还是紧张了。 第54章 飞机在云层中下落, 透过舷窗,隐隐能看到山间沟壑。平原被山脉切割得四分五裂,江水汇入干流, 蜿蜒出一袖翠色。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 故土俨然变得陌生了。 萧子昱对蜀地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收养他的师门扎根于此, 牙牙学语时听到的是琴声乐声,艳词愁绪,还没学说话就先会了吊嗓,还不会跑步先迈会了台步,还没搞清自己的身世, 就先被这里的风土濡染了十分。 后来年成不好, 又遇到战乱,梨园开不下去, 弟子遣散许多。愿意留下来的跟着师父和几个师兄四处云游卖艺,在□□里艰难活了下来。 某次他们在画舫上给人弹奏助兴, 同行的弟子里萧子昱年纪最小,但他功底扎实, 身段灵活, 在江面上迎风而舞的时候像一枝脆嫩干净的新柳, 一眼就被船上的官老爷相中了。 那位官老爷, 正是当时微服江南的蜀王。 蜀王好声色, 在宫里有自己的乐坊, 想将人带回宫里。萧子昱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身旁的师兄却骇得面如土色, 纷纷跪地请求蜀王饶恕。 萧子昱还记得师兄萧谨川声音颤抖, 第一次乱了分寸:“陛下,子昱尚且年幼, 需要有人教导……” 蜀王高坐在软榻中,嘴里嚼着侍女喂来的水果,都不消说话,身旁立着的老宦官便呵斥道:“什么杂碎也敢驳了蜀王的意思,宫里的乐坊不比你们这草台班子来的大气?” 那是萧子昱第一次体会到身不由己,梨园二三十人被迫迁入蜀国都城,蜀王以同门性命为要挟,逼他入宫伺候在身侧。 然而还没等众人回宫,北方先传来消息,袁珩造反了,老梁王被软禁长乐宫,亲手写下了立储诏书。 蜀王天生胆小,当即改变了将萧子昱据为己有的主意,给他压下更重要的任务,刺杀梁太子。 被迫入梁为质的那天,前来相送的还是那位老宦官:“萧公子放心,只要您能完成任务,蜀王一定不会亏待萧谨川之流。” 彼时梨园众人已被吸纳进乐坊各司职务,虽然不必担心温饱,但君心难测,人心惶然。萧谨川更是几欲带人出逃,腿被打残了一条,全靠萧子昱求情才能苟活下来。 萧子昱伪装成质子的那天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此去入梁,也再不会有人将自己护于身后。 一晃千百年过去,他生死交错间重回故地,旧人却已经不在了。 下飞机后萧子昱还有些恍惚,罗力以为他不舒服,担忧道:“萧哥,你不会晕飞机了吧。” 萧子昱回过神来:“没事……只是,刚才做梦了。” “做的噩梦还是美梦?“罗力帮他分散注意力。 “梦到了以前的一些事,”萧子昱回想起同门的一张张面容:“大概是美梦吧。” 节目组的车早早停在航站楼外,接上萧子昱后直接出发。罗力没忍住问了一嘴:“其他嘉宾呢?” 其他嘉宾的信息一直没有透露,只知道除了萧子昱外还有三位,开车的小哥嘴巴很严:“去了就知道了。” 罗力见套不出话,又开始嘱咐萧子昱:“萧哥,可能一下车就会有镜头跟拍,不用慌,就跟普通拍戏是一样的。” 萧子昱的仪态他是放心的,私下没人的时候依旧端庄优雅,只是怕他第一次拍真人秀会不习惯镜头。罗力继续说道:“你们每个人都会有专门的跟拍摄影师,每天有一到两小时单线直播,直播的时候可以粉丝互动。” 萧子昱把直播领悟为视频电话,点头表示明白。 下了高速转国道,最后沿着河床一直往村子里开,很快便抵达了录制地点兰溪古镇。 一下车,罗力和王凯就被带去了等候室。另外有工作人员来给萧子昱别上麦,带到了另一间青瓦白墙的院子里。 院子坐北朝南,正北堂屋,东西两间略小的偏房。工作人员将他领进西侧的房间后,从外面给门落了锁。 屋子里的人寻声出来,惊喜道:“萧子昱?” 萧子昱对这个声音印象深刻,低柔和缓的嗓子,带着微微的沙,有种偏中性的温柔。他同人打招呼:“温辞。” 先前《青玉案》试镜的时候,温辞和他一起试了方景时这个角色,他还记得对方的表演,兼具技巧和演技,十分鲜活生动。 “真巧,”温辞笑道,“我还在猜其他嘉宾是谁,没想到真的认识,恭喜你《青玉案》顺利杀青。” “多谢,”萧子昱对他印象还算可以,认真道了谢,继而环顾四周,“他们好像把我们锁在这里了。” 温辞参加节目的经验比较丰富,“应该是节目组为了吸引观众,在一开始的镜头中留下悬念,我们要完成相关的任务才能出去。” 萧子昱早就留意到房间内的云台,光是镜头就有四五个,嘉宾们互相认识的过程应该也会是看点。 房间内的陈设很简单,方桌和太师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令人震撼的是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各式乐器,萧子昱一眼扫过去,认出了琵琶,古琴,阮,瑟……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比较怪异的是,这些弦乐器都没有琴弦。 温辞比他进来的要早,显然也注意到了,指了指地上的两只扁口竹筐:“弦都在这里。” 萧子昱没想到一来就是这种大工程,低头摸了一把琴弦,长长短短,粗粗细细,质地多样,光是他分辨出来的就有蚕丝,羊筋,马尾和棉麻:“我们要……” “应该是要把弦对应到正确的乐器上。”温辞有些无奈道。 萧子昱挽挽袖口,半蹲下来:“那我们先把这些弦分一下类。” 温辞一愣:“你都认识吗?” 这对于没有专业知识的艺人来说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节目组搞这出无非是想衬托普通人对传统乐器的知识空白,先给嘉宾一个下马威,之后肯定会有语音或专业人员来指导他们完成。 “能认出其中一部分,”萧子昱保守道:“蚕丝弦柔韧,羊筋弦坚韧,棉麻会粗糙一些。” 他拿起一跳给温辞辨认:“这种手感就是蚕丝。” 两人头对头蹲在地上,对着两只大筐,将近百根琴弦按照材质和长短分了六份。 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导演组没有出声打断,温辞扶着有些酸痛的腰,感慨道:“比起之前的一团乱麻这样就清晰多了,子昱是不是来之前特地研究了古典乐器?” “以前凑巧有接触过,”萧子昱周全地回答,“勉强能猜出个大概罢了。” 他拿起一把一米多长的蚕丝弦:“这应该是古琴的。” 蚕丝弦音色温润内敛,能衬托古琴宽广的音域,两人将琴弦勾上,轻轻拨动,果然听到清凌凌的脆响。 温辞见过琵琶,指着一堆中短的琴弦说道:“这应该是琵琶的弦吧?” 萧子昱沉吟:“这是阮,琵琶的音色柔和,弦更细,阮声音厚重,弦也粗一些。” “看来我要认真记笔记了,”温辞笑道。 “我也只是略通皮毛,”萧子昱不敢居功,“传统琴艺来源渊博,展示在这里的不过浩海一粟而已。” 两人又花了些时间把剩下的琴弦一一对应,共组装出了近十把乐器,手指都被琴弦勒出了一条条红痕。 节目组果然在时刻观察着他们的动向,最后一把月琴刚组装好,木制地面缓缓打开了一个暗格。温辞将里面的线索纸条拿出来,缓缓念道:“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他隐约记得这是课本中的一句诗,却被这没头没脑的后半段搞懵了:“这是什么意思?我记得前两句好像是,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诗勉强还会背,其中的含义早就忘了,温辞敛起眉头:“这里面会有什么线索吗?” “绿绮泛指古琴,”萧子昱思考片刻,恍然道,“他的意思可能是要我们弹一首曲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诗里能藏着什么曲子,温辞有些疑惑:“难不成随便弹一首就可以?” “如听万壑松……”萧子昱喃喃道,“是《风入松》,广陵嵇康的曲子。” 他将古琴取下来,置于方桌上,凭印象弹出了其中一小段。起初还有些生涩,随着指尖在琴弦上游走,渐入佳境,铮铮琴音如松如竹,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不绝。 一曲结束,温辞忍不住鼓了鼓掌:“太好听了,之前只在网上看到子昱弹琴,没想到还能听到现场版。” 门锁处传来动静,终于有工作人员前来将门打开,“恭喜通关,这是你们的兑换券。” 他们一进村就被收走了身上多余的财物,在村子里的吃穿用度要靠自己赚取,或者完成任务获得兑换券,能跟导演组兑换相应的物品。 温辞熟稔地面对镜头打招呼:“大家好,我是温辞,这位是我的搭档萧子昱。” 萧子昱对着镜头微笑:“大家好。” 话音刚落,就听到东侧偏房里传出砰的一声!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那动静并没有停止的意思。随着砰砰声门板开始晃荡,一阵巨响过后,门锁竟然被里面的人径直震飞了出去。 显然也没料到竟然还有这种破门方式,正想着怎么圆场,里面那两位已经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听声音还在互相恭维着: “陆兄果然年轻,力大如牛啊。” “哪里哪里,你们战斗民族也不赖,没有你那一脚,锁芯也不会断。” 萧子昱听那声音觉得熟悉,转头看去,没想到会是陆彦。《枫林晚》杀青后两人几乎没再联系过,后来威亚事件中萧子昱受伤,陆彦询问了几次调查进度。 此在节目里见到,陆彦很是惊喜,直接冲过来将人抱了个满怀:“萧萧!我们也太有缘了吧!”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来抱一下?”后面出来的那人不太正经,声音里是忍不住的笑意。 萧子昱隔着陆彦的肩膀望过去,瑞凤眼蓦地瞪大,最后一位嘉宾竟然是艾瑞克! 第55章 适时出来圆场, 瞄准了人气比较高的陆彦:“陆老师之前就跟萧老师认识吗?” “大家肯定都看过我们的热播剧《枫林晚》,”陆彦揽着萧子昱的脖子凑到直播镜头前,“萧老师是卫峭的替身演员。” 当着镜头的面, 萧子昱不好把人推开, 随和地笑笑:“请大家多多支持。” 等粉丝们刷了一波评, 将话筒递给东侧房的两人:“当时发现房门被锁上了,你们是怎么想的?” 艾瑞克率先凑到麦前:“撬锁。” 陆彦给他竖起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 临场不变:“导演组有提醒你们线索就在墙壁上挂着的乐器里,没想过要去寻找下线索吗?” “找了,但我们两个都不懂传统乐器,”陆彦大方承认, “还不如破门来的时间快。” 陆彦是爱豆转型的艺人, 家里开经纪公司,向来口无遮拦, 从出道开始就一路黑红,有他在就不愁话题度。 陆彦的粉丝都说他闯娱乐圈是为了娱乐自己。 “这才是我们来这个节目的意义, ”艾瑞克将话题拉回来,“作为中俄合资, 我很乐意多花点时间去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 说道:“由于你们没能完成任务, 所以不能获得相应的兑换券, 今晚节目组会负责最后一顿晚餐, 之后就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啦。” 因为节目组事先告知过, 大家都对控制花销这一条有了心理准备。吃过晚饭后, 他们离开大本营,到达了住宿的地方。 比起大本营砖瓦漆墙的院子, 住宿处显得简陋许多。屋子是最简陋的泥胚房, 周遭用篱笆虚虚围了一圈当作天井,灶台堆满了灰尘, 一口大铁锅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介绍道:“这座房子距今已经有五百年历史,别看它简陋,在当时能算的上是豪宅了。” 供人住的屋子有东西两间,四个人按照来时的搭配分成两组,分别入住。 艾瑞克掰着手指算了算:“这房子比我太太太奶的年龄都要大!” 老房子门庭低,需要弓身才能进入。萧子昱迈入房中,泥土腥气发酵后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感到一阵熟悉,从前在梨园练功时,他和师兄们住的就是这种房子。 窄门小窗,空气流通不好,被褥经常是潮湿的。弟子们挤大通铺,他年纪小,师兄们怕压到他都是让他睡最外侧,也不至于太闷。 房间内没有摄像头,温辞放松下来:“没想到这种房子也可以住人。” 萧子昱想到现代社会的高楼大厦,袁珩的公寓里甚至是全智能家居,人一进门,从室温到空气都自动调节到最适宜的状态,在钢筋城市里长大的现代人被老房子吓到似乎也不奇怪。 他熟练地开窗通风:“你睡靠门口这张床吧,不会太闷。” 温辞点点头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村子里没有娱乐设施,家中也没有电视电脑,天黑下来后周遭是化不开的墨色,院子里亮着一盏瓦数很低的黄灯泡,附近小虫飞舞。 大家无事可做,搬着小板凳在院子里乘凉。陆彦带来了吉他,弹了一首北境民谣,艾瑞克起了兴致,随手捡了只破瓢当手鼓给他和音。 萧子昱没怎么听过近现代的曲子,也有些入迷,下意识用脚步声打着节拍。 一首结束,算是个热场,艾瑞克主动挑起话题:“我其实有中文名字,你们可以叫我李浦深。” 陆彦瞪着眼睛:“离谱什么?” 艾瑞克耸了耸肩,也很无奈:“我的中文名字有些拗口。” “君向穷通理,渔歌入浦深。”萧子昱轻声念道,“你的父母应该是希望你胸怀博大,不为俗世所累。” 艾瑞克吃惊道:“我妈是俄罗斯人,不懂这些,我的名字是我爸在街上找起名先生取的,竟然还有这层意思?” 萧子昱心道,随口就来的名字竟然还要收钱,他也上街给人取名岂不是能赚到外快。 聊到九点多,节目组送来了第二天的任务。陆彦和艾瑞克要去拜师学习陶艺,而萧子昱和温辞负责去街上售卖当地的传统美食辣椒饼,为大家赚取伙食费。 原地解散后萧子昱回到房间,手机已经没电了,充上电后他先点进微博,发现自己的微博消息和粉丝数都多了不少。 虽然正片还没播,但《寻俗》的节目组一直在预热,并且秉持了真实性不乱剪的噱头,每天都会给观众直播几个小时。 今天他们在房间中解题的环节一直是对外直播的。 官博发出宣传照,揭秘了嘉宾的身份,还把四个人分成“头脑组”和“力量组”,晒出了大合照。 四个人中萧子昱的咖位的最低,但没想到热评前几个都是在讨论他的。 “xzy真的不是提前看了剧本吗?怎么可能把琴弦全部选对,本古典乐专业的学生也只认得最基本的几种啊。” “我觉得不像,就算看过剧本,也不可能把每种琴弦的材质和原理都介绍出来,肯定是底子够厚。” “看他抚琴的姿势就知道是内行人,那首《风入松》很难的,明显就是节目组为了话题度故意刁难。” “节目组刁难了个寂寞,头脑组秒解题,力量组直接摆烂踹门了哈哈哈哈” “更搞笑的是艾瑞克都不知道自己中文名是什么意思,被萧子昱解读出来了哈哈哈” “温辞既没贡献头脑,也没贡献力量吧,他应该单独成立一个划水组(狗头)” 温辞的反应其实是最正常的,但萧子昱的表现太超出实际,就衬得他相对平庸了些。 看到自家爱豆被路人贬低,粉丝们也不满起来: “某人一看就是带资进组,这种咖位也能混到这种资源,说没有资本捧谁信?” “资源咖真的很高傲,温辞一直在夸他,他连回应都没有。” 有路人看不下去:“要怎么回应?难道被你家哥哥夸一句就要磕头跪谢?(滑稽)” 萧子昱的粉丝叫小金鱼,人数少但粘性大,第一次追星的新手比较多,很努力地在科普:“萧子昱是被选角指导霍文益老师推荐进组的,笔试面试都没有落下。” “大家不要吵了,他们在节目里是很好的搭档,不要把正主搞得尴尬呀!” 萧子昱一条条看下去,没想到拍摄第一天的评论就会是这个样子。他在直播中的各种细节都被截屏出来,引申解读出不同的含义。 正看着微博,手机连续响了几声。 第一条来自罗力:萧哥,你不用管网上的评论,还是按照自己的水平发挥就行,剩下的公司会帮忙解决。 罗力:温辞是当红流量,他的粉丝战斗力贼强,不要影响了你们之间的相处,反而会显得不自然。 萧子昱回复了个“好”,点开第二条,袁珩问他:今天结束了吗? 大概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他们当时正在院子里闲聊。 萧子昱:结束了。 袁珩回复很快:住的房间里有没有摄像头? 萧子昱:没有。 下一刻,视频电话的邀请发了过来。 袁珩刚加班回家,在公寓餐厅对付完一口。家里黑黢黢的,萧子昱的房间没亮灯,竟然感觉有些不习惯。 他单手摘下领带,又去解衬衣扣子,贲张的胸肌在镜头中慢慢显露出来,蕴含着侵人的力量。萧子昱有些不自在:“你请自重。” 袁珩衬衫大敞,却不急着脱,又将手放在腰带的卡扣上:“在自己家换衣服,有什么不自重?” 萧子昱抬头看了眼门口,温辞还没回来,他解释道:“我还有室友。” “原来是怕舍友看到,”袁珩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你自己想看。” 萧子昱一噎,想法也有点不受控制。袁珩身上的肌肉他不仅看过,还一寸寸摸过,抓伤过后背,掐红过肩膀,胸膛更是无数次的倚靠,闭上眼睛都能回想起那份坚硬和炙热,以及充盈满袖的龙涎冷香。 他及时止损,不知是警告自己还是警告对方:“你再这样我要挂电话了。” “睡衣总得让我穿吧。”袁珩把手机扔到床上,穿好睡袍,重新出现时平添了几分散漫和慵懒,“今天拍的怎么样?” 萧子昱捡重点回答:“还可以,另外三个嘉宾我都认识。” 袁珩已经看了宣传剧照,冷哼一声:“节目里到处都有镜头,别被他们带坏了。” 萧子昱再次感受到袁珩过强的控制欲,偏不让他拿捏:“我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怎么算被带坏?一起做任务,还是一起吃饭?刚才艾瑞克说休息的时候要去兜风,难道这也不行?”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袁珩说。 上辈子这个人专属于他自己,想看就看,想摸就摸,甚至可以故意惹生气了再逗回来,萧子昱总是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今生他看清了萧子昱的襟抱和热爱,想要放手让对方去搏,又总无法放心。 袁珩是个极少自省的人,他从不后悔,却罕见地克制。 萧子昱不想被教训:“那是什么意思?” 袁珩放低了声音:“意思是等你的消息等了一天,怕打扰拍摄又不能打电话。午休时间看你的直播,担心节目组刁难你差点去联系郑鸿。看直播的时候被实习生撞见,还不一定怎么编排我……你第一次拍真人秀,我放心不下,明白了吗?” 萧子昱呼吸微滞,耳根红彤彤的,屋子里太安静里,连心跳的砰砰声都能听见。他知道袁珩一向直白且强势,却仍有些招架不住,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被实习生看到,你怎么说的?” 袁珩深吸一口气:“萧南珠,你会不会抓重点。” 萧子昱坦白:“他们都很好相处,你不必担心。” “我都已经担心完了,”袁珩得寸进尺,“你怎么补偿我?” 萧子昱微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绕了进去,讨要说法的是自己,获得补偿的怎么成了对方? 他呼吸有点紧,却下意识道:“你想要什么?” 开条件的时候,袁珩又摆出架子来,往沙发上一靠,相当无耻:“亲我一口,我就放心了。” 第56章 镜头静止, 萧子昱仿佛被点了穴似的,不动了。 袁珩皱眉:“怎么了?” 萧子昱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村子里网络不好,你说什么, 我没听到。” 袁珩几乎要被气笑了, “少跟我来这套。” 萧子昱面无表情:“你能不能别满脑子都是这种勾当。” “什么勾当, 接吻吗?”袁珩向后靠着沙发,“如果你真的抗拒,之前就不会那样回应我。” 他用舌尖顶了下侧颊,像是在回味什么滋味:“牙齿一撬就开,舔上颚会受不了, 舌尖被吮住就不敢动了, 等适应了节奏却又追着我索求。” 萧子昱耳根滚烫,整个人都要冒烟。先前接吻时他迷迷糊糊的, 被刺激得晕头转向,没想到对方竟记得如此清晰, 还大言不惭地复述细节,他分明没有索求! 萧子昱出声打断, 呼吸间带着细小的颤抖:“你别耍无赖。” “那我不欺负你, 这个吻先欠着, ”袁珩算计着回报, “等再见面时我要亲自索要回来。” 萧子昱张口:“你……” “我说过, ”袁珩打断他, “不管你有什么顾虑,我都不会后退。但你实在让我等得太久了。” 前世的事情还没查出眉目, 萧子昱无法给出回应, 他不想让他们的关系像前世一样,陷入不清不楚的纠缠。 但面对袁珩时, 他总是忘记克制,一次次退让自己的底线,若是连最后的原则都守不住,岂不是前功尽弃。 萧子昱深吸一口气:“再给我点时间。” “时间不能白给,”袁珩说,“我要一重保险。” 萧子昱微怔:“什么保险?” 袁珩触向颈侧:“我送你的项链,你还没有戴过。” 挂断电话,萧子昱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走到行李箱前,弯腰扒拉出一个小盒子。 袁珩送他的项链他一直随身带着。 蓝宝石在黄灯泡下依旧流光溢彩,他把这一小串攥在掌心,心头滋味百转千回。委屈算不上,生气更是没有,像是在温水里被泡软了四肢,想要拥抱些什么,也想把自己缩起来。 萧子昱昏沉入梦,清晨时分听到了鸡鸣。天色熹微,他醒过来,看到身侧整齐的床铺微微一愣。 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跟昨晚睡下时没什么分别,温辞竟然一夜都没回来。 直播十点才开始,节目都没上工。萧子昱去院子中压腿拉伸,天亮时温辞在助理的陪同下从外面回来,没想到萧子昱醒得这么早,微笑着打招呼:“睡得好吗?” 萧子昱点头,“你昨晚没有回来?” “临时有些事情,回去处理了一下,回来时间不早就在镇上睡了。”温辞微笑道,他今天穿了一件版型宽松的立领衬衣,大早上赶路过来出了一层薄汗,用手在耳边扇着风,“这天气越来越热了。” 早餐用了萧子昱和温辞昨天拿到的兑换券,热乎乎的阳春面下肚,两组人分头执行任务。 兰溪古镇附近有一条文化创意集市,聚集着各种文创,小吃和手工的摊点,除了本地人也会有游客前来参观。 萧子昱和温辞将辣椒饼装上板车,从大本营到集市要推三十分钟的路程。 山间土路不好走,太阳又晒,温辞推前半程,走了没一半就苍白着嘴唇停下来,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萧子昱拿出水瓶递给他,见人胸膛起伏剧烈,像是中暑了:“要不要把扣子解开几颗,方便散热?” “不用。”温辞下意识抚上自己领口,动作快得像是条件反射,过后才解释道:“我夏天反而容易受风,就这样吧。” 萧子昱也热得厉害,他随手撅了根树枝当发簪,将头发高高盘成了丸子,远看像俊俏书生。 直播间里纷纷刷起了屏幕: “丸子头也太可爱了吧!” “动作好娴熟,私下肯定没少做,昱昱老婆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跪求萧萧出教程。” “担心头脑组的体力,看他俩推车像宝宝巴士。” “萧萧去推车了!楼上打脸不,这肌肉我直接斯哈。” 再启程萧子昱接手了板车,他穿着宽松白t和牛仔裤,双手握住车把,弓身往前用力时整条胳膊绷出好看的线条,领子里空荡荡的,铂金链子一闪而过。 练功习舞之人身板虽瘦,却不会太单薄,萧子昱微扬起头,颈侧暴起青筋,t恤随着动作往上移动些许,隐隐露出腰窝,摄像老师抓紧机会拍特写,惹得直播间一片吱哇乱叫。 “顶着最纯的脸,干着最猛的事,谁懂?” “威亚底子好的人一般都不会太弱。” “摄像老师自己人哈哈哈,这个腰也太绝了!” “昱昱还是太瘦了,裤腰都还有余量,裹在牛仔裤里空荡荡的。” “昱昱的项链真不戳,好像有点眼熟?” 一公里的路程走了将近半小时,到达目的地时萧子昱脸色也有些泛红,说话间压制不住喘息:“我们需要找个摊位。” “抱歉,是我太弱了。”温辞低声道,他的声音本就柔和,垂眉顺眼的模样更惹人怜惜,“都没能帮上你。” “无事。”萧子昱这样说着,四处留意摆摊的地方。他们来的时间还是太迟了,好位置大多被别人占去,剩下的都是犄角旮旯的偏僻处。 两人在一个拐弯的地方暂时落脚,旁边是一家卖手作乐器的小摊子,摆着埙,萧,唢呐等小物件,生意也很是清冷。 温辞拿出任务卡,有些不可思议道:“今天的任务是要赚到五千块。” 他们手里的辣椒饼不过五百份,全部卖完也要一份十块了,但一路过来,集市上的价格大多在三块五块左右,更何况是这种偏僻的摊位。 时间紧迫,温辞拿起喇叭吆喝道:“辣椒饼,十元一份,刚刚出炉的!” 看到他卖力的样子,粉丝们开始心疼: “十块一份怎么可能卖出去?” “感觉阿辞的状态不是很好,脸色好白。” “就是要综艺效果啦,要是任务太简单反而没有看头了。” 他们这边人流本来就少,偶尔有人被吸引过来,看一眼价格也就离开了,一直到正午也没能卖出几份去。 萧子昱沉吟片刻:“我们得把价格降下去。” “但这样就完不成五千块的任务了。”温辞犹豫道。 萧子昱看了眼旁边卖乐器的小摊子:“总会有办法的。” 天气热得让人没有胃口,袁珩去楼下冰格里挑了一份轻食工作餐回到办公室,准备拿萧子昱下菜。 刚打开直播,连上耳机,一阵高亢嘹亮的唢呐声便传了出来,袁珩手一抖,几滴沙拉溅到了桌面上。 不仅直播间,正午闷热的街道都跟着震了震,鸟雀扑腾着起飞,鸣蝉也闭了翅。第一波游客已经逛累了,正乏的时候,纷纷往声源看去。 萧子昱将一唢呐举在唇边,修长五指灵活移动,欢快流畅的曲子一股脑倾泻出来,宛如瓷瓶乍破,玉珠落盘,洒落一地的鲜活生动。 唢呐音调高,声音穿透力极强,半里地外都有隐隐的动静。萧子昱许久没吹过,有些手生,最初那调子还是和缓的,等节奏渐渐快起来,像马蹄,像鼓点,震得整条文化街砰砰作响。 外行人凑热闹,内行人听门道,在民俗街逛的不乏懂行的音乐人和艺术家,都想来看看演奏者的真容。 那样粗犷嘹亮的曲子,怎么也得是个肺活量极大的壮汉吹出来的,走近一瞧,却只见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人,挽着发髻,脸上一抹浮红,表情是和唢呐声截然相反的清冷沉静。 直播间评论区有短暂的一阵空白,继而刷起了一排排问号: “???” “本来打算午睡,直接给我震精神了。” “是《抬花轿》!这首我们学过,一只唢呐能顶一个乐队了,昱昱真会选曲子。” “昱昱不是男菩萨,是南无加特林菩萨啊!” “有些人表面是我的清冷老婆,背地里能一唢呐把我送走[安详.jpg]” “虽然但是,用这种方法吸引游客真的很妙啊,本事业粉激动起来了!别被节目组拿捏!” 见人越围越多,温辞抓紧机会推销道:“欢迎大家来试吃我们的辣椒饼,古法制作,没有任何添加剂。” 价格降低后,辣椒饼销售的速度快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往他们空掉的竹筐里投放现金。 旁边的乐器摊老板也目瞪口呆,不温不火的小摊跟着爆火起来。方才那个年轻人向他借唢呐的时候他还感到奇怪,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萧子昱接连吹完几首后停下来,辣椒饼已经卖出大半。与此同时,他的单线账号也开始直播,观看人数竟然直逼团体直播间。 摄影大哥笑着说:“刚开始直播半小时已经有几千人在观看了。” 这对于没有粉丝基础的新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 萧子昱看向屏幕,评论刷得飞快,突然有霸屏消息传来: 【用户“李浦深不离谱”打赏跑车x1】 【用户“李浦深不离谱”成为打赏榜单第一名。】 高额打赏的用户不仅会霸屏,id还会出现在打赏榜单里。粉丝们纷纷笑起来:“eric在干嘛,他不是学陶艺去了吗?” 艾瑞克是中文打字困难患者,直接用英语在评论区发道:keep goinghoney, you are the best! 然后借着霸屏的机会刷了满屏的粉红心心和玫瑰花。 艾瑞克的粉丝恨铁不成钢:你先管管自己的直播间吧!摸鱼都摸到镜头外了! 两边的粉丝互相蹿台,甚至还嘻嘻哈哈地磕起了cp。萧子昱懵道:“这个是什么?” “是艾瑞克给你的打赏,”温辞笑道,“子昱不会没玩过直播吧?” “可以关掉这个功能吗?”萧子昱询问。 “可以是可以,但节目组没有强制。”摄影大哥说道。 “还是关掉吧。”萧子昱说,直播时观众都在兴头上,打赏又是霸屏又是置顶太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话音刚落,又有打赏信息跳出来: 【用户“长风戏珠”打赏游艇x10】 游艇的价值是跑车的十倍,如果跑车还是小打小闹,游艇就是结结实实在砸钱了。 虽然对方是个没有头像的小号,萧子昱还是看得呼吸一滞,袁珩这样做也未免太高调了些。 系统继续弹出消息:【用户“长风戏珠”打赏别墅x10】 萧子昱眼疾手快关掉了打赏按钮,却仍抵挡不住五颜六色的霸屏提示。 系统消息:【用户“长风戏珠”成为打赏榜单第一名。】 【用户“长风戏珠”成为直播间房管。】 【用户“李浦深不离谱”被房管踢出直播间。】 直播间短暂卡滞了一瞬,继而直接炸开了锅! 第57章 一堆堆问号和感叹号瞬间刷了屏, 其中夹杂着一两句: “长风大哥是谁?” “这哥是个新号,今天是他看的第一场直播。” “不会看上我们昱昱了吧,高调示爱??” “严重怀疑, 而且嫉妒心还贼重, 直接把eric踢出去了。” “eric:家人们, 没人为我说话吗?” 好在“长风戏珠”当上房管之后就没了别的动静,萧子昱解释道:“是我朋友在跟大家开玩笑,不小心把艾瑞克踢出去了。” 摄像大哥适时插嘴:“看来这位朋友跟萧老师关系不错。” 萧子昱面对镜头避重就轻:“还可以吧。” 不出几个小时,五百份辣椒饼已经全部售空,加上路人的打赏和乐器摊老板的主动分成, 顺利完成了任务。 “这柄唢呐送给你了, ”乐器摊老板主动说道,他家世代做手工乐器, 对音律额外敏锐,一听就知道萧子昱吹的都是古曲, 功底扎实深厚。 提前完成任务,温辞提议道:“我们去看下他们在做什么吧。” 陶瓷馆离这边不远, 艾瑞克和陆彦的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 此两人正小学生一样并排站着, 由老师傅检验教学成果。 陆彦昨天破门时虽然嚣张, 但学东西也是毫不含糊, 因为上手慢被老师傅说了也不生气, 笑呵呵地把人哄开心继续做。 直播结束了,摄像大哥还要继续拍正片的内容。看到萧子昱过来, 艾瑞克浮夸地捂住胸口:“哈特痛痛。” 有老师傅和跟拍在场, 萧子昱不好说什么。等彻底收工,四人一起往回走, 艾瑞克凑到他身边:“你朋友好凶。” 得不到回应也不嫌冷场,自顾自道:“肯定是那位恶龙先生。” 萧子昱有些无奈:“别闹了。” 没想到艾瑞克正色道:“如果你们还没确立关系,我就有追求你的资格,同时dating几个人是很常见的事。” 萧子昱明白了症结所在:“中国的风俗跟你们不太一样,如果我们认定了一段关系,就不会考虑其他人。” 艾瑞克直白道:“所以你是认定他了?” 萧子昱微顿,下意识伸手触向颈间,隔着薄薄的t恤摸到一小块平滑的突起。 艾瑞克注意到他的动作,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看,连你自己都犹豫不决,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还有,项链很漂亮。” 回到大本营,艾瑞克和陆彦开始给大家展示他们这一天的劳动成果。 陆彦做了一口平底的陶瓷小锅,除了图案粗糙些,不耽误使用,今晚就可以买些食材来煮火锅吃。 艾瑞克则给每个人都送了个陶瓷小摆件,陆彦的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猪,温辞的是梅花鹿,萧子昱拿到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黑猫。 “很可爱。”萧子昱由衷夸赞。 “第一次在吧台见面时,我先看到了你乌黑的长发,”艾瑞克说道,“把整个上半身都盖住了,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小黑猫坐在高脚凳上。” “那看来你对萧老师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主持人借机道。 “岂止是不错!”艾瑞克捂住心口,“我差点就爱上他了! 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东方男人。” 艾瑞克二十岁才正式到中国定居,出道时间不长,对内娱的条条框框不甚在意,很多话张口就来,大部分都不能播。 主持人把节奏往回拉,去采访看起来比较靠谱的萧子昱:“子昱对艾瑞克的印象是什么呢?” 萧子昱果断道:“不够含蓄。” 艾瑞克嚷道:“你不能总是用中国人的思考方式来限制我。” 萧子昱云淡风轻:“入乡随俗,《寻俗》本来就是一档探索民族文化的节目,你若是不感兴趣也不会来参加。” 伶俐的嘴皮子把艾瑞克说得哑口无言,他伸出手指勾了勾小黑猫的下巴:“猫咪在古代又叫做狸奴,特别是黑猫,有驱邪避害的用处,我很喜欢。“ 打一巴掌又丢个甜枣,艾瑞克被训得迷迷糊糊:“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做。“ 为了节省开支,他们打算一日三餐都自己动手解决。在村口买了些蔬菜和肉类,用陆彦的小瓷锅热热闹闹打边炉。 温辞刀工不错,很利索地将各种蔬菜码好,又把猪肉片成薄片,看得陆彦和艾瑞克要嚷嚷着找他拜师,结果最后因为手脚太笨被赶出去烧火。 萧子昱帮忙打下手,小黄瓜是刚摘下来的,顶花带刺儿,他洗好递给温辞做拍黄瓜,却突然瞥见对方胳膊上的一道暗色伤痕。 温辞穿着高领衬衫捂了一天,在灶台没有摄像头盯着,他把袖口挽上去一些,方便料理食材。那衬衫对于他来说太过宽松了,一抬手的功夫,青紫痕迹一览无余。 萧子昱愣了一下,将话压在心口,那伤痕不像是磕碰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过,已经闷得有些发炎了,肿成一道淤痕。 所以温辞今天状态不好是因为受了伤,那他昨晚又去了哪里? 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萧子昱没有过度窥探的习惯,全当作不知道,轻轻移开了视线。 晚饭后众人照例在院子里聊天纳凉,陆彦是网瘾少年,抱着手机不放松。突然他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忽闪忽闪的:“昱昱,《江湖无恙》的宣传片是你拍的?!” 萧子昱差点忘了这茬,先前罗力还跟他说最近宣传片要上线,让他转发官方微博,进组后事情太多忘记了。 他拿出手机转发了一下:“前段时间拍的。” “这就是我先前推荐你玩的那个游戏!”陆彦激动道,“他们这次新开了鲛人族地图,没想到是找你拍的!” “sweety拍了什么,给我看看!”艾瑞克嚷着凑过去。 几个人挤在一小方屏幕前,成片萧子昱已经看过,但没太关注最终精修版,此刻也觉得眼前一亮。 开头是在校园内,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在走廊上跑过,脸上笑容洋溢,像是要急着去见什么人。 在拐角处画面一顿,咕噜噜的水声响起,屏幕背景逐渐从校园变成了湛蓝清澈的海面。游戏的名字随之浮现出来:《江湖无恙·鲛人篇》。 字迹变成泡沫逐渐消散,方才的少年成了一尾身形修长的人鱼,头戴水晶王冠,发辫上贝壳叮咚,灵活地在水中俯仰畅游。 “这是用威亚拍出来的效果吗?”陆彦微微张大了眼睛,“看起来像浮在水中一样。” “excellent……”艾瑞克喃喃道,“这简直是海底的艺术品。” 找真人拍游戏宣传片其实有一定风险,稍有不慎就会让人产生次元割裂感,沉浸在二次元的网友不会买账。 然而这次的评论区却意外和谐。 萧子昱不是流量,发布的作品下面没有粉丝花式控评,都是网友实打实的讨论。 “次元壁破了,这是什么建模脸?” “要是三次元的人都长这样,谁还玩游戏啊。” “真人能拍出这种效果??相信官方的眼光和实力了,这就下载。” 《江湖无恙》的下载量不断上涨,萧子昱自己转发的那条微博也被顶上热门,消息提示不断往外冒。 “袁老师也转发微博了,”陆彦念着评语,“继续努力……不愧是老板说出来的话。” 萧子昱看着那四个字,不受控制地想,现在是晚上八点多,袁珩有没有下班,回家了吗,还是在外面应酬?这四个字是要他再接再厉,还是说有不完备的地方需要改正。 微信聊天框里空荡荡的,袁珩没给他发消息,也没烦人地让他报备行程。 “我也来支持一下我们大明星,”艾瑞克毫不犹豫点了转发,并配上文案:希望你会喜欢小黑猫。 发完他冲萧子昱眨眨眼睛:“这样够含蓄吗?” 萧子昱:“……” 不仅含蓄,甚至暧昧得过了头,像是一句只有两个人明白的暗号,两家粉丝集体团建,连夜开了cp超话:#艾昱一万年#。 “子昱的威亚基础这么好,以前是不是练过武术?”温辞玩笑似的问道。 萧子昱保守回复:“没有那么厉害,只是学过一段时间的古典舞而已。” “子昱学过古典舞?”温辞的声音抬高了些,明显是激起了兴趣,“我也是古典舞专业毕业的。” “但我记得你是唱跳爱豆出道的呀?”陆彦懵懂问道。 “古典舞跳到巅峰水平需要一定天赋,而且市场很小,赚不到什么钱,”温辞温和地笑笑,眼睛里没有多少遗憾,“所以我毕业后就转行啦。” 萧子昱想起罗力之前说过的,温辞出道后一直不温不火,后来突然签约了文华娱乐,成了文华的主捧艺人,才逐渐接触到各种资源。 他回想着温辞身上的伤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陆彦从小没吃过苦,艾瑞克更是不了解内娱爱豆的生存环境,只是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便将话题不痛不痒揭过了。 萧子昱主动道:“那我们之后可以一起切磋。” 温辞笑笑:“好啊,只是我有些生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上你。” 九点多众人散场,温辞像是累极了,洗漱完便回房休息。 萧子昱怕打扰到人,握着手机在门外犹豫,袁珩仍没有消息,是有什么事情吗? 思虑伤身,他决定果断一点。第一次给人打视频,对方接听很快,屏幕上却一片漆黑。 粗重的喘息声传了出来,萧子昱马上就听出不对劲,紧张道:“袁珩?” “嗯。”袁珩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喉音,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那声音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你又头疼了是不是?”萧子昱盯着屏幕,竭力想看出人影,然而入目仍是黑黢黢的,袁珩没有开灯。 “已经吃过药了。”袁珩说道,喘息声却没有停住。 “你把灯打开,”萧子昱说,“我看不清你。” 袁珩却不肯被人看见狼狈的样子:“你们结束了?” “刚结束,”萧子昱担心道,“你能不能去医院?” “这么关心我?”袁珩咬着牙转移注意力,“小黑猫是什么意思?” 萧子昱知道他故意转圜话题,却还是回答道:“艾瑞克给我们一人送了件陶瓷摆件,我的是一只猫。” “哦,那你喜欢吗?”袁珩问道。 “瓷器做工一般,但猫我很喜欢。”萧子昱说。 袁珩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喜欢他送的那只?” 怎么能断章取义,萧子昱说:“毕竟是他手工做出来的,我总不好拒绝。” “猫是亲手做的,项链还是我亲自去拍的,”袁珩说,“拿到枫丹白露的入场券不容易,拍完就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回来,冒着泥石流送到你手里,你喜不喜欢?” 萧子昱没想到他这么会类比,委婉道:“所以项链我戴在脖子上,摆件收进行李箱里,你满意了吗?” 袁珩听了好话,犹不满足,罕见地暴露出脆弱:“我头疼到睡不着。” 萧子昱叹了口气:“那我唱曲儿给你听?” 漆黑的夜晚只有虫鸣蛙叫声格外清晰,萧子昱背对着月光,轻声哼唱一首舒缓的民谣,是太子袁珩最喜欢的曲子,《长桥月》。 “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折则从他去,向谁家?”萧子昱喃喃唱完一曲,耳边呼吸平缓,已经没了多余的动静。 他挂断手机:“晚安,殿下。” 第58章 袁珩其实并没有睡着。 下午袁启安病情恶化, 再次进了重症监护室。董事们都来了,只有吴先勇因为个人原因没有出席。 趋利避害是商人的天性,袁珩主持全局但没有股份, 袁启安气息奄奄却手握大权。 偏瘫入院后不久, 袁启安就找专业团队立定了遗嘱, 财产分配条例锁在银行保险柜里,由三个不同的律师保管着钥匙,连薛金玲都没见过。 董事们借着探病的由头来揣摩袁家人的态度,是袁珩会独揽专政,还是袁烨借股权上位, 但二世祖没什么能耐, 估计也当不了源泰的一把手。更何况还有个备受尊崇的吴先勇没有露面。 有人猜老吴在坐山观虎斗,也有人说老吴最近包了个小情儿喜欢得不行, 还有人大胆假设,袁启安最近几次病情恶化实在蹊跷, 怕是有人从中作梗,老吴是要将自己摘出去。 袁珩直接从公司赶到医院, 医生也表明了态度, 运气好的话袁启安还能坚持一年, 运气不好也就这两三个月了。 中午只吃了份轻食, 晚饭水米未进, 回家后头疾发作, 他连叫餐的力气都没有,抠出几枚药片吃下就上床休息了。 此刻听到萧子昱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 躁郁了整晚的情绪竟慢慢平复下来。 他唱的是《长桥月》。 《长桥月》一共八折, 前四折谈风月,后四折说江湖, 通篇是“吴头楚尾,一棹人千里”的洒脱。 每次萧子昱哼起这首歌,眼睛里都出现罕见的鲜活和灵动,袁珩喜欢他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总是让人唱了又唱,久而久之,《长桥月》成了太子殿下每逢宴请和堂会都要听的曲子。 袁珩记得自己问过他,为什么喜欢这首曲牌,萧子昱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说觉得意境开阔,唱来平仄相合,格外有韵律。 后来在太子某年的诞辰宴上,王君吃醉了酒,唱完长桥月的最后四折,忍不住说自己喜欢范成大,喜欢辛弃疾,总之是一群末法时代不能胜意的忧郁词人,所以最爱《霜天晓角》,喜爱改编来的《长桥月》。 当时袁珩还感到纳闷,大梁正处于盛年,有什么好忧惧的。但他也喝多了,听不得萧子昱惦记着旁人,他不要江湖风月,只要和萧子昱谈情说爱。 最终王君红着眼睛睡去,醉意上涌言辞也幼稚起来,还说自己本来给《长桥月》编了舞,再也不要跳给他看了。 现在想想,或许那时候萧子昱就已经襟抱初显,他不愿在深宫中做金丝鸟,而是想靠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成就,他始终惦记着歌里的长亭树,雾重山,满霜林和故园信。 袁珩在歌声里追忆往昔,突然想知道那支舞到底有没有编成。 最后一声“殿下”将他的神智唤回,袁珩忘记头痛,被拿捏得神不思属,有没有一种可能,萧子昱会原谅坏事做尽的太子袁珩。 他们会有坦诚相待的那一天吗? 纷乱的思绪带着来自神经深处的闷痛沉入梦境,袁珩彻底失去意识前想到了渡归和尚说的话:“用心头血压制那邪虫,好比渡魂饲蛊,魂魄生生世世带着残缺,身体和神智都会受到影响,殿下可是想好了?” 当时他听得不耐烦,现在亦是不后悔:“孤要南珠带着孤的残魂,永生永世,轮回共赴。” . 第二天萧子昱清早醒来,照例拉完筋,在开始拍摄前矜持地发消息关怀了一下某人:昨晚好梦? 袁珩:一般。 萧子昱担心他头疼没有好转:是吃药不管用吗? 袁珩单手打着领带,不紧不慢编辑:是萧老师不够赶眼色,昨晚没入梦安慰我。 萧子昱指尖一顿,感觉自己的关心纯粹是多此一举。 今天文化节开幕,要去镇上拍摄,现场还有展览和文艺汇演,据说给投资节目的金主们也会来参加,摄制组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 有些金主不愿在镜头前抛头露面,因此总直播间暂停,只有他们每个人的单线直播开放。 罗力一直呆在镇上的后勤指挥中心,也跟车来接他们,一见到萧子昱就问:“萧哥,能适应吗?” 萧子昱从前住惯了这种地方,点点头:“尚可。” 罗力给他看后台数据:“萧哥你太牛了,这才播出不到两天,你是四个嘉宾中涨粉最快,直播间活跃度最高的。” “还有《江湖无恙》那款手游,下载量直线上升,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手游类下载榜单第一。” 之前转发《江湖无恙》的宣传片,萧子昱对数据已有大概的感知,微博时时刻刻都在往外冒消息,私信多到他看不完。 罗力说:“你要是不想打理,可以把账号交给公司,会有专门的部门帮忙运营。” 萧子昱摇头拒绝,刚开始注册账号时都是罗力在管理,粉丝数增多后,每一条微博都是他斟酌后发送的,从这里可以看到粉丝最实际的反馈:“兼听则明,我想自己来。” 罗力比了个ok手势,不问公事,开始聊八卦:“萧哥,你跟温辞住在一起,感觉怎么样?” 萧子昱回想起昨晚的火锅:“挺好的,怎么了?” “他拍摄第一晚没有回房睡吧。”罗力说道。 “你怎知道?”萧子昱诧异。 罗力在后勤大本营,看到温辞的经纪人半夜将他接了出去,清晨才送回来,他描述得惟妙惟肖,最后总结道:“反正这行水很深,特别是爱豆出道突然爆红的,不是有老爹,就是有干爹。” “干爹?”萧子昱微微张大眼睛。 “就是金主,”罗力压低声音,“据说今天温辞的干爹也会来,还是节目的投资人,到时候装作不听不看不知道就行了。” 萧子昱想到温辞手臂上的伤痕,皱眉道:“他是自愿的吗?” “最开始肯定都是你情我愿,”罗力说,“时间长了不好说,毕竟有些金主的手是真黑。” 车开到镇上,到处比过年还热闹,到处是摆摊和贩卖的吆喝声,织布,团扇,剪纸……还有村民们自己做的辣椒饼,糯米糍,花糕,展现着整个村落最原始的风貌。 今天没有任务,艾瑞克和陆彦都没见过这种村镇集市,彻底撒了欢,把跟拍老师溜得气喘吁吁。 萧子昱沿街散步,隐隐从喧嚣中窥到一点故园的旧影。从前在梨园中,若是赚了钱,师兄便会带他去镇上逛一逛,买一块手打花糕,喝一碗绿豆酿,再买几匹新染的布回去做衣裳。 萧子昱在一个卖蜀绣的摊子前停下,摄影大哥问道:“萧老师对丝织品还有研究呢?” “这是蓝染,”萧子昱解释道,“将靛青色从马兰草中浸取出来,再用型板夹住织物浸泡上色,染出的眼色鲜而亮,当贡品最合适不过。” “贡品?”摄像大哥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摊位老板反而明白了:“这位小哥说得没错,我家世代做扎染,之前最好的夹缬就会上供给朝廷,那可是用来给皇帝做衣裳的。” 摸上去布料不错,萧子昱想起袁珩穿西装的样子,或许可以在领口添一块领巾。 “这一匹我要了。”他说道。 日头渐高,文化节开幕式也即将开始。大家聚集到活动场地,等待主持人宣布活动内容。 萧子昱不喜欢热闹,磨蹭着游离在人群外,想最后关头再入场。他寻了处舞台后的阴凉地,靠水邻山,随手采了片柳叶举到唇边,吹出灵动的曲子。 稀疏脚步声传来,萧子昱避免同人打照面,绕到柳树背后,任由粗壮的枝干自己挡住。 对方有两个人,却不是同他一样来躲闲的,萧子昱听到熟悉的声音:“吴总,别在这里……” 是温辞。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下意识就想抬脚离开,然而第二道声音随后传来:“怎么才两天,就瘦了一圈?” 这声音也是耳熟,萧子昱垂眸回想,苍老,伪善,在这里又带上了些恶劣的狎昵和调笑,他蓦地张大眼睛,是吴先勇。 先前跟袁珩去疗养院,他跟这位吴先生有过一面之缘。萧子昱屏住呼吸,借着树干的遮挡望过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黑黄褶皱的皮肤,刻薄的吊梢眼,还有眼下那块铜钱大小的褐色胎斑! 不同于在疗养院表现出来的德高望重,吴先勇终于暴露出了本性,他气定神闲站在原地,傲慢地扬起下巴,就见温辞主动上前偎进他的怀里,轻轻吻在他唇边。 吴先勇满意了,顺势搂住温辞的腰捏了几把:“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温辞明显瑟缩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吴先勇语气低沉:“没让别人看见?” 温辞小声求饶:“吴先生……” 萧子昱骇得后背发凉,有风吹过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逃似的离开原地,脚步轻盈无声,只有一片柳叶慢悠悠飘落在地上。 罗力已经找了他很久,见人过来忍不住催促道:“萧哥你去哪儿 ,差点迟到。” 萧子昱脚步虚浮:“抱歉,我……” “不是生病了吧,脸色这么差,”罗力伸手触向他的额头,又从包里掏出保温杯,“冰镇绿豆汤,拿着进去喝。” 萧子昱入座,不多时温辞也回来了,眼角残红还没褪去,衣领又拉高了一截,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台上吴先勇怡然入座,胸前别着节目组发的荣誉章,代表他的身份是投资人代表。 主持人说了什么萧子昱都没认真听,吴先勇发表致辞,台下掌声不绝于耳。 萧子昱余光朝温辞看去,见他愣怔地在座位上发呆,像是丢了魂儿。 台上进行到文艺汇演环节,投资人被请到第一排落座,专业歌舞团即将登台,吴先勇的脚步顿了顿,他环视全场,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萧子昱身上。 在主持人讶异的目光中,他举起麦克,语气轻飘像是点了个戏子:“听说节目里有个能弹会跳的演员,让他给我们来一段助助兴怎么样?” 第59章 一时间, 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子昱身上。 另一位投资人也附和道:“是啊,听说你们这期的嘉宾里藏龙卧虎,不得让我们见识见识?” 隔着人群, 萧子昱不闪不避同吴先勇对视。上次疗养院中, 他和袁珩亲近是有目共睹, 吴先勇不可能猜不到他们的关系,此刻用这种方式让他登台,不仅是在点他,也是在隔空打袁珩的脸。 萧子昱暗忳,是最近发生了什么, 让这个老东西坐不住了? 不等他思索出一个结果, 身旁的艾瑞克笑嘻嘻道:“吴总,我们这边能弹会唱的演员有四个, 您是指哪一个呀?” 吴先勇没想到萧子昱在这种场合下还能屹然不动,低沉的视线扫过来, 温辞忍不住移开目光。 他不再打哑谜,直接道:“听说萧子昱古琴弹得好, 各位投资人千里迢迢过来, 不得让我们见识一下?” 辐射的范围瞬间扩大, 这下连商务部总监也回过头来, 同他使眼色。从无到有的节目本就需要靠资本提携, 更何况展示才艺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 幕后的工作人员已经小跑着去张罗古琴了。 萧子昱坐着没动,姿态笔挺从容:“我们四人各有所长, 吴老板偏偏想听古琴, 想来是对古琴有些研究,不知吴老板想听什么曲子?” 吴先勇捏着话筒的手一顿, 他知道袁珩最近在查龙跃,便想敲打敲打他那个小玩意儿,谁知道萧子昱不仅不好敲打,还会反过头咬人,他哪里知道什么古琴曲子。 总监及时解围:“子昱,不如就弹一个你最拿手的。” “我的合同里只有日常录制的工作,并没有临时文艺汇演。”萧子昱彬彬有礼道,“怕是要劳烦你们另请高明了。” 总策划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别的小明星都是想方设法在老板面前露面,混个脸熟好进行商务合作,没想到萧子昱不仅不给脸,还计较起合同来。 “哎呀,文艺汇演我擅长,”艾瑞克高调地站起来,打破了短暂的僵局,“但中国古典乐器我不会,只能吹萨克斯,大家不会介意吧。” 总策划巴不得有人出来救场:“那艾瑞克就给大家吹个开场曲吧。” 艾瑞克站起身,拨弄了下褐色短发,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t恤和工装裤,明明是很酷的造型,偏偏在胸前粘了一朵古镇上买的手工扎花,看起来有种另类的帅气。 他没走楼梯,直接单手一撑翻上舞台,灰蓝色的眼睛笑嘻嘻眯起来,看向脸色阴沉的吴先勇:“但我需要有人帮忙打拍子,不如就让吴老板帮忙代劳。” “我觉得行!吴老板一看就气度不凡,快来给我们长长见识!”陆彦欢呼道,成功将全场的氛围调动起来。 有了第一个人出声,大家就像在年会上起哄老板一样,鼓掌声热情,欢呼声澎湃,其实就是被压榨久了,想看老板出个丑。 工作人员将萨克斯和打拍子的手鼓拿了上来,艾瑞克先做了个展示:“跟着我的节奏拍就行,像这样,很简单的。” 他表情浮夸,动作更是张牙舞爪,逗得大家一阵哄笑。气氛欢腾,吴先勇只能黑着脸,把手鼓接了过去。 “那我开始吹了,吴老板?”他并起双指远远点了下吴先勇的胸口,伴奏声起,吴先勇没了下台的理由,僵硬站着又太尴尬,只能拍起了手鼓。 艾瑞克垂眸,拿起萨克斯时表情竟严肃了几分,随着前奏大家都安静下来,有人听出了曲子,是《乌兰巴托的夜》。 萨克斯发音悠远呜咽,像是来自北方的朔风,转音流畅自然,声调起伏间仿佛已行过千山万水。高鼻深目的人容易显得深情,艾瑞克换气时往台下看去,眼睛弯弯冲萧子昱笑了笑。 吴先勇已经彻底跟不上节奏,拿着手鼓显得不伦不类,第一排的员工和投资人硬生生憋着笑,不敢抬头往台上看。 第一段吹完,进入副歌的时候,吴先勇大步下台,手包都没拿就径直离开了。秘书和商务总监匆忙追出去,艾瑞克用等旋律的功夫喊了声:“吴总,你的手鼓还没还!” 开幕式在一场闹剧中结束,专业团队上台时大家还都在回味刚才的乌龙。艾瑞克跳下台,拿着萨克斯回到原位,先问萧子昱的评价:“baby你觉得我刚才的演出怎么样?” “很好,”萧子昱点头认可:“多谢。” 艾瑞克得意地挑挑眉,还是一副二五不着的样子,萧子昱说道:“吴先勇要针对的是我,你这样可能会惹他记恨。” “为公主赴汤蹈火是骑士的义务,”艾瑞克眨眨眼睛,行了一个简易的骑士礼,“你刚刚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萧子昱有些无奈:“别闹了。” 艾瑞克终于正色:“作为朋友,我也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开幕式在天黑之前结束,大家乘商务车集体返程,萧子昱注意到温辞没有和他们一起回村里。 罗力在外围听到了些风声,生怕萧子昱受欺负:“吴先勇让你出节目了?” 萧子昱点点头:“但我没回应。” 罗力松了口气:“虽然吴先勇是源泰的副总,但我们源泰文化板块本身是袁总创立的工作室,也是袁总全权控股的,他这样做,未免手伸得太长了。” 萧子昱声音稍冷:“可能他单纯看我不顺眼呢。” “你这样做是正确的,咱袁总工作室的艺人不能在外面当孙子,”罗力安慰道:“跟节目组的冲突交给公司来解决,你继续录你的节目。” 回到家中,下午暂时无事可做,萧子昱拿出那块蓝染的真丝布料,凭感觉裁下一块。他打算给袁珩做一条领巾,就当回报那条项链。 袁珩正在会上,手机屏幕一亮,收到一条信息。 萧子昱:牡丹,双鱼和龙纹,你喜欢哪个? 屏幕上ppt换了一页,袁珩拿起手机,光明正大回消息:这是要给我准备礼物? 萧子昱动作一顿,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能猜出来,感到少少的羞愧:不说就算了。 袁珩不知矜持,向来选最霸气的那个:龙纹。 萧子昱没再回复,估计是去准备了。散会后袁珩来到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就着氤氲香气给人打骚扰电话,对面接通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真给我准备了礼物?” 萧子昱学过一点刺绣,但不精通,还不知道绣成什么样子,委婉道:“你不用太期待。” 袁珩这两天医院公司两头跑,袁启安一直是昏迷状态,公司几位董事话里话外都带着试探,他身心俱疲,听到萧子昱的声音就不想撒手:“今天录得怎么样?” “今天是镇上的文化节开幕,”萧子昱声音顿了顿,“吴先勇来了。” 袁珩端起玻璃杯,从茶水间拐进总裁办,这两天吴先勇一直没来公司,他猜测道:“吴先勇是你们节目的投资人?” “是的,”萧子昱静了片刻,“最近袁老先生还好吗?” “我爸?”袁珩反应过来,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是不是吴先勇找你麻烦了?” “也不算,”萧子昱说道,“他想点我上台表演节目。” 袁珩压抑着声音里的怒气:“你去了没有?” “没有,当众落了他的面子,所以给你提个醒。”萧子昱抚摩着柔顺的布料,像是在捋平错综复杂的线团:“吴先勇那种老狐狸不会突然挑事,我想他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公司的事情我不懂,但大概能猜出跟袁老先生有关。” 不懂还能推断出这么多,袁珩用木匙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袁启安的情况不是很好,他要是死了,公司结构要发生重大重组,吴先勇可能坐不住了。” 他眼神稍暗,其实戳中吴先勇的不止这些。最近他一直在让人调查龙跃,找出了它搭建在国外的空壳母公司,实际控制人是吴先勇的儿子,吴向波。 吴先勇是怕最终抢不到源泰的控制权,便开始渗透公司中的项目高管,趁袁启安还没死,逐渐将资源喂给龙跃。老东西打算金蝉脱壳了。 “哦,”萧子昱轻飘飘应了一声,“那你加油。” 袁珩险些被气笑出来,他责问道:“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我?” 萧子昱大胆假设最坏的结果:“你会被净身出户吗?” “别学到一个词就乱用,”袁珩训了人又开始卖惨,“到时候可能还要萧老师提携。” 萧子昱不好蒙:“你蓝海的公寓就可以卖很多钱,狡兔三窟,资产肯定不止这一处。” 袁珩有自己投资的楼盘和股票,在海外还有一部分不动产,没想到古代人思路这么活络:“怎么,现在是不是很庆幸跟我联姻了?” 萧子昱以前住的是皇宫,逛的是御花园,比蓝海大多了,看得很淡:“还可以吧,没有很差。”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聊到手机没电,萧子昱将领巾展开看了看,游龙图样惟妙惟肖,他的手艺还不算退步。 刚给手机充上电,温辞回来了,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间后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萧子昱从床上爬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不舒服吗?” 温辞苍白着脸笑笑:“还好。” 萧子昱故作失意道:“今天惹吴总不开心,不知道他会不会记恨于我。” 温辞半口水噎在嗓子里,被呛了一下,缓过神来才说:“你今天这样做确实有点冒险了。” “第一次见到资本方,没太有经验,”萧子昱说道,“之后会注意的。” “不,你的做法也可能是对的,”温辞突然改口道:“从一开始就离这些资本方们远一点。” 萧子昱做出好奇的神情:“是有什么说法吗?” 温辞摇摇头,不愿意多讲:“按部就班拍戏就可以了,不用关注太多,作品永远会为你说话。” 第60章 晚饭是节目组提供的盒饭, 饭后新的任务卡下来了,他们四人接下来一周要去拜师学习古典舞,还要在结课后上交作业。 陆彦和艾瑞克都没有古典舞基础, 生无可恋地回房间躺平去了, 远远还能听到艾瑞克的洋味汉语:“如果我用跳kru的方法跳古典舞, 会不会被赶出去。” 院子里冷清下来。没有拍摄任务,节目组的人也走了大半,都回到镇上的后勤部休整,只有安保人员还在附近守着。 月光清冷,萧子昱看到坐在马扎上发呆的温辞, 主动提议道:“之前说切磋一下舞技, 还算数吗?” 温辞眼睛一亮,抬起头来:“可以呀, 只要你不嫌弃我动作生疏。” 他从马扎上起身,活动了下手脚, 向来沉稳的人竟有些羞涩:“我很久不跳了。” 萧子昱主动让开一点距离,只见温辞轻盈地迈了两个跳步, 动作由生涩到舒展, 沐着一身月光, 轻声哼唱给自己伴奏, 优雅灵动的样子跟白天时判若两人。 他体力不好, 跳了几个回合便停下来, 略微喘着粗气:“让你见笑。” “《长恨歌》第五段,”萧子昱轻轻鼓掌, “你功底很好。” “那到你了。”温辞笑着说。 萧子昱扎紧马尾, 用脚尖触地,整个人轻盈无声地向上窜出一米多高, 紧接着蜷身匍匐,大开大合间吊足了看客的胃口。 温辞古典舞专业出身,大部分曲子都跳过了,却独独没见过这一种。时而莲步轻移,宛若新梅初绽,暗香浮动,时而挺拔矍铄,像新竹迎风,宁折不弯,明明没有旋律,却仿佛用脚步踏出了鼓点,一秀长发随风而动。 浮华舞步逐渐转为收势,是千帆过尽的江河湖海。温辞下意识屏住呼吸,虽然他不了解这支舞,却从一颦一袖中望梅窥竹,感受到江湖快意和几分怡然自洽,萧子昱停下来,掌心轻握,竟像是抓住了脉脉月光,和清凉月色遥相呼应。 温辞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此舞编自南宋词牌霜天晓角,又名长桥月,”萧子昱轻扬起下颌,望向头顶光辉,“是我自己改编的,聊赠一故人。” . 第二天一早,工作人员陆续就位,节目准时开播。 摄像机都还没开,导演看到萧子昱后招招手:“子昱,过来一下。” 萧子昱转头,看见导演身后跟着商务部总监,昨天就是他劝自己登台的,心里不免揣上几分谨慎。 他走到近前,先跟导演打招呼:“王导。” 商务总监脸上满是笑容,跟昨天颐指气使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拍了拍萧子昱的肩膀:“子昱,昨天不好意思,吴老板临时要求,我不好推拒,才想让你上场应付一下。” 节目还要继续录,萧子昱没打算同人闹掰,顺台阶下了:“我明白您的意思,凡是合同里提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完成。” “那是那是,我们还是按合同来,”总监又叮嘱了两句,“这种情况之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们做后勤的也会注意,昨天的事儿希望子昱别忘心里去。” 等他们离开,罗力从人堆后面跳了出来:“怎么样萧哥,他们道歉态度良好不?” 萧子昱感到纳罕,既然知道这种做法不合适,昨天又为什么要他顺应吴先勇的意思? 罗力看出了他的困惑,主动道:“昨天公司联系节目组了,袁总还亲自打给了节目总策划,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罗力有极强的公司荣誉感:“我们源泰文化在业内可是数一数二的精品文娱公司,袁老师的人脉更是不必说,他们怕惹上事,怂了呗。” “遇到这种情况,公司都会这样处理吗?”萧子昱有些不可思议。 “哪儿能啊,”罗力嗨了一声,“大部分时候都息事宁人了,不然公司这么多艺人,还不得把袁总忙死,肯定是萧哥你面子大。” 萧子昱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移开视线,心尖尖像被人捧了一下,有些悸动,但更多的是踏实。 吃过早饭,他们步行前往练舞师父的家中。村子清溪环抱,上游是一处天然湖泊,大家沿着浅溪走了十几分钟,主干道旁边突然分出一条私家路来。 路边的黄铜牌子上刻着三个大字:青岚园。 陆彦见多识广:“很多有钱人都会选择这种气候适宜的水乡避世,看来节目组给我们找的师父来头不小。” 艾瑞克好奇道:“跳古典舞的女生居多,你猜我们老师是男是女?” “按照惯常套路,是个老头的可能性比较大,”陆彦分析道,“绝活傍身的人一般脾气都有些古怪,我们可能得装孙子。” 两人浮想联翩,对未谋面的师父格外好奇,插科打诨走到私家路尽头,一方阔大的园林出现在了眼前。 “这里是师父的家?”艾瑞克心甘口服,“中国的有钱人可真多。” “一般有钱人也不会修这么大个园子,”陆彦啧啧道,“这得是豪宅了。” 园中人工造景,树影扶苏,假山流水错落有致,远处亭台楼阁,如在画中。 “怎么了?”萧子昱纳闷,对眼前的景象习以为常。 战乱之前,他们所在的梨园便是这种构造,主屋是师父住的地方,东西为子弟房,双廊抱柱,流觞曲水不绝,即使在冬天也有活水绕屋而过。 趁两兄弟发呆的功夫,他率先上前按响了门铃。木栅打开,有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了出来,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对襟长褂,一开口便是满满的书卷气:“各位请随我来。” “我感觉自己像穿越了,”陆彦小声道,“等会儿见到主人说不定会腿软直接跪下。” 几个人挤在门口,萧子昱率先迈了进去,气定神闲,步态从容。大家急忙跟上,若不是靠演员的体面撑着劲儿,可能会被误认为哪个小公子的跟班。 萧子昱走在前面,看着眼前青石铺路,竟觉出几分熟悉。 绕过门口两扇屏风,园林全貌初显,草木掩映下的小桥流水,古树参天,仿佛踏进经久的回忆里。甚至不用管家介绍,他都能信口说出哪里的月亮门连通后院,回廊的哪一处能看到锦鲤翻腾。 可能是江南的古院大多这个样子,萧子昱安慰自己,世代变迁,梨园早在战火中覆灭,看到个园子就觉得像,自己怕是痴心妄想魔怔了。 还不等他平复好心情,主屋猝不及防出现在视线里,上下两层的构造,粉墙青瓦,翘角飞檐,在树木的掩映下温润生光。 “各位稍加等候,我去请先生来。”老管家不紧不慢道。 明目张胆地打量不礼貌,但众人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心,陆彦四周环视一圈:“主屋里好像挂着字。” 主屋挂字,多为彰家风,明祖训,不足为奇。当时梨园也有挂,萧子昱漫不经心地想着,挂的是…… “满天风雨下西楼?”陆彦一字一顿念出来。萧子昱猝然回首,彻底愣住。 若是外围的林园布局相似还能有解释,中堂挂字乃是一家之风,也能有雷同不成? “子昱,你怎么了?”温辞碰了碰他,“脸色好白。” “我……没事,”萧子昱嗓音虚浮,看向屋中挂轴,白底黑字斗大,正是行楷写的“满天风雨下西楼”。 “这有什么说法吗?”艾瑞克不解。 “这句出自一首送别诗,”萧子昱喃喃,“日暮酒醒处,满天风雨送别时,大约是表示屋主人的豁达清醒,来去离别,不必挂怀。” “能有这觉悟,多半是上了年纪的,”陆彦说道,“看这庭院幽深,都能参禅了。” 他们嘀咕的功夫,脚步声由远及近,月亮门后隐隐露出个人影来,长身玉立,步态平稳,一席月白长袍,绝不是个老年人。陆彦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话,先屏住了呼吸,摄像机镜头也纷纷转了过去。 “这气质跟子昱好像,”温辞小声叹了一句,众人纷纷转头,却发现萧子昱忡然立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竟有些不自控地发抖。 萧子昱知道自己失态了,却无法做到收放自如,什么庭院深深,堂屋几许,都被抛到了脑后。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崩塌碎裂的声音,这一定是在做梦,他怔忡想着,不然怎么会看到上辈子的师兄,他在战火中遗失的同门,萧谨川。 不过转瞬间,白衣男人已经来到他们面前,目光淡然扫过面前四人和不远处的摄像头,拱手做礼道:“我叫萧谨川,也是你们这段时间的古典舞老师,之后几天就由我来同大家一起度过了。” 几人急忙回礼,但除了萧子昱,其余三人都只是学学样子,稀稀拉拉不成体统。 艾瑞克丢给陆彦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说的老头呢? 陆彦用胳膊肘拐回去:我怎么知道,静观其变。 他们这边安静如鸡,直播间的反响异常激烈: “两个显眼包!你俩小动作要不要这么明显!” “这个舞蹈老师好年轻啊,意想不到……” “萧谨川跟萧子昱的气质好搭,而且两人都姓萧,大胆猜测是亲戚?” “大美人和小美人凑在一起也太养眼了!” 几人随萧谨川走进堂屋,镜头随之切换,房屋内空间高挑,地板和家具统一用的天然柚木,门口置物台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熏炉,正袅袅散发着浅淡烟气。 “走一上午口渴了吧?”萧谨川招呼他们坐下,让老管家泡了壶君山银针给大家沏上。 几人陆续落座,被檀木香一熏,连袖口都带上了几分禅意。 萧谨川是他们的舞蹈老师,却不急着教学,品过茶后先讲解起古典舞的古今脉络。他语调温文,丝毫没有身为人师的架子,但坐姿端仪庄重,月白袍子丝毫不乱,领口描着简笔的鹤影,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萧子昱听着,却走神了,在渺渺檀香里回忆起前尘旧事。 萧谨川是长兄,功夫也是最好的,每天清晨开饭前,便会像这样给大家上晨课。 每人一个小蒲团,萧谨川盘腿坐在正中,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旧史人文,奇闻怪志都能说道一二。萧子昱得宠,总是能抢到前面的位置,往往散课后还缠着师兄问东问西。 可真到学本事的时候,大师兄又成了最严格的那个。开筋压腿毫不含糊,小师弟们几乎都被他按哭过,有萧谨川监场的时候丝毫不敢偷懒。 萧谨川向来端庄持重,唯一一次失态就是蜀王将他们招纳进宫时。如树一般高大可靠的人弯下脊梁,先是求情,后又鱼死网破,出逃失败被打得奄奄一息,断了一条腿,差点没能挺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熏香燎人,萧子昱眼中含上了泪,不等他拿手试去,坐在主位的萧谨川话头一转,像是揪住了开小差的学生:“麻烦萧子昱来给大家总结一下我刚才介绍的几种动作。”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只要听过就不会忘,但萧子昱懵懵环视周遭,脑中一片乱麻。古典舞的动作可太多了,是云间转腰,青龙探爪,还是冲靠云手,燕子穿林,他学艺太精,竟不知如何是好。 直播间笑倒了一片: “昱昱开小差了哈哈哈” “有生之年系列,怎么感觉大美人对小美人有天然buff” “像极了课堂上被忽然点名的我” “萧老师这个题我会!抽我!抽我!” “?抽你还是奖励你??” 萧谨川的眼神在萧子昱身上不紧不慢转了一圈,在艾瑞克和陆彦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轻飘飘道:“答不上来的话,要麻烦萧先生等下单独跟我走一趟了。” 第61章 休息时分, 大家四散到青岚园参观,老管家出面将萧子昱请到了二楼休息室。 萧子昱的摄影师跟在后面,被老管家彬彬有礼地拦了下来:“抱歉, 二楼属于先生的私人休息室, 不便拍摄。” 萧谨川向来深入简出, 节目组请他出山不容易,在拍摄方面会迁就他的起居习惯,一楼会客厅的边边角角装满了摄像头,二楼起居室却不曾涉入。摄影师原地停了下来,目送萧子昱只身上楼。 二层布局幽深, 分出三间屋子, 隐私性极强。老管家替他拉开门,垂手立在屋外:“萧先生请进。” 萧子昱深吸一口气, 提步迈入,绕过雕花屏风, 萧谨川正负手在窗边立着。从二楼窗户看出去,恰能望见后山的青翠风景。 萧子昱不确定昔日的师兄还记不记得自己, 恭谨道:“老师, 您找我。” 萧谨川回过头来, 神情却远没有萧子昱想的那般淡然, 他直呼其名:“南珠, 是你吗?” 萧子昱像是被人当头击了一棒, 愣怔在原地,远处的山景模糊了, 眼角顷刻间变得湿润。好半晌, 他动了动唇:“师兄?” 萧谨川轻叹一声:“真的是你。” 萧子昱声音哽咽,手足无措立在原地。 当年身在东宫, 他无数次幻想过同师门重逢的场景,后来任务失败,希望也消磨殆尽,经年来的愧疚和自责压垮了他,蜀国破城当日,他自觉无颜苟活,一把火焚尽自身,只愿赎罪。 如果不是他,梨园就不会被牵累,受制于蜀王,萧谨川不会因为逃跑被打断腿骨,再难站立。若他能掣肘袁珩,对方便不会铁了心南下伐蜀,故园踏破,众叛亲离。 他数不清自己的罪责,到头来尽是亏欠。乍然见到故人,竟是忧惧大于感激,这当头一棒抡得实在,像是将他打懵了,腿脚发软就要跪下。 萧谨川赶紧上前将他接住,手掌抵在后心,将人结结实实拢在怀里,百般滋味沉淀下来后只剩心疼:“南珠,别怕。” “不要怕,师兄来了。” 胸前的一小块布料逐渐湿润,白鹤图样沾了水,少去几分清冷姿态,多了几分人情百态。萧谨川心中痛惜,闭目间也垂下泪来,南珠入梁时只有十五岁,腮边的娃娃肥还没褪尽,长大后竟是这般俊秀好看了。 看到宰鸡杀鱼都要捂起眼睛的孩子,蜀王竟要他去杀人,杀的还是那位残暴阴骘的太子长风,怎么可能不害怕。 良久,萧子昱起身,两只眼皮微微红肿,初见兄长就变成这副狼狈样子,他顾不上羞愧:“师兄,梨园其他人呢?师父呢?” 萧谨川摇头叹息,“转生轮回之事本就无法探寻,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他们,并无下落。” 在茫茫人海中寻到前世缘分已是上天恩赐,萧子昱不敢奢求过多,他嗓音湿润,仍不能平复:“我见到袁珩了。” 萧谨川恢复记忆尚早,袁珩又是公众人物,他一早就关注着对方。直到几个月前萧子昱突然出现在大众视野,他暗中遣人调查,得知萧子昱已经签约了源泰。 萧谨川脸色不算好看:“签约源泰,可是那袁贼逼迫你?” “没有,”萧子昱解释道,“袁珩他,没有恢复记忆,我们在一起只是寻常相处。” “你们在一起?”萧谨川敏锐地抓到重点,“你们住在一起了。” 这要从他在孟家的经历开始算起,萧子昱迫切道:“说来话长,我之后慢慢给师兄解释,当年……” 他垂下眼睫,似是胆怯也似是恳求,终于狠心问出来:“当年袁太子破蜀后,梨园同门可有遣散?” 这已经是最委婉的问法,蜀王宫破,从朝臣到下人无一幸免于难,严重者甚至被株连家族,一个小小的梨园,被合并在乐坊里,乱世怕是凶多吉少。 萧谨川神色空茫了一瞬,思绪像是回到了战火动荡的那几年,他回过神,语气里带着困惑:“梁军并没有为难我们。” 萧子昱蓦地愣住,一句话让他向来聪慧的大脑死了机:“这是什么意思?” 萧谨川不会记错,梁军攻入蜀王宫时只擒了贵族,并没有波及下人。有个副将军亲自来到乐坊,拿着名册一一把梨园子弟分拨出来,带到军帐里安置。 他当时身有残疾,无法多做走动,副将军便安排了一个士兵全程背着他,饮食穿衣照顾得无不尽力。 “当时我们还想,看来那袁贼确实对你上心,才能保全我们一条性命,”萧谨川牙关暗咬,泄出一丝悲愤,“谁知等我们到达北梁,沿路看到百姓挂出缟素,才知道王君已经殁了。” 萧子昱怔忪片刻,只觉得胸口沉闷,满腔滋味堵在喉间:“那后来,你们……” “袁珩将我们安置在了馆娃宫,同时兼任演出和教习,按月发放俸禄。”萧谨川说道。 身处乱世,能够在宫中谋个一官半职算是天赐的机缘,梨园逐渐安顿下来。萧谨川行动不便,拄着拐杖在宫中四处奔走,打听萧子昱的死因,搜寻萧子昱的遗物,可是宫中人对王君讳莫如深,半字都不肯透露。 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跪在青云殿外求见梁太子,袁珩每天上朝理政对他视而不见,第三天直接找人把他抬了回去,在馆娃宫关了七天紧闭。 萧谨川回忆道:“那时起袁珩就有些奇怪,宫中不许祭奠王君,到了忌日,他却只身回到东宫枯坐一整天,不进水米,第二日照常上朝。” 萧子昱声音发哑:“年年如此?” “我只在宫中呆了一年,”萧谨川摇头道,“我本就是个废人,在馆娃宫也无甚用处,既然寻不到你的消息,我便请辞出宫,就此云游。” 还有一层原因被咽了下去,袁珩善待他们,其实是对王君的补偿,萧谨川心中门清,斯人已逝,他却做不到释然。那是他最小的师弟用性命换来的安稳,他无福消受。 一整个下午萧子昱都魂不守舍的,萧谨川看着心疼,他知道萧子昱的口味,让厨房多添了一道青菜豆腐,一道清滚鱼头汤,萧子昱只吃了半碗饭就再也咽不下了。 真相被揭开的那刻,他并没有想象中释然,袁珩既然打算保全梨园,为何在出兵之前不肯见他,明明惦记着王位,又为什么没有登基,是像师兄那样云游去了,还是…… 他不敢往下细想,人还在课堂上,有镜头对着,回过神来时萧谨川已经开始教下一个动作。陆彦和艾瑞克跟不上趟,他这个向来灵活的人竟也忘记了如何摆弄四肢,一个跳步差点把自己绊倒。 “萧子昱去旁边休息一下,”萧谨川刷地合上手中折扇,眼角眉梢俱是忧虑。萧子昱还没跟他挑明同袁珩的关系,后者劣迹斑斑,别是蛊惑了他的小师弟。 熬到拍摄结束,连导演都发现了他的异样,主动上前道:“子昱不舒服就先休息一下,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今晚先让他住在我这里吧,”萧谨川提议道,“青岚园有私人医生,可以帮忙检查。” 众人按原路回家,罗力陪萧子昱留了下来,他做好了照顾人的打算,却没想到园子里保姆厨师一应俱全。老管家将他们带去西边两间相邻的客房,位置深幽,丝毫不会被打扰。 萧子昱晚饭喝了半碗白粥,勉强恢复了些气色,萧谨川亲自到屋中陪他,刚坐下来,萧子昱手机便响了,袁珩的名字明晃晃弹了出来。 还是视频,萧谨川气不打一处来:“他找你有何事?”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萧子昱直觉这两人相见会出问题,可耻地卖了个惨,“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很快就好。” 从前萧子昱叫兄长,叫师兄,还从没亲亲昵昵地叫过哥,萧谨川的脸有些绷不住:“最多十分钟。” 萧子昱轻咳一声,尽量不让人看出端倪,这才点了接听:“喂?” 袁珩还在办公室,这阵子为了逼吴先勇,他对出过问题的项目主管一一审查,加重了批责,搞得业务部氛围紧张。对高管的调查不是小事,部分董事表达了不满,压力下来得有人顶。 他喝了口冰美式,亦是伪装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淡定:“今天拍完了?这个时间打来,还以为你不会接。” 萧子昱忘了跟师兄约定时间的事,想多听一听袁珩的声音,他磋磨着话题:“那你还要打。” 袁珩理所当然道:“凡事没有绝对,如果你接了,我看到你的样子,听到你的声音,就是赚到了。” 萧子昱总是习惯不了这番直白,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就见袁珩突然靠近屏幕,过分清明的视线将他打量了一遭,五官线条分明,鼻高目深,就算放大后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他心头惊跳,生怕叫人看出端倪,五分心虚靠剩余的五分演技强撑着:“你看什么?” 说话间,袁珩又懒洋洋靠了回去:“眼皮有点肿。” 萧子昱中午哭了五分钟,下午拍摄前还用冰袋敷过,到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出痕迹,没料到袁珩的眼睛这么尖利。 他想了一个新词汇来评价:“你的眼睛像探照灯。” “别吓唬人,”袁珩追究道,“眼皮为什么肿了?你们真人秀还有哭戏?” “只是昨晚没睡好,”萧子昱说道。 纠缠下去容易出破绽,他决定先发制人:“为什么突然打给我?” 袁珩:“下周一是源泰文化成立八周年,所有艺人要回来参加周年纪念。” 萧子昱回想了一下,下周一他们刚刚完成古典舞的学习计划,上交作业后有三天的休息时间,可以自由活动,他应了下来:“我会出席。” 袁珩从书桌上捡了一支笔转着,像是在逗弄谁的手指:“这么爽快。” 萧子昱盯着他的姿势,心中却想,当年袁珩批奏折不耐烦了,也喜欢甩笔杆,但当时都用毛笔,墨点溅得满桌案都是。每当这时,他就会从袁珩手里把笔夺下来,洗净晾好,放在他够不到的地方。 自己走后,袁珩伏案的深夜,有没有人会帮他洗笔磨墨,头疾犯了时,又是谁替他按摩舒缓? 萧子昱拉回思绪,正色道:“周年纪念这种事,向来都是罗力安排,你袁先生亲自通知,说明很重要。” “想反了,”袁珩用笔尖点向屏幕,略胜一筹,“被通知的人比较重要而已。” 萧子昱无言,话说尽了,通知的事情到位了,他却仍不想挂断。天色已经不早,他问:“你还不回家吗?” “马上就走。”袁珩报备完,敏锐道:“今天怎么这么黏糊,受刺激了?还是想我了?” 袁珩往常这样问,萧子昱多半会顾左右而言他,此刻却有些支吾,因为他心思做不了假,此时此刻确实想亲眼见到面前的人,那是一份智能手机无法传达的迫切。 见他这副样子,袁珩也下意识放慢了呼吸,语气不变,却带上了十足的小心:“怎么不说话?” “我确实给你准备了礼物,”萧子昱眼神飘忽,去承认昨天的事。 袁珩顺着他往下说:“准备了什么?” “一份保密,”萧子昱说道,“另一份……你喜欢我昨晚唱的长桥月吗?” 袁珩哪敢不喜欢,点头太殷勤,他并起双指点了点桌面:“喜欢。” 萧子昱得到肯定的答复,也放下心来,“我为它编了一支舞,送给你。” 第62章 在青岚园学舞的日子过得很快, 萧谨川按照他们的所长,将四人分成了两组。艾瑞克和陆彦学习风格明快的健舞,萧子昱和温辞则学习与之相对的软舞。 健舞的动作凌厉帅气, 矫健刚劲, 很快勾起了艾瑞克的兴趣:“我知道要交什么结课作业了, 我要把中国的健舞和kru结合起来。” “你现在就嚷出来不怕我剽窃你的创意。”陆彦玩笑道。 “你学不来,”艾瑞克得意地甩甩头发,“只有我这种half-half的血统才能跳出中西合璧的感觉。” “你可得了吧,”陆彦不屑道,“反正到时候有专业老师和观众评分, 你可别被我比下去。” 萧谨川用扇柄敲了敲手心, 把暗呛的两个人分开。萧子昱的功底他放心,转而检查起不怎么出声的温辞。 温辞的古典舞基础不算坏, 但不知为何,他跳的时候总有些放不开手脚, 萧谨川劝道:“技巧和功力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要被现有的框架束缚住。” 温辞停下, 跳了几次都不能让人满意, 不免有些沮丧:“对不起, 老师。” 温辞指点着他的动作, 用扇尾抵在他腰间, “这里再塌一些,上身保持平稳。” 温辞脸色一变, 像是被戳到痛处, 他忍着疼把动作做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萧谨川这才道:“你不该对我说抱歉, 想一想学习古典舞的初衷,仅凭热爱做不成一件事,但没有热爱,你连开始的动力都没有。” 温辞有些羞愧:“我没有天赋。” “没有天赋不代表你不能做好,”萧谨川说,“只要你渴望登台,一切就皆有可能。” 温辞怔了半晌,爬起来继续练习。他垂着头,眼泪落在垫子上砸出一个个小圆斑,不知道在反驳谁:“已经来不及了。” 录制进行一周后,节目组公布了内部数据的涨幅情况,萧子昱个人直播间播放量在四人中一骑绝尘,微博粉丝数也蹭蹭上涨。活粉战斗力最强,纷纷喊话八十万粉福利。 “萧哥,要不你改天给他们发个粉丝福利吧。”罗力看着数据笑得满脸开花,“感觉年薪百万在召唤我。” “粉丝福利是什么?”萧子昱问道。 “就类似奖励,达到一定粉丝数之后掉落额外物料,”罗力说道,“哪怕开直播唠唠嗑也行。” 萧子昱最近一直在编舞,先答应下来,没说明确切日期:“直播我没有试过,还需要准备一下。” “不着急的,”罗力摆摆手道,“你们结课作业需要观众打分,还是先完成眼下的录制再说。” 为了增加节目的看点和观众的参与度,他们的编舞作业会直接提交到节目组,连萧谨川的手都不会过,届时在平台公布出来,由观众参与打分。 四位嘉宾的舞蹈功底不同,观众也不是古典舞的专家,因此打分制度基本是为了趣味性,也不会有实质性的奖惩。 即使这样,萧子昱还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不为节目,而是他想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前世无法完成的襟抱,今生尚未实现的志向,欲扬先抑,讲述的是他两世的人生。月圆那天,他在温辞面前跳的只是一小部分,那些难以诉述的真情和耻于开口的爱意亦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说这是送给袁珩的礼物,是想用这种方式隐晦表达自己经历过的岁月史书,以及两世以来那些隐秘而复杂的情感。 要是袁珩无法恢复记忆,他就当是对过去的告别,未来如何,且行且看;要是袁珩之后恢复了记忆,他就当做一种表态,放下芥蒂和纠葛,他也想向对方更进一步。 《长桥月》共八折,萧子昱想表达的故事却没有这么简单,录下来总是不能如意,删删改改反复打磨,一直拖到了最后一天,连萧谨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来问他是不是压力太大。 压力是有的,但不至于无处消化,萧子昱斟酌道:“我想做得完美一些。” 萧谨川便不多干涉,叮嘱过后让厨房偷偷给他加餐,手撕鸡,糯米藕,炸素娥,变着花样投喂。 日期截至的当晚,萧子昱提交了作品,晚上要回到镇子里睡,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回云京,参加源泰文化的八周年纪念日。 节目录制到第十天,每天有超过十二个小时暴露在镜头下,神经一直绷着,好不容易有两天假期,大家都在商量去哪里玩。 “我和陆彦准备在镇上玩,在这里不容易被认出来,”艾瑞克懒洋洋道,“chill一点,按按摩,逛逛街,拍真人秀比拍电影累多了。” 陆彦有些嫌弃地拿开他揽在自己肩上的手:“你别说的gay里gay气的。” “gay怎么了?”艾瑞克露骨地打量了他一圈,“你这种身材,就算是在莫斯科也会受到追捧的。” 虽然不中听,但好歹是一句恭维,陆彦轻飘飘道:“谢了,我知道自己很猛。” 艾瑞克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给毛子做1?不不不,我觉得你的自我认知有点问题。” 陆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炸毛了:“去你的有问题,我就知道你个假洋鬼子说不出什么好话!” 两人打打闹闹滚到一边,萧子昱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温辞:“这两天有打算出去吗?” “嗯?”温辞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视线飘忽着笑得很敷衍:“我还有工作,要回去录两个通告。” 萧子昱观察着对方的状态:“不休息一下吗?” “公司都已经安排好了,”温辞叹息道,“我个人也没法决定呀。” 温辞的公司好像看得他很紧,虽然没干预过日常的拍摄进度,但每天录制结束后经纪人和助理总是寸步不离围在他身边,连温辞的社交平台账号也是公司在打理的。 萧子昱无意窥探,收拾好行李回镇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踏上归程。 飞机迎着朝霞起飞,他就着日出吃完了早餐,空姐推着小车过来,询问需要什么水果。萧子昱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开口要了一盒奶油草莓。 奶油草莓甜得齁人,好像没有上次好吃,萧子昱回想着,可能是因为那次自己空口吃了柠檬,被酸到牙齿,才觉得草莓甘甜可口。 草莓是袁珩递来的,但他的印象里袁珩并不嗜甜,萧子昱恍然顿悟,又怕自作多情,忙塞了一颗进嘴里压下念头,甜得他想吐泡泡。 云层金色褪去,变成大团大团的白,现在是八月出头,距离他来到现代社会已经过去了五个月,萧子昱对自己的表现暗暗打分,自觉适应良好。 阳光蜇人眼皮,他闭目养神,细细回想,不到半年的时间,他离开孟家,签约了公司,有机会从幕后走到台前,还接到了第一份商务,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里,都有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萧子昱想着想着昏睡过去,脑海中袁珩一分为二,一个龙袍衮服,长发簪缨,另一个西装笔挺,短发利落,几经变幻后,两人合二为一,身后是化不开的浓重谜团。 身下咯噔一声,萧子昱惊醒过来,原来是飞机降落了,正在跑道上滑行。梦中前尘旧事散去,他强迫心绪平静下来,前世的太子袁珩经历了什么,自己可能永远无缘知晓,但他释怀了,袁珩没有伤害他最在意的那些人,今生的萧谨川也好好的,他已经足够满足。 大不了再去青云寺碰碰运气,萧子昱感觉心头轻松,前世让他无颜苟活的执念终于在真相中慢慢消解。 周年庆傍晚开始,萧子昱先回了一趟蓝海,袁珩出门工作了,他洗了澡,放任自己躺在床上,蓝宝石项链从领口滑出,衬着一片瓷白皮肤。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房间一直有阿姨在收拾,每天通风换气,连被褥都晒得软绵绵。横竖无人看见,萧子昱不顾形象在床上滚了几圈,任由长发铺陈,最终他抱紧被子,把脸埋了进去。 他无法欺骗自己,参加周年庆是假,想见到袁珩才是真。 然而他回来了这么久,私人管家见过了,被智能猫眼拍到了,还用袁珩的账号放了音响,袁珩没理由不联系他。 与此同时,袁珩在办公室里,听着齐淮对下午周年庆的安排,平直的唇角忍不住翘起一线弧度。 智能家居的好处是物联网,不管干了什么,总会留下痕迹,浴缸放过水,音响循环了三遍古琴版的《长桥月》,空调被开到二十六度,他关掉记录,又有新的消息弹进来,公寓管家助手提醒他,自己的公寓刚叫了一份肉末灼芥蓝。 袁珩都不用放监控,脑子里已经自动播放画面,萧子昱到家后先洗了澡,擦干头发躺到床上,吹着空调听音乐,听了一会儿多半觉得自己这样太放纵,于是爬起来叫了一份餐,边吃边琢磨下午做什么妆造出席周年庆。 萧子昱决定把妆造弄精简一点。 他夹起一筷芥蓝,思忳,周年庆的主角不是自己,妆造隆重容易用力过猛,引来不必要的注意,简单修饰一下就好。 午睡醒来,罗力到蓝海接上他,惊讶道:“萧哥,你怎么也不捯饬捯饬?” 他这才注意到对方换上了一身西装,刚毕业的大学生顿时成熟了好几岁:“这么正式吗?” “这是个能见到袁总的好机会,等下你还能看到那些艺人们争奇斗艳,”罗力说道,“但萧哥你确实不适合那些浮夸的妆容,做做头发修修眉形刚好。” 周年庆在源泰文化的顶层宴会厅,源泰旗下的签约艺人,不管红的糊的,跑通告的拍电影的,林林总总了回来了一大半,公司楼下宝马香车,果然如罗力所说,全是精致漂亮的面孔。 萧子昱自诩见过不少美人,还是被晃花了眼。车子停在源泰楼下,虽然这场周年庆没有对外公开,但还是有粉丝和媒体闻风而来,将公司外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萧子昱先前在外地拍真人秀,行程保密,他的粉丝大多不知道他回来了。下车时不远处传来尖叫声,罗力冲他努努嘴:“看那个,我们公司目前的顶流,晏初。” 萧子昱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发微蜷的圆脸男生,在经纪人和助理的簇拥下,正对外围的粉丝打招呼。 “现在流行甜系爱豆,这种小甜包路线格外受欢迎,”罗力说道,“晏初是今年c位出道的,出道后源泰就把他签了下来,这半年来一直是公司人气榜第一。” 罗力估摸着:“我觉得等《青玉案》播出,你的人气不会比他的差。” 公司内部会定期对艺人的发展情况进行评估,萧子昱已经当过几次标杆,但大家分析下来觉得他的成长路线是最难复制的一个,对功底和气质的要求太高,在明星逐渐标签化的时代不容易效仿。 两人乘电梯上楼,顶层走廊里摆满了各式花篮,都是业内好友相送的,萧子昱一路看过去,竟然还看到了周启临的一支。 艺人和嘉宾到得差不多,主持人在台上暖场,演员和爱豆各自抱团,皮鞋锃亮,裙裾美艳,比之前朝阳文化的周年庆还要热闹。 萧子昱签约时间晚,对公司的同僚还不甚熟悉,端了一杯红酒,研究周启临都送了些什么花过来。 不知道有谁眼尖,喊了一嗓子:“袁总来了!” 全场沸腾,大家纷纷鼓掌,萧子昱慢半拍抬起头,见袁珩从走廊尽头拐过来,身后跟着秘书,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袁珩走近,也是心痒难耐。没想到萧子昱这么沉得住气,答应回来时爽快,回来后却一条信息都不给他发。宴会厅内美人香槟俱全,这人不去交际,盯着花篮看半天。 袁珩站定,看清花篮的来头后脸色更黑了,压低声音刻薄:“一篮子破花有什么好研究的?” 萧子昱脸色淡然:“袁总大驾我是不是该让路。” 袁珩磨着齿冠:“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你架子大还是我架子大?” 萧子昱回答上一个问题:“周老师的花没什么特色,应该是随便订的。” 除了齐淮仍一脸淡定,周围的嘉宾艺人纷纷伸长脖子,想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袁珩终于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抬高声音弥补今天的问候:“拍摄辛苦了,欢迎回来。” 第63章 会场中静了一瞬, 公司老总主动问候刚刚蹿红的艺人,属实奇怪。但两人站在一处,气场又莫名相合, 会来事儿的已经凑到近前, 递名片, 探口风,主动和萧子昱结识。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袁珩进入会场,先同总局下来的几个人问好,老先生们年纪都不小了, 跟袁珩沟通时却没多少架子, 直说后生可畏。 相熟的面孔也有,萧子昱看见唐林, 前去打了声招呼,唐导最近又跑出去拍纪录片, 肤色黑了一个度,眼神矍铄没多大变化。 主持人宣布庆典开始, 便把舞台交给了源泰的艺人们。开场晏初跳了个男团舞, 配乐是一首节奏明快的口水歌, 没啥技术含量, 胜在能暖场, 瞬间就将大家的情绪调动了起来。 萧子昱立在一角, 在人群里捕捉袁珩的身影,他端着一杯细长的威士忌, 正彬彬有礼同人碰杯。 他暗自揣度, 前世的太子袁珩位高权重,向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政事军务全凭一人决断,对人情恭维更是嗤之以鼻。今生看他在不同圈子里如鱼得水般交际,竟也毫不违和。 袁珩杯中的威士忌逐渐见了底,不等齐淮有反应,晏初先一步上前为他斟满:“袁总,我敬你一杯。” 他刚从舞台上下来,脸色红扑扑散着热气,大概还喷了香水,像一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小孔雀。 袁珩很久没关注源泰文化这边的业务,对他印象不深,但同样的场面见识过太多,要是每个艺人都上前敬一杯,等不到上正餐他就得醉过去。 齐淮恰到好处上前,接过袁珩手中的酒杯:“袁先生,我来吧。” 晏初性格很好,没有沮丧,眨眨眼睛道:“袁先生随意,我先干了。” 他干了杯,想多讨一句评价:“袁先生,你觉得我刚才眺得怎么样?” 袁珩压根没看舞台,敷衍地说了个不错,转头看见唐林和另一个同校的教授,大步如风离开了。 晏初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失落来,袁珩向来不管艺人这边的事务他是知道的,但方才在走廊上,袁总明明也同人说话了,他以为对方开了口子,想趁机刷个脸熟。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面临着转型,没有持续的资源加持,从顶流到糊咖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萧子昱将一切收束眼底,默不作声观察着周围的现代人,不止晏初,盛典上人人带着一张假面,遮盖着那些尴尬,难堪和无可奈何。 没有名气的想引人关注,有了名气的追求长线发展,萧子昱摸了摸刚收到的一堆名片,同样的面具原来他也有一张。 他不仅戴着面具,甚至整个人都全副武装,作为一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生怕走错一步露出破绽。 萧子昱回过神,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上午的肉末芥兰分量太小,他离开原地找地方觅食。 掌声和欢呼在背后响起,袁珩上台致辞。萧子昱拿了两块曲奇饼和一方慕斯,用纸碟装着,在最后一排边吃边听袁珩演讲。 袁珩大学时同时修了表演和国际金融专业,大二正式进组拍戏,处女座获得了当年电影节的最佳配角奖。大四毕业后自己成立工作室,三年内一跃成为业内顶尖的艺人经纪公司。 袁珩的发家史是业内如雷贯耳的存在,也是艺人们争相追求的目标,但他在演讲中却没怎么提及,只重点说了下源泰文化今后的发展定调,登台致辞搞得像战略会议,有几个经理甚至拿出手机开始记备忘录。 萧子昱就着点心喝了小半杯红酒,顺手在艺人签名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微醺催人,他兴致微扬,龙飞凤舞签完,才发现自己写的是繁体字。 “书法不错。”一道微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萧子昱回头,看到今晚的主角,他本该慌张,但刚从故乡回来,多了几分底气:“卖弄罢了。” 当着人面,袁珩不能说露骨的话:“曲奇饼好吃吗?” 萧子昱舔舔嘴唇,回味着方才的滋味:“尚可。” 袁珩盯着他的舌尖,猫儿一样,喝了葡萄酒的唇瓣湿/红微张着,像雨后被打湿的花瓣。袁珩喉结滚动,方才他在台上致辞,全场大多数人都听的认真,只有一个吃了饼干又吃蛋糕,评价听起来还不甚满意。 他仗着身高腿长,把人结结实实挡在身前,极不绅士地伸手拽了拽萧子昱的发梢:“觉得无聊了就去车里等我,典礼结束后我们就回家。” 他明知道萧子昱不喜欢凑热闹,还是用周年庆为借口把人骗回来,袁珩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满场的艺人嘉宾都想出风头,他的眼睛始终捉着萧子昱,既然曲奇饼口味一般,怎么都不分出视线看看台上? “你不参加之后的晚宴了吗?”萧子昱问道。 袁珩骤然凑近,声音几乎落在他耳边:“我比较想早点回家拆礼物。” 萧子昱跟着齐淮下楼时,耳边红晕仍未消退。 齐淮不愧是袁珩的得力助手,话不多,好奇心不重,走路时目不斜视,甚至步距都大差不差。 萧子昱现在还感觉耳边痒痒的,他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你拎的箱子里面是什么?” “是袁先生的私人藏酒,”齐淮说道。 “要拿回家吗?”萧子昱问。 “这个不清楚,”齐淮说,“袁先生让我帮他拿到车上。” 他点点头,电梯到底,楼下vip停车场也停满了车子。揽胜有它的专属位置,张牙舞爪的大家伙静静停在阴影里。 齐淮拿着揽胜的钥匙,萧子昱进了车里坐着,觉得无聊,戳戳点点研究起中控台,不知道怎么把广播按了出来,听到人声后吓了一跳。 关了广播,研究了蓝牙,又听了几首音乐,时间过去二十几分钟,袁珩还没有下来。 是有应酬,还是被人缠住了?萧子昱拿出手机,拨通袁珩的号码,响到挂断也无人接听。 他按下车窗,对站在外面的齐淮道:“袁珩怎么还不下来?” 齐淮也联系不到人,斟酌道:“我上去看一眼。” 半晌,萧子昱收到齐淮的电话,说袁珩被公司的艺人拦住了,暂时脱不开身。 这是什么意思,萧子昱拨弄着空调扇页,抓住丝缕凉风。可能是有人喝了酒,大胆把袁珩拦住,也可能是有应酬,不得不去回圜,萧子昱想到那场甜辣的开场舞,不知道晚宴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明星演出助兴? 他自己等得无聊,齐淮也上去了。那箱酒在后备箱,萧子昱不顾形象趴在椅背上,抓了小箱子放在膝头,卡扣一下就开了,两瓶葡萄酒和配套的高脚杯整齐陷在黑丝绒里。 周年庆总裁提前离开不太合适,但所幸该问候的人都已经打点过了。艺人们喝了点酒,纷纷吵着要敬他,袁珩不好在业内前辈的面前拉脸,纠缠了好一会儿。 好在齐淮很快上来了,从人流中分出一条路。袁珩看到他直觉不妙:“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陪着萧子昱?” 齐淮说:“萧先生有些等急了。” 袁珩这才打开手机,看到两条未接电话,他拨回去,对面却没了动静。 虽然萧子昱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还会武功,但他还是不放心把人单独留在停车场里。袁珩快走几步拐进电梯,飞快下降到底层,揽胜很引人注目,车子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你开车,”他今晚喝了酒,需要齐淮当代驾,顾自拉开车门,手指一顿。 萧子昱窝在副驾里,醉眼朦胧地看过来,手中的高脚杯里还有残酒,在昏黄光线中流转着暧昧的光泽。 萧子昱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反而将杯口举向唇边,抬眸时带着些挑衅的轻慢。 袁珩劈手将他的杯子夺下,嗅到车厢中葡萄酒的清苦气味,眼神稍暗:“怎么突然想到喝酒?” 萧子昱的神情有些散漫,没了一贯的端庄和矜持:“等的无聊了,没事做。” “自斟自饮是苦酒,”袁珩说,“周年庆心不在焉也就罢了,会场里酒水有二十多种,你偏偏躲在车库里喝。” 萧子昱轻笑了一声,有些轻佻,也有些袁珩从没见过的风情:“当然不比袁先生,有人上赶着给斟酒。” 袁珩回想了一番,他只喝过齐淮倒的,宴会厅里那么多人围追堵截地敬他,他可一口都没碰。 “你可别冤枉我,”袁珩说道,“我就喝了两杯威士忌,都是齐淮倒的。” 萧子昱不想苟同,又扭过头去:“关我什么事?” 袁珩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没划破皮儿,但痛痒难耐,他说:“你先来后座,我们回家再算。” 萧子昱微扬着下巴,他在最落魄时也是有人好生服侍伺候的:“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袁珩耐心耗尽,砰地合上车门,转而绕到副驾驶一侧重新拉开,不等萧子昱反应过来,便弯下腰,握住膝盖,擒住腰窝,直接把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齐淮在身后冷静道:“袁先生,需要帮忙吗?” 袁珩不耐烦:“开你的车。” 萧子昱清明过来几分,仗着自己会轻功,扭着身子就要往下跳。然而袁珩像是对他的招数了如指掌,毫不费力就把重要关节锁住,萧子昱没了能耐,被袁珩掐腰抱腿塞进后座。 齐淮坐进驾驶位,将喝了一半的葡萄酒塞进小冰箱,不闻不问不说话,直接导航开到蓝海。 半路上,袁珩脱下外套盖在萧子昱身上,对着空调吹了半个多钟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片冰凉。 在会场厮混了一晚,大衣沾了香水味,熟悉的龙涎香被盖住了,萧子昱嫌弃地拧紧眉头,将衣服掀了下去。 袁珩额角青筋直跳,感觉毕生的耐心要在今晚用尽,压低声音哄道:“马上到家了,别闹。” 瑞凤眼不甘心地瞪大几分,萧子昱道:“谁闹?” “我闹,”袁珩认下来,“盛典举行了一晚上,我不仅闹,还很渴。” 萧子昱没反应过来:“渴什么?” “今天只喝了威士忌,没喝到葡萄酒,”袁珩说道,“所以让齐淮准备了两瓶,还让你捷足先登。” 萧子昱放缓声音:“那现在怎么办?” 话音未落,袁珩已经吻上那两片喋喋不休的唇,耳边终于清净。 第64章 毫无防备的, 萧子昱唇舌失守。 这毕竟是在车上,驾驶座里还有个司机齐淮,窗外光影变换, 萧子昱紧张得直咬牙关, 说不出话便用眼睛怒瞪着袁珩。 袁珩舔着他的唇缝, 仗着自己肩背开阔将人堵在角落里,一整晚的耐心彻底耗尽,他握住萧子昱的腰窝,大手梢一使力,随着轻微的闷哼萧子昱张开了牙关。 屈居人下的姿势只能被动承受, 袁珩像是逗弄猫咪, 舌尖扫过最敏/感的上颚,萧子昱掐紧了他的手臂。 直到人眼角憋出了泪花, 袁珩终于放开,用拇指在萧子昱的眼睑揩过:“怎么还不会换气?” 萧子昱胸膛起伏着喘息, 抬眼间看到齐淮的后脑勺,抬手去推袁珩的肩膀。奈何被酒精麻痹的手掌软了骨头, 袁珩不动如山, 握住修长的手指将人拉入怀中:“放心, 齐淮嘴巴很严。” 萧子昱闭目平复, 今晚着实荒唐, 好像从他放纵饮酒的那刻一切就已经刹不住车,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车子驶进蓝海的停车场,萧子昱绯红着脸色下车, 不忘正一正衣襟, 理一理头发,欲盖弥彰地路过会所和安保台, 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 袁珩跟在他身后,臂弯处挽着大衣,宛若无事发生。停在电梯门前时被萧子昱抬肘捣了肚子。 硬邦邦的腹肌绷紧,没觉出痛痒来,电梯到达三十楼,等不及房门关闭,袁珩再次低头吻了下去。 威士忌的后劲不比从萧子昱那里讨到的一丝葡萄酒,袁珩放轻动作,从狼吞虎咽改为细嚼慢品。谁都没有精力去开灯,袁珩在黑暗中盯着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这次怎么不推我了?” 萧子昱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也有几分沉溺,借着夜色和醉意,主动伸手勾住袁珩的脖子,抬脚亲在他唇边,当做回应。 袁珩被撩得呼吸粗重,同他鼻尖相抵:“给我的礼物呢?” 萧子昱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同自己讨要,他摸着黑把人领进客房,从床头拿起一只精致的木盒,塞进袁珩手中。 盒子是长方形,带着镂花,是他在镇子上找人专门定制的祥龙瑞鹤图。 袁珩打开盖子,触手是一片冰凉丝滑,他大概猜出是什么,哑着声音问道:“你给我绣的?” 萧子昱嗯了一声,先打好保险针:“绣功不甚熟练,见谅。” 袁珩将领巾捏在手中,不准备买他的账:“你接吻时更不熟练,牙齿碰到我的舌头,怎么不说见谅?” 萧子昱听不得他回味,还没来得及反驳,便感觉骤然一轻,整个人已经被袁珩端抱起来。 袁珩握着他的腿根,颠了颠,萧子昱倒抽一口凉气扶住他的肩膀,他感受到某种隐秘而危险的气息:“你要干什么?” 袁珩没有回答,只有呼吸愈发粗重,他穿过客厅,将萧子昱抱进了主卧。 落地窗帘没拉,从三十层的高度看出去,月光格外明亮。萧子昱晕晕乎乎盘算,自己今晚有诸多不合规矩,提前离席是失礼,过量饮酒是放纵,在车上接吻是浪荡,眼下可能还要做更过分的事情。 对不起师兄,萧子昱在心里想着,你别生气。 袁珩将人放在床上,萧子昱像是有点蒙了,乖乖陷在一堆柔软里。他直觉对方有些不对劲,从前什么时候甘心被自己摆弄过,袁珩的脑子也有些不清醒,两杯威士忌不至醉,但萧子昱的主动回应足够他神魂颠倒。 就算这时候萧子昱突然跳起来再给他一刀,他也认了。 “以前有没有过?”他盯着身下的人,语气直白,故意勾人脸红。 这要怎么回答,萧子昱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难堪得想用手捂上眼睛。 袁珩感受到对方的紧张,要去开灯,胳膊却被人拉住了。萧子昱声音颤抖:“不要开。” 不开就不开,袁珩从床头柜里摸出了什么东西。萧子昱听到动静:“你在干嘛?” 手里被塞了一个小巧的玻璃瓶子,还没等他摸明白是什么。 “礼物当然要亲自拆才有诚意。”袁珩说道。 萧子昱反应过来礼物是什么意思,骤然红了脸,不吭声了。袁珩怕把人刺激太过,等会儿放松不下来,开始转移他的注意力:“这几天学舞都学了什么?” 萧子昱上课时间都在编《长桥月》,压根没听讲,就算有,现在也记不得了。他支吾道:“无外乎基本功和一些简单的动作。” 袁珩问:“那老师的功底有没有你好?” 老师……萧谨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时候想到师兄,萧子昱打了个惊颤,含糊道:“老师世代家学,肯定比我来的强。” 袁珩察觉到他的反应,敏锐道:“怎么,那老师叫你印象深刻?长得好看,还是舞蹈专业?” 凉飕飕的,萧子昱无暇回答,半晌整个人狠狠一激灵,他不可置信地撑起上身:“袁珩?!” 古代没有这种花哨东西,萧子昱被吓到了。 袁珩吻住他的唇,既像安抚,也像挑逗,句子从交错的气息间传出,带着些声响:“乖。” 萧子昱自暴自弃般扭开头,任人摆布,在黑暗中偷偷红了脸。 三十层视野高阔,就算不拉窗帘外面也窥不见分毫,月亮逐渐西沉,从客厅的落地窗移动到主卧的飘窗。 月光洒在枕面上,将大床切割出阴影,萧子昱终于发出第一声哽咽。 那张脸早就看过千百次,什么神态都瞧见了。即使不开灯,袁珩也能通过声音判断出萧子昱的状态。 他犹不满足,却把人拉起来,搂到怀中。 “柔韧性这么好。”袁珩低声夸奖。 萧子昱只剩半条命,还能分出心思思考,要是被萧谨川知道他的本事都用在了放浪事上,估计会直接将他逐出师门。 袁珩喂他喝了些水,显然是早有准备。萧子昱连吞咽都觉得费力,抱着水杯啜饮半天,他耐心再次耗尽,直接喝掉半杯,渡进萧子昱口中。 萧子昱盯着月亮,眸子像被水洗过般清透,他哑着嗓子:“我想睡了。” “要清理干净。”袁珩叫他揽住自己的脖子,树袋熊一样将人抱了起来,带进浴室。 月亮继续西斜,天边由深黑变成钴蓝。温水蓄了一波又一波,厚重的实木门封住了一切动静。 清晨时分,浴室门再次打开,袁珩赤脚出来,浴袍潦草地在腰间打了个结。怀中人早就困顿不堪地睡去,袁珩将人放进被窝,吻在他哭红的眼角。 萧子昱没说要或不要,只在最后羞耻地哭了。 袁珩将人搂在怀里,餍足地睡去。再醒来时已近正午,萧子昱仍在酣眠,他下床将一地狼藉清理干净,床单需要让公寓管家拿去清洗。 收拾干净,他打电话给公寓餐厅,叫人送来一道海参炖蛋,一道花胶鸡汤。萧子昱埋在被子里,看起来薄薄一层,长发散乱,腕上青痕分明,是用他亲手绣的领巾捆出来的。 袁珩不觉得自己无耻,物尽其用而已,谁说领巾只能别在胸口? 下午两点多,萧子昱仍没有转醒的意思,袁珩独自吃过午饭,将平板拿到床上,处理积压的工作。 齐淮已经把需要浏览的文件打包发过来,处理到一半多,突然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 萧子昱还闭着眼睛,下意识将手摸向旁边,修长的胳膊伸出来,直接将他腿上的平板戳歪了。 袁珩捉住那只手,握在掌心攥了攥:“醒了?” 红肿的瑞凤眼缓缓张开,萧子昱眼神空茫,大脑有短暂的断片,还没动作就感觉周身酸胀难耐。 袁珩见他眼神发散,心里不免打了个突,难不成欢愉一场,把萧子昱吓跑了,只留了个空壳子给他。 他凑近,低声道:“你醒了?” 萧子昱慢慢蹙起眉头,一副不很舒服的样子,外面天光明亮,他已经没了时间观念:“现在几点了?” 吐字清晰,思维明确,袁珩放下心来:“下午两点,你大概睡了八个小时。” 萧子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的,他订了明晚的飞机回节目组。导演组会在明天公布他们的结课作品,发到网上让观众打分,晚上会开直播要他们对作品逐一介绍。 袁珩端来花胶鸡汤,喂他吃了小半碗,萧子昱不习惯腥味:“这是什么?” “滋补的,”袁珩在他感到腻味前将碗拿开,又端起那份海参炖蛋。 萧子昱接受了这份殷勤,但他不想吃东西,舀了两口就饱了。袁珩几勺把碗底挖空,掌心抚在他腰侧:“有没有难受?” 他昨晚酣畅淋漓,醒来后甚至都没觉得疲惫,只有吃饱喝够的餍足,此刻更是拿出十分的耐心嘘寒问暖。 “事后诸葛亮。”萧子昱不咸不淡地评价,要是怕他难受,昨晚他说受不住的时候怎么不停下。 袁珩躺进被子里,面对面将人揽进怀中,大手按在腰迹不紧不慢搓揉。他不为自己开脱:“男人没什么好东西,就算是诸葛亮也得在事后找补。” 萧子昱昨晚听够了肉麻话,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他动了动身子想要离这人远一:“嘶……” “是不是还疼?”袁珩醒来后帮他上过药,“等会儿还要再涂一次。” 萧子昱忍者羞耻问道:“你昨晚给我用了什么?” 袁珩再次拉开床头柜,拿出玻璃小瓶子,昨晚消耗太多,里面的液体还剩个瓶底。 萧子昱感受到时代鸿沟,但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还有你那个……” 袁珩见他满脸懵懂地跟自己描述,差点又把持不住,低头轻吻那张嘴巴:“想知道的话,下次做的时候别关灯,我教你用。” 萧子昱闭上眼睛同他接吻,不似昨晚那般激烈,只是唇舌贴在一起,感受到一片滑腻的柔软。 “喜欢吗?”袁珩突然问道。 萧子昱顿住,脸色渐渐涨红,他本以为做了那私密之事就算给出了答案,没想到还要他亲口承认。 然而袁珩是一位商人,最看重评价,做完一个楼盘,住户反应如何,建完一个度假区,游客喜不喜欢,完成一个政府工程,能不能达到上面的满意。只有收到反馈,才有长期发展的空间。 然而萧子昱不是客户,他反问道:“你呢?” 袁珩说出真心话:“如果生命在今天结束,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萧子昱没想到他这么极端,一时有些支吾。 袁珩迫近他,灼热的气息扑在脸庞:“怎么,被吓到了?” 萧子昱埋进被子里躲他,也是害羞:“生命可贵,我还是想活着,和你一起。” 袁珩神色一顿,向来凌厉的大脑竟然有些宕机,萧子昱鸵鸟一般藏了起来,只有头发露在外面,他将长发慢慢理顺,感觉怀里的身体逐渐放松,最后俯身吻了吻萧子昱的发顶。 两人抵足相拥,萧子昱终于钻出来,脸色还红着,他试图转移话题:“明天下午我就要回去了。” “回蜀城么?我同你一起。”袁珩说道。 甜蜜劲儿还没过,萧子昱以为对方在哄他:“我不要人陪,你留在这里处理工作。” “去蜀城也是工作,”袁珩抚摸着他的后颈:“你们导演难道没有说过节目会来飞行嘉宾?” 第65章 释放过后, 简单的肌肤相贴也变得温情,两人从午后睡到第二天清晨,呼吸纠缠, 发丝凌乱, 氤氲出一室暧昧。 萧子昱睁开眼睛, 面前是袁珩的胸膛,隐隐可见沟壑。他犯着懒,无意识用脸贴住蹭了蹭。 “找奶喝呢?”头顶传来声音,倒是没阻止他动作。 萧子昱一顿,慢慢清醒过来, 在晨光的映衬下, 脸上睡得红扑扑的。 他有些尴尬,将身子挪开一点, 先发制人:“你压到我头发了。”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不压到才怪, 袁珩抬起胳膊,拈出几缕发丝, 旋即又将人揽回怀里:“还酸不酸了?” 萧子昱感受了一下, 比起昨天好了不少, 已经没了那种要死要活的酸麻滋味。两条长腿绞在一起蹭了蹭, 再开口时语气有些不自然:“你昨天又给我上药了?” 昨晚袁珩醒来一次, 重新洗了澡, 给萧子昱擦去薄汗,顺便上药。他承认道:“肿得发亮, 不然你今天会疼。” 热意汹涌, 萧子昱再说不出什么伶俐话来,那晚没开灯, 在他无意识的时候还是叫袁珩看光了,他愤愤道:“我宁愿疼着。” “别害羞,”袁珩吻在他耳垂,字句跟着热气扑到耳朵里,“那样的话我会心疼。” 吃过早午饭,两人收拾好行李,准备赶下午的飞机。 深入沟通之后好像格外腻歪,萧子昱打横坐在袁珩的腿上,一起挑选换洗的衣服。 “飞行嘉宾的事什么时候通知你的?”萧子昱问道。 袁珩架子大,业务忙,没开拍之前导演组就同他对接过。袁珩说道:“你拍游戏商务的那天。” 萧子昱回想了一下,袁珩那天衣冠楚楚,原来不是刚结束会议,而是去见了片方。他不太高兴:“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谁让你逞强拉伤了,”袁珩说,“吓得我忘了这茬。” 为了避免萧子昱继续追究,他转移话题:“你们的参赛作品什么时候公布?” “中午十二点,”萧子昱看了眼时间,就在这几分钟了。 “也是给我的礼物?”袁珩问。 “嗯,”萧子昱点头应了一声,在电话里承诺的时候硬气十足,面对面反而觉得羞耻:“希望你会喜欢。” 收完行李,两人坐在沙发上,准备看节目组公布出来的结课作品。 排在首位的是艾瑞克的《荒野之原》,他真的将kru和中国的健舞结合了起来,用力量弥补了技术上的不足,加上鼓点烘托,让人在屏幕前都忍不住扭两下。 “他很适合舞台,”萧子昱说,“如果是现场的气氛一定很好。” 袁珩抱肘倚在靠背上,不做评价,不然可能会说出什么刻薄话来。 陆彦的风格跟艾瑞克差不多,甚至中间有一段是叫艾瑞克一起录的,两人在镜头前搞怪耍宝,正经作业硬是搞成了花活秀。 到了温辞风格顿时变得传统起来,舞名《海底轮》,奏乐响起时一片美轮美奂的静谧。他穿着广袍水袖,姿态舒展,跟先前练舞时的僵硬判若两人。 看着看着,萧子昱逐渐感觉出一丝熟悉,他蓦地张大眼睛,惊觉第二小节的动作跟《长桥月》前四节几乎是大差不差。 袁珩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萧子昱骇得说不出话,死死盯着屏幕,《海底轮》将他的动作掰碎重组,杂糅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但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两者的基础律动是一样的。 文化节开幕式结束那晚,他看温辞情绪不佳,主动提出斗舞,毫无保留跳完了《长桥月》的前四折,没想到被剽窃得一干二净。 袁珩隐隐感受到什么,《海底轮》的进度条已经结束了,开始自动播放压轴的《长桥月》,只是两眼他就看出了其中的雷同之处。 本来是以轻松互动为主的娱乐项目,却出现了相似的作品,不管是谁抄袭谁,事情的严重性都上升了一个层次。 作品公布没多久,就有温辞的粉丝在节目组官博下指路了另一条微博。 那是一段从聊天记录里扒下来的视频。 他们到青岚园学舞的第一天,温辞就在粉丝群里发了一小段跳舞视频,说准备用这个作为灵感来编结课作品。 粉丝们期待了一周,期望值拔高到最高水平,却发现自家正主的作品跟别人雷同了。 这条视频录下来的太早,抄袭者和被抄袭者好像已经分明,除非萧子昱拿出更早的视频证据,但那天月下他兴起而跳,根本没想到要录像。 袁珩面色沉静地看完全部视频,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文化节开幕式那晚,我有在他面前跳过。”萧子昱喃喃,说不上愤怒还是失望,有点空荡荡的茫然。 评论区已经被温辞的粉丝攻陷,大粉带头引导,萧子昱在他们口中变成了拿人东西的小偷,隔空喊话让他滚出节目组。而萧子昱的粉丝还陷在茫然中,零星几个支持调查的声音也被口水淹没。 萧子昱刷着评论,像是不认识简体字了。那是他想讲述的故事,是他两段人生的写意,也是想送给袁珩的礼物,暗含着缱绻情思,他突然间有些慌乱,想急于证明什么似的:“我没有抄他。” “我知道,”袁珩将人拉到身前,用力抱了一下。 萧子昱对娱乐圈了解不多,他却能看出,这不是简单的抄袭事件,本质是对萧子昱进行的一场围剿。 从节目组发表作品,到温辞的大粉带着粉丝群视频来到评论区,前后不过几分钟,官博和萧子昱的私人微博集体沦陷,热搜直接空降,都不用搞清事件原委,萧子昱在路人眼中已经被扣上了抄袭的帽子。 袁珩直接打电环给齐淮,让他把飞机改早一班:“别着急,我们提前回去见节目组,顺便还有那个温辞。” “温辞没有理由这样做,”萧子昱突然道,虽然温辞已经转型成演员爱豆,但他面对古典舞时的那种渴望和向往不会作假,就算很久不练习,也不至于连自己编舞都做不出到。 袁珩没同温辞接触过,静静听他分析。萧子昱继续说:“温辞不是傲慢跋扈的人,应该不会在一个轻松娱乐的项目中做出这种有争议的事,给两边都泼上脏水……”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睁大眼睛看向袁珩,那本来是无意窥见的秘密,此刻却无法再隐瞒了。萧子昱声音颤抖道:“开幕式那天,我看到温辞跟吴先勇在一起。” 从云京飞蜀城大概有三个小时,一路上袁珩渐渐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根据萧子昱所说的,温辞面对吴先勇时的恐惧和闪躲,以及身上被严密包裹的伤痕,两人很可能不是正常的包/养关系。 最近袁启安病情加重,他开始肃清公司中暗渡陈仓的董事,顺便调查龙跃,在一定程度上戳中了老东西的逆鳞。 齐淮已经托人把张梅送进了市中心医院,病情有所好转,老王在狱中收到口信,也嚷嚷着要翻供。 对于吴先勇来说,他的所作所为好比蒙着一张脆弱的白纸,一旦某个环节出现纰漏,暴露的将是所有恶行恶状。文化节开幕式上萧子昱的不肯就范彻底激怒了他,所以他不惜让温辞开刀,既是出气,也是给袁珩的警告。 下飞机后直接转高速,袁珩大概把自己的猜测跟萧子昱说了一下,最后沉声抱歉:“如果真是吴先勇做的局,他最终的目标可能是我。” 如果真要这样说,事情从他跟袁珩联姻,加入源泰时就要开始算起,当时谁又能想到其中关窍?萧子昱不想翻旧账,只想解决问题:“我要见一面温辞。” 然而到节目组却被告知,温辞在休假之后就没有回到镇上。工作室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发布公告的意思。 “这应该是要冷处理了。”罗力难得沉稳,从节目公布视频开始,他这边的消息一刻也没停过。 节目组官博表示,因为是娱乐性项目,视频收上来之后没有审核,才导致没能及时发现雷同。 这理由太过牵强,矛盾意味着话题和讨论度,平平无奇的视频作业肯定没有娱乐新星陷入抄袭丑闻来的吸睛。 罗力早就生了一轮气,此刻心如止水,看到袁珩来当飞行嘉宾也没有太多震撼,毕竟能不能继续录下去都要两说了,其中牵扯的违约金还要另算。 “找过温辞工作室没有?”袁珩问道。 “找过了,但对方不搭理我们。”罗力说道,他打了十几通电话,找了圈内同学老师,根本联系不上文华娱乐。 不可一世的态度代表了背后的雄厚资本,除非他们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不然明天正式开播前,萧子昱只能交违约金走人。 出现突发事故,今晚的直播暂停,傍晚时分萧谨川打来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 “回青岚园来,”萧谨川的声音不容拒绝,“节目我们先不录了。” 原本他们在青岚园还有别的行程,出事之后温辞工作室装死,节目组摆烂,萧谨川直接拒绝了继续录制的计划,明确表示在弄清真相之前节目组不准再踏入青岚园。 “师兄,我没事,”萧子昱小声道,“袁珩跟我一起过来了。” 听到那个名字,萧谨川冷哼一声,“那你们打算住在哪里,现在镇上和拍摄地都是媒体和狗仔,想给他们制造现成的热度?” “谁的电话?”袁珩在一边问道。 “教我们学舞的老师,”萧子昱拿远手机,“他说我们可以去青岚园住,那边没有媒体。” 袁珩早考虑到会被偷拍,也已经联系好了车去旁边的镇子住宿,但路途遥远,不知道萧子昱的精力还能不能承受住,有现成的地方当然好。他点头道:“我们现在过去。” 青岚园不算远,胜在隐秘,私家路一封,就算是苍蝇也飞不进来。 临到门口,袁珩问道:“你们老师叫什么名字?” 反正袁珩不记得了,萧子昱干脆告诉他:“姓萧,叫萧谨川。” 话音未落,月白色身影便出现在了屏风后面,袁珩同那个高大清冷的男人一经对视,二者都是猝然一惊。 他几乎瞬间判断出,萧谨川也是重生之人,并且依旧对自己保有敌意。 怎么就这么巧,萧子昱参加真人秀,取景地恰好就在青岚园,说明萧谨川也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动向。 袁珩不动声色站在萧子昱后面半步,几乎将人笼罩在身前,同时朝萧谨川伸出右手:“萧先生,叨扰了。” 萧谨川不咸不淡与他浅握,继而转身:“两位随我来吧。” 撤掉云台和摄像机,堂屋又恢复了原本的摆设,主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品,袁珩打眼一扫,都是萧子昱爱吃的。 三人落座,各占一边,诡异地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动筷。 “尝尝合不合胃口,”萧谨川站起身,给萧子昱舀了一碗虾仁豆腐汤。 “这个笋尖看着还可以,”袁珩夹了一筷嫩笋炒肉放进萧子昱盘中,“不好吃也别强求。” 萧子昱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也没有半分胃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袁珩和萧谨川异口同声打断道:“先吃饭。” 萧子昱:“……” 好不容易吃完一餐,萧谨川叫人撤了盘子。萧子昱抱着茶水解腻,方才吃撑了,他几乎没动手夹过菜,两人比赛似的往他盘子里堆东西,一个是教导他的师兄,一个是刚确定关系的爱人,两边都不能得罪,没留神就吃圆了肚子。 萧谨川怕他心情不好,席间还主动提到准备找朋友要两只画眉鸟来给他解闷。萧子昱一句师兄咽回肚子里:“多谢萧先生美意,我不是小孩子了。” 网络上的谩骂声乌烟瘴气,无聊网友们趁饭点纷纷参与审判,甚至连“早就看萧子昱不顺眼,好好的大男人留什么长发”这种评论都冒了出来。 唯有青岚园流水淙淙,独守着一份澄澈宁静。 萧谨川问道:“你当时编舞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草稿资料?” 萧子昱摇摇头,这支舞并非即兴而起,算是他上辈子就想完成的夙愿。因为身体原因只编了前四折,草稿从何去找,就算有,也早被一把大火焚尽了。 袁珩沉吟:“你这支舞,或者类似的动作,还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跳过?” 萧子昱仍是摇头,然而摇到一半忽然顿住,抬头时恰好和袁珩对视,继而仿佛自己都不相信一般:“好像……有过。” 两道追问声同时响起:“什么时候——在哪里?” 萧子昱不知道该回答谁,先说出一个名字:“陈楚然。” “拍《青玉案》时她在戏里需要跳古典舞,我教过她一段,就是《长桥月》的前四折。” 第66章 萧子昱还记得, 陈楚然在跳那一段时,特地拿让他重新跳了一遍,还拿手机录了下来。 就算她事后将影片删掉了, 《青玉案》剧组应该也会保存备份。 源泰的公关团队和萧谨川的私人工作室当晚就联系了陈楚然的经纪团队, 却被告知陈楚然正在美国西部拍摄一档旅游综艺, 当地时间还是凌晨。 等消息的时候最磨人,大家都没心思休息,萧子昱想看最新热搜,手机却被袁珩没收了,萧谨川也劝他散散心, 拿到录像后再算。 夜凉如水, 万籁俱寂,青岚园里只剩阵阵虫鸣。三人走到天井中, 夏夜微风泛凉,抚人耳边, 也扣人心弦。 萧谨川突然说道:“今天本该是你们展示作品的日子,不如在这院子里来上一曲。” 亭阁中有现成的古琴, 他步入亭中坐下:“我为你伴奏。” 月色正好, 萧子昱技痒了, 看向旁边的袁珩, 怕他没有参与感。 令他没想到的是, 袁珩找管家要了一柄箫来, 隔着夜色冲萧谨川扬了扬下巴:“你主我副?” 萧谨川叩叩琴面,表示知晓。 萧子昱还没听过这样合奏的《长桥月》, 古琴沉郁厚重, 箫声清灵悠远,彼此应和间竟将充满江湖气息的曲子弹出了许多禅意。 他舒缓地迈步, 起舞,绷起脚尖转圈,从潇洒恣意过渡到缱绻情思,月华如水,散落在他身上,更显得白衣轻衫,秀骨清相。 袁珩深深望着他,耳边如有人絮语,“唤起新愁无尽。全没个,故园信。”是那晚萧子昱的低声吟唱。 他眼眶湿热,箫声却绵延不绝。后四折曲调缠绵起来,萧子昱旋身时看过来一眼,视线稍一触碰便垂下眼帘,瑞凤眼轻扫间宛若欲语还休,只说与折花人。 袁珩呼吸渐紧,这是萧子昱送他的礼物。 曲将终了时,走廊里的两盆夜来香开了,暗香浮动,满院断魂。萧子昱在两袖芬芳中停下,看向头顶明月,始终无法回神。 箫声绕梁,琴音回响,舞停了,曲子却绵延不断。萧谨川用手按住琴额,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那夜来香是今年头一次开花。” 袁珩摩挲着手中玉箫,借花夸人:“很漂亮。” “袁先生箫吹得不错。”萧谨川脸色缓和了一些。 袁珩意有所指,将玉箫夹在指尖把玩一番:“既然能入萧先生的眼,萧先生肯不肯割爱,将这玉箫送给我?” “不好意思了,这箫是我亲手雕琢出来的,送人有些拿不出手,”萧谨川站起身来,“还请袁先生原路归还。” 袁珩傲慢地笑了一声:“要是我偏想要呢?” “袁珩,”萧子昱看了他一眼,主动上前把箫拿了过来,“还是还给萧先生,一模一样的我也会做。” 袁珩垂眸瞧着他,难得幼稚,故意抬高声音:“好啊,那我要你做的。” 萧谨川目光沉沉,输在了教养太高,稍微重点的话都说不出口。 老管家适时过来打破沉默,先对萧谨川颔首,得到许可后才说道:“小萧先生的手机一直在响。” 话音未落,萧子昱已经奔回堂屋,陈楚然清晨醒来,从经纪人那里听完原委,直接给他打了过来。 向来文静的小姑娘在大是大非面前罕见地镇定:“子昱,视频原文件我已经发你邮箱了,拍《青玉案》的时候我从中节选了部分片段,所以能不能公开发布还要看剧组的意思。” 即使没拿到剧组的授权,她还是先把视频发了过来,萧子昱感激道:“多谢。” “谢什么呀,”陈楚然说道,“要不是你教我,这段戏我还不知道怎么拍呢。好啦,我也要准备化妆录制了,祝你一切顺利。” 原文件拿到手,剧组很快给了授权,并表示可以提前把萧子昱教陈楚然跳舞的那段花絮放出来,整个过程相当丝滑。 袁珩看着萧子昱面沉如水地打电话,阐述原因,道谢,俨然可以独自处理一场危机。这么快就能获得大家的支持,平日里肯定也很受喜欢。 时间接近凌晨,最火热的讨论时段已经过去,话题基本成了定局,在两边都没有回应的情况下,萧子昱仿佛成了那个彻头彻尾的小偷。 萧谨川说:“视频要什么时候发布,现在的流量肯定不如八点档。” “立刻就发。”袁珩果断道,网友是不等人的,都不用到后半夜,就会有新的话题被顶上来。在第一批网友的眼里,萧子昱抄袭的印象就洗不掉了。 事情过去将近十二个小时,温辞一直没有露面,萧子昱将视频上传,连通陈楚然相册里的拍摄时间截图一起,发到了微博上。 他直接艾特了温辞:《长桥月》的前四折我很久之前就编好了,今年六月偶尔在《青玉案》剧组跳过一次,第二次就是兰溪古镇文化节开幕式的当晚,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希望能跟你好好谈谈。 《青玉案》官博蹲着点,随后转发了萧子昱的微博,并且放出花絮:“方景时教学现场,教坊才子名不虚传”。 陈楚然在化妆间临时转发:“跟小萧老师学习受益匪浅。” 宋妺也没睡,转发了萧子昱的微博:“有幸看过现场版,原来这只是前四折,完整版美晕了。” 周启临只写了简单的两个字:加油。 影帝影后和当红小花纷纷支持,本来昏昏欲睡的网友全都精神起来。 “还以为蹲不到后续了,没想到这么劲爆。” “麒麟们来支持小萧老师啦,祝周老师和昱昱友谊长存[撒花]” “好期待这一段啊,日常询问《青玉案》什么时候抬上来?” “硬核打脸,温辞工作室还不出来回应吗?” 理中客们纷纷倒戈: “虽然两边的动作旋律一样,但明显萧子昱跳起来更自然一点,孰是孰非很好判断的。” “我也觉得,温辞只抄了前四折,后半段明显衔接不上,狗尾续貂了属于是。” 这些言论萧子昱都不甚在意了,很多人上网的目的只是为了消遣发泄,关注事件本身的是少数,他只需要陈述事实,没理由用过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网友。 他的澄清微博发布没几分钟,转发量就达到上千,罗力打过来,都不用按免提,就听到他嚎了一嗓子:“萧哥,你太厉害了!” 萧子昱心头砰跳,多少还淡定一点:“现在只等温辞那边的回复了。” “温辞的工作室刚才私下联系我,我没接。”罗力义愤填膺道,“给他们高贵的,不是不回应吗,现在知道怕了。” 萧子昱冷静道:“他们可能会去找节目组。” “节目组自顾不暇,”罗力说,“有雷同的视频竟然审核不出来,他们忙着编写道歉声明呢。” 萧子昱犹豫道:“那明天的拍摄……” “本周的拍摄暂定取消,”罗力说道,“除非温辞道歉,这锤太实了,节目组也没法保他。” 挂断电话,萧子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今天一系列打击和反转来得太快,让人无所适从。 “时间不早了,先去休息吧,”萧谨川出现在身后,“我让人收拾好了房间。” 十二点已过,后半夜了,再紧急的情况也得天亮处理。萧子昱抬手挡住一个哈欠,老管家带路,他跟袁珩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不料,萧谨川的声音再次响起:“袁先生的房间在这边。” 脚步一顿,袁珩说道:“我们一间就行,不劳萧先生安排了。” “都收拾好了,今天特地找人晾的床褥,”萧谨川说,“袁总可是觉得我青岚园招待不周?” “不是这样,师……师傅,”萧子昱说道,“我们一人一间。” 说罢,他朝袁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时间不早了,让他别犯太子病。 袁珩站在原地,看萧谨川把人带走了,舌尖不甘心地往左腮顶了顶,咽下一句粗鲁话。 “袁先生,东厢房在这边。”老管家抬手指路,“请跟我来。” 刚进房间,萧谨川就关了门,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跟他是怎么回事?”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就算萧谨川反应再慢,也能看出袁珩对萧子昱的关照不一般,而今晚那曲《长桥月》更是让他悚目,萧子昱看向袁珩的眼神里,分明也饱含着情意。 他鼓励萧子昱跳舞,是想让他纾解情绪,没想到这俩人在自己眼皮下偷度陈仓,秋波暗送。 到了这一步,萧子昱无法再瞒。他捏了捏指尖,面对师兄时还是有些紧张,但最终他挺直脊背,语气笃定道:“我喜欢他。” 萧谨川暗抽一口凉气,要不是多年稳重,几乎要抬起手来按一按胸口:“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管是谁,我都喜欢,”萧子昱勇敢表白,说完又有些难为情,都怪现代社会风气太开放了,艾瑞克成天把爱不爱的挂嘴边,他多多少少被传染到。 见萧谨川脸色铁青,他急忙找补:“我认真思考过了,前生任务在身,不敢确认自己的心意,老天又给我一次机会,便是不要我后悔。” 萧谨川嘴唇发抖:“你忘了他……” 他阴险狡诈,为了坐上太子之位甘愿伪装多年;残暴冷酷,在战场上毫不手软;阴晴不定,宫里宫外无人敢直呼他名姓。 萧子昱知道师兄想要表达什么,却无法苟同。上辈子陪伴在袁珩身边日日夜夜的只有自己,若非亲眼所见,很难彻底扭转对一个人的印象。他决定直白一点:“袁珩失忆了。” 萧谨川不认为重活一次能铲除一个人的劣根:“你怎么确定他没有记忆?” 萧子昱噎了一下,犹豫道:“他……没有回应过我,若是没失忆,为何不同我相认?” “那说明他有想要隐瞒你的事,”萧谨川逼近一步,“只有你傻乎乎往人家圈套里钻。” 萧子昱心底一惊,袁珩为什么没有登基的谜团尚未解开,大梁消失的三年历史也无人知晓。他捏紧拳头,迎着重重迷雾,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提高了声音:“我已经同袁珩定情,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萧谨川脸色一黑,几乎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萧子昱见他似乎是真生气了,又转圜道:“师兄,前世我不愿独活,是觉得牵连师门,罪孽深重,可袁珩并没有伤害你们,甚至没波及蜀地的百姓,我觉得他并非无药可救。” 话说到这份上,萧谨川终于冷静下来。不管如何,在那个战乱年代,多亏了萧子昱,梨园才能多一条活下去的生路。他本无立场指责他,只是萧子昱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跟在袁珩身边变数太多,让人放心不下。 “机灵着点,别让人卖了。”萧谨川丢下一句,终于大步离开:“今晚好好休息。” 萧子昱松出一口气,没想到剖白心意也没那么难,他既然认定十分,就一分都不会少。 屋外虫鸣都歇了,他满怀心事躺下,熄了灯,却毫无睡意。 房门半掩着,忽然传来吱呀声响,萧子昱猛地坐起来:“谁?!” 没等到回答,一个硕大的黑影扑了过来,没给他反应时间,直接将人抱了满怀。 萧子昱嗅到熟悉的龙涎香,靠到熟悉的怀抱,有些不可思议:“袁珩?你怎么过来了?” 袁珩咬他耳朵:“老管家站屋外守着我,我爬窗出来的,来见男朋友,却搞得像私会情人。” 萧子昱让他说得也生出几分难言的刺激,但萧谨川刚走不长时间,怕让袁珩听到背后言语。他有些不确定:“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袁珩刚回屋就翻了出来,找到西厢房外,却没想到萧谨川也在。萧子昱表白心意时,他正躲在草丛里喂蚊子,无法将人抱入怀中,只能抬起手来抓抓胳膊上的大包。 “看你熄灯后才过来的。”他可耻地隐瞒真相,却低头吻住了萧子昱的唇,浓情热烈,恨不能将人拆吞入腹。 第67章 雕花柚木床板不如蓝海的床架抗造, 晃动幅度大了便发出嘎吱声响,在凌晨的寂静中尤为刺耳。 萧子昱身体一僵,呼吸错乱了频率, 头顶传来闷哼, 袁珩终于撑起来一点:“紧张什么, 咬到我舌头了。” 萧子昱不敢动作,避免再听到那令人牙酸的声音:“别在这里弄……” 袁珩不再压着他,转而从身后贴住人的后背,手臂还要环在腰间,从肩胛到腰窝严丝合缝, 汤勺一样将萧子昱圈在了怀里。 在梨园中, 宵禁后乱串子弟宿舍是明令禁止的,萧子昱总有种做坏规矩的紧张, 他推了推腰间的手臂:“明天被萧先生发现你乱串房间,怎么办?” 袁珩上辈子就看萧谨川不顺眼, 一提他就来气:“现在是法治社会,他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话不能这么说, ”萧子昱反驳道, “我们借宿人家的地盘, 当然要客随主便。” 袁珩被这个“我们”哄得身心舒畅, 如果不是萧谨川, 他也听不到萧子昱的一声声剖白。 他把人往后勾了勾, 下颌抵住萧子昱的发顶,一片柔软丝滑:“我相信萧先生大人有大量, 不会拘此小节。” 字句扑入发间, 萧子昱感觉发梢都要酥了。龙涎香的气味浓郁起来,他想躲, 又忍不住沉溺,最后竟主动伸手攀上了袁珩的肩膀。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么乖。” 萧子昱紧咬着牙关,下意识伸手推拒,然而触手的肌肉犹如钢板,纹丝不动。 “你……松开我。”萧子昱艰难道,奈何被人拿捏,说什么都成了徒劳。 深夜放肆,还是在师兄家借宿,真是胆大包天了。 萧子昱的神经本就绷到极致:“床单……” 袁珩没想到他还有心思担忧别的,亲吻间落下几声模糊的安慰。 萧子昱有些崩溃,恨不能把自己敲晕过去。 袁珩伸出手臂,越过床头拿了:“经过这么多事,身体肯定紧张到睡不着,有助于放松。” 萧子昱无暇反驳,释放过的身体果然陷入了极度困倦,他倚上身后那片胸膛,感觉袁珩的手掌搭在腰侧。那份踏实和温热让人眷恋,他放任自己沉溺其中,逐渐陷入黑甜的梦境。 怀中的呼吸趋于平稳,袁珩掌心加了力,轻而易举就把人翻了过来。 萧子昱睡着后很乖,软绵绵缩成一团,长发垂下来挡在脸上,袁珩替他拨开,修长指尖难得温柔。 他知道萧谨川在萧子昱心中的分量,所以也没指望他能在师兄面前表露真情,当时他在屋外,字字句句犹如重锤敲击在心口,让人碎了盔甲,丢了防备,甜蜜得满心欢喜。 他把萧子昱哄睡了,自己却毫无困意,月亮低垂,清透的月光描摹出恬然的轮廓。袁珩俯首,轻轻吻在萧子昱的鼻尖,辗转来到唇角,像夜色中的狩猎者,隐藏着万千情绪。 萧谨川有一句没说错,他装作失忆,确实是怕萧子昱有所追问,大梁消失的那三年历史,本就应该被彻底埋没。 青岚园草木旺盛,天亮的都比别处晚一些。萧子昱醒来时室内昏暗,不知何时自己同袁珩面对面搂抱在一处。 越过那片宽厚的胸膛,他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余光扫到仍在地上的纸团,想起昨晚荒谬事,不免脸红。 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微博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点开个人页面,不见信息提示,只有成片的红点。 他那条澄清视频的转发已经有几万,节目组今早发布公告,阐明因为员工操作失误,导致没能及时发现视频的雷同情况,给嘉宾和粉丝朋友们郑重道歉,同时严厉惩处了涉事员工。 温辞的工作室刚刚发表声明,没有解释温辞的所作所为,只说由于身体原因,温先生将暂停一切工作和商务,回归时间未定。 这下不止吃瓜群众,连粉丝都开始茫然不解。视频最开始发布出来的时候,他们在大粉的应召下屠遍广场,生怕温辞在真人秀里受欺负,凌晨时分被萧子昱强势打脸,一大早爬起来,发现正主不仅没出现,还给出了个如此荒谬的处理方式。 “你们让温辞出来给个说法!” “昨天哭了一整晚,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结果。” “暂停一切工作是什么意思,真当我们粉丝是韭菜,割完就丢。” “除非温辞死了,否则我不接受。” 萧子昱看得心头一惊,昨天出事后袁珩和萧谨川就没让他碰过手机,现在才知道有些言论是多么不堪入目。 手机光线刺过眼皮,袁珩转醒过来,伸手摸了摸萧子昱的头发,嗓音沙哑:“怎么醒这么早?” “已经十二点了,”萧子昱说,顿了顿又道,“温辞的工作室发声明了。” “发了什么?”袁珩侧过身子同他一起看,刚苏醒肌肉还处于放松状态,靠着十分舒服。 两人把短短一条声明逐字逐句读完,袁珩沉吟一声:“可能你说的对,温辞抄袭你的作品并非出于自愿,工作室连退路都没给他留。” 萧子昱缓缓张大了眼睛,仿佛逐渐窥见一只埋伏着的丑陋巨兽:“那他怎么办?” “他可能不坏,但选择跟吴先勇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是走错了路。”袁珩始终保持着理性,“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萧子昱推被坐起,心头滋味难言,他想起温辞那把阴柔和缓的嗓子,衣物包裹下的伤痕,说起梦想时的苦涩和无奈,竟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别想太多,”袁珩随后起身,将他拥在身前,“事已至此,温辞出不出现都不会改变什么了。” 厢房里有独立的浴室,两人洗漱完出门,才发现光线暗沉不是因为树木遮挡,而是乌云蔽日,清晨时下过一阵小雨。 月亮拱门后有细微动静传来,那是连接后山的小院,萧谨川正在院中练功。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不出意外看到两人并肩站立:“醒了?” 萧子昱有些心虚:“萧师傅,早上好。” “你跟我说午安来的实际一些,”萧谨川收了剑,脸色阴晴不定。 为了看住袁珩,他昨晚让老管家在东厢房门口守了大半个钟,没想到堂堂总裁竟不惜翻墙爬窗,硬是把他家的白菜给拱了。 他不想大上午的为难人,挥袖道:“先去吃饭吧,饭菜都准备好了。” 堂屋刚通过风,窗户都大敞着,熏炉还没燃,淡淡禅香是昨夜烧尽的。 负责布菜的阿姨悄悄瞥向桌上三人,昨天夜里,萧先生从西厢房回来后就没上楼休息,燃着香枯坐了半夜,清晨时便去后院练剑了,也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住。 青岚园的饮食向来清淡,午餐的主食也不油腻,肉菜是蹄花汤和清蒸鱼,外加几篇切薄的酱牛肉。萧子昱看见了师兄眼底的黑眼圈,搅着碗中的米说道:“萧师傅,这么早起来练功啊?” 萧谨川不紧不慢咽下一口,才道:“睡不着,与其在房间里消磨,不如到外面透透气。” “这青岚园倒是安静,”袁珩说道,“昨晚难得好眠。” 亲了摸了也抱了,岂不是好眠。萧子昱踩向袁珩的脚背,示意他不要太嚣张。 袁珩盯着酱牛肉轻笑,双腿一并就将送上门来的脚死死困住。 萧子昱心口一提,挣脱了一下没能挣开,用公筷夹起片鱼肉到袁珩碗中,意有所指:“袁先生别忙着旁的事忘了吃饭。” 萧谨川不咸不淡扫过来一眼,他急忙雨露均沾,又夹起一块给师兄:“萧师傅也多吃一点。” 吃顿饭比打游击还累,饭后消食,萧子昱逛到木桥上看锦鲤,风雨渐歇,鱼儿都沉了底,扭着肥硕的身子不紧不慢游着。 抄袭风波未过,温辞退圈的消息又登顶了热搜,业内早就流传着他被包养的传闻,网友们众说纷纭,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因为跟金主闹僵被雪藏了。 萧子昱沿着长桥慢慢溜达,天上游云如水中锦鲤,不紧不慢漂浮着。口袋中手机轻响,他点开微信,脚步蓦地顿住。 消失了快两天的温辞,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我知道你在等我给个说法,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明天中午十二点见。 随之附送的是一个地址,位于市中心地区。 长桥那头传来动静,萧子昱抬头,见袁珩踩着树影走过来,他将手机揣回兜里:“工作处理完了?” 袁珩刚开完一场远程会议,衬衫马甲下面是一条不伦不类的休闲裤,他看了一眼湖里的鱼,嫌弃道:“真胖。” “别太刻薄,”萧子昱说完,话头急转:“温辞刚才找我了。” 袁珩扬了扬眉毛:“说了什么?” 萧子昱深吸一口气:“他约我明天午见面。” 袁珩的神情终于认真起来:“你准备去见他?” “我想试试,”萧子昱看向圆滚滚的锦鲤,“视频的事,还有……他跟吴先勇在一起,保不准会有对方什么把柄。” 袁珩早就设想过这一层,但不愿让萧子昱糟心,就没提出来,他捉起人的手半握住:“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萧子昱摇摇头,却没把手抽走,“你对温辞来说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你会刺激到他。” 袁珩用了些力气:“那你要是自己跑丢了,就不怕刺激到我?” “我不是小孩子了,”萧子昱无奈道,“而且那个地方在市中心。” “我持保留态度,”袁珩观点不改,“如果你硬要去,把手机打开定位,随时跟我联系。” “好吧,”萧子昱也妥协一步,没话找话,“其实这鱼也挺可爱的。” “我看你最可爱。”袁珩手腕用力将他拽进怀里,抱实了,“惯会让我担心。” 第二天中午,萧子昱打车来到市中心。约定见面的地方是一处咖啡馆,温辞带着帽子和口罩,萧子昱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四五天不见,温辞的眼角多了一抹淤青。 萧子昱瞠目:“你的眼睛怎么了?” 温辞抬头看他,低柔的声音好像永远都凶不起来:“你不问我为什么抄袭你的作品,先问我的眼睛?” 萧子昱做不到豁达,只能抿抿唇角,“为什么?” “我带你去个地方。”温辞站起身,用手扶了下腰。 咖啡馆的店员低头刷着手机,没留意到热搜中心的两个人正从面前走过。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温辞拉了拉口罩,随手拦了辆的士,往外环方向开去。 目的地离市中心不算远,毗邻国道,车声轰鸣,有重型卡车来回驶过。 过了马路,萧子昱眼前出现一个院子,围墙建得密不透风,缠满了高压线圈,走得近了看清旁边的牌子,上面写着:戒赌中心。 温辞应该是经常来这边,出示下身份证就让他进去了。 怀着满腹疑虑,萧子昱见他登记了访问记录,然后有管理人员出来,领他们穿过走廊,经过了一排排房间。 最后他们在其中一间的门前停下,管理员把门打开,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算大,陈设一眼看尽,地板和墙壁都是柔软的,所有家具的棱角都被海绵包裹了起来。 墙角处蜷缩着一个佝偻的男人。 管理员离开前用力敲了敲门:“4503,你的监护人来看你了!” 萧子昱瞪圆了眼睛,在这个柔软的牢笼里近乎窒息。 温辞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更多伤痕,他闭了闭眼睛:“这是我的父亲。” 第68章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 萧子昱绝对不会相信,清秀昳丽的温辞会和角落里那个瘦削邋遢的男人有任何联系。 温辞说道:“在我小时候,我爸就有赌瘾, 我妈去世后, 是他拉扯我长大的。” 那时候, 父亲的赌瘾还不算太严重,经营着一家小饭店,足够父子俩生活温饱。见温辞喜欢古典舞,还特地去店里租来影碟给他看。 可渐渐的,温父的赌瘾越来越严重, 他开始不满足于小打小闹, 逐渐流连在各种娱乐场所,一呆就是一整天。 温辞靠在墙上, 后脑勺将柔软的墙面压出一个浅坑:“我上大学后,他就把饭店卖了, 拿钱去堵了次大的,结果血本无归, 那之后精神就变得不太正常。” 萧子昱看着缩在角落里的男人:“他欠的钱……” “都是我帮他还的, ”温辞说, 回忆起那段经历, 他已经近乎麻木, “直到讨债的人去学校里找上我, 我才知道他借了几百万的高利贷。” 古典舞专业学费不低,就读的大多是艺术特长生, 从小生活优越, 温辞虽然成绩名列前茅,但心里始终自卑。更绝望的是, 他还没毕业,就已经背上了债务。 他看了萧子昱一眼:“所以我说,古典舞专业赚不到钱。” 他草草毕业,且急于转型,毕业后随便签了家公司做爱豆,凭着实力还是出道了,并且收获了不少粉丝。 “当时公司里成功出道的有三个,”温辞说,“另外两个很快就开始接活接商务,然而没有工作找上我。” 原来出道并不代表着成功,温辞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终于明白,对于没有背景的艺人来说,光有实力是不够的,还要有资本。 萧子昱隐隐猜到了什么:“所以你找上了吴先勇。”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温辞苦笑道,“其实是他先找上的我。那时候源泰要录宣传片,他们的媒体来我们公司挑人,吴先勇只是顺道把关,他觉得我还不错。”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给万怡拍宣传片是我接到的第一个活计。” 萧子昱感到一阵不可思议:“然后呢?” “他提出要包/养我,会给我一笔钱,”温辞扯了扯嘴角,“代价是随便玩。” 萧子昱不知道这个“随便玩”都包含着什么,他坦白道:“其实开幕式那天,我看到了你身上的伤。” “那个是很小的啦。”温辞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吴先勇通过文华娱乐将我签了下来,我终于有资源了。” 有了可以展示的舞台,温辞很快在娱乐圈初露头角,并且迅速蹿红,他拿钱给父亲还了赌债,然后天真地去找吴先勇,希望能解除包/养关系。 “然后他打了我一巴掌,”温辞像是有些抵触,皱眉道:“相处了两年,我知道他有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癖好,但没想到,他的控制欲这么强。” 文华娱乐跟他签的合同是十年,如果要走,就要赔偿天价违约金,如果不走,等待他的将是非人的折磨。 萧子昱说道:“你为什么没有报警?” “我爸非法赌博很多次,如果报警,他第一个就要进去,”温辞说道,“我一直在跟吴先勇周旋,顺便照顾我爸。如果要出去拍戏,就联系当地的戒赌中心,把他送过去。” “其实这两年,吴先勇也玩腻我了。”温辞靠在墙上,长长舒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萧子昱留意到他的喉结没有十分明显。 见人盯着自己,温辞只是笑笑:“吴先勇喜欢嫩一点的小男孩,我已经没有大学毕业时那样青涩了,所以……他逼我打针。” “什么针?”萧子昱压低了声音。 “雌性激素,”温辞说,“你可能不懂,总之,是阻止发育的。” 打针之后,他的第二性征逐渐没有那么明显,声线变得阴柔秀气,身体也时好时坏。 萧子昱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对吴先勇的恶心有了心理预期,没想到还是被刷新下线。 “这次,他让我抄袭你的视频,我就知道,他终于要放弃我了。”温辞抱歉地笑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针对你,但……对不起,是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温辞的手机里始终装着窃听器和追踪仪,他在任何剧组和节目组的所作所为在文华娱乐的内部团队无处遁形。 那晚的月下夜舞,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明眼人都能猜出萧子昱会用那段自编舞当结课作业。 吴先勇提出这个要求时,他先是震惊,后来也想过拒绝。换来的却是一阵毒打。 温辞依旧笑着,眼角却流下了眼泪,他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角落里的男人听到动静,也开始躁动起来,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哀嚎。 萧子昱捏紧了拳头:“吴先勇这样做是违法的。” “那又怎么样呢?”温辞反问,“我的立案不会被接受,我的证据只是一堆废料,现在我被业界隐性封杀,吴先勇想对付我易如反掌。” “我们可以帮你。”萧子昱脱口而出。 “可是我不想再折腾了。”温辞说,“我累了。” 萧子昱坚持道:“你既然觉得对不起我,就应该有所行动。” 温辞摇摇头,低声嘟哝了一句,萧子昱隐约听到一个“赎罪”。 男人闹腾的动静越来越大,把工作人员引了过来,为首那个把他们请出去:“现在病人具有攻击性,建议你们不要呆在房间里。” 出来后,温辞回到柜台办理手续,萧子昱站在旁边,看他给父亲续了五年的管理费。 温辞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眼睛弯了一下,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打招呼时的样子:“走吧,谢谢你今天愿意来这一趟。” 萧子昱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没想明白,温辞已经率先穿过了马路。 外环国道上车辆呼啸,他全无知觉似的,垂着头一步一步走着,认真又缓慢,像是承担不住身体的重量。 刹车声猛地响起,萧子昱猝然一惊,抬头时一辆重卡距离温辞不过咫尺。 大型卡车难以控速,只能疯狂鸣笛,刺耳的喇叭声划破空气,萧子昱几乎没有思考,再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腾空,狠狠撞到温辞身上,两人一起滚到了路边的绿化带里。 重卡呼啸着离去,不远处一辆卡宴也急刹停下来,袁珩握着方向盘,掌心被冷汗浸透。 萧子昱撑起身子,眼前还有些眩晕,他一把将温辞拉起来,声音里带着严厉:“你不要命了。” 温辞满眼的不可置信,方才明明没有威亚,萧子昱却飞了起来。 萧子昱情绪有些激动:“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说不想折腾了,说要赎罪,还给父亲续好了五年的费用……” 他感到眩晕,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原来温辞最后那个笑容,是真的打算告别。腰后传来疼痛,他原地晃了晃,袁珩大步奔来,将喋喋不休的人拥进了怀里。 从萧子昱的定位往郊外偏移开始,袁珩就感觉不对劲,电话打不通,他就沿着国道一路寻找,结果撞见了令人目眦欲裂的那一幕。 向来高大坚定的人竟有些颤抖:“萧子昱,你真的刺激到我了。” 萧子昱怦跳的心脏逐渐平复下来,一切慌乱,愤怒和心有余悸都有了归处,光天化日下两个男人在马路边拥抱有失体统,但他却不想放手,反而捏紧了袁珩的衣角。 温辞跌坐在旁边,受到的冲击一个比一个大。生养自己的人逼自己走入绝境,被他坑害的却不惜舍身让他活下去。他再也维持不住那面具一样的体面,泪水夺眶而出,是发泄,也是悲哀。 缓过神来的两人不由分说将温辞拉起来,塞进商务车后座,去公众场合太过瞩目,萧子昱说:“他需要缓一下。” 袁珩发动车子:“市中心有家万怡。” 袁珩在路上就打了电话,总裁突然莅临,经理来不及准备,差点把全体员工叫出来举行个临时欢迎会。 “人越少越好,”袁珩打断他,“订个私密套房,任何人不能上来打扰。” 一路上楼,袁珩始终紧紧攥着萧子昱的手。温辞惶然麻木,经理不敢探究,尽管没人注意,萧子昱还是感觉耳根发热。袁珩掌心有汗,牵着他时却很稳。 进房间锁上门,萧子昱先被带进浴室,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通。主要磕到的地方在后腰,手肘处有些擦伤,并不严重。 他撑着洗手池的琉璃台,塌腰弓背有些羞耻,袁珩的指尖顺着骨骼一寸寸走过,微凉轻痒,痛感反而变得微不足道。 “没有大问题,”他终于收手,“淤青的地方需要上药。” 萧子昱想到对方罕见仓皇的样子,有些抱歉:“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少干对不起的事,”袁珩不买账,弯腰俯在萧子昱旁边,“回去再跟你另算。” 从浴室出来,见温辞的情绪也缓和了一些,坐在窗边不知道想些什么。 看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他怔了一下:“你们……” “袁先生是我的爱人。“萧子昱率先说道。 “这样啊,”温辞把目光移开,“真好。” “你早就想好了去死,”萧子昱直视着他的眼睛,“是不是?” 温辞那孤注一掷的眼神他觉得熟悉,是因为曾几何时,自己也陷入过相似的困境。 “活人总会有各种顾虑,”温辞拽出颈间挂着的项链,那是一个优盘,“说不定死了才会有说话的机会。” “这是什么?”萧子昱一顿。 “是证据,”袁珩猜到了,“内容都有什么?” “里面有我的自白书,有文华娱乐操控艺人的合同,被迫打针的人不止我一个,”温辞脸色麻木,“你知道朝阳文化吗?他的前老板黄威曾是吴先勇的皮条客,他们那个圈子不知道控制了多少没权没势的底层艺人。” 萧子昱倒抽一口凉气,他以为吴先勇是温辞背后的大鱼,没想到还有一张天罗地网。拍摄《枫林晚》期间,他们同投资方吃饭,黄威故意激怒袁珩,原来那时候他就同吴先勇勾结在了一起。 “你如果在这个时间出事,势必会引发舆论海啸,警方不得不介入调查,证据自然会公之于众。”袁珩说道,“是这样吗?” “袁先生分析的不错,”温辞将优盘攥在手里,“蜀城不是云京,吴先勇的手没那么快伸过来,能帮我争取一些时间。” 袁珩说:“你把证据交给我们,我能帮你实现同样的效果。” “袁先生也是源泰的人,我凭什么相信你?”温辞反问。 “因为吴先勇打击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警告袁珩。”萧子昱道出实情,“源泰内部早就四分五裂了。” “原来是这样,”温辞自嘲地笑笑,“所以你今天过来,也是为了他。” “是为了他,”萧子昱没有否认,“但也是为了一个舞者。” 温辞一怔,听他继续道:“你跳古典舞很有天分,希望以后还能有比试的机会。” . 从万怡出来,他们直接回了青岚园。青岚园幽深避世,亭台楼阁层层掩映,是个疗伤的好地方,萧谨川先把人收留了下来。 温辞回房间休息了,萧谨川盯着萧子昱打量:“没出什么事吧。” 今天上午萧子昱突然失去了联系,袁珩急着出去找人,开走了他的车。 萧子昱乖巧道:“萧先生放心,很顺利。” 袁珩却不包庇:“有没有跌打油,劳烦找一下。” “伤到哪里了?”萧谨川嗓音一紧。 “不小心摔了一下,”萧子昱从背后掐袁珩的腰,“没什么大碍。” 萧谨川不容拒绝道:“等私人医生给温辞看完,顺便也给你检查检查。” 还好最危急的部分袁珩没说,萧子昱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回到房间后不满道:“就你会说话,平白让萧先生担心。” 袁珩不觉得有问题,弟弟把他吓到,他当然要刺激下哥哥:“那你还在萧先生面前摸我屁股。” “我那是提醒你,”萧子昱有些崩溃,“你别偷换概念。” “提醒什么要碰我后腰?”袁珩骤然贴近他,气息吹拂在耳畔,“昨天才给你弄完,今天又要来?” 萧子昱无言,说回正事:“优盘也拿到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整理证据,吴先勇不仅性/虐/待,还极有可能拉皮条,”袁珩说,“明天齐淮会下来,将u盘拿回云京备份,这几天温辞消失了,吴先勇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萧子昱松了一口气:“终于要结束了。” 袁珩拨弄着他的长发:“你跟温辞说,是为了我才去见他,这句话是真的?” 轻微拉扯的力道传来,弄得人心里痒痒的,萧子昱说:“我那句话还有后半段,袁先生可是忘了。” 袁珩学他的语气:“被萧先生刺激了一下,脑子不太够用。” “别找我茬。”萧子昱转过头来,终于被他找到机会,吻住了那两片唇瓣。 气息交错间,袁珩承认道:“那我在意你,别再让我担心了。” 第69章 私人医生进来时, 萧子昱正端庄地坐在床边,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恬静模样。 萧谨川觑到他唇上的可疑红肿,皱眉问道:“刚才在做什么呢?大白天关着门窗。” “顺手关的。”萧子昱忙道:“温辞怎么样了?” “都是皮外伤, 静养一段时间就行, ”萧谨川避重就轻, 没说隐秘处的那些撕裂和疤痕,“先管好你自己吧。” 私人医生的诊断结果和袁珩的大差不差,骨头没问题,软组织挫伤,搓两天药油就可以。 萧子昱趴在床上, 衣服撩起, 长发被拨到脸侧,感觉身后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有些不自在道:“没有很严重, 已经不疼了。” “别嘴硬,”萧谨川打断道, “这几天卧床休息,争取在拍摄之前恢复好。” 袁珩怕他难堪, 先一步将萧子昱的衣服盖住, 高大身影站在床边, 毫不留情赶客:“各位没什么要紧事可以先出去了。” 屋子里没了人, 萧子昱试图起身, 又被他按了回去:“趴好。” 萧子昱不喜欢这个姿势:“我坐着。” “坐着会弄到裤子上, ”袁珩按住他的肩,确定人不乱动了, 才倒了些药油在手上, 揉搓着等它化开。 萧子昱偏过头觑他,感觉这动作有些熟悉, 是拍摄《枫林晚》的时候,自己下水冻伤,袁珩就这样强行给他搓了药酒。 腰迹一暖,袁珩抬手捂了上来:“想什么呢?” “那次下水冻伤,也是你帮我上的药。”萧子昱说。 袁珩故作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就想着拿捏我。” 本就是被服务的一方,萧子昱不好拿乔。寸寸皮肤被揉搓到柔软,他假模假式说了句:“多谢袁先生。” 袁珩用手背在他圆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我说了,有跟你算账的时候。” 第二天齐淮果然如约南下,带着加密笔记本,跟袁珩一起对u盘里的证据进行了分类整理。 视频大多是偷拍录下来的,集中在会所和夜店,里面的面孔有生有熟,一闪而过的器具房和调/教室让人毛骨悚然。 萧子昱只看了一半,就觉得胸口作呕泛起恶心,他从桌边站起,快步走出房间,实在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偷拍镜头本来就颤抖不稳,糜烂的灯光眩人眼睛,白花花的肉/体被摆成各种奇怪的姿势,周围是一张张贪婪丑陋的面孔。 袁珩随后跟出来,递给他一杯苏打水,萧子昱猛灌两口,眼底带上了湿红的水光。 袁珩将他揽进怀里,安慰地抚摩那柔顺的长发:“现在情况有点严重,我可能要亲自回一趟云京。” 萧子昱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胳膊,恐惧和不舍也只是一瞬,他轻声道:“你要小心。” “周末之前我会回来,正常参加节目的录制,”袁珩俯身同他额头相抵,“青岚园这地方不错,好好休息。” 当晚夜里,萧子昱做起了噩梦,梦见他抓着温辞的手飞快地奔跑,身后浓重的黑暗里有脚步声逐渐逼近,继而喇叭声响起,一抬头重型卡车已经近在眼前。 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刺眼的车灯,旋即感觉有人轻轻将自己抱了起来。 袁珩用手轻拍他的肩膀,直到睡梦中的人不再发抖,才拉高被子,轻轻将萧子昱拢入怀中。 后半夜萧子昱一觉安稳,耳边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清晨他醒来,身边床铺空着,袁珩已经走了。 青岚园植被掩映,一个人逛起来孤独,吃过早饭,他陪萧谨川去后院练了会儿功,因为心不在焉被对方毫不手软撂在了地上。 “退步这么大,”萧谨川负手站着,冲他扬一扬下巴,“再来。” 萧子昱爬起来,两三招之内又被制住,他主动讨饶:“是我分心了。” 如霜如雪的两个人,一个坚冷,一个清冷,一站一坐两相对峙,最后还是萧谨川软下心来,上前将萧子昱拉起,拍拍身上的土:“放心吧,袁……先生不会有事的。” 萧子昱有些错愕:“哥?” “昨天发生的事,温辞都跟我说了。”萧谨川面色不变,内心的某种却悄悄松动。 昨天萧子昱失联后,袁珩的焦急不是作假,马路边的失态也不像伪装,萧谨川思考了一个晚上,不管袁珩有没有失去记忆,萧子昱能在他心中占据足够的分量,多少能让人放心。 上辈子分别的太早,在他眼中,萧子昱依然是那个十五岁的小小少年,会在练功时偶尔偷懒,在听到喜欢的故事时缠着他问个不停。 他总是忘记萧子昱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敢爱敢恨有担当,能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他摸了摸萧子昱的头发,像以前那样帮他把长发理顺:“不管你喜欢谁,要跟谁在一起,青岚园都会给你提供一片遮风避雨之地,你师兄没老,还能多护你几年。” 萧子昱眼底酸热,刚一抬头,就被萧谨川点在了鼻尖上:“停,多大人了,别给我来这套。”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向别处:“那我继续陪师兄练功。” “好了,回去休息吧,”萧谨川叹气,“心不在焉的,再练出点伤来,等袁珩回来烦我吗?” 萧子昱跑到风雨亭里,弹着古琴消磨了下午的时间。第二天清晨腰间的淤青消退不少,他到院子里拉筋练腿,仰头看见温辞正靠在二楼走廊上发呆。 反正都已经见识过了,他没有遮掩,直接使出轻功飞跃到二楼,鞋底触上栏杆,稳稳停在了温辞面前:“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温辞有些羞赧。 他本以为住在青岚园会感到别扭,结果除了私家医生前来问诊,并没有人上来打扰他。昨天他在房间里实在憋闷,想出去透透气,结果不小心迷了路,老管家适时出现将他领了回来。 熨帖又恰到好处的关心是他没有经历过的,以至于有些诚惶诚恐:“我住在这里给萧先生添麻烦,还是回去吧。” 事情还没了结,最怕这种时候出岔子,而且温辞情绪还不稳定,万一又有轻生的念头怎么办。萧子昱劝道:“青岚园这么大,多你一个不算多,现在吴先勇还没落网,贸然出去可能会对你不利。” 温辞眼神躲闪:“可是,我毕竟……” “你也不是故意的,不是吗?”萧子昱想到u盘里的那些资料,又开始隐隐心悸,他明白那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甚至感同身受。 萧子昱态度足够豁达,温辞却做不到完全放下,他自嘲地笑笑:“虽然你年纪比我小,但感觉经历过很多事情。” “说不定呢,”萧子昱玩笑般笑过,谁都有抑郁不得出的时候,就算是有幸站在樊笼外,也没资格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去评价其他人的苦难。 袁珩离开了两天,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萧子昱怕惹他分神,也没有打电话询问情况。周六晚上又下了一场雨,闷雷声将他惊醒,轰隆隆的闷响伴随着雨声,让他想起了被囚/禁过的水牢,硬是没了睡意。 他缩在被子里,摸出手机,时间刚到凌晨三点半,萧子昱慢吞吞打出一行简体字,握着手机睡了。 清晨时分天晴了,阳光热烈,只有潮湿的空气里还有些暴雨落过的痕迹。萧子昱到院子里练功透气,依稀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直到打开手机才想起来,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给袁珩发了一条消息:雷电达旦风雨夜,床无人睡,被无人盖,惊醒也无人管。 啪嗒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 萧子昱以手掩面,羞得缓缓蹲下,哝哝软语,儿女心事,竟然就这样直白地发送了过去。袁珩没有回复,不知道是没有看见,还是看见了也不想理。 他在青岚园呆不下去,穿过月亮门,循路上了后山。南方的树木笔直修长,不如北方那般粗壮,浓绿连天,遮蔽了日头,模糊了时间,总算淡化了些羞耻记忆。 日暮时分,他磨蹭着回来,手机里空荡荡的没有新消息,他难得忐忑,袁珩该不会是觉得奇怪,把他删了吧。 刚回到后院,撞见萧谨川带着老管家去后山找人,抓到他先耳提面命一番:“胆子大了不少,后山没开发过,有虫有蛇,你去给人家送点心。” 萧子昱耳朵红红的,有些无奈,也有些可怜:“师兄……” “怎么了这是?”萧谨川看人不对,先摸了摸额头,“别是被不干净的东西蛊惑了。” 没想到怎么回答,私家路上传来刹车的动静。木栅门推开,袁珩一身黑色正装,锋利无俦地迈步进来。长腿阔步的霸道模样,仿佛身上穿的是太子衮袍。 当着师兄的面,萧子昱不好谈私情,一板一眼问道:“都处理完了?” 袁珩瞅着他,想到萧子昱刚住进蓝海的那般时间,就是这样小心谨慎,外加三分警惕,三分探究。 像突然换了新环境的猫咪。 “证据送到了警局,已经立案了,因为牵扯广泛,需要进一步调查。”袁珩说道,“之后需要温辞配合去做一个笔录。” “那个吴先勇呢?”萧谨川问道。 “吴先勇名下个人资产被冻结,直到调查结束不能离开云京,”袁珩低声道,“老东西这次跑不掉了。” 萧谨川只关注这个人渣的后果,知道结果后略一点头,先行离开:“晚饭已经备好了,袁先生休息一下一起来用餐吧。” 萧子昱跟着他转身,却被袁珩伸手抓住了胳膊,他心里一突:“怎么?” 袁珩将他拽到身前,居高临下困住:“那条信息是什么意思?” 萧子昱目光平视,刚好看到形状优越的喉结,嗫嚅道:“只是发错了。” 袁珩追问:“是发错了人,还是发错了话?” 萧子昱只能承认:“我半夜惊醒,脑子不太清楚。” “所以还特地发条消息怪罪我,”袁珩隔着头发捏他耳垂,不觉得疼,只剩下痒,“没人睡,没人盖,没人管,好一个三宗罪。” “你不是也没认?”萧子昱拂开他捏着自己的手,并起双指戳袁珩的肩膀。 天光已落尽,勾勒出一高一低两个挺拔的影子。 袁珩任由他戳了一会儿,随即将那两指攥住,嗓音低哑:“我通宵备案,忙到凌晨五点看到你的消息,齐淮盯着,民警看着,我不仅不回,还不敢看,生怕多看一眼就撂了挑子,回来给你当牛当马做支使。” 掌心加了力,他恍然未觉,萧子昱却被攥疼了,“袁珩……” 袁珩捉着他,日暮暗淡,适合行凶:“那三宗罪我敢认,萧公子打算怎么惩罚我?” 萧子昱结舌,先是忐忑了一天,又让人逼问得没了主意:“你别胡来。” 袁珩心道,深更半夜勾引人,也就他能忍住不胡来。 但到底还是不忍心把人惊着,他握住那两指吻到唇边,抬起眼皮自下而上看过去:“昨天晚上可是被吓坏了?” 萧子昱憋出个:“没有。” “昨天是特例,”袁珩说,“往后不管雷雨阵雨,都有我陪着你。” 第70章 停摆一星期后, 节目再次开拍。 温辞突然退出,邀请不到同咖位的常驻嘉宾,节目组便决定多邀请一位飞行嘉宾来弥补人数。 萧子昱收到罗力的消息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周楠?” “是影后来的, ”罗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常驻嘉宾要匹配温辞的咖位, 飞行嘉宾自然也要匹配袁老师的咖位。但大牌演员要么不上节目,要么没有时间,周楠跟袁总是朋友,这才来临时救场。” 这下萧子昱反应再慢也想起来了,当时朝阳文化周年庆, 袁珩便想介绍这位周老师给自己认识, 奈何他会错了意,临时跑路不说, 还害得袁珩跟他一起提前离场。 不知道给周楠留下了一个什么印象。 袁珩清晨起来去后山爬了个来回,锻炼完回来看到萧子昱坐在餐桌前, 面对着一桌热气腾腾的早饭兀自尴尬。 他跟萧谨川打了招呼,入座:“怎么了, 大清早发什么癔症?” “新来的飞行嘉宾是周楠。”萧子昱整个人都不太好。 袁珩拿起一个包子, 一口咬掉半个, 像是听了句闲话:“周楠跟我说了, 节目组找不到合适的人, 这才去请他。” 萧子昱纠结道:“上次在朝阳文化……” 袁珩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大早就期期艾艾的, 垂眼低笑了一声:“当时你还说,要是我不方便, 你可以出去住。” 萧子昱崩溃道:“别说了。” 袁珩给他夹了个糖饼:“没事, 周楠的性格很好,不会放在心上的。” “哦……”萧子昱终于讨到安心丸, 嚼着糖饼又有些不是滋味,重复道:“性格很好。” 袁珩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又点我?” 萧子昱摇摇头:“只是在意你。” 袁珩的笑意简直憋不住,奈何老管家在旁边站着,他都想把人拖进怀里圈住。 吃过早饭,周楠就到了。她身高腿长,自己提着一包行李走在前面,身后小助理拖着箱子气喘吁吁跟着。 进门先跟萧谨川打招呼:“萧老师久仰,外面这条私家路修得隐秘,让我们好找。” 外人面前,萧谨川又恢复了坚冷严肃的样子,打过招呼后一句废话都不多说:“东西可以交给管家去放,拍摄开始前到堂屋集合。” 助理上楼放东西了,周楠先看到萧子昱:“哈喽宝贝儿,终于能见到你了。” 萧子昱克制着表情:“周老师,你好。” “在这里我得叫你老师,”周楠笑眯眯的,“前几期直播我都看了,还是得术业有专攻啊。” 周楠果然很好相处,萧子昱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十点左右,陆彦和艾瑞克跟在摄制组身后到了,停拍七天,这俩人把隔壁镇子串了个遍,差点不想回来。 “萧萧,”陆彦跑到萧子昱身边拉住他,“这几天没出什么事吧?” 萧子昱微笑道:“我没事。” 陆彦压低了声音:“那温辞……” 萧子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说着悄悄话,另一边艾瑞克和袁珩眼神一碰,艾瑞克先伸出手来:“初次见面,袁老师,还请多多指教。” 袁珩与他浅握,连笑容都省了:“李先生不必谦虚。” 飞行嘉宾时间有限,他们首先去镇上的展览馆参观拍摄。 展览馆是兰溪谷镇的地标,建筑风格方正大气,按照年代分类,展出本地各个的时期的风土旧物。进入展厅后,嘉宾们四散分开,开始自由浏览。 有了两个飞行嘉宾的硬核空降,直播间观看人数一大早就飙升了几万。 “影帝影后竟然同框了,今夕是何年?” “有没有感觉萧萧是袁老师诱捕器,自从萧萧开始走红,袁老师出镜率直线上升。” “现在萧萧在古代史展厅,盲猜下一秒袁老师会过去。” 三个常驻嘉宾在古代展厅,袁珩和周楠落后几步。周楠建议道:“我们要不要从近到远参观,先浏览近代史。” 袁珩瞥见不远处的背影:“不如你近代史,我古代史,我们飞行嘉宾一头一尾,刚好cover全场。” 周楠噎了一下,看表情大概是想说:好有道理,但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与此同时,评论区已经笑成一团: “楼上跳预言家了。” “袁老师:犹豫一秒都是对cp粉的不尊重。” “神他妈cover全场哈哈哈”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陆彦“哇”了一声,两人不再纠结,一起往声源处走去。 周楠问:“看到什么好东西了?” 陆彦指着透明展柜里的一张画像:“这个好好看哦。” 萧子昱的脸色变化莫测,袁珩垂眸一看就明白了,这件展品的名称是:王君像。 解说员见嘉宾们对画像感兴趣,兴致勃勃解说起来:“这张画像大概绘制于距今一千年前,蜀地多战乱,画上王君垂首低眉,神情怜悯,多被百姓挂在家中趋福避祸。” 艾瑞克显然也被吸引了:“这是男人,还是女人?” 画中人面相阴柔且雌雄莫辩,身上服饰不像本地的,右手结莲花手印置于胸前,显然是参考了观音的神态。 解说员不紧不慢道:“历史上有无王君此人还有待考证,画师有较大可能并没有见过王君本人相貌。” “相传王君为一男子,五国时人,原籍在蜀地,战乱中被蜀王送去大梁和亲,保佑一时安稳。” 五国历史短暂复杂,在中学历史书上算拓展知识,嘉宾们都了解不深,陆彦问道:“还没听说过有男人和亲,那最终梁国和蜀国就没再发生过战争吗?” 解说员摇摇头:“王君入梁后第八年,梁王伐蜀,只驱逐了贵族,并没有伤害百姓,当然这段历史并无考据,无人知晓梁王伐蜀的真实目的。” 萧子昱神色凝滞,行刺任务被说成了和亲,相貌模糊的王君像,伐蜀的真实目的,历史真真假假,被涂改的乱七八糟。他忍不住侧目朝袁珩看去,一抬头,却发现对方正凝视着自己。 视线不过稍一碰撞,袁珩便走了过来,两人站在镜头外,他伸手在萧子昱肩上捏了一下:“怎么了?” 萧子昱不动声色隐藏情绪,话里有话问道:“你猜,当时梁王伐蜀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袁珩语气低沉:“既然没有伤害百姓,说明他的目标在贵族身上。” 萧子昱神色一怔,些微灵光从脑中划过,难道当时的太子袁珩,跟蜀国王室之人有什么纠葛? 艾瑞克对着画像端详片刻,突然一扭头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王君的气质跟一个人很像。”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嘉宾和摄像同时转了过来,显然是早有察觉。 周楠同意:“好像子昱是有点那么个意思,气质清冷了点。” 萧子昱寒毛一竖,就听袁珩说道:“美人在神不在形,古往今来大概会有些相似之处。” 这一页被不痛不痒揭过,拍完古代展厅后大家在镇上吃了饭,下午又补拍了近代史展厅的镜头。 傍晚时分,众人回到青岚园,飞行嘉宾的内容结束了,他们剩下三人会继续在青岚园拍摄一周。 袁珩明天要飞回云京,带着温辞一起,把剩下的程序走完。 离别当晚难以克制,折腾得狠了点。第二天萧子昱在袁珩的臂弯中醒来,一双瑞凤眼肿成了桃子,揉起来都带响了。 且不说影不影响拍摄,这副模样要是被萧谨川看到,袁珩都要吃不了带一兜走。 他放轻脚步走出房间,先接了一杯冷冽的山泉水给人敷脸,回到房间时萧子昱已经醒了,整个人还有点懵,手肘膝盖处都是青紫,万幸没在露出来的皮肤上弄出痕迹。 袁珩吃饱喝足,一副温柔的大尾巴狼作风,先给萧子昱喂了水,又把人拽进怀里上药酒。 萧子昱恹恹的,不明着嫌弃:“当时还说这药酒一大瓶用不完,你要是再多住几天,可能都不够用。” 袁珩动作一顿,手上沾了药酒打着圈揉搓,想要挽尊:“我给你赔不是,但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拜袁珩所赐,现在萧子昱听到什么话都感觉淫靡,一个巴掌还真不一定拍不响,他支棱起头来:“那个……不可以。” 袁珩懂了,却故意装傻:“什么不可以?” 萧子昱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袁珩骤然贴近,两个人像交颈的鸳鸯,他俯在人耳边的长发里:“打疼了?” 萧子昱红了耳朵,快意汹涌时还真没感觉到疼,最难捱的滋味也不是疼。 见他不说话,袁珩煞有介是抚上他的腰窝:“我看看,红了没有。” 其实昨晚就看过了,别说红,连个手印都没留下,反而萧子昱高/潮难耐时,不管不顾抓伤了袁珩的背,咬破了他的肩膀。 萧子昱抓住他的手臂:“袁先生请自重,不要耽误了飞机。” 袁珩不再闹他,把人放平塞回被窝,哄道:“时间还早,萧谨川都没起来练功,再多睡一会儿。” 萧子昱乖乖躺着,很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没人抱着,睡不着。” 温香软玉难割舍,英雄难过美人关,袁珩想遍了所有贪恋美色误事的例子,才克制着没有重新挤进被窝,把人搂进怀里。 反正也睡不着了,萧子昱穿着睡袍,披了件外套坐起来:“我送你出去。” 车已经叫好停在主干道上,要送的其实就一段私家路。温辞也收拾好了,正在院中等着,脸上的伤痕看不太清了,又恢复了那副秀气昳丽的模样。 袁珩上了车,见萧子昱裹着外套站在一片浓绿里,才惊觉已经立秋。他们在这一世,又共同走过两个节气。 “回去吧,”袁珩降下车窗,“今天吃得清淡些。” 温辞还在车里,萧子昱赶紧摆手:“快走吧。” “等拍完回来正好带你过中秋。”袁珩叮嘱,“遇到什么问题及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袁珩最后做了一手势,撩了撩耳边:“头发散了。” 萧子昱凑到车窗前,袁珩伸出手,帮他理好头发:“最后给你支使一次,走了。” 萧子昱站在车边:“再见。” 接下来的拍摄很是顺利,三天后《青玉案》开播,一次性放出了八集,真人秀的第一期预告也剪了出来,一夜之间萧子昱这个名字在热搜上出现了好几次。 录制结束后,罗力来到青岚园帮他收拾行李,“萧哥,你现在真的要火了,最近几天来跟我公司对接的商务比过去两个月都多。” 萧子昱扬眉:“这么夸张?” 尽管他性格谦虚谨慎,萧谨川还是叮嘱道:“娱乐圈多浮躁,踏踏实实拍戏,别被带歪了。” 萧子昱:“我知道,师兄。” 此行离开,萧谨川让管家给他带了两大箱土特产,已经提前空运回去。 他伸手帮萧子昱整理好领口,顺便将人拉到面前:“现在不是古代,跟袁珩住在一起,受了委屈要跟师兄说。” “不会的师兄,”萧子昱说,“你放心。” “过一阵子我处理完南方的工作,就会去云京一趟,”萧谨川说,“别让他欺负你。” 回京这天恰好是中秋,萧子昱带着当地的手作月饼登上飞机,月饼是他昨天亲手学着做的,咸蛋黄馅和椰蓉馅两种,趁新鲜还能拿回去。 航班比平时提前一点到达,萧子昱打给袁珩,无人接听。 “萧哥,你直接回家吗?”罗力拦了两辆车,“我先送你回去。” 萧子昱站在原地思考了一瞬,提着月饼上了车:“我先不回家了,之后联系。” 上车后他对司机说道:“师傅,去一下青云寺。” 上次去青云寺,他还记得华真和尚说过的话,老住持常年在外云游,只有中秋和新年会回来寺里。 他想再去碰一碰运气,出家人不沾荤腥,那就把椰蓉馅的月饼送给他们。 中秋节青云寺开放了上山路,私家车可以直接开进来,萧子昱提着月饼爬上最后几层石阶,寺庙里果然香火旺盛,前来祈福的香客不在少数。 和尚们都忙碌去了,无人注意到他,萧子昱循着记忆路过弟子房,想看看华真在不在。 弟子房所在的胡同通往后山,萧子昱穿过胡同,视野顿时开阔起来。这边几乎没有人声,他逡巡一圈,忽然看到一个袈裟黄袍的背影。 几乎是瞬间,萧子昱就可以肯定,那就是住持渡归。 他疾步过去,行了几步又蓦地停下,渡归身旁还有一个身材高大气质锋利的人,明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他却感到不可置信起来。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看到袁珩?! 两人听到动静,同时回过头来,袁珩亦是一脸惊愕。 啪嗒一声,萧子昱手中的月饼掉到了地上,椰蓉馅摔得粉碎。 第71章 袁珩刷地转过身, 动了动唇:“萧……” 萧子昱立在原地,不过几秒的功夫,脸上错愕褪尽, 变成了霜雪般冰冷:“看来我来得不巧。” 亲手做的月饼在地上碎成一团, 他却没有心情收拾, 竭力维持着几分镇定,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跟袁珩当面对质。 他不敢听到的袁珩的答案,转身欲逃。 袁珩三两步追上他,萧子昱厉声道:“你别过来!” 袁珩抓住他的手腕,沙哑的嗓音里夹杂着惊怒:“我不过来, 难道眼睁睁看你走?” 萧子昱猛地甩开他, 直接使出轻功往后山掠去。 袁珩紧随其后,一白一黑两道影子从天边划过, 被暮色模糊。 十五的月亮浑圆巨大,黄得泛红, 傍晚时便升了起来。香客们开始结伴下山,回家过团圆夜。 萧子昱喘息着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停下, 整个人微微发着抖, 手脚麻木。袁珩稳稳落在另一头, 朝他靠近:“南珠。” 听到这个称呼, 萧子昱瞳孔一颤, 被人逼到近前, 声音冰冷:“你到底是谁?” “不管我是谁,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改变。”袁珩再次虚拢住他的手腕, 没敢用力, 像虚虚攥了一束光。 萧子昱挣扎起来:“放开我!” 树干离地高悬,站立不稳, 袁珩怕拉扯之下发生危险,不愿松开:“子昱,你听我说……” 啪。 萧子昱未受钳制的左手扇了过去,打得袁珩头偏向一边。 萧子昱轻功奔袭已经不剩多少力气,连惊带吓双手还在发抖,这一巴掌没什么力度,却极其响亮,他也愣住了,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半晌,袁珩转过脸来,看到人眼底的惊慌和战栗,他低声问道:“出气了吗?” 见萧子昱没有挣扎,他上前揽住了他的腰,两个人飞掠上树顶。 视野骤然开阔,青云寺的尖顶掩映在暮色里,日落黄昏,天边高悬一盏团圆月。 袁珩扶着他坐下,不是没想到会有今天这种局面,直白道:“我的确没有失去记忆。” 萧子昱已经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茫然,两只手虚拢握拳放在膝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等袁珩回答,他一连串地问道:“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隐瞒了多久,第一次在酒吧见面你是不是就已经认出我了?” 袁珩罕见的耐心,大手覆盖住萧子昱的两只拳头,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因为我做过很多错事。” 萧子昱无措地瞪大眼睛,还是控制不住泪水在眼眶中积蓄,最终啪嗒一下掉下来,落到两人交握的掌缝间。 月光洒落,一切秘密都无处遁形,袁珩坦白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恢复记忆了。” 开始是一些零碎的梦境,他总是梦到自己在杀人,屠戮,反复失去珍贵的东西,身边无人真心待他,被抛弃的无助和恐惧始终侵扰着这个尚未开蒙的幼童。 他变得心思深沉,念念叨叨,说出来的话无人相信,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小疯子。袁启安找人给他算命,神婆大仙们都讳莫如深,只说这孩子命太硬,会克身边近亲。 萧子昱眸光轻颤,更深处的是不忍:“你父亲信了?” “袁启安做地产发家,本就深信风水,”袁珩说道,“之后他就很少关注我,连带我妈。” 袁太太产后一直有轻微抑郁,孩子不似常人,老公冷嘲热讽,几重打击下没几年就去世了。 袁珩拢了拢掌心的手指:“然后,袁启安又娶了薛金玲。” 薛金玲性格娇憨,不问生意场上的事,一心操持家务,而且模样不错,带出去也不会丢了面子。 她菟丝子一样攀附着袁家,对袁珩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算是尽到了后母的职责。 萧子昱突然想起了什么:“那袁烨……” “袁烨一直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袁珩说道,“我从小将他带在身边,也没有观察到异于常人之处。” 萧子昱垂眸,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十分清晰,他问道:“你身为梁太子,上一世为什么没有登基?” “为什么新皇是袁烨?” 袁珩怔住:“你怎么知道……” “怎么,如果我不知道,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萧子昱转过头来,苍白肤色在月下犹如玉质,眼神质问。 袁珩从树干上站起身,朝他伸出手:“走吧……” 萧子昱神色不变:“什么?” 袁珩叹了口气:“带你去见渡归。” 离开青云寺,往后山的方向走大概五百米,是住持单独的院落。 比起烟火缭绕的弟子房,渡归的院子显得普通很多,平瓦低墙,除了院子里晾着几件洗好的僧袍,几乎看不到什么有禅缘的东西。 渡归像是早料到他们会来,提前斟好了茶水,面前三只茶碗,温度不冷不热。 落座后,渡归先给王君奉茶:“萧先生,听华真说之前您来过一次。” 萧子昱神情淡淡的,不置可否:“七月末,没能见到您。” 袁珩脸色稍变,推算时间,竟是萧子昱独自出门被晒成西红柿的那一天。 渡归不紧不慢吹了吹茶:“一切都有定数,袁先生也不必瞪我,没有同您讲是因为青云寺有义务保护香客们的隐私。” “法治社会,和尚也难做。” 萧子昱无心品茶,手指捏着茶碗边沿,指节微微泛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渡归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道:“萧先生肯定知道兰花盖吧。” 萧子昱指尖一顿,兰花盖是钻心蛊的一种,当年蜀王给他下的就是这种。蛊虫在血脉中游走,每月需要吸食特质的兰花花蜜,不然便会深入心脉,发作起来如万蚁啃噬,痛不欲生。 渡归继续道:“据贫僧所知,兰花盖需要吸食的花蜜极其稀有,兰花必须用特定秘法培植,三年一开花,花蜜采下后需要立刻炼化,这种技术只有蜀国王室的大巫才能掌握。” 萧子昱略微抬高了音量:“渡归大师谈及这些是什么意思?” 后者不紧不慢说道:“除了花蜜,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抑制兰花盖的活性,使其进入休眠状态。” 萧子昱心头一凛,想到上辈子他被软禁后,袁珩会定期让他服下一种特质的药丸,苦涩甜腥,个头极大,需要咀嚼才能咽下。 好像有什么真相要呼之欲出,萧子昱声音颤抖:“那是什么?” “蜈蚣脚,毒蛇蜕,金蝉翅,蝙蝠涎……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味药引,”渡归说道,“那就是天子的心头血。” 袁珩命带龙魄,就算屈居普通皇子之位,也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血。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良久,萧子昱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看向袁珩:“你给我吃的……” “实不相瞒,那保命丹药,就是上辈子贫僧研制的。”渡归慢悠悠道。 萧子昱死死盯着他:“这血,如何取?” “别问了,”袁珩搭上他的肩膀,触手一片僵硬,“南珠,你太紧张了。” 萧子昱却不看,魔怔了似的,重复道:“怎么取?” “贫僧有一柄特制的取血刀,”渡归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描摹:“刀柄长半尺,取血时入肉一寸,插入心室便可取血。” 水渍蒸腾的很快,刀身狰狞的痕迹渐渐淡去,萧子昱眼前却始终有那个可怖的轮廓。他木呆呆的,像是无法消化,曾以为袁珩用药吊着他的命是为了折磨他,没想到那药竟是这样来的。 袁珩叹了口气,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将人往怀中带了带,玩笑道:“我囚你三年,为你流三年心头血,算不算功过相抵了。” 萧子昱推开他,前后某些无法串联的地方也变得清晰起来,他转向渡归:“袁珩的头疾……” “正是取心头血所致,”渡归解释道,“用血压制蛊虫,好比渡魂相克,造成魂魄上的残缺,生生世世都不会消弭,除非……” “除非什么?”萧子昱问道。 “除非与服药之人阴阳相合,肌肤相触,便能缓解一二。”渡归说道。 萧子昱想到袁珩头疾发作时,各路太医都束手无策,他却总是能将人安抚下来。竟不是因为按摩手法高超,而是他身上带有袁珩的心头血。 “用药丸可以压制蛊虫,却无法彻底拔除,中蛊的人仍会受其所累,”渡归继续道,“唯一破解的方法还是要找到下蛊人。” 当年袁珩伐蜀,只讨伐王室,却不伤百姓,原来是因为……萧子昱几乎将茶盏捏碎,心里窝着一股火,却发泄不出,将五脏六腑烘得滚烫:“袁珩,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袁珩沉声道:“以当时的情况,你会信我吗?” 不仅不会信,还会舍命相阻。两人情投意合的五年是真的,反目成仇的三年也是真的,就连袁珩也说不清,当初用心头血救下萧子昱,是因为恨,还是因为其他。 萧子昱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冷然道:“帝王将相,做事竟如此不过头脑。” “只要你当年对我有过半分情谊,死不足惜。”袁珩贴近他,漆黑瞳仁里的光都纤毫毕现:“你敢说你没有?” 萧子昱心头巨震,上辈子对袁珩的情谊曾是他愧疚的祸根,像经年藏起的一块疤,捂烂了,破败不堪呈现在人前。他控制不住心中酸涩,泪水汹涌,嘴唇翕动说不出半句。 袁珩狠了狠心,不再让他逃避:“如果没有,你不会舍身为我抵挡刺客,不会将那一剑刺偏,更不会在我头疼时次次安抚……你敢说那《长桥月》是今生才想唱的,后四折的缱绻情丝又是从何而起?” 袁珩替他抹去眼泪,掌心刮痛了薄薄的面皮,嗓音里像是带着血腥气:“喜欢我就让你这么难受?” 萧子昱彻底崩溃:“可我心里有愧!” “萧谨川现在好好的,他大概同你讲了,上一世我并没有为难他们,”袁珩抚着他的长发,“这一切都不是因你而起,真正犯错的人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付出了代价。” “蜀王和大巫有幸成了鄙人的试药傀,足足用了五百多日才放他们投胎,”渡归说完摇摇头,“阿弥陀佛,佛祖怪罪。” 萧子昱茫然怔忪,被袁珩捧着脸颊,像一尊晶莹易碎的琉璃像。 “我说过,道德感太高不是一件好事,”袁珩同他对视,“我不想你愧疚,自责,陷入怪圈,隐瞒不说,因为这是我的一厢情愿。” “现在你知道了,同样不要去怀疑自己,有些事不想承认也没关系,我们今生重新开始。” 萧子昱泪流了满颊,却不是伤心,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所纠结的,忧惧的,自己都没认清的,没来得及开口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萧子昱同样坦白,“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我对你的情意亦没有作假。” 捧在颊边的手掌滑落肩头,将人紧紧揽入怀中,袁珩闭上眼睛,眼眶赤红,大手掌着萧子昱的后背,□□有力。 长发叫人按住了,扯得头皮有些发疼,萧子昱倚在袁珩胸口,感受到宽厚硬热的踏实。 良久,直到呼出的空气都变得暖热潮湿,袁珩终于舍得把人放开,鼻头眼角具是晕红,这人何时哭成这样过。他低声问:“是不是害怕了?” 萧子昱摇摇头,没忘记生气:“你不该骗我。” “打也打了,问也问了,”袁珩说,“别跟自己生气,好不好?” 萧子昱问道:“疼吗?” 袁珩怔道:“什么?” “巴掌。” “小兔子力气,”袁珩抓住他的手指捏了捏,“就是吓了我一跳。” “对不起,”萧子昱郑重道歉,“我一时冲动。” “那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袁珩低头同他额头相抵,“真要追根溯源,还有两辈子的破烂账,件件都分个轻重缓急?” 早分不开了,萧子昱聊做补偿,抬头吻上了袁珩的侧脸。 第72章 更深露重, 山上夜风寒凉。从青云寺出来,袁珩脱下外套,将萧子昱包裹住, 两人一同往山下走去。 渡归站在寺庙门口, 目送他们离开, 华真在旁边陪着他,眼神错愕:“贵客旁边那个是……” “那是贵客的贵人,”渡归缓声道。从萧子昱开始落泪时,他就退出了房间,将一方院落留给两人。 山路难走, 袁珩紧攥着萧子昱的手臂, 后者挣了挣:“没事。” 动情的是他,难为情的也是他, 渡归还在身后看着,萧子昱感到不自在:“我自己可以。” 袁珩不松动, 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说飞就飞,这黑灯瞎火的我可抓不住了。” 他另一手里还提着摔碎了的椰蓉月饼, 萧子昱说道:“碎都碎了, 你还捡回它来做什么?” “碎了也是可以吃的, 不要浪费粮食, ”袁珩说道, “亲手做的月饼, 打算来送给这儿的和尚?” 萧子昱听出一丝不满来:“还有一盒随行李先送回蓝海了,咸蛋黄味的。” 袁珩霸道专断心眼小:“统共就两盒, 你还要送一盒, 下次去商场买盒美心就行。” 下山路又封了,但执勤的保安认识袁珩, 从保安亭里探头出来:“袁先生,今天怎么呆得晚?” 袁珩揽着怀里的人,神色如常:“处理了点事情。” 揽胜停在拐角处,他先帮萧子昱拉开副驾的门,把人安顿好,这才回到驾驶室:“一下飞机就过来了?” “是,因为想到是中秋,”萧子昱道,“先前华真和尚说老住持只有中秋和新年才会回来。” 原来是这样,袁珩发动车子,单手将揽胜掉头,另一只手覆在萧子昱的手背上:“怎么找到这里的?” “《青玉案》的编剧杜若潮,是渡归还俗前的外甥,”萧子昱轻声道,“那个本子你看过吗?” 袁珩没看过,但《青玉案》播出后他看了几集:“怪不得感觉雷同,原来是借鉴到我身上了。” 萧子昱默了半晌:“要是我没发现这里,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承认。” 袁珩没有掩饰自己的忧惧:“我怕你知道真相,会像上辈子那样不惜死掉也要离开我。” “不会的,”萧子昱抿唇,“师兄都已经告诉我了。” “萧谨川是一个意外,”袁珩说道,“我没想到还能遇见他。” 拐上高架,袁珩才又道:“你师兄上辈子在蜀国被人打断了腿,我找人给他做拐杖,打轿子,结果他一瘸一拐跑到长青宫来编排我,非要我给他一个说法。” 抓着萧子昱的大手紧了紧,他听袁珩继续道:“我的人没了,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一定能找到,还要我给他说法……后来萧谨川要出宫云游,我这才八抬大轿给他送走了。” 话音刚落,中控台上扔着的手机响了起来。袁珩两只手都占着,萧子昱将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是袁烨。” 袁珩说:“应该是叫我回家吃团圆饭,不用管。” 袁启安虽然不是人,但薛金玲好像还不坏,而且袁珩对这个弟弟颇为上心,萧子昱劝道:“中秋是大节日,还是回去吃吧。” 袁珩担心他的状态不佳:“可以吗,不急着吃这一口。” “我没事,”萧子昱说道,“走吧。” 气氛短暂地沉默了一瞬,萧子昱终于忍不住问出口:“袁珩,你是不是对薛姨有什么看法?” 他问得谨慎,是因为毕竟没有经历过袁珩的身世,但几次短暂的接触,他觉得这个女人虽然软弱,心思却很周全,性格也不争不抢,袁珩对她的态度好像过于冷漠了些。 “我妈去世之前,她就跟袁启安有接触了,还没嫁进袁家就有了身孕。”袁珩说道,“她跟袁启安结婚时刚过我妈一周年忌日。” 萧子昱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层:“对不起,我……” “没关系,”袁珩扶着方向盘,静静盯着路面,“如果不是她张罗着娶男妻,我也不能名正言顺接近你。” 萧子昱看向窗外光怪陆离的街道,突然明白了违和之处在哪,袁启安卧病在床,很多事无法亲历亲为,就算要跟袁珩娶男妻,也必须得有人张罗。 这事放在明面上不太光彩,薛金玲如此费心,到底是顺从袁启安的意思,还是要给袁珩难堪。 许久没回美林苑,绿化树和草坪都已经修剪过两茬,家里的保安大叔惊奇道:“袁先生回来了!” 袁烨站在院子里喂蚊子等他们,远远看见车灯就开始招手:“哥!” 两人下了车,袁烨小跑过来,“嫂子也来了!” 萧子昱有些惊讶:“电话都没接,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碰碰运气呗,”袁烨挠挠头,“饭都已经做好了,就缺你们两双筷子。” 四人吃饭没用大圆桌,凑在小方桌前,果然摆满了一桌子,薛金玲正站在桌边盛汤:“珩儿,子昱,快来坐。” 袁烨从地下酒窖里拿了两瓶红酒:“哥,要喝吗?” 袁珩看向萧子昱,没想到后者竟然点点头:“那就来点吧。” 葡萄酒养神,正好能松一松精神,袁珩同意了:“吃到一半再喝。” 好歹也算一顿团圆饭,大家动筷,袁烨叼了一根排骨啃着,突然道:“嫂子,怎么感觉你眼皮有点肿?” “有吗?”萧子昱打了个磕巴,“今天刚从蜀城回来,在飞机上没睡好。” 袁珩说:“真人秀录完了,好好休息一下。” 提到真人秀,袁烨义愤填膺道:“那个温辞是怎么回事?抄袭人的作品还不承认,现在也没有道歉。” “有些误会,”萧子昱含糊道,“我们私下里已经解决了。” “这事儿可千万不能私了,”袁烨生怕他嫂子被欺负,“娱乐圈乱得很,前几天我兄弟包的那个小嫩模……”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悻悻抬头看向他哥,果然袁珩下一句就问道:“哪个兄弟?什么嫩模?” 袁烨要冤死了,他一个富二代,不让混圈子,不能逛俱乐部,买个跑车都得跟他哥商量半天,一不留神还可能被抓回公司上班。 他嘟囔道:“也没什么?” 袁珩皱眉:“早说了让你少跟他们接触,明天开始来总裁办实习。” “哥,我真的不想上班,我想办摄影展,”袁烨苦了脸,“我上辈子可能多替人打了几十年工,现在只想躺平当咸鱼。” 薛金玲每天都在愁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怎么能这么说呢,股权在你这里,不上班怎么行?” “妈,我说真的,我没法像我哥一样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袁烨说道,“与其被股权栓住,还不如把股份转让给我哥算了。”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薛金玲抬高了声音,“你这样让妈妈怎么办?” “妈,我现在长大了,有自己想做的事,”袁烨崩溃道,“您能不能别老是拴着我,别老是让我愧疚!” 薛金玲胸膛起伏,啪地放下筷子,却始终说不出什么重话。 “您要是这么在乎股份,我把它转让给您好了,”袁烨急促道,“股权可以傍身,比我这个儿子有用。” 啪一声脆响,薛金玲扬手打了过来。袁烨硬抗了一下,小麦色皮肤上顷刻泛起了红。 薛金玲一向宝贝他,从小到大没动过手,打完后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对不起,小烨,妈妈……” 袁烨霍地转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哎……”薛金玲后知后觉站起来,慢了一步,眼睁睁看他跑进黑影里。 “伯母别担心,”萧子昱和袁珩也起身,“我们去劝劝他。” 团圆饭没吃一半就变成了闹剧,揽胜沿着路边缓慢驶过一段距离,看到一个快步疾行的身影。 大概因为太生气了,连的士都忘记打。 袁珩按了按喇叭,靠路边停下,萧子昱下车来:“袁烨!” 袁烨回头,总不好对嫂子甩脸色,只硬声道:“我不回去。” “那你打算去哪儿?”袁珩随后下了车。 袁烨本来想去找哥们通宵喝酒,话到嘴边改了口,怂道:“我,我到万怡睡觉去。” “上车吧,饭都没吃饱。”萧子昱无奈道。 袁珩说:“老老实实跟我回蓝海。” 俩人一唱一和,一软一硬,直接把袁烨整蒙了,稀里糊涂上了车。 到了半路才猛然醒过来似的:“完了,两瓶好酒还没来得及开。” 萧子昱的行李被罗力送来了蓝海管理处,已经提前让私人管家拿了上去,那一盒咸蛋黄月饼原封不动放在最上面。 袁烨好久没见过这么简陋的月饼盒了,出现在他哥的公寓里,普通得让人肃然起敬。 袁珩每年过节都会收到一堆各色礼品,根本不会往家带,在公司就分完了。他试探性问道:“这不会是什么大人物送的吧?” 萧子昱失笑:“我做的。” “怪不得怪不得,一看就朴实无华上档次。”袁烨拍拍胸口,幸亏吐槽的话没说出来,不然今晚蓝海也不会收留他。 袁珩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没有戳穿,淡淡瞥了一眼:“先去洗澡。” 中秋佳节,老爸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还跟老妈吵了架,再怎么没心没肺的人都扛不住。等萧子昱收拾完行李,袁烨已经带着一肚子气回客房睡了。 袁珩穿着家居服在沙发上看平板,听到动静抬起头,顺手张开臂弯:“收拾完了?” 萧子昱点点头,窝进去,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困倦地闭上眼睛。 “累了?”袁珩问出声,却心知肚明,不光累,还被刺激到,摔了月饼,乱了脚步,直接被吓飞了。 萧子昱闭着眼睛,乏得厉害却不想睡,回味完这一天简直像一场闹剧,袁家两公子都挨了巴掌,他惊掉了魂魄,薛金玲差点气出个好歹来。 袁珩垂眸便能看到怀中人的侧颊,平静安然,眉心轻轻攒着,像是盛满了心事。 等浏览完一份文件,萧子昱呼吸早就趋于平缓,脑袋失去支撑彻底歪在了他的胸口,两条长腿搭在沙发上,脚踝不盈一握。 放下平板,袁珩将萧子昱打横抱了起来,走进主卧,上次一夜荒唐后,他找阿姨来打扫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收拾干净。 他把萧子昱塞进被子里,床头灯调到昏暗,不动声色长舒出一口气。 被堪破身份后,如释重负的何止萧子昱一个,而他竟没怨他。 袁珩将人揽进怀中,抚摸着他的长发,感觉从小缺失的一份踏实正在被慢慢补齐。 抱着这个人时,仿佛他不再是无坚不摧的三十岁,而是永远得不到爱的,独自仓皇的五岁,他不再需要伪装,因为就算阴暗的真实面目暴露出来,也会有人无限宽容地接受。 那双无数次在梦中遇见的手,终于伸出来牢牢抓住了他。 后半夜袁珩梦醒,手臂下意识合拢却扑了空。他骤然睁开眼睛,半边床铺冰凉,丝毫没有人息。 心口瞬间慌乱起来,他来不及思考,踩上拖鞋奔出卧室,猛地看到窗边倚靠着一个身影。 萧子昱靠坐在飘窗上,一条腿屈起,一条自然垂下,头顶月轮清澈,落在屋中的光线却熹微,只勾勒出一个清冷绝伦的侧脸。 黑夜中红点浮动,袁珩凝目看去,才发现萧子昱将窗推开了一条缝,举在唇边的是一根长管烟枪。 管身细长纤小,容量也不大,萧子昱微扬起下颌,轻巧吞吐,袅袅烟气随风飘散到窗外,让袁珩想到青岚园里的那只小烟炉。 他不敢高声语,怕吓得人踏月而飞,半晌才哑声道:“怎么在这里抽烟?” “半夜醒了,睡不着,”萧子昱同样压低声音,清秀的下颌线被淡淡烟雾模糊。烟枪燃的不是寻常烟草,没有焦油的臭味,只剩草木清苦。 袁珩靠近他,将人禁锢在身前,确保萧子昱不会原地消失掉,这才问道:“烟枪是哪里来的?” “兰溪古镇买的,”萧子昱顺手想磕一磕,还是忍住了,没弄到光洁整齐的飘窗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呼吸吐纳俱是熟练,比他的接吻技术好不知道多少倍。袁珩喉结滚动:“我不知道你还抽烟枪。” “十三岁出去玩跟人学会了,回来被师兄打了一顿,”萧子昱抬起眼皮,诉说的显然是前尘旧事。 袁珩不曾窥探过,不自觉追问道:“然后呢?为什么入宫后不抽了?” 萧子昱勾唇浅笑:“毕竟不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坏了仪态,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袁珩忍不住屏息,感觉自己正甘心踏入一个华美的陷阱:“不管怎样都喜欢。“ 萧子昱心绪纷乱,惊醒后再难入睡,独自在窗边坐了大半夜,在氤氲烟气中逐渐释怀。 他踩着飘窗站起来,脚上连拖鞋都不曾穿,莹白脚趾犹如美玉,稳稳当当,居高临下看着袁珩。 唇缝微张,散出最后一缕烟气,萧子昱捏着烟枪,俯身在袁珩耳边:“你要怎么证明?“ 浅淡清香扑面而来,袁珩不退反进,手臂往萧子昱腿根处一揽,直接将人扛了起来。 “证明的方法很多,就看你受不受得住。” 第73章 萧子昱被按在窗边, 俯瞰他刚才遥望过的那方夜景。 袁珩自身后覆下来,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虚捂在人嘴上:“这破墙隔音不怎么好, 别把袁烨那小子吵醒了。” 这句是假的, 当初装修这套公寓时, 特地选用了琴房的隔音墙,就算是外放打电动也不一定能让人听到,但萧子昱已无暇思考,袁珩不要脸的程度简直超过了他的想象:“别在这里……” “长烟枪我没试过,好不好抽?”袁珩牢牢压着他, 埋在人颈侧, 嘴唇隔着头发贴在皮肤上,传来灼烫的热度。 不等人回答, 他夺下烟枪,不知道在同谁计较:“长夜难眠, 不来找我这个活人,冷冰冰的烟枪有什么好玩的?” 萧子昱转过身来同他面对面相视, 轻微喘息着:“因为你是祸首元凶。” “所以我来给你赔不是。”袁珩掐住那半掌细腰, 轻轻用劲就把人提上了飘窗。萧子昱初醒时也丢魂落魄, 连拖鞋都忘记穿, 细腻的脚底一片冰凉。 “冷不冷?”袁珩两手捉起他一只脚踝, 暖烘烘捂着, 甘愿半跪下去,让另一只脚踩着他的膝盖。 萧子昱有些不适应这个怪异的姿势, 想往下跳。奈何前路被人拦住, 袁珩捧着他的脚,轻吻他小腿内侧。 常年不见光的皮肤最为敏感, 细微战栗从那一小片地方蔓延开来,萧子昱觉得痒,脚尖无法控制地轻轻痉挛,手掌掩在唇边挡下一声惊呼。 他强撑着体面,不忘拿腔做势:“袁先生这辈子从哪儿学了些新奇手段。” “原来是以前饿着你了,”袁珩抬起眼皮,轻轻张口,萧子昱骤然没了声音。 细长指节死死扣着飘窗边沿,突起处的玉色染上了薄红,踩在袁珩膝头的脚趾猝然发力,仍没能撼动他分毫。 重活一次,袁珩确实是多了些本事,然而不等他将十八般武艺一一试过,萧子昱浑身轻弹,已经大汗淋漓。 袁珩稍怔,却是又垂下眼去,萧子昱猝然瞪大眼睛,吐出几个破碎的句子:“我刚才……你别又……” 脚趾从膝盖踢到了他的肩膀上,无措地将人往后面踩,袁珩晃都没晃,轻而易举抓住作乱的脚心。 月影西斜,袁珩终于站起身来,伸手去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没了他的支撑,萧子昱坐都坐不住,无法自控地往下滑去:“啊……” 袁珩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把一声喘息咽下。长烟枪早熄灭了,只剩余烟袅袅,像极了奄奄一息的某人。 “困了吗?”袁珩将人打横抱进怀里,却没往卧室走,摇篮似的左右晃了几下。 萧子昱倚在他颈侧,鼻尖碰着袁珩的下颌,两条长腿食髓知味地绞在一起。 今晚袒露的东西太多,他丢了矜持,意犹未尽吻上袁珩的喉结,意味深长道:“不困。” “那正好,”袁珩暴露本性,抱着他前往主卧,“本来也没打算放你去睡。” 床单簌簌抖动,最后几下颤得格外厉害,实木大床终于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声。 寂静许久,浴室门被推开了,哗哗水声传来,又响了一个多钟。 清晨时分,萧子昱总算能合眼。上次他嫌油体黏腻,袁珩就体贴地换了螺旋纹,贴着他问使用感受。 “一般,”萧子昱困顿地丢出两个字,慢吞吞道,“好像有点辣。” “那下次不用薄荷的,”袁珩哄道,“水蜜桃怎么样?” 萧子昱还是不能接受:“当年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 袁珩陪他回忆往昔:“当年弄伤了还没有药膏抹呢,只能含着药玉,你又不愿意。” 萧子昱崩溃了,突然想起什么:“客厅的纸团你丢了没有?” “纸团上没东西,”袁珩意有所指,“都让我接住了。” 萧子昱转了个身,深深贴进他怀里,放软了声音:“那也不行,家里还有别人……” 袁珩轻而易举被拿捏,感觉幸亏上辈子萧子昱一剑捅醒了他,不然自己可能会成为头号昏君流传史册。 他无奈道:“早就收拾了。” . 第二天一早,袁烨特地订了早上八点的闹钟,因为知道他哥雷打不动天天早起,生怕赶不上早饭又被说教。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来到客厅,窗帘还没拉开,大平层安静得不似寻常。 主卧房门关着,袁烨终于明白过来,默默吐槽了一句昏君,驾轻就熟从门口架子上拿起菜单,在蓝海的私人餐厅给自己叫了一份豪华早饭。 九点多,卧室门发出轻响,袁珩穿着睡袍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袁烨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机。 这货叫餐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奈何怀中人睡得沉,俨然将他当成巨型抱枕抓着,直等萧子昱翻过身去他才得闲起来。袁珩蹙眉道:“你还不走?” 袁烨闷闷道:“不想回去。” 袁珩便不再管他,拿着菜单思索要点什么给萧子昱当早餐。 油炸酸辣不能碰,他选了一份海鲜粥,外加几道清淡小菜。刚打完电话,袁烨突然道:“我说真的哥,那股份我真不想要了,转让给你起码还能跟那姓吴的硬刚。” 班没上几天,办公室政治倒了解得透彻,袁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不需要。” 他给了袁烨两个选择:“要么回公司上班,要么老实吃分红。” 袁烨有自己想做的事,但在他妈和公司董事眼里,吃分红跟废柴无异,他梗着脖子:“我就是不想要了,当年你大学毕业组建工作室,不也没靠家里帮忙。” 袁珩将菜单插回架子里,发出咚的一声响:“那你想做什么,准备组多大的盘,打算招几个人,市场有没有调研过,写成报告周一交我。” 袁烨喜欢玩摄影,大学毕业天南海北地飞,采风时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但真要把这些落到实处,他还真没有一个详细的概念。 袁烨动了动唇:“哥,你要投资我吗?” 袁珩轻瞥了他一眼:“看你值不值。” 袁烨哀嚎一声,扔了游戏手柄窝进沙发里:“哥你上辈子是不是奴役我了,我真的好累,不想打工。” 话音刚落,主卧门被人推开,萧子昱揉着眼睛出来了。一头长发随意披散,衣服领口大敞着,锁骨上的痕迹鲜红水亮,把原来的红色小痣都盖住了。 没等袁烨回过头,袁珩倏地站起身,走到人前面挡了个严实,将萧子昱的领口一拉:“醒了?” 萧子昱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人,往回走太刻意,他越过眼前的肩头跟袁烨打招呼:“早。” 袁烨麻溜地拉开餐桌椅子:“嫂子坐,我哥给你点的爱心早餐。” 萧子昱落座后眉心不经意一蹙,像是忍着什么不舒服。家里没有合适的坐垫,袁珩伸展开大腿:“来坐我腿上吧。” 袁烨终于受不了了,看他哥秀恩爱的可能性,比看他在公司里跳玛卡巴卡还低。他恨不能自戳双目:“不打扰了,我先撤一步。” 门砰的一声关上,萧子昱始终把袁烨当小孩,脑子里还总是那个粉雕玉琢有些傻乎乎的小皇子,有些不放心;“他要上哪儿去?” “不用你操心,狐朋狗友多的是,”袁珩将人拽到腿上,“清晨给你上过药了,午睡后还得来一次。” 萧子昱不让他打岔,突然想到一事还没有问:“为什么当年登基的是八皇子,你又去哪里了?” 清晨氛围刚好,袁珩不想破坏,捏了一块桂花酥喂他:“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机会慢慢讲给你听。” 萧子昱耐不住诱惑,把桂花酥吃了,嘴巴被占住,刚要开口再问,手机先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罗力。 罗力昨天回来后直接跟家人庆祝中秋去了,背景音里还有七姑八大姨嗑瓜子聊天的动静,他问道:“萧哥,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罗力不会无缘无故找他,萧子昱说道:“还行,有什么事吗?” “这不是之前说的那个粉丝福利吗?”罗力解释道,“五十万粉的时候他们就吵着要,《青玉案》播出后昨天破一百万了,总得趁这个假期表示表示。” 萧子昱顿了顿,想起来了:“直播?” “对,”罗力说道,“萧哥你也不用太紧张,就是打开摄像头跟他们聊聊家常,即兴唱个歌什么的都行。” “好的,我试试,”萧子昱应下来。 挂断前罗力提了一句:“萧哥,最近有几个剧本找上我们,我发你邮箱,有时间记得挑一挑。” 袁珩替他揩掉嘴边桂花酥的渣:“怎么了?” “罗力说要我做一个粉丝福利,”萧子昱想了想,“我打算直播一下。” “直播可以,”袁珩沉吟,在他脖子上点了点,“只是这些印子需要遮住。” 萧子昱:“……” 家里有现成的支架和摄像头,萧子昱登录微博公布了直播时间,粉丝们蹭蹭冒了出来: “就猜到是这两天了,不枉我天天住在微博里。” “小金鱼们终于有福利了呜呜呜” “想看哥哥女装嘿嘿” “同想看,《青玉案》里反串那段太绝了,真就绝世大美女。” 粉丝们集体团建的时候,萧子昱正面对面坐在袁珩怀里,任由对方给自己脖子上的痕迹扑粉。袁珩一眼瞥见手机屏幕,声音冷了三度:“不许穿。” 这有什么的,萧子昱耐人寻味地笑笑:“难道袁先生不想看吗?” “我想看什么会直接给你买,”仗着上粉扑的动作,大手牢牢将萧子昱的后脑勺把住,袁珩俯身过去,轻声说了什么。 萧子昱的眼神逐渐从茫然变得震惊,进而不可思议道:“怎么会有人发明这种东西?不知廉耻!” “思想不要太封建,”袁珩把他按回去继续扑粉,“open nd才能适应新社会。” 下午三点,直播正式开始,萧子昱注视着镜头,不是很熟练地跟粉丝们打招呼:“大家好,我是萧子昱。” 弹幕纷纷刷起来,萧子昱尽量捡其中的问题回答: “对,我现在在家里。” “中秋节干了什么……嗯,在家休息。” “午饭,午饭吃了香菇酿虾滑还有龙凤鸡煲。” 话题逐渐从家常扯到了他的新剧:“接下来的工作还没有确定,不出意外我会想试一试大荧幕。” 看他第一次直播,粉丝们都很友好,嘻嘻哈哈教他怎么使用镜头特效,怎么开美颜,萧子昱被哄着开了个粗野之人的特效,差点把自己吓得弹出去。 “哈哈哈哈哥哥是真的不会玩直播。” “被自己吓到了哈哈哈” “不是,昱昱的颜值也太能打了,扭曲成这样竟然都好看。” 直播了将近一小时,萧子昱还唱了两首小调,下播前和粉丝们招招手:“今天就到这里啦,我们下次再见。” 萧子昱关掉微博,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直播时他是盘腿坐在茶几前的,此刻腿有些麻了,不想动,提高声音道:“我这边结束了!” 良久,书房里的袁珩都没动静。 他站起身,拍了拍小腿:“袁珩!” 书房门被推开,袁珩握着手机出现在门口,看上去有些无奈: “子昱,你还没关摄像头。” 萧子昱惊愕地愣了几秒,一把拍掉摄像头,然而微博评论区已经瘫痪了! 第74章 起初的两三秒, 萧子昱脑中一片空白。直播没关,岂不是他喊袁珩的那段也被拍了下来。 直播间的粉丝也很懵: “卧槽,怎么回事?” “好像听到昱昱喊袁老师了?” “刚才昱昱说自己是在家里, 那他们两个……同居了??” “说不定只是好朋友随意串门呢, 你们别多想。” “可是我从没听过哪个后辈用那种语气喊袁老师的名字啊!” 袁珩离镜头比较远, 他说的话没有收进直播间里,但萧子昱还是从原地跳了起来,腿也不麻了,一脸惊慌宛若大难临头:“你被拍到了。” 都不用娱记跟拍,自己先把料爆了个底朝天, 萧子昱懊丧道:“我对直播不熟悉, 以为关掉微博就可以了。” “先别急,”袁珩说, “公司那边会跟进的。” 话音刚落,罗力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萧哥!” 萧子昱第一次直播, 他盯着看完了全场。整场下来都十分顺利,没想到最后关头萧子昱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袁老师的名字从萧子昱口中喊出来时, 他心脏有短暂的一停, 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接通电话后, 他缓了半晌, 才问道:“萧哥, 你现在跟袁老师在一起啊?” 萧子昱捏着手机:“嗯。” “你不是说在家吗?”罗力试探性地问道, “在蓝海?” 萧子昱闭了闭眼,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他先前跟罗力说过, 自己跟对象住在蓝海, 那小子再傻也不可能反应不过来。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说道:“没错, 我跟袁老师在一起了。” 对面传来梆的一声,罗力受到刺激,直接把手机扔到了地上。 电话开了免提,罗力清晰而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萧哥,你,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老金主,其实是袁老师?” 一边的袁珩扬了扬眉:“原来你是这么介绍我的。” 萧子昱一气儿回答:“没错。” “袁老师也不老啊,”罗力琢磨了一句,顷刻间经纪人的素养占据了上风,他快速道:“萧哥,你先在微博跟粉丝解释一下,就说是朋友间串门,我跟我师父商量下对策。” 挂断电话,萧子昱点开微博,他和袁珩的话题度不断飙升。但两人都不算流量型艺人,粉丝们的讨论还比较理智。 “昱昱本来就是源泰的,和袁老师在一起好像不奇怪。” “直播都要在旁边陪着?感觉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他们是演员,多多关注作品就好了,不要揣测人家的生活呀。” 几分钟后,萧子昱发了一条微博: 感谢大家的关注,袁老师不仅是我的上级,也是很好的朋友。今天是我第一次直播,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才会来找袁老师指点。结果还是操作不熟练,造成的困扰清大家谅解。 袁珩将人揽在怀里,看他打下一个个简体字。这不像一则辟谣,而是大方地表明事实,阐明态度,他和袁珩早就不是公司上下级的关系,更是可以在休息时间寻求帮助的朋友。 袁珩捏了捏掌心窄薄软韧的侧腰:“你这样可能会让他们误会我们关系不一般。” 萧子昱抬起眼皮,语气官方道:“所以袁先生觉得我们是一般关系。” 袁珩被拿捏得心里一片酸软,不自觉放低了声音:“我可以现在就公开。” 萧子昱抬手锤了他一下,丢出四个字:“循序渐进。” 两人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不可能不露一点端倪,哪怕日后真出了什么事,观众们也有了缓冲的空间。 袁珩明白他的意思,点击转发,同时评论道:循序渐进。 即是鼓励了他不熟练的直播技术,也是暗中回应萧子昱说的话。萧子昱心中有鬼,看什么都心虚,难得期期艾艾:“你别这么明显。” 微博发出后不久,郑鸿也打来电话,询问了袁珩的态度,好控制舆论方向。 “弹性处理吧,”袁珩说道,“本来想借机公开,但有人拦着不让。” 郑鸿跟袁珩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萧子昱的时候就感觉有猫腻,沉默片刻道:“我还说你为什么突然接了《寻俗》的飞行嘉宾,原来是公费谈恋爱。” 袁珩本来想公费谈恋爱,结果碰上抄袭事件,闹心得很。他失笑道:“就算不接,那种情况我也得去。” 袁珩本来就很少接采访和上节目,淡圈后基本不怎么在镜头前露面。郑鸿顿了顿,又道:“那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重返大银幕。” 袁珩长腿舒展,玩笑般回答道:“说不定。” 有了源泰文化公关部的引导,话题逐渐从同居秘辛转变成了社会主义兄弟情,广场上全是欢祝两人友谊长长久久的,cp粉更是原地过年。 萧子昱放下手机,转身看向袁珩,认真问道:“你之后还会拍电影吗?” 袁珩面对郑鸿时还可以打迂回球,看向萧子昱时多了几分坦诚:“真不一定,当总裁很忙的。” 萧子昱笃定道:“你很喜欢演戏。” 袁珩面对镜头时的爆发力和感染力他是见过的,如果不是喜欢,肯定不会将蔺不为这样一个反派角色演得深入人心。 “那我会努力工作,”袁珩轻咬他的唇,犬齿小心地留下一个牙印,像是做了什么承诺,“争取有一天和你一起登上银幕。” 落日渐渐垂暮,谁也没去开灯,两人互相依靠在一起,挑选罗力发来的剧本。 “电影和网络剧很不一样,”袁珩说道,“大银幕上每一个细微的细节都会被无限放大,优点变得平平无奇,缺点变得难以忍受。” “我还是想试试,”萧子昱声音很干脆,“能看到缺点,说明还有改进的余地。” 袁珩不在大方向上限制他,挑出几个电影本子:“看你想演什么类型的,悬疑,文艺,还是搞笑日常。” 拍戏当然是要体验没试过的人生,萧子昱说道:“我想演个与众不同的角色。” 最终两人选定了一个现实向片子,萧子昱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哑巴。 哑巴就代表没有台词,戏份都在一双眼睛里,萧子昱为了让自己尽快适应角色,每天在家里沉浸式比比划划。 某天袁珩从公司回来,路过楼下超市的玻璃门,瞥见一个清秀熟悉侧影。 蓝海的配套超市主要贩售进口商品,连白菜都是二百多一颗从日本空运来的,由于只面向小区内的住户,管理人员不算多,自助结账机随处可见。 而此时萧子昱正站在唯一的人工结账机前,正努力表达着什么。 袁珩进入玻璃门并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站在萧子昱身后,明白了他的意思:萧子昱想买一根货架后面的棒棒糖。 结账机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外放着抖音有些不耐烦,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只递给他。 萧子昱丝毫没有不耐烦,他敲敲柜面,示意男人看向自己,然后摆摆手,将棒棒糖递了回去,继续指货架上葡萄味的那根。 “残疾人啊?”男人终于关了抖音,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嘟哝道,“看着也不傻,怎么残疾的?你家里人没来?” 萧子昱执拗地盯着他,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坚持,还是不说话。 “怕了你了,”男人说着,打开柜台前的门:“你进来自己挑吧。” 蓝海的住户非富即贵,万一这小哑巴是个什么人家的小公子,他可不好得罪。 萧子昱挤进柜台里,拿到他想要的那只葡萄味棒棒糖,低头用手机付了款。 等他转身离开,男人后知后觉打开抖音,看到最新刷到的一条好剧推荐,暗自嘀咕道:“这小哑巴跟明星长得还有点像。” 不能他刷完一条,另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了柜台面前。男人认出他,登时笑起来:“袁先生好久不来了,今天想买点什么?” 袁珩指了指货架:“那个。” “哪个?”男人立刻回头,“您也想要棒棒糖?葡萄味的还是可乐味的?” “全都打包带走,”袁珩说道。 他攥着一兜糖果,在电梯间追上萧子昱。后者微微张大了了眼睛:“你都看见了?” 袁珩没安慰他,直接问道:“辛苦吗?” “还行,早有预料,”萧子昱慢吞吞把棒棒糖剥出来吃了,“如果不是在蓝海的进口超市,而是街边的小卖部,可能会更辛苦。” 袁珩垂眸,替他把长发拨到耳后。《青玉案》今天大结局,广场上讨论得沸沸扬扬,实时话题点爆几次热搜,评分一直居高不下,主角之一却推掉了所有的采访和商务,在一间小超市里装哑巴。 “听说今晚主创们在云京聚会,你怎么不去?”袁珩问道。 萧子昱虽在网上不吭声,私底下的架子一点也没小:“又不是颁奖,如果颁奖我就去。” “不一定,”袁珩保守估计道,“说不定真能拿个视帝回来。” “你当年的第一部作品得了什么奖?”萧子昱问道。 袁珩:“国际奖的影帝。” 看到对方垂眸不语的样子,他捏了捏萧子昱的耳垂:“怎么,想反超我?” 电梯叮一声到头,萧子昱将棒棒糖叼在嘴里,用棍儿指着他:“不可以吗,太子殿下?” “当然可以,王君大人。”袁珩将棍儿揪住,轻轻用力就把人拽进了怀里,“我等你用小金人砸我。” 第75章 九月初, 云京天气开始转凉,萧子昱正式进组拍戏。 取景地在附近的村镇里,环境不算好, 但胜在天高气远, 住起来十分舒服。 开机宴上来了很多粉丝, 扛着长枪短跑,揣着礼物和手写信,看到萧子昱出来登时尖叫着一拥而上。 罗力不算瘦弱的身躯一下就被挤飞了,游泳似的划回来,扯着嗓子维持秩序:“萧哥, 走这边!” 两人上个班如同打仗, 好不容易上了保姆车,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萧子昱收了厚厚一沓信件, 第一次感受到流量的威力。 “萧哥,你是真的红了, ”罗力喘着粗气道,“看那小姑娘一个个如狼似虎的, 还不知在片场蹲了多久呢。” 萧子昱有些不适应:“好多摄像机。” “那些是你的站姐, ”罗力解释道, “放心, 大站子都是公司对接过的, 她们有数, 不会乱拍。” 《青玉案》杀青后,萧子昱有段时间没接触剧本了, 这次的角色是个配角, 片名叫《喑哑》。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风光摄影师,来山区采风的过程中, 无意发现村子里相当一部分妇女竟然并不是本地人,而是被从别的地方贩卖来的。 她们有的精神失常,被关在家里,有的早就麻木,被迫扎根于这片罪恶的土壤,还有的三番五次出逃,被打断了手脚,每天靠着残羹冷炙延续生命。 摄影师在采风过程中偷偷与这些女性接触,收集证据,惊觉拐卖风气蔚然的背后竟然离不开当地政府部门的沆瀣一气。所以她们报警无门,求助无处,即使曾经有着不错的家世和像样的文凭,照样也逃不出这片不足几百口人的小村庄。 而萧子昱所饰演的小哑巴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几十年前被拐进大山的女人。 她被拐来时不到十六岁,这些年断断续续生下六个孩子,后来因为精神受创,声带喑哑,吐不出任何字句。 小哑巴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收到母亲的影响,他从小就不开口说话。人贩子父亲不肯花钱去养一个残疾的孩子,全靠母亲节省着口粮,一点点把他养大成人。 小哑巴在村子里经常被人欺负,甚至是年纪比他小的幼童,学着大人那样朝他丢石子、吐口水,说他妈是个精神病。 摄影师第一次见到小哑巴的时候,他被人推倒了泥潭里。清瘦的孩子浑身沾满脏污,长发凌乱无人帮忙收拾,活像一只脏兮兮的小兽,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流露出的也不是愤怒,而是困惑。 摄影师用镜头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后来收录到他的影集里:见到小哑巴的第一面,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宽恕。 他将小哑巴接到自己临时租来的院子里,帮他洗了澡,还拿了东西给他吃,然后发现这个孩子好像不会说话。 摄影师在日记里写道:他不是残疾,而是拒绝同山里的人沟通。我给他念泰戈尔的《飞鸟集》,第二天他带我去了他家的院子,那个滋生罪恶的温床。 在这里他见到了小哑巴神智失常的母亲,明白了拐卖村长久以来的风气,摄影师妄图回到镇上报警,却遭到了当地派出所的嬉笑:人家夫妻被窝里的事,要你一个外地人来管。 摄影师不放弃,自己深入村庄调查。他几乎天天都和小哑巴见面,直到终于有一天,被村子里的男人发现端倪。 他们拿着锄头,铁锹和棍棒,堵在了摄影师的家门口。 摄影师拼死保护着设备,却很快被逼入绝境,铁锹当头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小哑巴不知道从那里冲了出来…… 咚! 铁锹沾了血,小哑巴直挺挺摔在了地上。这些天他被摄影师收拾得很干净,此刻鲜血从脑后不断蔓延,他又变成了两人初次见面时那副乱糟糟的模样。 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摄影师,依旧是困惑的,茫然的,在一片血色和泥浆中干净澄澈。最终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音节,直到眼神渐渐凝固。 据导演所说,之所以选择萧子昱,就是因为他一双眼睛灵动传神,仿佛能宽恕一切。演员在银幕上说话,永远靠的是演技,而不是台词。 开机宴结束后,立刻就投入了紧锣密鼓的拍摄进程。 袁珩说得没错,同样是拍戏,电影和电视剧有着很大的不同。胶片镜头下,场景和人物都多了一层质感,再细微的表情变化扩大到幕布上都可能明显得像一场雪崩。 头几天拍戏不算顺利,萧子昱知道症结所在,却不知如何开解。收工后天色暗下来,大家都回去休息了,他沿着巷子慢慢走,思考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保姆车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不等他上车,口袋中手机轻响,袁珩打了过来。 一接通,就看到袁珩坐在灯火辉煌的会议室里,应该是刚散会,眉心攒着:“萧南珠,你掉泥坑里了?” 小哑巴的妆造从来都是脏兮兮的,萧子昱自从演了这个角色,身上的衣服就没有干净过,向来白皙的脸颊也蒙着一层灰,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有点可怜。 今天ng了好几次,心中沮丧不是假的。但萧子昱不擅长宣泄,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成了小哑巴。 拍戏过程中遇到这种情况很常见,甚至很多老牌艺术家仍然被瓶颈期困扰。袁珩没有过多安慰,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萧子昱回到房车,洗漱卸妆后爬上简易小床,抱着剧本继续琢磨。 剧组还没收工,晚上有夜戏要拍。九点多的时候外面传来骚动,罗力出去看了眼:“好像有人在请奶茶,萧哥你喝吗?” 萧子昱蔫蔫的,奶茶也没了胃口:“不用给我拿。” 罗力闻言出去觅食了,半晌保姆车身晃了晃,车门被人拉开,一个巨大的黑影窜了进来。 从电话接通那刻,袁珩就在不放心。虽然知道是正常情况,演员都会有或长或短的低谷期,但萧子昱失落的表情还是刺得他心尖一阵酸一阵疼。 会议还有二场要开,一结束,他让齐淮点了奶茶送到剧组,自己驱车赶到,领奶茶的人堆里却没有萧子昱的影子。 他转身上保姆车,果然看到人缩在角落里,一头长发蔫蔫的,发梢处打了结,也没心情打理。 袁珩一手把保姆车门上锁,走向尚带惊愕的那人,毫不客气坐在那巴掌大小的床上,挤得床架吱呀一声。他伸手将萧子昱揽在怀里,将奶茶戳上吸管递过去,没提剧本:“唯一一杯芋泥麻薯爆爆珠的。” 奶茶很大一杯,沉甸甸的像一碗粥,萧子昱没吃晚饭,终于被香味吸引,咬住吸管喝了几口。 “今天拍的哪一场戏?”袁珩问道。 “小哑巴带摄影师去找线索那段,”萧子昱咬着吸管,声音闷闷的。 电视剧一天能走十几页剧本,电影可能就磨几个镜头,反复雕琢的压力更大,萧子昱不会轻言放弃,但多少还是有些挫败,重重叹了口气。 “电影切忌表演痕迹太重,”袁珩将他揽在怀里,慢慢说道,“特别是你的角色没有台词,神态和情绪就尤为重要。 拍电影不是登台场,你不需要和观众互动,你要自己先进入故事,然后将观众也带进来。” 萧子昱道理都懂:“我有代入小哑巴。” “不仅要代入人物,还要代入当时的环境,”袁珩说道,“思考小哑巴明明不是残疾,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他和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正在面临着痛苦……有了逻辑,后续中他将摄影师带到家里才不会显得突兀。” 两个人抱在一起磨完一页剧本,奶茶喝掉大半,萧子昱撑了,不怎么端庄地打出个饱嗝。 他有些羞赧,埋怨道:“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的形象就没了。” 袁珩将奶茶接过来吸了几口,还是不喜欢这种甜滋滋的玩意,“没事,别人看不到。” “你等会儿开车回去吗?”萧子昱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有些困倦。 “这就盼着我走了?”袁珩气得想捏他鼻子。开车两小时过来,用完就丢,还丢得理直气壮。 心里虽不甘,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强硬:“已经十二点了,开车回去属于疲劳驾驶。” 萧子昱果然不忍心,翻身上床:“那只能劳烦袁先生在这里挤一挤。” 保姆车上的床不到一米二,肯定塞不下两个大男人,袁珩掀被躺进去,将人拽下来趴在自己身上。 这姿势舒服,却不怎么雅观,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皮肤隔着薄薄的布料摩擦,气息勾缠间逐渐火热。 关灯后两人谁都没吭声,但砰砰的心跳连在一起,谁都没有睡着。 捱了半晌,袁珩率先动作,大手贴上萧子昱的侧腰,烫得人打了个惊颤。 萧子昱亦是难耐,按住腰间手掌,勉强保留了几分理智:“别弄脏我的车。” 保姆车还挺宝贝,袁珩抱着人翻身下床,径直伸手拉开了车门。 萧子昱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瞬间瞪大了眼睛,小声急促道:“袁珩!” 外面万籁俱寂,几间临时搭建的休息棚静悄悄的。萧子昱屏住呼吸,任由袁珩抱着自己轻巧跳下保姆车,走向了不远处的揽胜。 “我的车不怕脏。”袁珩贴在他耳边道。 这是铁了心要吃到嘴,萧子昱偏开头,颈侧激起一片战栗。 眼看动之以情没用,萧子昱搬出约法三章:“我们……上辈子说好的。” 前世太子殿下逼着王君在轿子里来过一次,结果动作太大把轿腿弄塌了。那次给王君留下了极大的心里阴影,以至于三天食欲不振外加七天的性冷淡,简单来说就是不行了。 那时把袁珩也吓了一跳,向来说一不二的太子殿下同意了约法三章,不可以在户外,不可以在轿子里,马背上也不行。 这都快过去几百年了,袁珩把人放进揽胜后座,装失忆道:“车轮子总不会掉。” 第二天一早,萧子昱在保姆车中醒来,外面传来复工的人声,他有些心虚,推了推面前的胸膛。 袁珩纹丝不动,手臂捞住他的腰:“你上午没戏份,再睡会。” 萧子昱挣脱着起来,坚决不让红颜祸水扰乱圣心:“我要去找副导讲戏。” 袁珩跟着坐起,从背后环抱住他:“昨晚讲得不够明确吗?” 明不明确不知道,讲到床上了是真的,萧子昱放任自己依赖一分钟那个怀抱,不知道在跟谁赌气:“你别来找我,扰乱我状态。” “那杀青之后我们好好庆祝,”袁珩含了下他的耳垂。 要不说温柔乡困死人,萧子昱叹了口气。 由奢入俭难,先前拍《枫林晚》的时候,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觉得有什么。自从表达了心意,尝过了禁忌,恨不能分秒都黏在一处,视频电话打起来就不想挂断,眼神一碰撞就能拉丝。 好不容易送走袁珩,萧子昱埋头在剧本里。他不再去琢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该怎么刻画,而是揣摩小哑巴的身世经历,在那样一个环境下长大的人,面对不同情况时,将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是他第一次拍现代剧情,跟惯常熟悉的古装套路不太一样,但很明显ng的次数越来越少。 拍戏到中途,《青玉案》播完了大结局,并且在半个月内成为了全国同时段收视第一名,围绕方景时的讨论热度不减,甚至还同时提名了几个奖项。 萧子昱以精力不够为由退掉了大部分采访和节目,罗力直呼可惜,但也表示理解,毕竟萧子昱走的是演员路线,说话的永远是作品。 “《青玉案》星月奖提名了,”罗力说道,“公司给你报了个最佳男演员,我觉得入围可能性很大。” 剧组的同僚们纷纷表示恭喜,当晚吃了烤肉一起庆祝。 从饭店出来已经十点多了,萧子昱给袁珩打去视频电话,对面接通得很快,袁珩正装板正,唯有胸前的蓝染方巾柔和了几分锐利的弧度,周围环境看起来像是在饭局上。 “你还没结束吗?”萧子昱愣了下,“那我先……” “快结束了。”袁珩声音柔和,抬眼看向围坐在桌前的董事,视线轻飘飘的不带什么情绪。 他丝毫没有不耐烦,慢慢同萧子昱聊着:“今天拍的怎么样?” “我看到提名了,很厉害。” “庆祝餐吃了什么?只有剧组的人吗?” “晚安,我等下就回家。” 挂断电话,饭桌上立刻有人出声道:“袁先生真的好心情,在这种严肃的场合里还有心情接电话。” 袁珩维持着一贯风度翩翩的模样,嘴角的弧度却充满了虚情假意:“抱歉各位,刚才说到哪里了?” “公司不能没有老吴,”一个年纪大点的董事站了起来,“源泰是老吴和袁总一起打下来的,你,你连股份都没有……” 袁珩的目光冷了下来:“吴先勇违纪的证据已经发到各位邮箱,不久会开庭公审,觉得有冤屈大可去对峙公堂。” 今天白天,医院再次给袁启安下了病危。吴先勇被温辞指证入狱,文华娱乐停摆待查,就连净身出户的黄威都被再次传唤。 源泰面临大洗盘,董事们坐不住了,有的想趁乱捞利,有的想稳固根基,谁也不知道袁启安的遗嘱是什么,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老狐狸不会把袁家的盘子拱手让人。 受益人是袁烨还好,二世祖没什么能耐,万一大头落入袁珩手里,在遗嘱公布前这是他们谈判的最后机会。 没想到袁珩态度这么强硬,在吴先勇接受调查后将所有项目攥在自己手中,若是没人辅助,八成会落个蛇吞象的结局。 也有董事看出他手段强硬,不再提吴先勇,开始打迂回球表忠心,奈何袁珩更看不上,言语苍白在他眼中无异于废纸。 一场筵席不欢而散,桌上菜品几乎全封未动,袁珩将杯中酒液一饮入喉,叹出一口灼热。当年他为了寻到萧子昱回归源泰,现在也会牢牢坐稳这个位置,只要他还在一天,任何资本算计都不会落在萧子昱身上。 《喑哑》的拍摄进入到后期,萧子昱越来越瘦,状态却越来越好。本就削薄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裤腰好多都不合适了,戏里小哑巴只能捡哥哥们的衣服来穿,肥大t恤套在身上,配上灰扑扑的妆容,活像一颗豆芽菜。 连摄影大哥都于心不忍:“拍完这场可得好好补补。” 他的戏份不算多,但每一个镜头都是经典。有限的镜头里,小哑巴这个角色越来越丰满,以摄影师的视角呈现给观众。 他从一个行为怪异总是被欺负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坚毅顽强,出淤泥而不沾染的战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传达着或茫然或释然的情绪。 小哑巴杀青的那场戏,摄影师被村民们堵在家中,抱着收集了证据的相机,准备鱼死网破。永远都没什么存在感,父亲和兄弟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小哑巴,像一头愤怒的小兽,撞开人群冲了进来。 “干什么!” “老田家的儿子疯了!” “快拦住他!” 无数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萧子昱不闪不避,铆着一股劲往前跑,发圈上有一只小海豚上下颠动,那是摄影师亲手为他扎上去的。 摄影师不会因为他不说话就感到不耐烦,而是絮絮叨叨给他讲很多山外的事,并且在某次集市时挑选了这只发圈。 “海豚是通过超声波跟同伴沟通的,”摄影师说道,“人类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不代表它们不会说话。” “你不是小哑巴,而是一只小海豚,只是不凑巧流落在了这里。” “你愿意跟我走吗?” 院门被猛地推开,小哑巴眼中映出了正在落下的铁锹。 镜头无限拉近,直到拍进萧子昱清澈幽深的瞳孔,里面像是有海浪翻腾,诉说着谁也听不见的喑哑密语。 下一秒,他冲了上去,挡在摄影师身前。 随着铁锹落下,萧子昱的身体重重朝一侧摔去,海豚发圈绷断了,长发散落一地,他又变成了乱糟糟的样子。 他张张嘴,看向摄影师的方向,身上的血袋摔爆了,他咬破嘴里的血浆,眼神逐渐涣散。 他依旧困惑茫然,清透的眼睛里渗出一滴泪,却仍没能发出声音,小哑巴连死亡都是寂静无声的。 长焦镜头在摄影师和小哑巴的脸上交替移动,一方惊愕,一方茫然,最后拉远到遥遥村落,彰示着罪恶无声,喑哑的真相卡在喉间。 “过!”导演喊了一声站起来,忍不住带头鼓了鼓掌。萧子昱这段时间的进步有目共睹,将小哑巴这个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来来,萧哥。”罗力上前把人搀扶起来,惊觉他手腕又细了一圈,低声道:“萧哥,你这样瘦下去不行,回头袁老师该担心了。” 萧子昱擦掉眼角的泪水,一时之间还没能出戏,饰演摄影师的演员上前来跟他拥抱:“杀青快乐。” 他被人群簇拥着,工作人员都在故鼓掌,有人捧来事先准备好的鲜花,在一片欢呼雀跃中留下他的杀青合影。 萧子昱环顾四周,却没见到想象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袁珩说过,杀青后要带他好好去庆祝。自从上次分开后,两人快半月没有见面了,偶尔的视频连线只会将思念越放越大。 萧子昱正要掏出手机,就见罗力听着电话过来了:“哎,袁总,已经拍完了……我让萧哥跟您说。” 应该是怕打扰他拍戏,所以打到了罗力的手机上。萧子昱接过电话放在耳边,直接道:“喂?是出了什么事吗?” 袁珩那边一顿,似乎是有点无奈:“对,所以我现在抽不开身。” 萧子昱追问道:“怎么了?” 袁珩沉下声音,能听见他那边背景杂乱:“袁启安死了。” “什么!?”萧子昱登时张大了眼睛。 来不及认真收拾,萧子昱简单卸了妆,直接叫车奔向医院。 疗养院顶层乱成一锅粥,遗体已经被拉下去安置,董事们来了多半,病房里充斥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萧子昱赶到时,一眼就从人堆里看到了身姿挺拔的袁珩。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五官线条太过锋利,眉峰到鼻梁间几乎没有缓冲,不说话时就显得阴沉。 在外人看来,那是无情冷漠,萧子昱却察觉到他紧抿唇缝,隐藏的是一份战栗。 顾不上外人的眼光,他快步上前,踮起脚主动拥抱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男人:“没事了。” 无论你是不是曾经痛恨他,怨怼他,一切都结束了。 袁珩紧紧按着他的后背,开口时嗓音低哑:“没能及时去陪你杀青,抱歉。”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萧子昱问道。 袁珩环抱着他的腰,落下沉重的四个字:“公布遗嘱。” 薛金玲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垂泪,袁烨陪在身边,眼底有些无助茫然。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如大哥。袁珩读书期间挑过三级,从小到大拿过的奖项一个柜子都装不下,高中暑假就进入源泰实习,跟着经理做项目,大学毕业创办自己的公司也游刃有余。 那天袁珩问他,想建多大的工作室,盘子怎么组,他其实一无所知。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思考问题总是不够周全,总是需要大哥善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能令父母满意。 很小的时候袁启安斥责过他笨,想东西不过脑子,后来看他烂泥扶不上墙,大概是放弃了,每每提及小儿子都是不屑地一哼。 此刻大家都在哭,袁烨心想,他大概也要回忆下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光,可是大脑完全一片空白,没有。 袁启安好像从来都是那个冷酷严厉的野心家,在他的印象里没有父子相依的温馨画面,反倒每次闯祸后都是大哥帮忙善后。 袁烨无措地站起身,走到袁珩身前:“哥……” 袁珩瞥到他干裂发白的嘴唇:“去喝点水。” 袁烨听话地转身去了,暂时离开了这方压抑苍白的空间。 斯人已逝,活人还有的拉扯。半小时后,律师到场,三个大律师同时公证,对照无疑,这才宣布了最终的遗嘱。 一时间,哭声停了,病房中出现了短暂的一瞬寂静。薛金玲抬起泪眼,护工保持着洒扫的动作,实则僵直了脊背,休息室里饮水机传来咕咚一声,董事们神色各异,满脸掩饰不住的在意。 袁启安名下的多座不动产交由薛金玲保管,海内外的理财产品和基金划归给了小儿子,而源泰集团高达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在他死后自动转移到袁珩名下。 这个狡猾了一生的老狐狸最终还是把大权交给了他曾经最不信任,也是和他最相似的那个孩子。 自此木已成舟,除非袁珩身死,无人再能撼动他在源泰的地位分毫。 第76章 像是早料到结果会如此, 袁珩的情绪自始至终都淡淡的。 他在源泰的这些年,早就树立了铁血手腕,有了股份加持, 俨然发展成了一株枝干强壮的参天大树, 遮天蔽日, 无坚不摧。 葬礼办完后的七天内,源泰的董事走了三分之一。外行看不出端倪,只能看到源泰的股价升升降降后又逐渐趋于平稳。 袁珩不到三十岁,就成为源泰集团的一把手,压力只增不减。特别是面临董事换届, 褒贬不论, 新加入的新鲜血液也都暗地里给他评分。 每天都有媒体在楼下蹲守,成功偷拍到一张袁珩下班时的照片。他西装笔挺, 外套搭在手肘处,胸口是万年不变的蓝染方巾, 袁珩站在大厦前的楼梯上,似乎在和谁讲电话, 垂眸时唇角自然勾起一抹弧度。 这张前影帝下班的照片很快席卷全网, 当月正面临秋招季, 据说源泰hr的工作量翻了一倍。 连续两周, 袁珩周末都要泡在公司, 部门结构大变, 员工要适应,中坚力量更是要屹立不倒。 一家公司宛如一个生态圈, 源泰慢慢重新走上正轨, 晚上跟政府的人吃完饭,袁珩回到家, 主卧里亮着幽幽昏黄的光线。 这半个月几乎天天如此,他回家时萧子昱多半已经睡了,但会给他留一盏夜灯,那是一份智能家居再贴心也给不出的温暖。 袁珩把带有酒气的衣服扔进玄关处的脏衣娄,明天让私人管家拿去清洗,洗过澡后才轻手轻脚迈进卧室。走到门边时自己也觉得可笑,太子殿下两辈子素来横冲直撞,如今倒像是被什么束缚了手脚。 萧子昱侧卧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袍已经散了,胸口大敞着,连带着两条白皙修长的腿一并露在外面。 袁珩暗自磨牙,就这睡相,也不怕半夜被人劫了色。他关掉夜灯,无所顾忌地挤进去,这会儿倒不怕把人弄醒,长臂一伸将萧子昱拖进怀里,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紧。 黑暗中,瑞凤眼睁开了一条缝,萧子昱睡得迷迷糊糊,全身最柔软的时候被人搂住,有些硌得慌。他伸手拍了拍腰间的手臂。 袁珩不放,把脸埋进人颈窝,呼吸长发中浅淡温热的香气。他没多少诚意地道歉:“把你弄醒了。” 萧子昱困得说不出话,哄小孩似的揽住袁珩的胳膊,安抚性地拍着,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哄睡了。 奈何袁珩被他撩得睡不着,又不忍心把人叫起来作恶,压抑着吻上那两片薄唇,萧子昱用了那支柠檬味的牙膏,嘴巴里含着清新微淡的清香。 怀里的人没反应,袁珩逐渐放心大胆起来,反正睡袍也散了,他毫不顾忌地把人光溜溜剥出来,手指终于触上那细腻柔软的皮肤。 第二天一早,袁珩神清气爽坐在办公室,晨会结束后,问责电话如约而至。 他用办公室的超大屏跟萧子昱打视频:“这么早醒了?” 萧子昱坐在床上,头发还乱糟糟的,迫不及待打来,估计是气狠了。他捏着睡袍领口,指着锁骨上的几个痕迹:“你干的?” 他一大早醒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嘴巴充血肿着,碰一下就刺痒难耐,脖颈到胸口痕迹辗转,睡袍扔在了地上,内裤被人换过了,他不想知道原来那条是怎么弄脏的。 此刻看到袁珩正装威严坐在办公室,而自己睡相不端,衣衫不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准备讨个说法,却见袁珩面露惊愕:“主卧什么时候有蚊子了?” 萧子昱气道:“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做的?” “宝贝,我昨天晚上都没回家,”袁珩笑得无奈且无辜,“不信你可以问问齐淮。” 萧子昱犹豫道:“真的?” “真的,”袁珩煞有介事道,“昨晚跟政府的人吃完饭就凌晨了,怕打扰到你,就没有回去。” 萧子昱一瞬间清醒了,茫然又震惊:“可我明明记得……”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内裤,嘀咕道:“昨晚睡着前穿的不是这条。” “你可能记错了。”袁珩笑眯眯的。 看萧子昱一把抄起手机,跑到阳台,看到了洗好晾干的内裤,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袁珩终于憋不住,握拳抵唇笑出了声。 “你骗我!”萧子昱瞬间反应过来,怒喝道:“袁长风!” “别生气,”袁珩开始往回哄,言辞间故作失意:“你睡得太沉了,都不理我。” 萧子昱气得叉腰,半晌复又冷静下来,淡定地回到卧室,开始拆睡袍的扣子。 袁珩喉结发紧,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萧子昱将手机扔在床上,睡袍扣子开了,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他如实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之前那条,我要换回来。” 袁珩一愣,立刻服了软,好说歹说劝人把衣服穿回去,转圜话题:“你今天有事吗?” 萧子昱愣了愣:“没有,怎么了?” “来一下公司吧,”袁珩说,“杀青礼物还没送给你。”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还要去公司。萧子昱独自吃完早午饭,换上西装,合宜的裁剪将腰身勾勒得恰到好处,一双长腿在西裤的包裹下愈发修长。 他将头发妥帖扎好,去了源泰集团大楼。 前台显然已经接到消息,领班出来将他领到总裁办,萧子昱进门,在袁珩的办公室看到了袁烨。 相比起袁珩顶天立地的气势,袁烨就显得怂了很多。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地绞紧双手,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宣判。 萧子昱问:“怎么了?” “我准备在万怡办个摄影展,”袁烨说道,“我哥让我先交个策划案给他。” 袁珩手里拿着一沓资料,很快翻完了,往这边瞄了一眼:“还行。” “哥,你同意了呗,”袁烨登时跳了起来,又变回了烧包的模样,“我找哥们研究了一晚上,就知道肯定没问题。” 袁珩说道:“不清晰的地方我标注出来了,自己去找负责部门对接,按照你给我的时间表落地。” 袁烨领命出去了,萧子昱扬了扬眉:“你在培养他?” 袁珩从刚才就在忍,萧子昱一身黑色西装,长发翩然出现在他办公室,让人几乎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他站起来,视线在人身上迅速扫过,衬衣雪白,扣子扣到最上面,顶着喉结,不知在遮掩什么。他答非所问:“衬衣好像有点问题。” 萧子昱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让我来做什么?” 袁珩表面斯文,虚虚圈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到电脑后面。屏幕上是一个计划书样的文件,萧子昱忍不住凑近了:“启动书?” 话音未落,腰后袭来巨力,袁珩扯着他轻薄腰身,将人拉到了自己腿上。萧子昱来不及躲,扭腰坐下了:“这是……” 他看清了顶头的几个大字:归巢基金会。 在拍《喑哑》的时候,萧子昱曾经问过,有没有什么渠道可以帮助这些被拐卖的女性和儿童,毕竟电影拍出来的终究是少数,大多罪恶在黑暗中不为人知。 最近源泰内部结构重组,他也就没再提这件事,只自己默默搜查了一些资料,没想到袁珩不仅放在了心上,连初步策划都写好了。 袁珩颠了颠大腿,提醒道:“跟你保证过,你要是帮我搞定吴先勇,就把源泰的慈善基金交由你打理。” 萧子昱如梦初醒,那句承诺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之前基金是由吴先勇控制的……” 袁珩点点头:“这些年他拿来喂龙跃,打造会所的钱不少是挪用了慈善基金,之后都要一笔笔慢慢清算。” 萧子昱抢来鼠标上下滑动,这个策划应该是找专门的团队写来的,各方面都十分周全,他感慨道:“之后我会每年拿出百分之二十的片酬投放在里面。” 袁珩掐着他的大腿:“没了?” 萧子昱回过身,轻轻吻在他唇边:“谢谢。” 袁珩不很满足,单手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舌尖蛮横入侵口腔,继而温柔地舔舐,本就肿胀充血的唇传来刺痛,萧子昱很低地“唔”了一声。 衬衫弄皱了,唇分时口角晶亮,不待他平复呼吸,总裁办的门被人敲响了。 一般没有老板应允,没人敢擅自进来。袁珩感受到身上人的僵硬,刚想安慰没事,就见门把手轻微一转,门从外面被推开。 用这种狼狈姿势坐在袁珩腿上亮相太过炸裂,千钧一发之际,萧子昱无处可躲,竟然条件反射缩到了桌子下面。 “哥,你用红笔圈起来的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袁烨推门进来,指着策划书上的一页问道。 “场地布置精美,怎么样算精美,多少预算才能精美,你要量化需求,”袁珩随意回答着他的问题,垂眼看着桌下的萧子昱。 西装皱巴巴的,长发凌乱,嘴唇红肿水亮。再往上是一双瑞凤眼,此刻正恼羞成怒地瞪着他。 袁珩被那目光蛰了一下,反而伸手去触摸萧子昱的嘴唇,同时一心二用教育弟弟:“说明整体布置的风格,中式还是西式,华丽还是简约,你把这个似是而非要求给策划部,能把他们气死。” 袁烨豁然开朗,急忙做笔记,他哥这次却罕见地耐心:“还有不懂的吗?” 袁烨点点头,赶紧抓住机会:“其实还有个地方。” 萧子昱已经能感受到他在故意拖延时间,眼看着那只抚过自己下巴的大手要顺着领口没进衬衣,他咬咬牙,伸手往上一抓。 袁珩面色不变,手掌从领口抽了出来,惩罚性地捏了捏萧子昱的耳垂。袁烨终于被打发走了,萧子昱从桌下钻出来,正了正衣襟:“流氓。” “谁才是流氓。”袁珩失笑,“幸好没用力,不然下半辈子你打算做怎么过?” 萧子昱:“我可以和奥斯卡小金人睡。” “小金人我有的是,你随便挑一个,”袁珩将人拉过来,正色道,“你们那部剧是不是被星月奖提名了。” 萧子昱点点头:“公司给我报了最佳男演员。” “我记得典礼是下周末?”袁珩说。 “嗯,”萧子昱直视他的眼睛,“你会来吗?” 袁珩装模作样:“那要看时间合不合适。” 萧子昱不买账,无所谓道:“反正我师兄也会来。” 他恃宠而骄,袁珩也没办法,转而问道:“要是我和萧谨川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萧子昱冷静道:“谁都不救,要是那条河你们两个都上不来,我下去也是白白送死。” 倒是没被绕进去,袁珩彻底妥协了,揽住他的腰:“不管怎么样,颁奖典礼我都会去的。” 第77章 两人在办公室消磨到下班, 一起去探望了下温辞。 吴先勇即将面临开庭公审,温辞会以证人的身份出席。这段时间他独自住在三环外的一所小公寓里,状态好了不少, 穿着亚麻色家居服, 平静温和。 他在公寓里收养了一只不足月的流浪三花, 小家伙不怕人,从沙发缝里爬出来,跳到萧子昱腿上,瘦弱的爪垫来回踩着奶。 萧子昱很会安抚猫咪,顺毛的力道恰到好处, 抬头看向温辞:“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可能回去教小孩子跳古典舞, ”温辞笑了下,再谈起梦想时已经非常淡然,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没天赋,赚不到钱, 现在想来,可能正是这种想法, 让我少了很多胆量。” 注射药物的副作用在短时间内不会消退, 他的声音依旧阴柔微哑:“子昱, 还是要谢谢你。” 萧子昱摇头:“做出决定的从来只有你一个, 选择离开吴先勇需要很大的勇气。” 温辞微怔, 有些自嘲般:“是吗……” 萧子昱的语气里不见惋惜和怜悯, 只是铺陈事实:“重新开始并不算晚,你可能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古典舞的老师, 然后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温辞笑着摇摇头, 将小猫接过来抱进怀里,他经历的那些事已经让他无法享受正常的亲密关系, 但也说不定呢,没了巨额负债,日子总不会继续坏下去。 从温辞家出来,两人去商场订做星月奖盛典的礼服。 萧子昱挑了件宽松的法式翻领衬衫,领口留白颇多,样式大胆浪漫,搭配一席长发,很有风流飘逸的感觉。 袁珩扬了扬眉峰,在导购小姐赞不绝口的夸奖中上前,借着给人整理衣领,修长指节从锁骨处擦过,垂头问道:“怎么选择这种样式?” 萧子昱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伸出两指探进领口,勾出了细细的铂金链子,将蓝宝石压在衬衣领外:“因为我想把它展示出来。” 袁珩眼神一凝,几乎想吻一吻那唇角的弧度:“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 最终他还是按照日常的穿衣风格挑了一件纯黑大衣,立领挺括,黄铜纽扣,远看不容进犯,近看退让三分,唯有胸口的蓝染方巾柔和了周身的锐利气场,与蓝宝石项链意外相配。 “会不会太明显了。”萧子昱失笑。 “不会有第三个人看出来的。”袁珩说。 “那不一定,”萧子昱摇头,“我师兄就会。” 袁珩不置可否。就算误会解开,他仍对这个大哥的某些做法无法苟同,正直严肃的视线时刻追着自己,防狼一样,生怕他对萧子昱有丁点暧昧举动。 萧子昱看出了他眼底的情绪,事先警告道:“你别又犯太子病。” 袁珩好冤枉,走出商场时为自己辩解:“你要搞清楚,是他对我有偏见。” 重活一次,没想到还要处理婆媳问题,萧子昱有些头疼,“你别乱来不就行了。” 袁珩替他拉开揽胜的车门,却见萧子昱动作一顿,迟疑地朝身后看去,不由也回头追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看错了。”萧子昱若有所思坐进车里,忽然说道,“薛金玲最近怎么样了?” 袁启安死后,薛金玲一直在美林苑深居简出,最近袁烨忙摄影展的事也很少回家,袁珩对她关注不多:“应该是在家吧。” 萧子昱也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商场人这么多,他好像看见了袁启安身边那个护工,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连确认的机会都没有。 他压下心口疑问:“不管真伤心假伤心,她都要演一段日子。” 养一个菟丝子一样安分的女人不费钱,袁珩没有除之后快的意思:“袁启安留给她的那些资产够她衣食无忧后半辈子了。” 萧子昱点点头,那毕竟是袁烨的母亲,袁珩和袁烨的关系如亲兄弟,要是真的包藏祸心,也得顾及到自己的亲生儿子。 星月奖盛典一年举办一次,含金量比较大,届时会有很多剧评家和文工团的人参与。就算没有提名,能拿到一张入场券,也是个见见世面,打通人脉的绝好机会。 盛典傍晚举行,萧谨川的飞机在当天降落,萧子昱提前过去迎接。 萧子昱在源泰的总裁办吃过午饭,又去私人休息室小憩了一会儿,临出发时袁珩叮嘱道:“看好在哪个出闸口接机,不要乱跑,不明白的地方问齐淮。” 他下午还有一场会要开,只能让萧子昱单独前往,把揽胜和齐淮都交给了他:“真找不到人就算了,萧谨川有手有脚,总不会走失。” “我也不会走失,”萧子昱失笑道,“我们直接去会场碰面。” 刚过完十一假期,机场人流量大,到处都是背着大包小包的游客和回乡探亲的人。昨天好巧不巧下过一场雨,有航班延误,机场大厅甚至还有临时打地铺的。 接机闸口不能停留太久,萧子昱对齐淮道:“你先把我放下,停好车再过来。” 齐淮开着揽胜去找停车位,萧子昱独自在进闸口前徘徊,想到他第一次过安检时还担惊受怕的,过完安检迷了路,是袁珩及时出现把他捡走了。 他当时刚来到现代社会,尚且懵懵懂懂,原来那时候袁珩就在暗中观察着自己。 他低头给萧谨川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的位置,没等收起手机,就被人惊慌失措地撞了一下。 撞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腰背佝偻着,看见萧子昱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好心人求你帮帮我,我女儿突然昏倒了,就在那边,你能帮我叫个120吗?” 萧子昱不做他想,先安抚道:“大姐,您别急,你有手机吗?” “我手机没电了,”大姐肤色黑红粗糙,身上的衣服也很简朴,像是万千探亲父母中的一个,急得哭了出来:“我小女儿才八岁,现在谁也联系不上……” 萧子昱见状,转头四顾齐淮仍没有回来,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先跟您去看看,您别急,没事的。” “就在那边,”妇女伸手一指,“就在公共厕所那边。” 萧子昱跟她离开接机口,穿过马路,人流逐渐疏松起来。他怕齐淮找不到自己,边跑边说:“大姐,我先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妇女顿时提高了哭嚎的音量:“就在那边了,好心人求你救救我女儿,帮我叫个救护车。” 萧子昱被她拽着往前走,机场附近都有管制,公共厕所后面是一大片荒废的空地。 转过拐角时空无一人,萧子昱心头警铃大作,不等他转身,有个黑影从背后冲了过来,将一方手帕捂在了他的口鼻上。 几乎没有特别剧烈的挣扎,萧子昱的身体软倒了下去,妇女惊愕地立在墙角,像是没想到见效这么快,她嗫嚅着嘴唇:“这样,真没事吧?” “拿钱走人,今天的事半个字都不能透露。”绑缚着萧子昱的人戴着口罩和帽子,恶狠狠地威胁道。要是萧子昱还有意识,肯定会认出那双熟悉的,曾在商场中一闪而过的眼睛,是照顾袁启安的那个护工。 他像是沉入了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梦魇,身子虚浮,头重脚轻,恍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东宫中的那场大火,胸口传来闷闷的窒息。 宛如噩梦惊悸,萧子昱猛地恢复了意识,几乎是瞬间,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处境。手腕和脚腕都被绑缚住了,嘴上贴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处于挣脱不得的状态。 他阖着眼皮,慢慢睁开一条缝,听觉和视觉逐一恢复,这里像是个还未竣工的楼盘,空间阔大,周围堆满了建筑废料和垃圾,窗口处透露进几缕天光。 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特地找上自己的,萧子昱胆战心寒,竟然会用救人为借口做出这种下作事。脚步声靠近,一切猜测宛如落到实处,他看到了照顾袁启安的那个护工。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对方肌肉勃发,身体强壮程度超出常人,几次在疗养院见面,虽然默不作声,但总给人捉摸不清的感觉。 萧子昱稳住心神,自下而上看过去,眼中没有多少畏惧,他直接问道:“你是薛金玲的什么人?” 护工不多作答:“萧先生不必好奇,我们的目标是袁珩,只要袁珩乖乖配合,我不会为难你。” 他半蹲下来,同萧子昱对视,用手背拍了拍他的侧颊,眼底露出一抹阴鸷的恶意:“要是袁珩不肯就范,大明星的这张脸可能就保不住了。” 萧子昱置若罔闻,顺着自己的思路推断:“那天在商场,你跟踪过我们。” 护工抱臂站起来,不置可否:“萧先生好眼力,袁珩的生活太过密不透风,要不是这次你落单,我们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你们想要什么,源泰的股权?”萧子昱眯起眼睛问道,“受益人是谁?薛金玲习惯攀附,她指望不上袁烨,下一个准备依靠谁?” 护工站起来,显然不准备跟他多加废话。薛金玲和他自小青梅竹马,要不是在他出去当兵的那几年,被袁启安这个老东西捷足先登,也不会生出袁烨那么个废物儿子。 不远处有人拿着萧子昱的手机走过来,也是一身肌肉健硕:“接通了。” “来,亲自跟你那相好说说话。”护工将手机凑到近前,不等萧子昱开口,身后那人重重踹上他的膝弯,锐痛登时传来,他拧紧眉头溢出一声呻/吟。 电话中,袁珩的声音传来,尽管刻意修饰过,还是能听出尾音的颤抖:“南珠!” 萧子昱强忍着一口气:“我没事……” “袁总,听到了?”护工面对手机慢条斯理道,“只要你签完股权转让书,从此撤出云京,我保证不刮花你小情儿的这张脸。” 不等对面回复,护工兀自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给刚才的手下。 “随随便便找的男妻而已,还真相处出感情来了。”他嗤笑了一声,轻蔑地看向萧子昱,“看来你床上功夫不错。” 萧子昱咬牙不答,纵使歪到在地上,沾了满身尘土,眉目间也流露出几分轻慢来,像是对他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护工一脚踢上他的后背,揪住萧子昱的长发迫使他仰起头来:“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这里是二十三楼,就是神仙摔下去了也得摔死。” 萧子昱嘴里溢满腥甜,脊柱像是要被生生踩碎,他干脆闭上眼睛,牙关紧咬,再不肯示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护工说的没错,这里是一处空旷的阁楼,两头窄中间粗,门口分别有人看着,易守难攻。 萧子昱默默计算着时间,大概过去半个小时左右,手机再次响起,护工的声音遥遥传来,似乎是有回音:“袁珩已经到楼下了,你们……” 他吩咐到一半,愕然转头,绑缚处只剩麻绳和斑斑血迹,竟然没了萧子昱的影子! 怒吼声随之传来:“人呢?!” 手下们如梦初醒,门口一切正常,人总不会凭空消失。 二十三楼,手脚被缚,还受了伤,本就是插翅难飞的局面,以至于让他们在高压状态下轻了敌。 萧子昱缩在一堆高高摞起的水泥袋后面,咬牙把脱臼的手腕和脚腕接上,缩骨是童子功,也是他入门梨园时学的第一门功夫。 他目光扫向外面的几个杂碎,除了太子袁珩,还没谁能真正囚得住他。 第78章 挂断电话, 袁珩面色阴沉冷峻,几乎将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般前往那人所说的烂尾楼。 大概一小时前, 齐淮打来电话, 向来沉静的人语速又快又急, 说联系不上萧子昱了。 机场人流太大,他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停车,然而回到闸机口只见到风尘仆仆的萧谨川,原地早没了萧子昱的影子。 商务车在高速上飞驰而过,车速飙到一百三以上仍不见他眼底有什么波动。股权转让协议, 袁珩紧紧咬着后槽牙, 嘴角紧绷,眼角眉梢俱是狠厉。 齐淮的电话再次拨入, 他打开车载语音,对面传来的却是萧谨川的声音,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在哪里?” 前世今生袁珩都跟萧子昱的这个大哥交往不深,却知道这人是个倔性子, 见不到萧子昱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他随口报出一个地名:“城郊附近的烂尾楼, 十多年前荒废的项目了, 目前不清楚对方有几个人, 有没有武器。” 萧谨川短促嗯了一声:“报警了吗?” “报了, ”袁珩说, “你从机场过去的话走国道比较近。” 两个男人简单沟通几句便挂了电话,谁也不能抱怨谁, 一句句平直的对话里深藏着紧张和愤怒。 二十分钟后, 袁珩赶到现场,萧谨川竟然更快一步, 揽胜停在附近的中心路上,没有靠近。 萧谨川面容肃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用子昱威胁我,让我签股权转让协议。”袁珩打量着面前这幢庞大的建筑,本来要建商场和写字楼,后来因为征地问题没能跟当地居民达成一致,烂尾楼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楼高二十多层,每层面积有上千平,在里面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萧谨川对袁珩的家事略有了解,狐疑道:“受益人是你弟弟?” 袁珩也觉得嘲讽,摇了下头,低声道:“我继母。” 说罢,他掏出手机,拨回萧子昱的电话。嘟嘟的拨号声接连不断传出来,然而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听。 既然谈好了条件,绑匪那边不可能不接电话。两人对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慌乱:出事了。 来不及过多思考,袁珩和萧谨川分头,从东西两侧楼梯自下而上搜寻。楼层内堆满了废弃建材,甚至有的地方都生出了草木,都不像有人迹的样子。 他们在十五楼的拐角处汇合,来不及喘息,先听到了楼上传来当啷一声!紧随而至的竟然是数声枪响! 萧子昱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胸腔剧烈起伏,喘|息粗|重。 他的手机还在护工手里,此刻叮铃响起,却无人有心思去接听。萧子昱咬牙忍下一声咳嗽,应该是袁珩赶到了,说不定就在楼下。 近千平的空间不算小,但对方有八个人,脚步声迫近,萧子昱猛地转身,扬出手中的石子,正击中那人的面门! 随着惨叫响起,子弹几乎追着他的脚步扫射过来,萧子昱旋身扑进早就看中的一处遮挡物后面,修长的身子蜷缩起来,心跳剧烈如鼓。 他们有枪,虽然只有护工手里的一把,但已经足够震慑。萧子昱只在纸面上了解过这种现代社会的大杀器,而且知道随身携带枪械是违法的,枪声炸响的声音刺激着耳膜,他闭上眼睛长舒出一口气。 看守的人似乎也对他有些忌惮,脚步声围拢过来后便没有靠近。护工扬起声音喊道:“萧先生,我们不会伤害你,袁珩已经来了,只要他肯乖乖就范,我们马上放你走。” “再这样纠缠下去,子弹可不长眼睛,万一伤到你就麻烦了。” 萧子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突然出声问道:“你很喜欢薛金玲吗,肯这样为她卖命?” 护工愣了一下,暗中打了个手势,让手下们往发声处靠近,他故意拖延时间:“我们两个好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萧子昱勾唇轻笑了声,只是这笑无人能听见,他说:“这句话原封奉还给你。” 几个人猝然发难,往萧子昱的藏身处扑去。萧子昱脚尖轻点,从掩体后面一跃而起,在空中划满了一道弧:“我在大梁当王君的时候,你大概连个泥巴都不算。” 不等他理解其中的意思,萧子昱的身形自然流畅地越过头顶,竟然直接顺着墙上的窗口荡了出去。 这里可是二十三楼,所有人为之一震! “他跳出去了!” “怎么可能……” “他,他不会死了吧!” 护工满面的难以置信,冲到窗口往下一看,空中和地上都没了人影,活生生的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呼,喝……”萧子昱摔进了二十层的间隔里。 就算是他,也无法在受伤的情况下用轻功翻越几十层楼的高度。 肩膀磕到了支棱出来的钢筋,传来尖锐刺痛,萧子昱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张嘴咳出浓郁的血气。 模糊视线中,一个人影出现在破旧的楼梯口。 袁珩脸色剧变,大步奔上前,将再也支撑不住的人接进怀里:“南珠!” “感觉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怒喝声和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护工显然是料定萧子昱还没逃出这幢大楼,被几番耍弄后暴怒到了极点。 “他们有枪……”萧子昱伏在袁珩怀中,却不敢贪恋那份温暖:“他们是冲你来的,你快……” 他张大了眼睛,再开口已经来不及了。 护工举着枪率先出现在楼梯口,对准他们的方向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电光火石间,萧子昱眼前花白一片,就像面对几百年前中秋家宴上那个突然发难的刺客,他毫不犹豫要将人推开,袁珩却更快一步,将他紧紧扑倒在了身下。 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随着一声惨叫,护工的枪脱手而出,啪嗒落在了地上。不远处萧谨川喘息着从西侧楼梯口大步而来,手里还有几片尚未扔出的石头。 他一把捡起地上的枪,喀拉子弹上膛,居高临下指在了护工的头顶。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功夫,手下们慢了半步从楼梯上下来,局势已然天翻地覆。 “我把他崩了,你们这一趟的钱是不是就打水漂了。”萧谨川的声音很平稳。 手下们露出犹疑的神色,他们手里的都是棍棒斧子,在枪械的震慑下着实有点不够看。楼下刹车声响起,有人往外瞄了一眼,霎时间肝胆俱裂:“警,警察来了!” 大部分人往楼上逃去,甚至还有几个慌不择路往楼下蹿,被围突上来的便衣堵个正着。 那护工见状不知哪来的力气,或者是看萧谨川文弱书生的样子不足为惧,竟猛地反扑上来,被暴怒的袁珩当胸一脚踹翻在地。 他单手揪住护工的领子,将人从地上提起来,左手抡满拳头直击对方面门! 袁珩很少有失去理智的时候,此刻被萧子昱身上的斑斑血迹刺激到,惊惧和愤怒直冲颅顶,恨不能将人揍死了事。 “袁珩!”萧子昱微弱地提高了声音,他没多少力气了,只能上前捏住袁珩的衣角,“冷静一点。” 然而就是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让袁珩颤抖的手臂猛地一松,将人搡回了地上,又重重踹上一脚。他转身抱住萧子昱,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双臂交叠圈出一个足够安全的范围:“对不起,宝贝,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够周全。” 护工眼角乌青,口唇开裂溢出血沫,似乎是知道大势已去,张狂道:“没想到袁先生会对一个男人情真意切,不过是个拿来羞辱你的小玩意儿,还真爱上了。” 袁珩居高临下看着他,恢复惯常的无情冷酷:“你来威胁我,薛金玲给你多少好处?” “把源泰让给你,当她下一个攀附的目标?” 护工笑着改了口:“我要挟袁先生,纯粹是看你不顺眼,看你跟袁启安沆瀣一气逼走夫人和小儿子,至于薛夫人,我跟她不熟。” “不熟你给她买了今天傍晚的机票,”袁珩从大衣内袋里摸出一张护照,打开来:“是准备去斐济度假?” 护工终于色变,没想到袁珩棋先一着,意识到出事后先派人去查了薛金玲的行踪,直接将她拦在了出境大厅。 他挣扎起来:“有本事冲我来!她在你们袁家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 “出轨有妇之夫,未婚先孕,我不认为她受了委屈,”袁珩提高声音,“不过是跟袁启安一样的货色。” 护工怒吼了一声,拼尽最后几分力气挣扎,被随后赶来的警察颓然按住。 120随后赶到,医生现场给几人检查了伤势,护工竟然是受伤最重的,肋骨断了三根刺破内脏,肩胛开裂,眉尾大概需要缝疤。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萧子昱把单架的位置让了出来。 萧子昱会缓冲泄力,纵是百般危机的时刻,也没撞出好歹来。初步诊断手臂可能有轻微骨折,大小软组织挫伤不计,后背青黑了一片,需要进一步拍片确认。 袁珩向警方交代完现场情况,萧子昱被大哥扶着,一瘸一拐下楼,每走一步都牵连到伤处,疼得蹙起眉峰。 这样下去不行,萧谨川半蹲下来:“我背你下去。” 不等萧子昱有动作,半空中先斜伸出一只手,袁珩说道:“我来吧。” 随即在大舅哥怀疑的目光中,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利落地迈下楼梯。 萧子昱顾不上丢脸,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挽住袁珩的脖子,担惊受怕咽回心底,放任自己埋进他的颈窝。 二十层的距离袁珩硬是没停歇,没换手,每迈出一步都是无穷无尽的后怕,万一那子弹打到身上,万一没有合适的楼层给人着陆,万一萧子昱出了事,他又怎么黄泉碧落把这个人寻回来? 回到地面,齐淮和警方一起等在楼下,那落魄模样活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他艰涩开口:“袁总……” “人没事,你先开车回去吧。”袁珩吩咐道,他没有秋后算账的习惯,而且那是在人潮涌动的闸机口,谁也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救护车给了护工,他们坐上警队宽敞的运输车。袁珩始终紧紧将人揽在怀里,宛若一座不动如山的雕像。 同行的警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接到的警情是持械绑架,绑匪有枪且极度危险,谈判专家来了三个。结果赶到这边时主犯已经没了活动能力,受伤的那个伤情不重,另外两个男人一个肃穆一个冷酷,看上去都不太好惹。 “给他喝点葡萄糖水吧,”实习警察递来一支能量补充剂,“嘴唇都发白了。” 袁珩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锋利的视线登时追过去,把人家盯得一颤。半晌,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长叹一声:“给我吧。” 他手指僵硬住了,好几下才插上吸管,将补充剂递到萧子昱唇边,耐心等人吸完了,用拇指揩去嘴角溢出来的水渍:“还要吗?” 萧子昱摇摇头,连累带吓只剩半条命,埋进袁珩的大衣里,额头抵住那片胸膛不动了。 小警察接过空瓶拿去处理,他还没转正,见过的世面少,隐隐感觉这俩人应该是一对。 受伤的那个虽然看上去细皮嫩肉,但能从绑匪手里逃脱肯定不是善茬,高大强壮的那个就更不用说了,浑身凛厉的气场比他们队长还强,这样的俩男人凑在一起,谁是偏女方那个啊? 实习警察纯洁而好奇地眼神不住往两人身上招呼,萧谨川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主动打破僵局,对袁珩道:“你要是累了我来抱着他。” “不用,”袁珩条件反射地看向怀里的人,第一次感觉在这位大舅哥面前矮了一头,艰涩道:“对不起。” “这种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萧谨川豁然道,他向来对萧子昱的择偶目光持怀疑态度,可那千钧一发之际,袁珩将人护在身下也不是假的。万一那绑匪成功开枪,此刻救护车里的估计就是袁珩了。 他抬头看向那个高大坚毅的男人,发现他没了开口的意思,显然不会因为一句话给自己脱罪。萧谨川转移话题:“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配合调查,”袁珩语气低沉:“那护工是薛金玲找来的,日夜看护在袁启安身边,我怀疑袁启安这半年来病情加速恶化也跟他脱不开关系。” 萧谨川皱起眉:“袁启安留给薛金玲的遗产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没必要为此铤而走险。” 袁珩摇头:“那个女人习惯于攀附,她的安全感来自于身边的男人。袁启安死了,她想要倚靠袁烨,发现这个儿子不能让自己如愿时,就会做出偏激的举动。” 萧谨川不知道袁珩对弟弟的感情,但他以己度人,担忧道:“你兄弟那边……” 袁珩抚摩着萧子昱的后脑勺,感受着他在自己怀中轻浅的呼吸,眼神中多了几分狠厉:“不管袁烨如何,我都会让薛金玲付出代价。” 第79章 到医院之后, 萧子昱先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 本来怀疑骨折的左臂其实只有轻微的开裂,医生拿着片子不住感慨:“这小伙子虽然瘦,但骨密度大, 结实着呢, 抗躁。” 袁珩陪在一边放下心来, 嘴角认同地翘了翘:“是挺抗躁的。” 萧子昱瞪了他一眼:“要不然袁先生先出去?” 袁珩捏捏他的后颈表示道歉。刚才在他怀里还小鸟依人,这会儿缓过劲来,又长了不少本事。 检查下来没有大问题,但医生建议住院打两天消炎针,身上挫伤的地方太多了, 容易感染。 从急诊室到住院处还有段距离要走, 萧谨川不知道去哪儿借了把轮椅,推着萧子昱路过骨科门诊, 听到里面传来鬼哭狼嚎的一嗓。 袁珩那暴怒中的几拳,直接把护工的肩胛震裂了, 打钢钉前得先正骨,四五个警察帮忙按着, 仍疼得他不住挣扎。 实习警察看到他们, 百忙之中转头招呼了声:“萧先生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 ”萧子昱的脸色苍白, 笑容还有些虚。 护工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破口大骂:“你们姓袁的蛇鼠一窝, 不得好死!” 袁珩脚步一顿,看向他肿成猪头的脸, 往急诊室方向迈去。 跟袁珩相熟的警察赶紧过来拦着:“袁先生, 在烂尾楼里他算是持械绑架,你殴他是正当防卫, 现在他没了活动能力,再打他当心被反咬一口故意伤害。” 袁珩没有再出手的意思,漠然站定了,眼神冷如钢刀盯着破口大骂的人:“那可以看看谁的下场更惨一点。” 回到住院部,打上消炎针,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萧子昱被绑架的消息尚没传出去,只是他突然缺席星月盛典,引发了媒体的猜测。连罗力都被蒙在鼓里,只知道萧子昱身体不舒服,让工作室发了微博澄清。 输液里有镇定剂,萧子昱沉沉阖着眸子,像是睡着了。 萧谨川在病房里盯着,袁珩一通通在外面打电话,薛金玲在第一时间被控制了起来,护工治好伤后也会被拉去审问。参与行动的绑匪被一网打尽,好几个都有案底,其中两个还是护工当兵之前的兄弟,手脚都不干净。 挂断电话,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袁珩回到病房,这才有时间打量自己。衬衣领子歪着,大衣上全是灰尘,他不甚在意地抽出领带,松了领口,看向坐在陪护椅上的萧谨川:“今晚我在这里守着他,萧先生没订酒店的话可以先去万怡落脚。” 萧谨川看着病床上的人,刚寻回萧子昱时,他总以为流落陌生的时代,有了自己照应,萧子昱会好过很多。却没想到他身边俨然有了一株参天大树,遮风挡雨,反而将他这个兄长衬得微不足道了。 萧谨川站起身,突然有了某种类似女大不由娘的微妙情绪,人还睡着,他不想同袁珩拉扯:“那我先走了。” 萧子昱已经换上了病号服,身上受伤的地方擦过药,袁珩洗了一块毛巾,突然说道:“明天早晨没什么事的话再过来吧,他醒了可能要见你。” 萧谨川怔了半秒,回头同袁珩对视,半晌后者扬了扬手里的毛巾:“我要给他擦下身上。” 言外之意,你这个大哥现在可以回避了。 萧谨川:“……” 跟袁贼多煽情一秒都是多余。 袁珩俯下身,动作难得轻柔,从脚踝,小腿,到腰侧,肩背。锁骨附近擦伤了一大片,被碘酒涂得黄黄的,他尽量绕开伤口,可萧子昱太敏感,在梦里觉得刺挠,偏过头“唔”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黑白分明的瞳仁儿慢吞吞转了一圈,先是盯着天花板,然后视线移到袁珩身上,定住不动了。 袁珩满身狼狈,着实少了几分帅气,他想覆住人的眼睛,让他再睡一会儿,却见萧子昱张开嘴,情谊软哝地唤了他一声:“袁珩。” “怎么了?”袁珩弯下腰,再多听一句情话,掏心掏肺也愿意了。 萧子昱嗓子有点沙哑,不紧不慢道:“《青玉案》有获奖吗?” 星月盛典地颁奖典礼刚刚结束,袁珩无言以对,不知道是该夸他醒的太是时候,还是怨他死里逃生连句动听话也不知道说。 他直起腰,将毛巾搁在一边,掏出手机:“我看看。” 手腕被轻轻拉住了,萧子昱说:“我们看直播吧。” 单人病房里有小电视,袁珩将录播投屏播放,为求氛围感,还关了灯。 萧子昱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身边的空余。袁珩挤进被窝,伸长手臂让萧子昱靠在自己怀里,心道刚在哥哥面前逞了威风,转头就被弟弟拿捏了,还是他心甘情愿。 《青玉案》不出所料获得年度最热播网络剧奖项,剧组有五个人出席,周启临,宋妺和陈楚然是演员,导演组来了杨导的编剧杜若潮。 袁珩看着杜若潮,清瘦温和,一副文人做派,他问道:“就是他向你透露的青云寺?” 萧子昱点点头:“他就是渡归大师在还俗前的侄子。” 开始颁奖前是例行采访环节,萧子昱和周启临同时提名了年度最佳男演员,票数不分上下。在萧子昱临时缺席的情况下,媒体们一窝蜂朝周启临涌去。 记者直白问道:“周老师对这次票选有信心吗?” 周启临面对镜头微笑:“我对自己的表演有信心,这部戏对我而言是全新的尝试,提名的老师们都很优秀,我和观众一起期待这个结果。” 票数差不多的情况,萧子昱有些紧张,袁珩从被子里找到他没打针的那只手,捏住了:“我觉得你比他的可能性要大。” 袁珩不是会以私乱公的人,萧子昱狐疑道:“真的?” “真的,”袁珩坚定道:“虽然魏舟齐是《青玉案》的主角,但他大部分的情感变化都是随方景时的影响走的,你将人物演出了引导力和暗示性,这很不容易。” 夸奖来得太突然,萧子昱心安理得接受了,矜持道:“周老师也很厉害。” “就看到他厉害?”袁珩将他整只手包起来攥了攥:“几年前夺影帝的时候他票数可没拼过我。” 袁珩向来低调,很少提起之前获奖的事,萧子昱无奈失笑,手指动了动插进袁珩指缝,同他十指相扣:“继续看吧。” 记者继续问道:“听说拍完《青玉案》之后您去云南旅居了一段时间,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助自己出戏吗?” 周启临没有否认:“这部戏我投注的心血很多,拍完后也有不少反思总结,需要一段时间消化。” 袁珩哼出一声嘲讽:“他最好是。” 这口陈年醋酿了几个月,没想到还能被袁珩吃到,萧子昱轻声提醒:“宰相肚子能撑船。” 袁珩不受恭维:“我不是宰相,吃一个你就撑得满满当当了。” 采访结束后,大家踩过红毯进入宴会厅,男星女星们意气风发,一张张自信精致的面孔。嘉宾陆续落座,灯光暗下来,柔和光线聚焦在舞台,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提名年度最佳男演员的嘉宾有十位,大家坐在同一排,年龄最小的不到二十岁,最大的那位老先生已经年过花甲,镜头晃过,只有萧子昱的位置是空的。 即使这样,也不妨碍现场的热烈气氛,主持人一一介绍了几位老师的生平经历,萧子昱是入行时间最短的那个,但呼声却丝毫不低。 等热烈的掌声过去,颁奖导师上台,萧子昱暗自吸气,感受到左手传来稳当当的力道。 病房里氤氲的氛围比颁奖现场还要足。一片宁静中,背景屏幕上先闪过了《青玉案》的片头,萧子昱一口气屏住,只听电视里颁奖导师缓缓念道:“获得本年度星月奖最佳男演员的是……萧子昱先生!” 场内外掌声雷动,周启临带头鼓掌,颔首间给予了十足的肯定。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萧子昱还是愣了下,欢呼和掌声迟到几个小时传进他耳朵里,透露着虚幻和不真实。 好像他在现代社会中的努力终于有了实际回馈。 袁珩恰到好处附在他耳边:“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萧子昱还真有,只是躺在病床上不够庄重,他勉强撑起身子,轻声道:“我想感谢编剧书写了这样一个故事,能够把千百年前一段埋没的历史呈现给众人。还有跟我合作的演员老师们,缺少任何一个人的配合,这个故事都不会完整。” 袁珩默默听着,只见萧子昱突然转过头,看向他:“当然,还要感谢我的老板,爱人,也是朋友,感谢你给我在现代社会生存下来的勇气,不管未来是歧路还是坦途,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话音未落,袁珩已经低头吻住了他,电视中掌声未歇,他们隔着一切喧嚣和热闹,在独属于二人的天地中亲吻,闪闪发光的星月奖宛如见证。 . 第二天一早,萧子昱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点滴打完了,手背上多了张创可贴。他侧卧在被子里,头顶是袁珩棱角分明的下颌,绵长的呼吸声传来,袁珩在他昨晚入睡后又盯着换了两次药,后半夜才睡下,此刻还在深眠。 电视遥控器放在手边,萧子昱想起昨晚掌声下的那个亲吻,有些羞赧,也有些依恋,最终他仰起头,轻轻吻在了袁珩的喉结处。 清晨时分格外敏感,袁珩眼皮微动,不等睁开眼睛,先拢紧手臂,确认人安然无恙在自己怀里,才低哑道:“这么早醒了?” 萧子昱推推他,开口问道:“大哥昨晚去哪儿了?” 现在才想起来问,你大哥估计得去角落里蹲着哭。袁珩侧过身,大手兜住两瓣屁股捏了捏:“给他找了间万怡的套房。” 清晨大家都勃发着,萧子昱不让他碰,僵持之际敲门声传来,萧谨川拎着一大兜早餐推门而入。 虽然病床足够大,但旁边明明有一张陪床,看两人挤在一处,萧谨川无可避免地皱起眉:“也不怕挤到伤口。” 袁珩的手还埋在被子里不肯拿出来,萧子昱涨红了脸,一手伸到袁珩的腹肌上拧了一把:“哥……” “这么早。”袁珩终于懒洋洋翻身,毫不避讳在萧子昱额头落下一吻,这才起身道:“万怡好睡吗?” “还行。”萧谨川面无表情,“给你们打包了酒店早餐。” 早饭后又经过一轮检查,等结果的时候《青玉案》导演组的前来探望。大家只知道萧子昱受伤了,凑份子买了花篮和营养品,杜若潮为他捧来了金光灿灿的奖杯。 “昨天你没出席,奖杯是杨导替你领的。”杜若潮说道,“意料之内,实至名归。” “谢谢,”萧子昱倚靠在床头,捧着奖杯端详,还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大家都辛苦了。” 送走导演组的人,萧子昱尝试着下地,四处活动了一圈,袁珩和萧谨川一左一右盯着,他宛如第一次学走路的孩子,压力倍增。 走到一半,他回头问道:“那个护工呢?” “取保候审状态,”袁珩说道,“等出院后就拘留审问……和薛金玲一起。” 萧子昱微怔:“袁烨那边……” “齐淮已经去通知了。”袁珩话音刚落,手机就打了进来。齐淮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袁先生,二少出事了。” 袁珩面色冷峻:“怎么讲?” “二少昨晚知道消息后突发惊厥,打电话联系不上您,我和他朋友把他送去了医院,”齐淮尽量稳住声线,“本来快没事了,结果今天凌晨突然发起高烧,烧到现在都没有退,还迷迷糊糊说了很多胡话。” 袁珩捏着手机问:“都说了什么?” 齐淮犹豫了一下,像是仍感到荒谬:“二少说,说……这破皇帝我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 第80章 袁烨的病房和萧子昱在同一栋, 昨晚齐淮联系不到袁珩,只能先把人送了过来。 接到电话后,袁珩先把萧子昱扶到床上, 安抚道:“没事的,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下去看看。” 病房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肃然道:“我和你一起。” 袁珩只能顺他意思,萧谨川推来了轮椅,一行人前往楼下。 亲妈找人劫持了嫂子, 还要谋杀哥哥, 这消息太过震撼,袁烨听完后直接晕了过去。高烧来势汹汹, 从凌晨开始烧,好几次攀上四十度, 用了各种方法都降不下来。 齐淮在医院陪了一夜,清晨时分发现袁烨突然开始说梦话。 袁珩见他熬黑的两只眼圈, 先放人休假三天:“回去好好休息, 这月给你涨薪。” 齐淮本来是袁珩创办工作室时招的财务, 大学一毕业就被拴牢了, 这些年又追随袁珩进入源泰成了总助, 不管外面对袁珩评价如何, 始终忠心耿耿。 袁珩把人挥走,来到袁烨床边, 医生也有些束手无策:“现在只能先退烧, 烧退不下来可能会有危险。” 袁烨烧得满脸通红,像是被梦魇住了, 眉头蹙得死劲,全身硬邦邦用着力,肌肉放松不下来,小臂上青筋突出。 齐淮说的没错,他真的在梦呓,而且梦话颠三倒四。 “这破皇帝谁爱做谁做。” “寅时就要起来上朝,怕不是要我死。” “张口闭口就是要钱,国库空虚懂吗,有本事找我哥要去!” “出皇位一个,全瑕。” 空气寂静了一瞬,袁珩抬眼看向医生:“这种情况算正常吗?” “高烧是可能出现梦魇的情况,”医生犹豫道,“甚至还可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 但也是要基于逻辑和常识的,袁烨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爆出一堆匪夷所思的句子。 众人一筹莫展,病床上的袁烨突然安静了下来,眼皮动了动。不等医生有动作,他眼角又抽搐了一下,一滴泪滚落了下来。 他开始不住抽气,像是委屈极了,鼻翼颤抖,很小声地喊了句:“皇兄……” 萧子昱回头看向袁珩,两人对视一瞬,有些话不用明说就各自领会:袁烨绝对是想起了什么。 袁珩神色不变,走到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灼热滚烫。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床上的人却像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眉头被手掌抚平,紧绷着的肌肉也开始放松,袁烨不再挣扎乱动,而是轻声哼着:“哥,别留下我一个人……” “您先去忙吧,需要的时候我们会按铃。”萧子昱将医生劝出去,转身面对袁珩:“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袁烨为什么当了皇帝。” 袁珩似是有些无奈,长时间坐轮椅不舒服,他俯下身,把萧子昱抱上旁边的空床。萧子昱攥住他的手臂,目光灼灼如有实质:“袁珩,你不能再瞒着我了。” 袁珩没有躲,任由他拉着,终于动唇轻声道:“真相是什么,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 萧子昱悚然一惊,满眼的不可思议。袁珩本来是太子,新皇却莫名其妙成了八皇子袁烨,可能性其实只有最简单直接的一种,那就是太子身死,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子嗣。 可袁珩正值壮年,大梁国富民强,几乎不可能发生太子殒殁这种事。 萧子昱齿冠轻颤,只听袁珩平静陈述道:“大梁七九年,太子战死。” “什么?!” 瞳孔猛地收缩,萧子昱反应过来,那是他死后的第三年。 袁珩虽为太子,却武艺精湛,曾单刀匹马杀入敌营,最终全身而退。且不说大梁军力雄厚,凭袁珩机关算尽的本事又怎么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惊愕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袁珩在床边坐下,亲昵吻上他眼角的泪花,“当年没能及时去追上你,是因为我不能把一个烂摊子交给袁烨。” 大梁在老皇帝手中积弊已久,满朝蠹虫,武将不驯,宫变后的几年,太子长风手段狠辣,勉强整治朝纲,杀一儆百。混吃等死的文臣们编排他,暗传太子疯骘,他不理,将军们不信他,觉得冷宫皇子奸诈有余,胆魄不足,他便亲临军帐,跟众人同吃睡。 大业将成,高悬在头顶岌岌可危的月亮却突然坠落了。 萧子昱突然记起青云寺的华真和尚说过的话:“王君殁后,大梁变革三年,对内修政,对外强交,手法之残酷震惊后世。” 他几乎找不到自己声音,轻声道:“所以你替袁烨铺好了路,然后将皇位让给了他。” 袁珩不置可否:“他做得还不错。” 萧子昱眼中流露出巨大的茫然,就好像和真相隔着一层薄冰,他小心翼翼地行走,尽量不去戳破,然而忽然有一天,冰层碎了,他猝不及防掉了下去,没摔疼,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袁珩忍着心疼安慰:“怎么,知道了真相,还要打我一巴掌解气吗?” 萧子昱扬起手,落下的时候却如春风化雨抚上袁珩的脸颊,他将人拉近,额头相抵,鼻尖相贴,略带哽咽地吐出两个字:“傻子。” 袁珩抚摩着他的后颈,似是得逞:“你早同我定情,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前世萧谨川周游各地,对朝中事少有耳闻,此刻听来虽然震惊,但面上仍平静如潭。只是没想到袁贼竟情深至此,他别扭着说出一句:“之前是我看错你。” “不,你没看错,”袁珩抬起头,似笑非笑,“我的确狼子野心,萧子昱落我手里,谁要也不会再给。” 萧谨川:“……” 病床上,袁烨如打梦颤,突然剧烈挣扎了一下,竟是猛地坐了起来,胸腔剧烈起伏着喘息,眼睛悄无声息地睁开,和同样无言的萧谨川对视了个正着。 他头疼欲裂,一手按着额角,惊愕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朕的寝宫里?” 众人面面相觑,袁烨已经拔了针头,翻身跳下床来:“刺客!抓……” 袁珩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推回床上,厉声呵道:“袁烨!” 袁烨怔怔看着他,忽然伸手抱住了袁珩的肩膀,嚎啕道:“皇兄,原来你没死!” “不对啊,你明明都让箭射成刺猬了,还是朕亲自收的尸呜呜呜……” 袁珩没死但差点让他气出心梗,按铃叫来医生给他打了一支镇定剂。 袁烨被几个护士七手八脚按回床上,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好半晌过去眼角才轻轻一动。 袁珩站在一边:“想起来了?” 袁烨慢慢转过头来,言语太过苍白,无法直抒胸臆,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卧槽……” 萧谨川眉头紧皱,似乎是被刷新了某种下限。下一秒,袁烨的视线追了过来:“这位仁兄是?” “我师兄。”萧子昱说道。 “皇嫂……”袁烨喃喃道,“等等,他是你这辈子还是之前的……” “他是之前在梨园里教养我的师兄。”萧子昱解释道。 “奥……”袁烨点点头,又盯着天花板,彻底消化不动了。 “你可能是受了刺激,才乍然恢复记忆。”萧子昱有些担心,“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袁烨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道:“皇嫂,你千万别怪罪我哥,他上辈子不是故意……” 见萧子昱神色平静,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已经知道了?” 萧子昱略带怜悯地点了点头。 “大梁和凉州一战,他明知道前方有埋伏,还要去追击穷寇,最终被乱箭射死,”袁烨悲愤难当,“将士们见到都杀红了眼,把那蛮夷首领吓得屁滚尿流,硬是主动投诚,在破城之际归顺我大梁。” “四十年的皇帝啊,天天早起!”袁烨仰天长啸,“我替我哥多上了四十年的班!” 不管是昏迷还是醒着,袁珩的评价都是一致:“你做的很不错。” 袁烨一愣,眼角登时渗出了水花。男子汉大丈夫说哭就哭,袁珩头疼道:“忍着。” “哥,你夸我了?”袁烨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也觉得我不是废物对不对,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袁珩站在他床边,一字一句道:“大梁绵延百年看允和之始,辛苦了。” 允和是袁烨的小字,大梁七九年初春,百废待兴,国运昌泰之时,袁珩追随王君而去。朝臣按照遗诏拥新王上位,袁烨将满腔悲痛化解在政务里,顺应皇兄的意思抹除了那三年史记,模糊了王君的名字,不给人百年后议论的机会。 他终生未曾婚娶,过继了其他兄长的孩子放在身边教养,在位四十多年,成为梁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之一。 袁烨不敢居他哥的功,慢慢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上辈子让我干活就罢了,这辈子竟然还要我回源泰上班。” 袁珩神色稍凝,言归正传:“薛金玲的事你听说了。” “我妈……”袁烨顿了顿,准确说应该是他这一世的妈妈。 薛金玲在嫁进袁家之前就怀上了他,诞下孩子后也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袁启安身上,奈何袁启安油盐不进,自始至终不肯放权,只在病重后把部分股权分给了小儿子,将他当作制衡袁珩的筹码。 没想到袁烨生来跟他哥亲切,不事管理不说,还闹着将股权转让给大哥。中秋节那天不欢而散,薛金玲彻底对这个儿子丧失了信心,这才决定铤而走险。 从童年到青年的漫长时光,袁烨身前始终都有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尽管忙碌,却总会在他惹祸时及时出现,虽然冷淡,却不忘在无人在意的生日陪他吃一点蛋糕。 袁烨闭了闭眼睛:“你决定吧,哥,我不干涉你的判断。” 一整天,萧子昱都有些心神恍惚,呆坐在床上,默默消化着巨大冲击。 袁珩早知道真相定然会吓到他,可还是难免心疼,吃过午饭后拉了窗帘,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休息一下吧。” 萧子昱乖乖被他抱着,像是眷恋那份温暖,主动伸手勾住了袁珩的腰,“别走。” 袁珩看着怀里的人,萧子昱难得有示弱的时候,此刻却满脸茫然忧惧,总一副要落泪的样子,就算萧谨川要冲进来打断他的腿他也不会走的。 他搂着人躺进被窝,轻拍后背安慰,萧子昱良久没了动静。就在他以为对方睡着的时候,萧子昱却突然道:“被万箭穿心,疼吗?” 袁珩一怔,继而低下头轻吻他的发顶,实话实说:“肯定是疼的。” 萧子昱闭着眼睛,睫毛轻颤。却听他继续道:“但不及失去你的千分之一。” “所以别担心,”袁珩用力抱住他,“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 两周后,护工被医院判定可以出院受审。这段时间他一直被警方密切监控着,丝毫没有同外界联络的机会,股权转让书的受益人明晃晃写着薛金玲的名字,他无法再为对方开罪。 袁烨去拘留所看过薛金玲一次,向来光鲜温婉的女人像是失了神采,看到儿子时悲伤地垂下泪来:“儿子,你救救妈妈,同你大哥说一声,妈妈也没想这样的呀。” 面对这样的母亲,袁烨满身狼狈:“妈,你这次不是在寻找依靠,是要杀人了。那个护工有枪,大哥晚到一步,萧哥就会有危险,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觉得我这个儿子不成器,没本事,从小到大只会给你丢脸,这些我都认。但我没有办法替受害人做出原谅。” 从医院出来,袁烨直接去了公司。不管愿不愿意,他生活的某些部分还是发生了巨变,按照往常的习惯,让自己忙起来会好很多。 他打算继续把摄影展办下去。 大周末,源泰大厦没什么人。萧子昱最近停止了一切商务活动,安心修养。他打算趁这段时间尽快将归巢基金提上日程。 萧谨川在听说这个基金后,强势要求入股,一切运营都是萧子昱在负责,很多地方都搞不明白,休息时间将袁珩抓来公司加班。 天气转凉后难得有阳光温暖的日子。袁珩靠在工学椅里,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萧子昱的一方侧颊,骨相清俊,眉眼秀气,下颌微微绷着,就算看文件看得一头雾水还是保持着几分骄矜。 他第一次在办公室萌生出了不想加班想约会的念头,懒洋洋道:“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你不要妨碍我工作,”萧子昱正直地拒绝完,发现还真有地方不明白,他不耻求问:“募捐资格这里你可以给我讲讲吗?” “我看看。”袁珩接过文件,顺手揽住那一把细腰,稍稍用力就将人箍到了大腿上,抱踏实颠了颠,这才道:“基金会要正常运营至少两年才有公开募捐的资格。” 萧子昱低头写下笔记,感觉腰间的大手不太老实,张了张嘴要出声提醒。 袁珩抢先一步伸出食指挡在他唇前:“我知道,伤还没好利索,胳膊疼,不能拉伸,背也疼,不能受压迫,说了这么多遍,我都记下来了。” 萧子昱蜻蜓点水吻在他眉峰,叫人心驰神荡:“最近在忙正事,我怕你把我拆散架。” 袁珩好久没有过这种待遇,仰着脸任他亲吻,忽然办公室门从外面一推,袁烨大步走了进来。 “哥??!” 这次躲无处躲,萧子昱感觉自己都要有心理创伤了。维持着头埋在袁珩颈边的姿势,没有动。 偏偏这个视角挡住了脸,袁烨惊悚道:“哥,你不会是找了个长发小子玩替身吧!你要这样我可大义灭亲了,我存了萧大哥的电话号!” 袁珩伸手按住萧子昱后颈,将人往怀里埋了埋,厉声道:“显着你了,给我出去!” 第81章 天气逐渐冷下来, 伤好后萧子昱开始逐步恢复娱乐圈的工作,并正式领任了归巢基金会的委员长。 一时间,舆论哗然。明星做公益的不算少, 但能长期持续性将自己的收入投放进基金会的却不多, 妇女拐卖的课题再次受到关注, 《喑哑》尚未排片已经收获万众期待。 粉丝们见多了萧子昱在镜头前的各种姿态,还是头一次从新闻里看到他西装领带,衬衫雪白,跟一众理事开会的样子。侧颊微冷,发言笃定, 有人扒出来对比说, 有点袁珩当年的风采。 会议结束,萧子昱送走了媒体, 直接乘电梯去到总裁办公室,和袁珩一起下班前往万怡。 今天是袁烨的摄影展开展第一天, 借用了万怡顶楼的天幕广场,所有拍卖所得将用于慈善公益。 袁珩正在批复财务总监的用款计划, 萧子昱坐在沙发上, 等他处理完才上前, 把用完的签字笔加盖放好。 “这么殷勤, ”袁珩低笑, “看来归巢基金让萧先生很满意。” 萧子昱被戳穿了, 却不承认:“不论如何,基金都会启动, 我是因为旁的。” 袁珩挑起眉峰:“什么?” 萧子昱凑近, 俯在他桌前:“当然是袁先生昨晚表现不错,以资鼓励。” 袁珩呼吸一滞, 心道真是世风日下,堂堂王君都学会调戏人了。 他伸手拦住萧子昱的去路,果然见人因为一句戏弄话自己先红了耳根:“你道行还不够,我都没觉出痛痒,怎么自己就丢盔弃甲了?” 原定的下班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齐淮提着午餐回秘书室,迎面撞见两位老板,问好后擦肩而过,走出几步才疑惑萧先生的脸色好像比平时红了几分。 电梯里没人,萧子昱压下心跳,埋怨道:“谁让你弄到那么高的位置,领子都要遮不住了。” 袁珩面不改色:“一样的位置你也可以给我弄一个,我保证今天都敞着领口。” 一句变态徘徊在嘴边,电梯中途停下,财务总监走了进来。袁珩威严地一颔首,又变成了那个冷漠禁欲有点吓人的公司总裁。 万怡从大堂就开始布置,挂满了袁烨和他朋友们拍的各种写真,几只花篮摆在门口两侧,最大的一只是袁珩和萧子昱合送的,没有署名。 这次摄影展准备得完善,袁烨邀请了他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有很多专业艺术家,点评人,不少业内大佬也看在源泰的面子上前来赴会,一时间展厅成了难得的名流交际场。 这也是袁珩真正想让他接触的,通过爱好扩大自己的圈子,结识更多的人,能做出一点成绩,而不是空谈梦想,只当一个有勇无谋的富二代。 两人踏进展厅,袁烨穿着一套颇有艺术家气息的衬衫马甲,用领结代替了领带,正在场中介绍自己的作品。大学时他独自走过不少地方,每张照片背后几乎都有一个故事,连袁珩都有些意想不到。 “他其实可以做得很好。”萧子昱轻声道。 袁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远处的袁烨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回过头来:“哥,萧哥!” 一时间,令人动容的专业形象褪尽,他大步奔过来的时候还是像一只傻乎乎的打着领结的哈士奇。 众人纷纷看过来,袁珩绷着嘴角:“不错。” 袁烨笑嘻嘻的:“哥你喜欢哪幅,我先让人打包起来,贵宾价八八折,多买多优惠哦。” “来都来了,真不给萧哥买一副嘛?” 袁珩:“……” 天幕广场穹顶透明,落地窗环绕四周,防晒涂料柔和了光线,如同穿行云中。袁珩此行并没有声张,不算展览的主角,和萧子昱偷闲游览,观赏一张张创作。 袁烨的拍摄技术果然不错,既有自然奇观,也有人间百态。萧子昱驻足,面前的照片上是一对女性恋人,她们都穿着婚纱,紧挽着手臂接吻,阳光透过雕塑的顶端照射下来,在她们脸上洒下淡淡的光晕。 作品名是:《两件白婚纱》。 “希洛公园,在夏威夷,”旁边适时传来讲解的声音,“在那里同性恋人也能结婚。” 萧子昱不用侧目,余光中就能捕捉到袁珩的身影。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吗?” 前世他作为一个男人入主东宫,实在有违伦常,袁珩用强权抹平了一切异议,给他按了个王君的名号,称呼起来不像太子男妃那样让人尴尬。 而现在,他已经接受了现代社会的诸多框架,并且足够满足,不强求太多,淡淡道:“走吧。” 袁珩却在满堂宾客中牵住他的手,低声道:“如果你想,我们也可以去结婚。” 萧子昱被他勾着手指,同样压低声音:“可我听说,现代社会讲究自由恋爱,结婚之前是要求婚的。” 还挺有仪式感,袁珩轻笑:“那我求婚,你答应吗?” 怎么还能提前询问答案,萧子昱绷不住笑意:“当然要求了才知道。” 袁珩扯着手臂不让他走,有些强势的:“我是个商人,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项目才会做,力求减少耗材,一击必中。” 萧子昱扬起眉毛:“那还有百分之十的风险呢?” “做项目的话,就是及时止损,反思总结,”袁珩说,“要是求婚,我会反复尝试,直到你答应为止。” 萧子昱一愣,没想到袁珩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酸话,看向照片中两个幸福洋溢的女生,感觉耳根都有些发烫起来。 他轻声道:“跟袁烨说一声,这幅画我要了。” 整个下午都是展览时间,晚上还会开派对,袁烨第一次组织,难免有不熟练的地方,袁珩全程在万怡坐镇,累了就和萧子昱到套房里休息。 每家万怡都会常年为高级vip预留套房,萧子昱还记得第一次住万怡三十层的套间,他连浴缸都不会用,狼狈之下出了洋相。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尴尬,锤了下身边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一直在看我出丑。” 天边流云划过,被夕阳染成橘红,袁珩从身后拥抱着他,在落日下坦然道:“你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滋味吗?”  萧子昱摇摇头,发梢抚过下颌,带来微痒。 “不是喜悦和庆幸,”袁珩慢慢说着,“是恐惧。” “担心再次丢失,所以不敢靠近,反复确认后才能伸手,还要怕你不喜欢……” 话音未落,萧子昱翻过身来拥住了他,纤长手臂圈住宽厚的脊背,连心脏都隔着胸腔一起跳动,直至分不出你我。 “以后不会再有了,”他轻声保证。 展览按照流程顺利进行,大部分作品都被拍卖了出去,袁珩将剩下的按照原价包圆,直接投放进了归巢基金会。 晚间派对是袁烨的主场,两人准备离开时,却不知道谁将消息透露给了媒体。 娱记在万怡楼下围追堵截,拍到了他们同时出现在酒店的照片。 当晚热搜登顶,两人也不是闹过一次两次,连粉丝都默认他们的关系超过了普通朋友。更有大胆的媒体猜测,两人同时消失这么长时间,有极大概率是去国外领证了。 这次萧子昱没有公开否认,似是而非地发微博解释了一下:“去酒店参加弟弟的摄影展,收获很多。” 与此同时,袁珩那边也更新了一条动态:“革命尚未成功,仍需努力。” 两人都是演员,吃瓜粉丝占大多数,甚至纷纷开始猜测是袁老师没追到手还是求婚被拒了。有大胆的直接去袁珩微博下面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粉丝群纷纷团建,出谋划策怎么求婚更容易打动人。 和谐的声音盖过了偶尔的一两句质疑,袁珩捡了“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那条评论回复:上辈子。 没有主语宾语,粉丝们把它当成一条雅痞的玩笑,趁袁珩在线的时候询问什么时候会拍新片,还会不会上节目。 袁珩心情不错,正准备多回复几条评论,就听浴室门被刷地拉开,萧子昱顶着湿发没来得及擦,先来兴师问罪。 他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任人抢走了手机,萧子昱愤愤道:“你这样太明显了。” 刚洗过澡的身体蒸腾着水汽,裹在浴袍里软绵绵的,袁珩把人拽到自己身上趴着,拿过毛巾给他擦头发:“先打一剂预防针,万一哪天再被媒体拍到什么,也是我追求你在先,我们这属于正常交往。” 萧子昱又爱又恨,奈何头皮都被人按摩得舒服,慢慢就失了气势。他抬手戳向袁珩得胸口,想酝酿一句重话,最后被人握住指尖,袁珩嗓音低哑:“再戳下去要有感觉了。” 萧子昱一愣,羞愤之际脱口而出:“信不信这辈子也在这里给你戳个窟窿。” 袁珩只当被猫挠了一爪子,轻而易举捉住作恶的爪垫,好整以暇捏了捏:“荣幸至极。” 说罢,不能萧子昱反应过来,直接发力将人压在了身下。 萧子昱出来得着急,只匆匆裹了浴袍,此刻毫无防备失守,难耐地一口咬上袁珩的肩膀。 刺痛激起了嚣张本性,袁珩手臂发力,直接将人托抱起来顶在床头,不知道是警告还是哄慰:“等下别哭。” 身上先前擦伤的地方结了疤,每一处都像一个新鲜坐标,被袁珩辗转吻过。轻微啃噬从胸前传来,萧子昱绷直脚尖,还是逃不出这一小方禁锢。 萧子昱不喜欢求饶,但着实无法脱身,他揪着床单哭了出来,却连眼泪都一并被人吞吃入腹。 月悬中天,他在袁珩的颈窝里沉沉昏睡过去,手掌半握成拳,抓住了袁珩的一根手指。 清晨时分,袁珩率先睁开眼睛,没穿上衣,家居裤松松挂在胯上,先去收拾满地狼藉。免得萧子昱待会儿醒来看到,又要跟他急眼。 他一走,身前失了支撑,萧子昱软软侧趴在床上,感受不到温厚的肉垫,也跟着醒了过来。 袁珩恰好回房,背上红痕触目惊心,每一条都有着很深的来历。瑞凤眼微微张大,萧子昱崩溃道:“你把衣服穿上。” 袁珩在事后向来从善如流,将睡袍披上,又拿来药膏替人抹了。 胸前凉飕飕的,萧子昱有些不自在,转移注意力拿起手机,昨晚的风波渐过,网上的讨论趋于友好,预想中血雨腥风的场景没有来临,或许袁珩说的是对的,先给粉丝脱敏,到时候万一公之于众不会太过震撼。 不仅如此,还有一档老牌的综艺节目看中了他们两人的热度,一大早给源泰发来了合作邀请。 “这是什么,”萧子昱偎在袁珩身边看邮件,念出标题,“《tripper》?” “是一档国外的旅游类综艺,”袁珩提醒道,“全球招募嘉宾,先前陈楚然参加的就是这个。” 看起来挺新奇,萧子昱下拉邮件确认:“邀请了我们两个?” 袁珩点头道:“这次会去夏威夷。” “什么?”萧子昱没反应过来。 “希洛教堂,《两件白婚纱》的拍摄地。”袁珩捏了捏他的耳垂,“你不想去看看吗?” 第82章 (正文完结) 《triper》能做成经久不衰的旅游综艺不是没道理的。 节目中噱头不多, 以体验为主,慢节奏,用粉丝的话来说就是极其下饭。 “嘉宾可以自愿带一位朋友, ”萧子昱念道。 “哦?”袁珩不动声色挑眉, 大手在人腰上打着旋, “你有想带的朋友?” 萧子昱按住他的手掌:“你说我师兄会不会感兴趣。” 出乎意料地,袁珩爽快道:“可以问问。” “到时候把袁烨也带上。” 他们这边表达了合作的意向,公司去和片方交涉。萧子昱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眼睛,下床洗澡。洗到一半,浴室门被刷地拉开:“自己洗不方便, 我来帮你。” 袁珩就是那个最大的不方便, 然而这个时候遮挡要害显得滑稽,萧子昱躲闪道:“不用, 我自己来。” “别动,我看看还肿吗?” “袁珩!” …… 《tripper》很快官宣, 除了袁珩和萧子昱两位大中华区的嘉宾,另外两位是一对来自伦敦的同性情侣, 安迪和西蒙。 萧谨川和袁烨受邀参加, 签完协议后一起拍了宣传片。先前《寻俗》播出时, 萧谨川的镜头虽然不多, 但受欢迎程度丝毫不减, 特别他声音沉冷, 气质不凡,全然一派文质彬彬的君子之风, 极讨小姑娘们喜欢。 没想到在闹出几波舆论风浪后, 袁珩和萧子昱不仅没有避嫌,还像往常一样合作, 姿态大方,毫不遮掩,吃瓜群众反而渐渐兴味盎然。 “谁懂,感觉他俩像婚后十年了,哪天公开出柜我都不会奇怪。” “糖多到吃不完,本元宵cp粉祖上有矿。” “另外一对嘉宾是同性情侣,很难不怀疑节目组在暗示什么。” “节目组: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十二月份,云京迎来了第一场雪,《tripper》正式启程。 将近十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在火奴鲁鲁机场降落,湿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十二月是南半球的夏季,热带猛烈的阳光直射地面,连植物都平白高大茂盛了几分。 几人在飞机上就已经换装完毕,萧子昱穿了一件白色短袖搭配薄层牛仔裤,头发清爽地扎高,在一群黝黑健硕的热带居民中极为显眼。 安迪和西蒙也来了,两人深受伦敦漫长冬天的迫害,看到阳光都有些兴奋。 安迪有一头色泽鲜亮的红发,鼻子上一圈淡淡的雀斑,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自信,大声跟众人打招呼:“来自中国的朋友,你们好!” 西蒙相对稳重些,他比安迪足足高了一个头,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连唇峰都鲜明无比,看到他们后淡蓝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典型的老派贵族相貌。 大家很快彼此熟络,在机场拍了第一张大合影。第一天大家还要倒时差,行程就没有那么紧凑。在节目组安排的酒店入住后,安迪建议去附近的沙滩上逛一逛。 傍晚时分太阳依旧毒辣,袁珩顾不上摄像头,边走边给萧子昱抹防晒。从脖子到胳膊,多余的直接蹭到自己手臂上。 萧子昱对现代社会的化学护肤品仍不肯苟同,抗议无效后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 萧谨川和袁烨跟在后面,一个大热天仍不放弃长衣长裤,另一个早就换上了无袖背心和大裤衩,草帽是在路边摊买的,俨然跟当地环境融为一体。 萧谨川盯着前面的两个人,身边温度都平白降低了一些,萧子昱明明都表现出不愿意了,袁珩还追着缠上去,拉住人家不让走。 袁烨暗暗盯着他,不明觉厉。半晌好像是参透了些什么,主动道:“萧大哥,他们是在玩情趣呢,要是我哥跟嫂子一样矜持,那他俩估计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 萧谨川转过头盯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袁烨还是感觉自己被骂了。大意应该是:你跟你哥是一路货色,都不算什么好东西。 气温仍在攀升,地表的温度接近四十,萧谨川的后背渐渐被汗水浸透,他抽出纸巾擦汗,要不是担心萧子昱第一次出国,他大可在青岚园里打着壁炉安然过冬。 他们的跟拍摄影师是个华人,见两人气氛尴尬,主动问道:“大家之前有来过夏威夷吗?” 袁烨把草帽拿在手里扇风,回忆道:“唔,之前来采风过,还有幸结识了一个表演草裙舞的小姐姐。” 奈何小姐姐不喜欢精神小伙,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袁烨还没回味完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就感觉手里一空,草帽被人凌空掳了去。 “hey bro, catch !” 嬉笑的声音远远传来,是当地的一群男校高中生。在旅游国家,居民们对当街拍摄的行为习以为常,他们毫不避讳地大方蹭镜头,将袁烨的帽子抛来抛去,起哄声引来了一群围观者。 “还给我!”袁烨除了他哥平生还没怕过谁,瞬间被挑衅得直冒火,转身就要冲过去追。 “wow!”男生们一哄而散,训练有素地跳过花坛,翻过长凳,竟然是还是一群跑酷爱好者。 “可能是学校的社团,”安迪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惹人讨厌了。” 西蒙揽过他的肩,低声道:“没有,你当年就很可爱。” 袁烨无能狂怒,这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身后传来一道微凉的嗓音:“我替你拿回来。”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萧子昱已经窜了出去。他身体轻盈,稍微借力就能跃得老高,方才高中生们翻过的障碍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男生们像是见到了某种神秘的东方武术,一时间纷纷睁大了眼睛,起哄得更激烈了。以他们的经验,这种身材清瘦的亚洲人总是缺乏力量,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弃。 所以,让他们兴奋的原因还有另一个,萧子昱作为一个男人,也太漂亮了些。 那飞扬的长发和轻盈的身姿简直符合他们对东方人的所有刻板印象,被美人追在身后,不管对方的动机如何,都足够他们明天在学校里炫耀了。 “南珠!” 袁烨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又有两道身影飞掠而去。跟拍摄影师头一次见到这种阵仗,都懵了,犹豫着要不要狂奔去追。 袁烨转过头,跟两个英国佬面面相觑,半晌安迪问道:“你怎么不去?是因为不会中国功夫吗?” 袁烨:“……” 奔出去足有一公里,小屁孩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只剩下呼哧喘息的声音。萧子昱从十几级台阶上一跃而下,胸腔都没有多少起伏,稳当当落在了高中生前面。 男生们撑着膝盖气喘如牛,他们是今年才加入社团的新生,正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炮仗都想尝一尝的年纪,团伙作案是常态,何时被人追着屁股撵过。 看起来年龄最大的那个双手将草帽送上:“很抱歉拿了你的东西……请问你这是中国式跑酷吗?” 萧子昱的英文水平不足以理解“跑酷”这种词汇,他面色微冷地接过帽子,淡淡道:“下不为例。” 男高中生们顿时发出咆哮,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白人的身体骨架本来就大,挤在一起简直就像一堵人墙,他们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不肯让开,终于有人率先开口:“美人,我们能有幸邀请你喝一杯威士忌吗?” 萧子昱听懂了大意,摇摇头,表示自己要离开了。 男生们不肯放弃,为首的那个继续道:“我朋友会调很好喝的果酒,你是第一次来夏威夷吗?我们可以带你去海边,去兜风。” 那神情就像怀春少年面对情窦初开的心上人,想要讨人欢心,又怕太明显惹得人厌烦。 还没等萧子昱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怒喝:“滚远点,你们这群小屁孩!” 萧谨川第一次爆粗口,冷峻的气质将高中生们吓得后退两步。 袁珩将人拉到身前,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抬手摘掉了挂在发梢上的两片树叶,又半蹲下去替他拍裤脚上的土。 宽厚的大手包裹住萧子昱的手掌,袁珩心有余悸:“下次别跑这么快。” 萧谨川提高声音:“人生地不熟,也不怕被人拐去卖猪仔!” “嘿,先生,你们是不是太严厉了一点,”高中生出声提醒,“我们只是想邀请他去喝一杯。” “闭嘴!”袁珩和萧谨川同时喝道。 萧子昱自知理亏,将草帽戴在头上,仿佛这样就可以就地隐身。 摄影师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两人牵着手转身,余光中出现了一座白色的雕像。 眼前景象逐渐与记忆中的照片重合,丰沛葱郁的热带植物,汩汩搏动的音乐喷泉,和手持生命之剑的大天使,萧子昱反应过来:“是希洛公园。” 就在他们站立的地方,也曾有一对同性恋人并肩而立,那副照片的名字叫《两件白婚纱》。 没想到一场闹剧最终还能以浪漫落幕,袁珩同他十指交握,刚要说什么,就听萧子昱道:“那个光屁股小孩是谁?” 袁珩有些无奈,决定不跟刚穿越的古代人计较,捏了捏他的指尖:“那是天使。” “在基督教里,天使是神的孩子,会送来爱和祝福。” 袁烨和摄影师这才气喘吁吁赶到,萧子昱神色一敛,刚要抽出手指,却被袁珩更紧地攥住。 “你们别动!”袁烨大呼小叫了一嗓子,手忙脚乱打开拍立得,“这个角度绝了!” 两人并肩而立,背对着众人,夕阳暧昧了光线,将天使像染成金黄色,就连旁边那群高中生都下意识屏息,等相机将这一幕咔嚓定格。 相纸被缓缓吐出来,袁烨捏住扇了扇,递给萧子昱。 他来到现代社会后拍过各种照片,却还是第一次照拍立得,虽然没那么清晰,却有种老胶片地质感,仿佛汪住了一段岁月。 萧子昱将相片郑重夹进钱包:“谢谢。” 安迪瞧见了,硬是拉着西蒙拍了同款,并且给出了最高评价:“虽然你不会中国功夫,但拍照技术十分让人敬佩。” 气得袁烨想原地把相纸吃了也不给他。 走回沙滩酒店,时差带来的困顿感延迟袭来。安迪和西蒙独享一间大房,剩下四人则是住在四室一厅的公寓式套间。 萧子昱洗过澡,感觉身上困乏稍解,换洗衣物带的不多,他裹紧睡袍,站到露台上吹风。 袁珩发来一条消息:洗完澡了吗? 为了拍摄生活片段,客厅里架了四个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记录他们的生活状态,要是乱窜房间一定会被抓到,到时候剪辑播出来能直接送他们登顶头条。 因此回来后萧子昱和袁珩各自欲盖弥彰呆在房间里,默契地没有提晚上该怎么睡。 此刻外间还有走动的声音,是袁烨踩着拖鞋出来,去冰箱拿饮料。萧子昱垂眸看着那条信息,总有种偷/情的错觉。 他忽略消息,直接打电话过去。对面没有接听,半晌,隔壁露台传来响动,袁珩披着浴袍走了出来。 两个露台间隔一米多的宽度,萧子昱趴在栏杆上,回答他的问题:“已经洗完了。” 下一秒,他悚然睁大了眼睛,因为袁珩单手撑住栏杆,轻而易举地跃了上去。 两边的露台虽然间隔不远,但房间距地面足有二十层楼的高度,耳边海风呼啸,模糊了远方沙滩上的喧闹笑语。 萧子昱来不及阻拦,先往后退了两步,袁珩脚踩着栏杆,直接凭空跃了过来,巨大的黑影当头笼罩,将他死死锁进怀中。 因着惯性,萧子昱后背靠到了墙上,袁珩却没有让开的意思,低头衔住两片唇瓣,舌尖探进齿缝,轻轻一吮。 袁珩在镜头前便有些放肆不拘,人后更是不管不顾,单手垫在萧子昱脑后,迫使他仰起下巴,战栗着应允。 唇分时萧子昱身体已然酸软下去,全靠着腰间大手的支撑才能站立。师兄和弟弟都在隔壁,外面还有摄像头捕捉着一切动静,怎么能放浪至此,萧子昱抬手推拒:“袁珩……” “外面还有……” 话没说完,嘴巴又被人堵上了,这次是袁珩塞进来的两根手指,摩梭着他的牙关。耳边落下一声夸奖:“南珠的牙齿真整齐。” 萧子昱涨红了脸,奈何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咽。胯前蓦地一凉,是他被袁珩抵在了露台栏杆上,手指抽/出,转而探去了别处。 瑞凤眼缓缓张大,像是接受不了这般荒唐,萧子昱溢出一丝哭吟:“长风……” 耳边的呼吸声登时粗重了几分,袁珩放慢了动作:“放松,不然会弄疼你。” 方才两人火热纠缠时袁珩就顺手关了房中的灯,此刻黑灯瞎火,不会有人看到他们恃夜孟浪,然而不远处的海滩上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人声,萧子昱总有种置身于人前的错觉,到底没能撑住。 “脸皮这么薄,”袁珩没忍心继续欺负下去,抱着人回到屋内,似诱骗也似哄慰,“放松,这就好了。” 仿佛海风都变得烫热起来,这次袁珩什么都没用,摩擦感变得清晰,萧子昱昏睡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哭出一声:“骗子。” 本来倒时差就困乏,再加上一场云雨,萧子昱直接进入了深眠,身体像是对面前这个人又爱又怕,不情不愿缩在袁珩怀里,一觉睡到了天亮。 清晨时分,萧子昱睁开眼睛,面前是坚实可靠的胸膛。天边一片橙红,太阳在海平线上冒了个尖,袁珩拥着他,替他整理好睡乱的长发,十足温柔跟昨夜的行径判若两人。 “时间还早,再睡会,”袁珩在他背上轻拍抚摩,萧子昱陷入那安然的节奏里,不知不觉又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身侧床铺空荡,早没了袁珩的身影。萧子昱推被坐起来,身上清爽干净,依稀记得袁珩替他擦洗过了。 他觉得自己被人惯出不少毛病,昨晚弄得狠了,咬牙发誓再也不要搭理袁珩,结果今早没见到人,心里又觉得空落。 他穿好睡袍,给袁珩打去电话,竟然无人接听。趿着拖鞋走进客厅,袁烨和萧谨川都表示没见到人。 袁烨惊恐道:“完了,不会是我哥不想负责跑路了吧。” 萧谨川则皱眉回忆:“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吓得萧子昱顾左右而言他,不敢再问。 拍摄照常进行,节目组说袁珩请假一天,没有透露去向。萧子昱满腹狐疑,然而过度关心显得奇怪,只能作罢。 这几天罕见的没有下雨,天气异常晴朗,远处海平线上隐隐能看到船影,湛蓝空中偶尔有海鸥划过。他们租了一辆敞篷越野,沿着欧胡岛自驾行驶,还没到圣诞节,路上的游客不算多,公路向两端无限延展。 萧子昱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面对镜头也有些敷衍,袁珩还是没有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西蒙开着车,安迪在副驾上已经玩疯了,整个上半身探出车外叫了两声,恨不能跟所有路过的行人打招呼。 他们开上了一处海边悬崖,视野高阔,浪涛拍岸,远远能看到有爱好者在崖壁上跳水。 “要过去拍几张吗?”摄影师提议。 安迪已经张开双臂冲了出去,萧子昱在车里磨蹭,显得兴致缺缺:“我就先不去了。” “来都来了,去看看吧。”萧谨川说道。 “走啊萧哥,”袁烨替他拉开车门,“听说这叫情人崖,旅游旺季可是有大堆人排队跳海。” 情人只在心里,又不在身边,萧子昱察觉到自己的一些变化,是占有欲在作祟,但不想承认。他决定从悬崖上回来再给袁珩打一个电话,要是他还不接,是死是活自己都不管了。 下了车,海浪的哗哗声几乎扑在耳边。他往坡上走去,看到远处卷起千堆碎雪,安迪忽然对着天空大呼小叫起来,伸展着双臂:“快看那里!” 萧子昱应声抬头,悬崖上好像离天空更近一点,晴空浩荡,万里无云,阵阵海浪中,一架纯白色的小飞机出现在视野中,尾部拉着粉色的烟雾,在空中兜了个圈。 萧子昱来到现代社会,坐过大飞机,却没见过这样圆滚滚的小飞机,不免多看了两眼。小飞机左摇又晃,像是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不紧不慢回到正中,拉着烟雾斜斜了画几个弧度。 那是一个英文字母“。 安迪兴奋地大叫起来,拉着西蒙地手左摇右晃,萧子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心头微颤,某种预感呼之欲出。 “rry ”,小飞机终于画完所有的笔画,又摇头摆尾在硕大的字母旁边加了个一个心形。海滩上的人也抬头望去,兴奋地讨论起来,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幸运的当事人。 萧子昱似有所感回头,只见消失了一大清早的袁珩正从往山坡上走来,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快,最终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边。 萧子昱再次望向天空,特质的烟雾久久没有散去,他转向近在咫尺的高大身影,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古代人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曾想象有人会把誓言留在长空,他们一路驶来见到的所有过客都可能成为见证。 袁珩低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喜欢吗?” 萧子昱没回答是与否,只轻声道:“你也太霸道了点,求婚都不用问句。” “因为最关键的那句要我自己来说。”袁珩单膝跪下,身条依旧笔挺洒脱,掌心稳稳托着一只丝绒盒子,铂金对戒在太阳下反射着光辉。 “你愿意嫁给我吗?”袁珩音调不高,每个字却异常坚定,像是早就十拿九稳,亦或不达成目的誓不罢休。 太快承认显得殷切,萧子昱矜持地掐着秒,心跳却如鼓点般连成一片。他在空中的字母开始消散时终于点头:“我愿意。” 欢呼声从远处传来,是袁烨和安迪胡乱拥抱在了一起,安迪感动得稀里哗啦,奈何听不懂汉语:“he st say yes!” 袁珩站起来,取出戒指,将素圈套在了萧子昱的无名指上,尺寸严丝合缝,现场找工匠量过都不会这么合适。萧子昱如法炮制,拿出稍大的那个,套在了袁珩指根。 十指紧握,对戒依偎在一起,袁珩轻吻了萧子昱的脸颊。 他低声道:“古代讲究父母之命,登门拜访,我把你师兄请来,当作见证。” 萧子昱恍然反应过来:“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准备……” 萧谨川在他们身后默然颔首,以示允诺。 跟拍摄影师也感动得稀里哗啦,袁珩事先跟他们打了招呼,这一段不会公开播放,但母带将原封不动送给两位新人。 回去的路上分了两辆车,袁烨去给安迪和西蒙当电灯泡。萧子昱摩挲着指根的戒指,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所以你今天一早是去准备了。” 袁珩牵住他的指尖:“嗯。” 萧子昱想起清晨时袁珩近乎蛊惑地哄他入睡:“那要是我提前醒来怎么办?” “不会的,”袁珩咽下一声低笑,“以昨晚那个强度,你起码会睡到日上三竿。” 萧子昱瞠目,前排副驾上的萧谨川握拳闷咳了一声。 拍完下午的景点,大家还没从兴奋劲里缓过神来。时近傍晚,安迪闹着要去喝酒,他们回到海边,找到了一家偏僻的音乐酒吧。 远处长云绕日,勾勒出风的形状,夕阳落在海浪上变成点点金光。萧子昱驻足多看了一会儿,众人排队进去了,他转头跟上,穿过灯光暧昧的走廊,依稀能听到鼓点欢快的乐曲。 袁珩在走廊尽头的分岔口等他,高大身形在一片霓虹里投下阴影,两厢对视,彼此都愣住了,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彼时他刚刚苏醒,而他早在原地等了二十多年。 萧子昱眼眶发热,不等泪水酝酿好,袁珩已经大步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恰到好处的力道和温热驱散最后一点不安。 萧子昱失神喃喃:“我不是在做梦吧。” 袁珩将他拉进怀里抱紧:“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想这样做了。” 一高一低两个背影并肩消失在黑暗里,曲子才姗姗结束,台上的主唱深情唱完最后一句:“it’s yesterday once re——” 然而时光轮转间,不只是昨日重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