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炮灰换嫁美强惨后[七零]》来自www.niwozw.com 《漂亮炮灰换嫁美强惨后[七零]》作者: 借晴光 文案: [蓄谋已久+先婚后爱+打脸极品+双救赎+温馨日常] 苏林瑾996多年,熬夜加班后被卷进了一本年代文。 好消息:新身份是全职孙女,不用卷,完全不用卷。 坏消息:爷爷病重要她嫁人。 根据设定,她将顺从爷爷遗愿嫁给他战友那众口称赞的长孙。 谁知道,看似一表人才的丈夫,却是个有暴力倾向的渣男,她怀着孕遭家暴惨死。 更离谱的是,渣男还在家人帮助下,居然还续娶了书中女主…… 苏林瑾手撕剧本:滚! 她踢开渣男,选了男方另一个孙子姜望。 这个男人从小没妈,父亲不管,像野草一样长大,尖锐冷漠,是众人口中捂不热的狼崽子。 只有苏林瑾知道,他是书中男主最为推崇的前辈,前途非凡可惜孤独早亡。 此时经济即将腾飞,机遇遍地,只要好好活着,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至于男人早亡……先快乐,到时再说吧。 婚后,她明明只是按部就班,却活像锦鲤在世。 名牌大学读了,光鲜亮丽的工作有了。 家里永远飘着馋人的香味,小院子里猫猫狗狗和后来的娃儿热热闹闹。 她后知后觉发现——哎?好像已经过了他早亡的年纪。 唯一没料到的是,每当晚上想看书娱乐一会儿,某人就会阻止她精神愉悦的步伐。 说好的尖锐冷漠呢? 说什么“今晚就一次”?说话不算话,骗人是小狗! ……汪汪汪! *** 前一世,姜望临死时将所有积分换了一个心愿:让苏林瑾下辈子能如意顺遂。 再睁眼他居然重生到了两家议亲前。 万万没想到,这回她轻轻一笑指着自己:“我选他。” 或许老天为了弥补他们上辈子的磨难,这一世她果真一生顺遂。 ★★两世都是女主,女主记忆逐渐恢复,男主从始至终都爱女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年代文 美强惨 先婚后爱 主角:苏林瑾,姜望 一句话简介:我欧得可怕! 立意:享受人生,好运自己会来的 第1章 十二月的天,铅云低垂,但不下雪,只显得天色灰蒙。 沪江市一条弄堂深处,一楼带天井的房间放着个烧炭的铜脚炉,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苏林瑾陪在爷爷床前,给远道而来的姜家爷爷倒上热茶。 四天前苏老爷子休克,医院下了病危的诊断。 他醒过来后,便催着苏林瑾给姜家打电话,务必让姜老爷子来一趟。 这么多年哪怕苏家日子再不好过,老爷子写给姜家的信都是报喜不报忧,生怕麻烦了人家。 如今到了他油尽灯枯的时候,为了把苏林瑾安顿好,才舍下脸面把姜老爷子给请来商量婚约。 这个婚约定得很早。 两人当年是战友。 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苏老爷子为了保护战友伤了两条腿,这个战友便是姜老爷子。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两人当即便定下了两家后代的婚约。 没想到两人生的都是儿子,这个婚约便一直没履行。 苏老爷子满心惦记着这个婚约,强撑着一口气对苏林瑾说:“爷爷要你一辈子生活无忧,别人我都信不过,只信得过姜家。” 可苏老爷子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孙女骨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穿过来之前,苏林瑾在单位加班,实在太困打了个盹,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 她很快明白,这个世界是一本自己看过的小说。 根据剧情的设定,不就她就会跟姜家长孙结婚。 说到这个姜家长孙,人人称道他温文尔雅有出息,可谁也不知道他竟然背地里是个家暴男,工作不顺利了打她,见她对邻居笑也要打她。 可怕的是,连她怀了孕也没改,一次酒后发疯打得她大出血没来得及送医院而死。渣男酒醒后伪造了她在家滑倒的假象,逃脱制裁。 一想到设定在她身上的剧情,苏林瑾心里简直像一万匹羊驼奔腾而过:渣男第一次动手就应该离婚,不离是想留着过年下酒吗? 更离谱的是,渣男居然在她之后还能娶上女主,只是不疼不痒地提了一句渣男最后挺落魄。 就算女主最后的结局再美好,也让人觉得憋屈。 报应来得那么迟,还叫报应吗? 在这个故事里,她作为对照组男配的早死前妻,纯纯就是个炮灰。 很不幸的是,苏林瑾现在就是这个同名同姓的炮灰了。 穿过来好几天,日日睁开眼都是同一片天花板后,苏林瑾终于接受自己回不去的事实。 在陆家嘴当996金融民工的日子,仿佛已经是她的上辈子。 和这倒霉催的早死炮灰人生相比,天天用裁员pua她的无良老板也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但苏林瑾只花半天时间,就发现了原主这个炮灰角色的优点和可塑性—— 原主年轻啊! 苏林瑾29岁,未婚,996多年已经秃头,月经不调,早衰的迹象每天都在让她焦虑,即便如此,存款还不够在公司方圆十公里内付首付。 可原主还不到20岁,身体倍儿棒,头发多睡得香,还住着一套内环内二居室。 原主是个全职孙女! 没有kpi,没有pua,每天在家陪着爷爷说说话,就是她全部的工作。 她不是原主,渣男她是绝对不会嫁的,这个婚约她想办法退,退不了就拖。 算算日子再过一两年就要恢复高考,小镇做题家出身的她混个学校念总没问题吧? 剩下的慢慢来,在这个不卷的世界里,按部就班朝九晚五就能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没有失业烦恼,她还年轻,还有房。 简直一步登天! 说话间,两个老人已经把话题转到了婚事上,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苏老爷子:“乖囡,我把你托付给姜爷爷了,以后,你就把他看得跟我一样。” 老人说话已经很困难,一字一句说得艰难而缓慢。 “我会的,爷爷。” 苏林瑾接受了原主的记忆,那些伴随着记忆的情绪影响着她,忍不住难过。 从见到面起,她就没怎么说话,如今开口顿时叫姜老爷子将眼前乖巧的姑娘,和十来年前见到的孩子,重叠在了一起。 这可是老苏家的独苗啊。 姜老爷子心里很怜惜,对老战友说:“你放心,只要我活着,绝不叫瑾瑾受一丝委屈!我那孙子昨天走不开,今年就能到,你看了就知道,这桩婚事错不了!” 言语之间,对这个孙子很是得意。 苏老爷子闭着眼,吃力地点了点头。 看来今天就是跟渣男初次见面的剧情点了。 气氛烘托到这里,直接拒绝看来不太可行。 那就想办法拖一拖。 到了饭点,苏老爷子请陈妈帮忙张罗一桌饭菜,他听着菜名,嘟哝道:“怎么没有熏鱼?” 这年头家家户户缺吃的,但家里来客人,总要弄点冷盆撑撑场面。 这是苏老爷子的体面。 听他这么说,苏林瑾拦住陈妈,接了她手里的铝饭盒出去买。 弄堂外的横马路上,就有一家熟菜店,他家的熏鱼远近闻名。 她边想边走,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熟菜店门口,拱门形的玻璃窗口缝隙传来丝丝缕缕的肉香。 老板问:“阿妹,半斤熏鱼对伐?” “对。”她扫了一眼菜档,“再来半斤凉拌菜。” 凉拌菜是将各种时令的蔬菜和豆制品,汆烫了之后用料汁拌起来的凉菜,便宜但味道好。 苏家一般都是这么搭配的。 等称重的时候,不停有人打量着她。 和街上大部分年轻姑娘一样,苏林瑾穿着咸菜绿的毛涤裤子,上面搭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格子翻领呢子外套。 可即便穿得算是朴素,也叫人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她。 原主不光跟她同名同姓,跟她长得也很像。 只不过苏林瑾常年早出晚归晒不到太阳,肤色是不太健康的惨白,但原主不一样,她的白里透着粉,像早晨沾了露水的蔷薇花骨朵,透着新鲜和朝气。 更不用提她一头乌黑丰盈的长发,衬托得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立体又生动。 买完菜后,她还是没想到特别好的法子。 其实眼下最合适的拒婚理由,就是她已经有了对象。 先把姜老爷子应付过去,避开这次相亲。 胡思乱想之中,已经走近弄堂。 正在这时,有人从背后叫住她:“苏林瑾?是苏林瑾吗?” 她扭头看去,一个二十六七岁穿中山装的男人正意外又惊喜地看着她,他理着平头,一手提着公文包,还提了一网兜的国光苹果。 见她转身,男人露出标准八颗齿的微笑。 “你跟小时候长得真像,可真巧,还没到你家就碰见你了。”中山装脸上的笑容,瞬间从八颗齿变成了十二颗,丝毫不掩饰眼中颤动的惊艳。 苏林瑾嫌弃这种自来熟,也嫌弃这个眼神,戒备地后仰:“你是谁?” “姜越同志你来了!”姜老爷子的警卫员一叠声迎出来,“姜同志刚还在问你几点钟的火车,怕你赶不上晚饭。” 苏林瑾顿时收住脚步,拎着饭盒袋子的手微微攥紧。 这就是那个会要了她命的渣男! “就是看着时间买的票。”姜越定睛看过来,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害羞,大大方方地说:“瞧我,没跟你先自我介绍,我就是你姜越哥。一晃咱们也有十多年没见了,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样。” 这幅殷勤的模样,像极了苏林瑾上辈子公司里对着老板点头哈腰的舔狗。 他脚步轻盈,笑容像焊在脸上一样纹丝不变,直到警卫员在苏家门口停下脚步给他打开门,才把露十二颗齿的笑容重新收敛成八颗。 这一趟过来,他势在必得。 光凭着爷爷恨不得把苏家老爷子供起来的重视,娶了苏林瑾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姜家以后由他来继承。 苏林瑾反倒是走在了最后,亲眼看着姜越一进了自家的门,便端出一副雅正青年的模样,笑容不卑不亢,跟苏老爷子问好的时候,上半身微倾,细节武装到了头发丝。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背地里喜欢打老婆呢? 而她一进门,就被陈妈拉回了房间:“快,换换衣服!” 陈妈从她衣柜里拿出新做的翻领驳头华达呢大衣,让她换上。 原主爸妈车祸去世之后,负责退伍军官安置的优抚部门便和街道办商量,找了陈妈照顾这一老一小的生活起居。 苏林瑾算得上是陈妈看着长大的,早就像一家人那样,她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说:“不换,就这么相。” 说着就把衣服挂了回去。 陈妈的好意她懂,希望她能顺顺利利地嫁进姜家。 在旁人眼中看来,姜老爷子虽然已经从干部岗位上退了下来,但多年余威仍在,至今还用着警卫员,两房儿子没走老爷子的路线,但各自在大单位里当干部,一家子都是铁饭碗,在这年代谁不说一声好家世? 可她躲姜越都来不及,哪还可能打扮? 陈妈拗不过她,轻轻伸手点了点她脑袋:“你呀你呀!” 苏林瑾长得漂亮,即便随便穿穿也不掩姿色,但总怕给人留下不重视的印象。 陈妈把菜装盆后,晚饭就开席了。 苏家窄小的客厅还是头一次坐下这么多人,苏老爷子让众人都坐下,还特地让姜越挨着苏林瑾坐。 桌上,姜越殷勤又周到,俨然比她更像主人,给她夹菜,还能耳听八方地随时接上两个老人的话题,俏皮话一串一串地往外蹦。 苏老爷子让陈妈拿了压箱底的白酒出来,让姜家爷孙俩喝。 觥筹交错间,他浑浊的目光看着姜越,泛着慈爱。 果然跟老战友说的一样,一表人才,模样和工作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的心放下了大半。 老人又看着自己孙女,剩下就看自家囡囡是不是满意了。 有姜越的努力,席间欢笑声一直没停过。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 姜老爷子看着安静吃饭的苏林瑾,又看着自家孙子,放下了筷子:“瑾瑾啊,虽然我们两家隔得远,但你跟姜越也算小时候就认识,青梅竹马,今天——” 正说着,“咣!”,“咣!”,“咣!”苏家老式的木质大门被连声敲响,一声接一声,连续又坚持。 谁会这个时候来? 苏林瑾起身去开门,心里倒是有些感谢这个不合时宜的来客。 门打开,外边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人,可能走得有些急,胸口微微起伏。 他很高,门口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照出清晰又锐利的下颌线,眉目深邃,带着一分狂气。 表情有些桀骜不驯,但在两人目光短暂相接的时候,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滞涩,在对方那双窄长的双眼中一闪而过。 他的视线从苏林瑾脸上,移到她身后的圆桌,唇线抿得直直的:“爷爷,我来了。” 第2章 姜老爷子正要说话,被他的突然出现打断。 老人面色不虞,板着脸:“你来做什么?” 而刚刚还笑容满面的姜越,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那份和煦妥帖像纸糊的面具一样瞬间被撕掉:“爷爷又没喊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这是——”苏老爷子眼神却在看到他身上的制服后,陡然明亮。 “我那不成器的二房孙子,叫姜望。”姜老爷子依然板着脸,对着门口的年轻人咄咄逼人,“你私自离队?打了报告没有?能耐了是吧?” 他一叠声地问,没有给他留回答的余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待见这个孙子。 姜望没顶嘴,关上了门转身进来,脱下帽子才答道:“不是私自离队,打过报告。”然后对走到苏老爷子面前,行了个飒爽的军礼,“爷爷好!” “好好好!”苏老爷子忙让他坐下。 陈妈连忙起身去拿碗筷。 苏家的圆台面虽然不大,可空位也还绰绰有余。 姜望不着痕迹地看向苏林瑾,拉开她另一侧的椅子。 座椅拉开,回正,他的动作像出操一样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然后脱了外面的军大衣坐下来,露出了制服上的肩章。 苏老爷子眯着眼看清了姜望的肩章后,精神头像被突然点燃,出奇好了起来,歪头瞪了老战友一眼:“你还说不成器,哪来这么年轻的团级军官?你啊你啊,是不是怕我眼红你有个这么好的孙子?哎,想来想去,我们两家就这么一个在部队,还这么出息!你还说他不成器,你倒是成器一个给我瞧瞧?” 往日小辈面前德高望重的姜老爷子这会儿只能乖乖听着,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说。 苏老爷子强撑精神,笑着问姜望:“好小子,在哪个部队?” 姜望恭恭敬敬:“棉陆14036部队。” “快说说,立过什么功?”他一时激动,咳嗽起来。 姜老爷子给他捶背,边捶边瞪着姜望,仿佛在训他不懂事。 姜望坐得规矩,两手扶着双膝,腰背挺直板正:“这几年攒了一个一等功,一个二等功,算是破格提的。” “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年轻的团级干部!”苏老爷子精神头不济,眼睛泛起了水光,对姜老爷子叹服道,“你比我强,有这么个出息的孙子。” 但姜老爷子对这句掏心掏肺的夸奖称不上欢喜,他错开话题:“刚说到哪了?哦,当年我们俩约了以后要做儿女亲家,儿子辈没赶上,现在孙子辈也是一样。” 他指着姜越,“我这个孙子,为人最是稳妥踏实,也有出息,现在二十六岁已经是电子厂副厂长了,我把他许配给瑾瑾!” 苏林瑾心里急转。 按照书中剧情,两人的婚约就是这么直接定下来的,可现在有了变数,姜望出现了。 她刚穿过来时浅浅试探过,苏老爷子因为她说“不结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渣男是万万不选的,拒绝也是万万不行的,留给她的可能似乎只剩下一个。 她忍不住偏过头看向姜望。 可能是长期在部队历练的关系,他不说话的时候有些严肃冷硬,可立体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眸,却又偏偏给人深情的错觉。 不管是以现在还是未来的审美,他都可以算“明明可以靠颜值,偏偏要靠才华”那一类。 对牡丹了两辈子的她来说,不亏。 抱歉了。 她心中默默道歉后开口说:“爷爷——” 没想到身旁的姜望跟她异口同声:“爷爷!” 姜老爷子又瞪了一眼姜望,转而放柔了声音问苏林瑾:“瑾瑾,你说。” 苏林瑾抿唇看着老爷子:“爷爷,婚约是当初你们定下来的,既然只要是姜家的子孙,那我想选姜望。” 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饶是她内在其实已经是个成熟的三十岁女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在她没注意的角度,姜望眼中的震惊像要溢出。 “爷爷!”这回惊叫起来的换成了原本胜券在握的姜越。 此时此刻,他像一个手里糖果被人抢了的小屁孩,急着找家长镇场子。 姜老爷子因为苏林瑾的出其不意怔住,他缓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劝苏林瑾:“瑾瑾啊,姜望不适合你。” “对啊,他绝对不适合你!瑾瑾,你别被他这身衣服给骗了!”姜越急眼。 沪江市的独生女,听说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滴滴得不得了,怎么可能愿意背井离乡跟着他随军到处跑? “我会合适的。”姜望突然抬眼看着对面,认真地说。 听到这句话,姜老爷子气急得爆粗话:“你合适个屁!你天天在部队待着,能照顾好瑾瑾吗?再说你这个狗屁性格,一句好听的软话都不会说,那不是委屈了瑾瑾?” 老人说一句,姜越就在旁边点个头,就差耀武扬威说“就是”。 “我能做到。”姜望平静地看着爷爷,说得斩钉截铁。 有身上的制服衬托,倒显得他的话分量更重了几分,让人对此产生信服。 苏林瑾太意外了。 她本想着趁乱搅黄了跟姜越的婚事就行,没想到会中途杀出个姜望来,可他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件事? 看着姜越急赤白眼的样子,约莫是姜家内部的问题。 书中对配角的笔墨不多,她无从揣测。 无论如何,今天天时地利人和,这个婚约必定要改。 都已经跨出最难的一步,她得想办法往前再推一推。 想到这儿,她朝苏老爷子看过去。 她对爷爷有多宠自己非常清楚。 苏老爷子恰好看过来,孙女的眼神让他一愣,瞬间让他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样子。 他清楚自己的孙女,或许因为小时候遭逢了父母双亡这样巨大的变故,一直都有些内向,也过早懂事,很少主动要什么。 记忆中,也就有一次向他撒娇要洋娃娃。 那个洋娃娃有三层的裙子,用的闪亮又柔软的面料,两只眼睛还会转动。 他实在拒绝不了孙女渴望的眼神。 记得当时津贴45块钱,花了20块托人后来买来,她玩了很多年,现在还摆在床头。 如今她过来的眼神,跟那时候如出一辙。 看来她真的选好了。 于是老人虚弱地拉了拉老战友的手臂:“我们老啦,说来说去,日子最后还是他们自己过。” 他看到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宠的孩子双眼一亮,满足地说,“瑾瑾既然觉得姜望合适,那就这样吧,别人能随军,她也能。” 虽然此时此刻的选择,跟喜欢两个字搭不上半毛钱关系,有的全是步步为营。 但苏林瑾还是不好意思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把一个本该置身事外的人牵扯了进来。 好半天,姜老爷子在老战友等待的目光中泄了气:“行,既然是瑾瑾自己选的。”他抿着嘴沉默片刻,又补充一句,“没事儿,你要是最后改主意告诉爷爷,我给你保证,一定不叫你受委屈!” 他没把话说死。 生怕这闺女回头想明白了后悔,又不好意思改。 苏林瑾相信,此时此刻,这位老人说出的话都出自真心,他也认为自己没看走眼,姜越是个合适的人,能照顾好她。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两人结婚之后,把自己那套四合院给了他们。 现在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她。 尤其是坐在她身侧的姜越,侧过脸看着她,眼里全是“你快改啊!”。 相比之下,姜望很冷静。 腰背始终挺直如修竹,甚至都没转过头看她。 “我想好了,就姜望。” 她天生声音绵软,乖巧的样子总是让人误以为她很好摆布,可偏偏决定做得那么干脆。 一顿饭吃完,苏老爷子撑着最后的一点精神对姜老爷子说:“你受累,那就尽快帮俩孩子定下来吧。” 他对自己身体很清楚,撑不了多久,更看不到他疼爱的小孙女生儿育女儿孙绕膝的时候,能够看她定下亲事已经心满意苏。 苏老爷子看着孙女然后指了指房门,苏林瑾起身要跟过去,但姜望抬手让她坐下,自己跟上去握住了轮椅的把手往里推。 姜越气咻咻:“他可真行,在家里一点眼力劲不长,谁也不放在眼里,在别人家倒是会来事儿!” 姜老爷子听了不乐意:“胡沁什么?!你苏爷爷那是别人吗?” 他说完叹气。 本以为大孙子一表人才毫无问题,没想到被小孙子横生枝节,也不知道这么凑出来的一对儿能不能过好。 过了一会儿,轮椅声嘎嘎地从房间又回到客厅,苏老爷子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看着苏林瑾:“乖囡,你收好。” 老人颧骨上一片异样潮红,话说得很乏力。 姜望弯腰把他的轮椅固定好,将信封递给苏林瑾。 这个信封透着年代感,牛皮纸的边缘擦出了毛边。 姜越一路盯着它递到苏林瑾手中。 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她打开看到,主席语录下面墨汁笔迹清晰地写着:【姜一天并苏新泉决定,后代子女结成夫妻,成儿女亲家。】 底下两人名字上,各按着一个指印。 “这就是我写的婚约书!”时隔三十多年,姜老爷子又看到了自己当年手写的契约。 那时他们取得胜利后退回后线,苏老爷子状况不好,伤口太大感染太严重,高烧一直退不下来。 他写下这份婚约书时想,苏新泉要是活不下来,他负责他一家子,要是活得下来,那至少让他们成为亲家。 他要报恩。 这不是什么具备法律效应的合同。但按照建国前的民间婚俗,婚书一出,这桩婚事就算定了。 刚刚那句话像是透支了苏老爷子全部的精神,他费力地喘着气,伸手指着苏林瑾然后看着老战友。 姜老爷子看懂他的眼神,伸手紧紧握住苏老爷子的手,对苏林瑾说:“瑾瑾,你要是想好了,就把这个婚书交给姜望吧。” 苏林瑾感受到身旁看过来的一束目光,抬眼刚好看进了他的眼里。 他瞳仁很黑,眉骨在灯光下扫下来一小片阴影,让他眸光显得更幽深。 在这片幽深的目光中,苏林瑾觉得心里很笃定,她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好了。” 她把婚书按原来的折痕折好塞回信封,递给了姜望。 第3章 苏老爷子身体撑不住,姜老爷子从旁搭手,苏林瑾把他送回房间安置躺下。 陈妈收拾完家里的剩菜后回了自己家,警卫员则去招待所办姜望和姜越两人的住宿登记,客厅里剩下姜望和姜越两人。 姜越死活不顺眼地看着姜望:“你怎么知道爷爷让我今天到沪江的?” 这桩婚事明明落在自己头上,莫名其妙被截胡,姜越越想越不平。 “与你无关。”姜望抬眼瞥了他一眼,起身也进了苏老爷子房间。 他瞥过来的时候,姜越只觉得心里突突一跳,不自觉地别开眼不敢跟他对视。 这种眼神带来的压迫感,除了在姜老爷子,他还没在别人那里感受过。 可平静过后,又有些暗气:我怕他干什么? 仿佛为了找补,他小声嘟哝了一句:“鲨过人的就是凶。” 说完他盯视着那个房间想,苏林瑾肯定会后悔的,跟一个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在一起,她一定会后悔。 在苏老爷子床前的姜望一丝不苟地给老人擦脸擦手,看着他颧骨上不正常的潮红始终不退,想到了什么,他说:“今晚我在这里陪夜。” 进房间的时候就一眼扫过,门后还有一张行军床。 姜老爷子这会儿才用正眼看着自己这个孙子:“也好。晚上别睡实了,警醒着点。” “好。”姜望应下来。 姜老爷子多看了一眼这个孙子。 只觉得他今天的表现处处透着不寻常。 平时家里的事都漠不关心,居然会特别寻摸到沪江市来。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没让老二通知这个孙子,也不觉得他能配得上苏家孙女——就那个冷脾气,谁愿意跟他过呀? 要说他跟苏林瑾有什么过去的交情,那就更没有。 上一次两边的小辈儿见面,还是十来年前。 苏家儿子儿媳出车祸,他知道后带着全家过来帮忙操持后事。 那么小懂什么? 心里始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可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不对。 罢了,或许跟老战友说的一样,儿孙自有儿孙福。 从房间出来,姜越还在絮叨:“爷爷,你真同意姜望娶苏家妹妹吗?” 老爷子顿时觉得头痛。 出发前,他倒是给大房下了死命令,务必好好表现,让苏家放心这门亲事。 如今可倒好,在苏家上演了一出两男争一女的戏码。 丢人。 姜老爷子顿了顿脚步:“这事不要再提,既然瑾瑾这么选就按这个来。” 姜越怎么能不提? 他特地放下单位里的事请假过来,苏林瑾又长得这么美,他心里像被猫抓一样难受:“可是……” “别婆婆妈妈的,瑾瑾都选好了!”姜老爷子看了一眼这个孙子,“回去准备相亲,你年纪不小也该成家了。” 听到年纪二字,姜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异乎寻常地平静下来。 苏林瑾年纪小着呢,光凭这个年龄部队里就不一定会给姜望开结婚证明,只要两人没领结婚证,到时候苏林瑾住在姜家,还不是自己近水楼台? 爷孙俩各怀心事,回到招待所歇下。 可天还没亮的时候,一通电话打到招待所把爷孙俩叫醒—— 苏老爷子过世了。 爷孙俩到苏家的时候,天色将将露出鱼肚白,苏家大门敞开灯火通明。 屋里人不少,早起的街坊邻居聚在客厅,苏老爷子房间里,苏林瑾伏在床上正哭,而姜望则站在一旁陪着。 陈妈先看到人:“来了来了,亲家爷爷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姜老爷子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老战友。 他看起来十分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些笑意,如果不是灰败的气色,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爷爷!”姜越费劲撑住一口气没上来的姜老爷子。 老人颤着手双眼瞬间通红:“什么时候的事?” 姜望从客厅拿过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才说:“凌晨四点钟,我起来看爷爷的时候,他已经……” 他看了一眼还伏着哭的苏林瑾,收回了后面的话,然后说,“后事怎么办,听爷爷安排。” 凌晨四点叫醒苏林瑾的时候,她明显还没回过神来,揉着眼睛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马上就写好!” 听见爷爷过世的消息,她先是怔愣,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让他证实了心中某个猜想。 姜老爷子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声音颤抖几不可辨:“小越,你去招待一下街坊邻居,小望,你跟陈妈一起找找你苏爷爷的寿衣,给他擦洗换上。” 他们这辈人到了岁数都会给自己准备寿衣,求最后的这一程合意体面。 陈妈正在房里收拾老人的东西,听见老爷子的安排,说:“苏老同志有个柜子上锁的,应该在这个柜子里头。”她指着房里一个大衣柜的侧柜。 “我不知道钥匙在哪里。”苏林瑾说。 原主从没见过爷爷开这个柜子。 回想一下,似乎爷爷连钱都不是很放在心上,随便扔在抽屉里,却挺注意这个柜子,没在她面前打开过。 “我知道钥匙在哪里。”姜望拿起老人的枕头,拉开了枕头套,从里面翻到一把钥匙。 他怎么知道钥匙?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姜望拿着钥匙说:“婚书就是爷爷从这个柜子拿出来的,我看到了。” 老爷子居然不避着他。 苏林瑾很意外。 正想着,姜望已经他打开了柜子,柜门一拉开便看到一套寿衣。 看到里头的摆放,姜老爷子眼泪愈发汹涌:“快,去打水来给你苏爷爷擦擦身。” 这会儿他的感伤到达了顶峰。 老战友肯定是预感到自己时间不多,才主动让孙女把自己找来。 回想他当年雄姿英发,曾以一己之力击杀敌方好几人的英勇,最终的归宿却是这样平淡悲凉,难免开始自伤。 不用姜望动手,陈妈已经将水盆装上了温水和毛巾端过来递到他手上。 “瑾瑾,我们出去,让小望送你爷爷最后一程。”姜老爷子站起来,缓了好几息,才缓慢地走出这个房间。 客厅里来探望的街坊邻居已经散得差不多,姜越送完人转身看到他们从房间里出来,独独不见姜望。 隔着门听见水声,便猜到姜望在给老爷子擦身。 听老一辈的人说,以前的人过世每个步骤由谁来做大有讲究。 在北燕市,一般都是死者的长子或长孙擦身。 苏老爷子没儿子也没孙子,现在这个事儿由姜望来做,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姜越咬着牙,暗自希望姜望立刻滚回部队去。 好一会儿后,姜望打开门。 床上的老人已经穿戴完毕,而他手上拿着一捧信封出来。 姜望抿着唇走到苏林瑾面前,将那些信都交到她手上:“这些信包在寿衣里,都是写给你的。” 在他身后,姜老爷子已经难以自持,踉踉跄跄地往房间冲去,姜越紧跟在他身后也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传出老人嚎啕的大哭声。 原主的情绪这会儿也强烈地影响着苏林瑾,她眼泪流个不停。 她先打开了老人笔迹的信封: 【瑾瑾,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爷爷应该已经去世了,你找寿衣才会找到这个柜子。我对你最后的安排就是嫁到姜家,姜爷爷一定会照顾好安排好你的生活,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我的丧事一切从简,火化后不要办追悼会,不要做任何劳民伤财的事,也不要你给我守孝,你早日结婚就是对我最好的孝敬。另外,爷爷跟你道歉,不该拦着你姨妈找你,以后你该走动就走动。爷爷给你留了八百块,虽然不多也不要过于节省。】 苏老爷子解放前读过书,但也不多,信写得很简单。 信封里果然还有一叠钱。 可这些简单平实的文字,却看得苏林瑾心里特别难过。 上辈子她外婆去世的时候,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希望她有人照顾有人疼。 不一样的是,她一直蹉跎到快30岁,都没有结婚。 时代不同,她和大部分单身姑娘想的一样,安全感和疼爱可以由自己给与。 第二次经历送走长辈,她才隐约地体会到老人这种价值观传递背后的真正的原因,是爱。 想找个人替代他们爱自己。 姜望等她情绪平复下来些许才问:“爷爷信上说什么?” 她把信递过去:“他要丧事从简,不办追悼会。但我想应该办一个,哪怕简单点。” “好。需要联系的亲戚,你列个清单给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有多熟,任谁都猜不出来这么默契的两个人,其实昨天才见面,并且刚定下婚约。 冬日的早上,屋里跟屋外一样冷。 但这样冷的清晨,或许是因为家里白炽灯的光太暖,又或许因为头一次有人跟她有商有量,苏林瑾觉得似乎又不那么冷。 姜望拿着她勾画过清单的通讯录,出门去找电话亭打电话。 苏林瑾打开剩下的信。 这些信的笔迹来自同一个人,娟秀端正,看起来像是读书时候做笔记最认真的好学生。 看了信的内容后,苏林瑾才意识到这就是爷爷留笔中提到的姨妈林培淑。 不约而同的是,这些信的封面上,都留着苏家以前住的房子地址。 怪不得那时候住得好好的,爷爷忽然要搬家。 竟然是为了躲这个姨妈。 林培淑的信每一封都很厚,最长的一封信写了五页纸,最短的也有两页。 她在信里不厌其烦地给她描绘母亲的音容笑貌,以及母亲是如何爱她。 原主记忆中并没有信中描写的画面,这无论对苏林瑾还是对原主,都是空白的一段记忆。 苏林瑾继原主头发多睡得香之后,又多了一个让她羡慕的地方,妈妈好爱她。 第4章 前世,苏林瑾从有记忆开始就跟外婆一起生活。 她对妈妈所有的印象,只有一张嵌在鸡心项链坠子里面,指甲盖大小的黑白照片。 外婆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但对一个小朋友来说,那点语意模糊的象征意义就够了。 别人嘲笑她是被妈妈遗弃的野孩子时,她可以很凶地回击:“我有妈妈的!我妈妈很漂亮!” 上学的时候,老师教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班上一个男生哭得很难过。 后来才知道,他的妈妈得重病刚刚去世。 老师安慰他:“你妈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保护你。” 那时她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酸酸的。 她的妈妈也在天上吗? 于是她问外婆:“我妈妈也在天上吗?” 外婆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那句: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很多年以后,外婆临死前交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英文的地址。 那是妈妈的地址。 原来外婆一直没有骗她,妈妈的确在很远的地方。 再后来,当一个长相依稀可以和黑白照片找到相似痕迹的女人出现在面前时,她只是哦了一声:你跟照片有点像。 是的,也只是有点像。 她落魄,衰老,疾病缠身。 她国外的丈夫死了,她无人依靠、赡养,这时候终于想起,哦,原来我还有一个小孩的。 真相一点也不美,更不适合告诉一个小孩。 怪不得外婆那样骗她,至少这样,她能好好长大。 只是她始终都不能自洽:为什么有的人真的不爱自己的小孩? 看着眼前的书信,苏林瑾眼眶里盛满了眼泪。 林培淑的笔下,妈妈会用温柔的声音给“她”讲故事,会给“她”做漂亮的小衣服,会看着“她”睡着的样子舍不得走开。 对了,“她”会在那场车祸中存活下来,只是因为“她”睡着了,他们便没喊醒她一起离开。 可以说,“她”能活下来是因为宠爱,舍不得叫醒她的宠爱。 原来是这样。 苏林瑾想,仅凭这一点“她”就算得上是个幸运的人。 姜望打完电话回来,便看到她捧着信纸,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的场景。 不像刚才老人去世时的情绪激烈,此时她平淡,但是伤心。 整个人像阴雨天一样,湿漉漉,灰蒙蒙。 “怎么了?”他顿足片刻,坐在她身侧,“发生了什么吗?” 苏林瑾擦掉将掉还未掉的泪,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姨妈在信里写了一些我很小时候的事,原来我妈妈是这样的。” “林阿姨她很疼你。”姜望没有问事怎样的,他凭直觉脱口而出。 脑海中泛起很淡的画面,一个美丽优雅的年轻女人,手里牵着一个洋娃娃精致一样的小女孩。 有另一道好听的声音对他说:“小望你看,这是瑾瑾妹妹。哎呀,妹妹的手要轻一点牵,对了,这样牵着慢慢走……” 苏林瑾:“嗯,她很疼我。”仿佛这么说,这些也都真实地发生过在她身上,她也被这样爱过,可以抹平她前一世带来的遗憾一样。 姜望的视线落在她眼睛上,长而浓密的睫毛上,缀着细碎的泪,随着她说话微微颤动。 他说:“电话都打完了,明天下午出殡,应该都能赶到。” 这时她抬起眼看着他:“我想给姨妈打个电话,我想她应该被邀请。” 姜望是个靠谱的人,他总是能把事情办得超过预期。 即便她其实早就习惯了自己靠自己,这个时刻,她也觉得如果能有人替她跑这一趟,会让自己好受一点。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觉得这些事她可以放心地告诉他。 姜望点头,掏出了制服口袋里的纸笔,抄下她展开的信纸内页上的联系方式。 他收起纸笔,垂下眼看着她,声音低沉:“我去办,其他事爷爷已经联系了治丧委员会的人过来张罗,你坐着等我。” 姜望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殡仪馆的车也来了,办事人员登记完苏老爷子的信息后,把人接上车。 因为没法送灵,苏林瑾只能站在弄堂口,送了老人最后一程。 她站了很久,那辆车拐过路口,远远不见许久才转身,回头却见姜望笔挺肃穆地站在她身后,目视车开走的方向,收回军礼。 苏林瑾:“谢谢你。” 姜望:“姨妈今天就去买票,顺利的话明天上午可以到这里,我联系了沪江的战友开车去火车站接她,你放心。” 苏林瑾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又说了一遍感谢。 姜望认真说:“不用跟我说谢谢。” 他为人大方,但苏林瑾不会认为这一切理所应当。 她记下这份人情,打算以后散伙的时候,不叫他吃亏。 老人的身后事从简办理,只剩下招待零星而来吊唁的亲友。 苏林瑾坐在老爷子的房间,整理他的遗物。 她一边整理,一边想到一个刚才因为情绪太激烈没想到的问题——按照书中的剧情,“她”根本没有看到这几封信,后来的婚礼也就压根没有邀请林培淑。 可以说,在原剧情中,林培淑没有任何戏份。 “她”就像个没根的浮萍一样,只能依附于姜越。 这是为什么? 她冷静分析,现在的变数唯有姜望。 也就是说,因为现在订婚的人换成了姜望,她得以看到这些信。 老爷子那里应该没有变数。 他已经藏了这些信那么多年,不会因为她订婚的对象换了个人而改变想法。 如果要给,那么拿婚书出来的时候他就会一起拿出来,何至于等到找寿衣的时候才发现? 更何况 他当时没拿出来,唯有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他不知道该如何大大方方地把林培淑这些年一直在试图联系的事实告诉她,告诉她你还有很亲近的亲人,不止他一个。 那么大胆猜想一下,原书剧情中,姜越应该也在给老人家换寿衣的时候看到了这几封信,只不过他没给“她”。 第5章 按照苏老爷子老家的规矩,老人去世后子孙要守灵三日。 虽然依着老人遗愿丧事从简,这一步姜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俭省。 姜越想回北燕,却被老爷子盯着打电报回单位续假:“天塌了你也给我留下!” 晚上的时候,姜老爷子熬不住,到了十一二点回招待所休息。 姜越撑到差不多一二点,然后趴在饭桌上睡着。 苏林瑾和姜望戴着白色兜头布,身披麻衣,守着灵位。 她白天哭了太多,到了夜里已经没有眼泪,只剩下沉默。 姜望连轴转了两天,声音有些暗哑,他低声说:“我在这里守着,你去睡会儿吧,还有两晚呢。” 她只是垂着眼不说话。 眼前的情景跟她前一世送走外婆那一幕太像了。 一样从此成为孤女。 只不过这一世有人帮她操办一切琐事。 曾经在网上刷到过一个问题,如果把孤独分成十级,顶级的孤独是一个人去做手术。 她当时苦笑了,那一个人办丧事又该是几级呢? 真好,有人替她操办这些。 苏林瑾看着姜望身上跟自己一样的麻衣,竟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感受到一丝安定和温暖。 “你睡到三点钟起来替我。”姜望又说。 这次她终于有了反应,点头说好。 回到房里,还能闻到白天烧的锡箔味,眼睛一闭似乎能看到爷爷死前那个浅淡的微笑。 她解了麻衣取下白色兜头布,合衣躺在床上。 睡意袭来的时候,她想,如果婚姻有意义,大概是这样孤独又寒冷的时刻,有个人可以撑你一把,让你休息片刻再起来面对烦恼的人生。 爷爷,你放心吧,我能过好这辈子。 等她再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姜望没有喊她,一个人守了一整夜。 陈妈给他们送来早饭,一大锅稀饭和油条酱菜。 苏林瑾:“你吃完,去我床上睡一会儿,厕所那里有新的牙刷。” 到了这个时候,她完全不讲究这些细节了。 姜望眼睛充满了血丝,看着她许久,才点头说好。 不一会儿,姜老爷子的警卫员带来了苏林瑾姨妈的消息,她买的最近的票也得后天上午到。 跟着消息一块儿来的,便是接到姜望通气儿来吊唁的亲友,陆家几房子女悉数到场。 苏家的亲戚不多,还多数是在临市的旁支,姜老爷子请来了不少老战友。 下葬后,旁支和老战友们陆续离开,姜老爷子的两房儿子并姜越也陆续买了火车票回北燕市。 转眼只剩下姜老爷子和姜望,还有时隔十年终于见到外甥女的林培淑。 她到了之后由姜望的战友直接从火车站接到追悼会现场,这会儿才终于有机会拉着苏林瑾说话。 她看着这个长得跟亲姐十分想象的外甥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眼满含泪光:“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她怎么能不感慨?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个五岁的小娃,如今已经亭亭玉立。 苏林瑾虽然对这个姨妈完全没有视觉印象,但那几封信她来来回回已经通读了不知多少次,仿佛已经非常熟识,以至于见到人竟然没有隔阂之感。 她握住林培淑的手,也有些激动:“姨妈!” 苏林瑾仔细打量她,从她脸上追寻妈妈的影子。 林培淑落泪了。 十多年的音信全无,那些牵挂和对苏老爷子的怨气,此刻似乎都消弭在了这一声“姨妈”中。 苏林瑾拿出手绢替她擦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擦干净眼泪握住外甥女的手:“瑾瑾,你现在一个人,不如就住姨妈家吧?我们家口粮管够,你表妹比你小几岁,你们也一定能聊到一起!” 来之前,她已经开始展开想象,不止如此,她出发前已经跟丈夫商量好,接下去照顾苏林瑾。 她丈夫陆忠自是没有二话的。 听见她这么说,苏林瑾心底一暖,但随即看向姜望,轻声说:“姨妈,你不用担心我,我订婚了,他会照顾好我。” 他? 林培淑顺着外甥女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正凝视着苏林瑾,仔细看身姿很是挺拔颀长,器宇不凡。 苏林瑾身高不矮,可他居然要高出一个头还多。 “姨妈,我就是给您打电话的姜望。” 他感受到林培淑的视线,往前半步微垂下头,向对方介绍自己。 林培淑:“订婚,订婚了?” 苏林瑾:“嗯,我们前两天刚刚订婚,等回去北燕办结婚证。” 这可真是…… 但看着一表人才的姜望,她又说不出别的来。 要她说,这也是个极好的结婚对象。 姜老爷子也注意到林培淑,上前见面打了招呼,便安排大家一同回苏家坐坐再走。 到了苏家,街坊邻居看到苏林瑾带着人回来,都纷纷目露同情,众人想的出乎意料得一致:这家就这么散了,姑娘家该怎么生活下去? 这年头不像以后,家家户户经济情况差别不会很大。 有几个劳动力,差不多都能估算出来每个月的工钱和口粮。 大家都知道,苏林瑾没上班,靠的是老人的抚恤津贴,可如今老人没了,光靠街道分配的口粮肯定不够,这姑娘得自己想门路了。 当下,便有热心的邻居开口:“苏家小妹,有啥需要帮忙的随便开口哦,工作机会我们会跟街道讲的,一定会照顾你的!” 众人连连点头:“对啊对啊,你爷爷可是光荣老兵,一定会照顾你这样情况的。” 闻言,还未等苏林瑾开口道谢,姜老爷子伸手抱拳:“谢谢各位街坊邻居,我们瑾瑾不是没有家了,以后她就是我姜某人的孙女。” 姜老爷子今天穿着制服,肩上扛的星星比姜望还多。 邻居们只知道苏老爷子当年立下过一些功劳,享受特别津贴,可一来平时也不见来往什么特别的客人,二来,像姜老爷子这样级别的干部已经远超他们的想象。 这下众人都不吭声了。 连带着其中好几个眼神躲闪,好几个想趁机给苏林瑾介绍对象的人,都歇了心思——以后攀不上了。 送走邻居后,老爷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大悲之后状态并不好,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强打精神向林培淑伸手过去:“瑾瑾姨妈,你好你好。以后是一家人了!” “对,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我也在北燕,以后真可以常走动了!”林培淑感慨着笑道。 除了姜望一表人才以外,苏林瑾未来的婆家在北燕,是她最高兴的一点了。 一聊之下更是发现,两家居然住得并不远,也就公交车两站,走路都能勉强走到。 林培淑虽然一直怨着苏老爷子 ,但无法不为老人的安排动容。 她在追悼会现场听了姜老爷子的讲话,对这桩婚事挑不出毛病。这样的恩情,姜家肯定不会留苏林瑾一个人留在沪江市,结婚联姻是眼下能保障苏林瑾最好的方式。 这时,姜望蹙眉问道:“爷爷,你要不要量个血压?” 姜老爷子自己清楚,摆手说:“小宋去找血压计了,我这个老毛病啊,心里有数。” 他继续说:“刚好亲家姨妈在,我们就商量一下后面的安排。瑾瑾跟我们一起回北燕去,就住我那。以前怎么样,以后接着怎么样,你就是我们家姑奶奶!不光这样,姜望跟你结婚,以后孩子跟你姓!” 苏林瑾没想到姜老爷子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老一辈特别看重子嗣传承,连这么宠她的苏老爷子也时常会感慨少个儿孙。 站在原主的角度,她很感动:“爷爷……你不用这样。” 但站在自己的角度,姓氏和传承她并不在乎——一百年以后,谁还记得谁啊?还不如活着的时候对亲人好一点,对自己好一点。 “用!怎么不用?我跟你爷爷本就不分彼此,再说了,以后也得有人给他上香。”姜老爷子斩钉截铁。 老一派人眼里,只有男丁才算香火,姓了外姓那香火就不是自己家的了。 而对于姜老爷子来说,老战友人丁不旺也有他的愧疚在其中。 如果当年不是他两条腿受了那样的伤断了,或许不会只有一个独苗儿子,那么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林培淑也颇受触动:“我斗胆叫您一声姜伯,您真的想得太周到了!不过现在是新时代了,主要看孩子们自己的想法。” 这相当于让姜望做了上门女婿,哪家条件这么好的男方会主动入赘啊? 姜老爷子伸手虚虚一推:“别说了,这没得商量。” 除了定下来苏林瑾跟着一起去北燕,剩下都是次要的。 但老爷子想到还有不少手续,想了想便说:“我身体拖不久得回,总得有个长辈给他们掌眼,亲家姨妈,你留下来看着孩子们办手续行吗?” “没问题,我留下来吧。”林培淑见状忙说,“我在学校工作,这不马上寒假了嘛,事儿也不多。” 于是第二天,姜老爷子万般不舍和不放心下,踏上了回北燕的火车。 可没想到,苏林瑾的手续不好办。 第6章 街道办的办事员:“迁户口?有接收的工作单位吗?” 苏林瑾:“没有单位。” 办事员看了她一眼:“那,结婚?” 苏林瑾:“对,结婚。” 办事员放下笔:“你这年纪……有点小吧?今年开的最小的也得22岁。” 现在提倡晚婚,虽然各地执行起来略有不同,一般都要女方23岁,男方25岁才算晚婚。 有的地方还要双方的周岁年龄合计超过50岁,但无论什么标准,苏林瑾的年纪都太小。 没想到第一份材料就遇到问题。 这时,姜望上前掏出他带来的介绍信递过去,说:“同志,我工作特殊,任务周期长,久的情况可能5年,就算快也要两三年,麻烦通融一下先开出她的结婚证明。至于我们办结婚证,还得等段时间,到时候自然就够年龄了。这次要是办不下来——” 他顿了一下,“可能就得耽误好几年,麻烦通融一下。” 姜望看着对方。 刀锋般的眉眼下,一双黑亮的眸子像能看到人心深处,让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办事员心理压力陡然变大,再注意到他身上的制服和肩章,顿时神情一肃,当下也不敢随便答应:“两位同志,你们稍等,我请示一下。” 他拿着苏林瑾的材料和姜望的介绍信,推开门到里面去。 “主任,您看这个今天来办结婚证明和迁户口的,二月底才满20周岁,可她对象是军官,我看了一眼还是团级干部,说出去执行任务得要三五年,不开可就耽误了,咱们给开吗?你看,他是这个部队的!”他说“那个”的时候,声音压低但又无比激动。 虽然没有先例,但对方可是这个部队的军官啊!那是用命来戍边安防保家卫国的部队,这个肩章可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 虽然现在和平了,但从那个年代长大的人,对军人都怀着强烈深沉的感情,要不都说军民鱼水一家亲呢。 主任也沉思许久,突然抓过一本语录,唰地一下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话给办事员看:“你看看,伟人说过什么话?” 他一字一句跟着主任的手指头念:“……不要教条主义,如果教条主义,宁愿撕破教条主义……” 他猛然抬起头,“我知道了!要不您是领导呢!高,实在是高。” 他飞快地抓着材料回到自己办公桌上,抬头看着姜望,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有点激动:“行了,这两张表填一下,拿来我给你们盖章。这次特事特办,可别到处宣扬啊!” 姜望:“明白,谢谢!” 他从办事员手中接过那两张表,逐行看完后,才掏出胸口笔袋里的钢笔,对照着苏林瑾户口本上的信息认真填起来。 办公室窗户不大,即便是白天,这张最靠里的窗口上方也开着灯。 灯光下,姜望的眉骨扫下来淡淡的阴影,使得他黑眸愈发深沉又认真。 书中刻画他冷漠寡言,令人望而生畏, 认识以来,他的话一直不多,但该说清楚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让人心生信任之感。 这样的人怎么会“孤独早亡”呢? 苏林瑾有些不理解,他的条件在这个年代算得上“高富帅”梯队吧,竟然没结婚还早亡? 姜望填完表,对方接过后,干脆利落的“啪”“啪”两声,结婚证明和介绍信都盖上了大红章。 办完这两样,他还不忘问粮食关系怎么转。 “我带你们去!”办事员打开窗口旁的侧门,热情地带着两人一路走到隔壁粮食管理所。 无需他们开口,直接帮着把苏林瑾的粮食关系转出证明现场开了出来。 “谢谢同志!”姜望向他伸手,脸上带着感谢的笑意。 办事员将手在外套上擦了擦,才伸手过去握住:“像您一样,为人民服务!” 门卫大爷:“快别踮着脚看了,人都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看对象呢!” 办事员啐一口:“瞧你说的,对象天天能看,这么年轻的棉陆部队团级军官一辈子可能就见这么一个活的!” 两人并排走着,苏林瑾心情挺复杂。 姜望□□明的时候,她认真看了街道办墙面的文件和宣传材料,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爷爷去世之后,如果不结婚,她得有个工作,才能有足够的口粮和各种凭票物资。 可工作岗位很少。 就在办手续等的那会儿功夫,来街道办问工作的人就有六七个,要求都非常质朴“有份收入就行”。 办事人员都是一脸波澜不惊见怪不怪的表情:“填表,等着。” 吃喝倒还好说,她吃的又不多,可类似煤饼这样的家庭物资,她一个人分到的量可就太有限了。 然而结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以原主的记忆和认知,结合刚才在街道办看到的新鲜八卦,可以得出结论:这年头自由恋爱不太可行,得有中间人介绍,不然那就是流/氓。 简单而言,像她这种情况,爷爷给定下的结婚这条路,似乎是眼前的最优解。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正当姜望想开口的时候,苏林瑾突然停住脚步,抬起眼对他说:“我们能不能谈谈?” 他望向她:“好。” 离弄堂口两百米处有个很小的街心花园,有几个水磨石子板砌起来的椅子,天热的时候人多,这会儿天冷没什么人坐。 四下无人,又光明正大。 两人面对面站定,苏林瑾仰头看着姜望。 她在女同志中不算矮,但姜望足比她高了一个头,仰着头看颇觉得费劲。 这几天事情接连发生,她一直没机会找他说自己的想法。 这个婚约对她而言是权宜之计,其实对他不太公平。 苏林瑾收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和他望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 姜望的黑眸沉静,看起来莫名让人心安。 原本她有些难以启齿,但看着这样一双眼睛,苏林瑾觉得不如坦诚相告:“我得先谢谢你那天及时出现。” 姜望没说话,依然看着她。 已经开了头,苏林瑾那股别扭也就抛在了脑后:“我觉得结婚的前提得两个人互相喜欢。那天爷爷情况不好我必须选,我不想跟姜越结婚,不得已选的你。可你条件这么好,本应该找一个喜欢的姑娘,现在被我拖累了,所以我想给你一个保证,你要是以后有喜欢的姑娘,我会想办法跟姜爷爷退婚。这件事上我已经占了你便宜,绝不会让你为难。” 她说完松了口气,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说完她才又抬眼看向他。 这时太阳比出门时大了些,阳光洒落在两人头上有些刺眼,他那双窄长的眼睛极其轻微地眯了一下:“你抢了我想说的话。” 抢了他想说的话? 姜望目光看向前方,声音微沉:“你需要一个家,我也需要。” 他举起文件袋,表情微淡:“我成家才能离开那个家,跟你结婚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没人敢对爷爷定下来的婚事指手画脚。” 苏林瑾一愣。 书中对配角的描写真的很有限,她只知道,姜望跟家里的关系非常淡漠,原来竟到了这样的地步么? 虽然听起来离谱,可如此一来,两人倒也算各取所需,互为挡箭牌。 她不仅按照爷爷遗愿和姜家的孙子结婚,给她自己一个立足的缓冲机会,而他则通过跟她结婚脱离家庭单过。 这个解释让她心里松了口气:“那太好了,那就先这么说好,无论谁有了别的打算,另一方无条件配合退婚,你看行吗?” 姜望没有让她等:“我同意。接下去办什么?” 苏林瑾掏出林培淑列的代办清单表,看向下一个事项:房管所办改名字。 看地址倒是离得不太远。 两人乘一路公交车,三站路后便到了地方。 房管所人不少,但有姜望在,两人没排队,很快就被办事员主动接待。 “二位办什么?” 姜望把苏老爷子的公房租赁合同从文件代理抽出来递过去,苏林瑾交代此番过来办的事由:“现在就想把我爷爷的名字改成我的。” 这套房子地段好,还带着最好的学区,即便只是居住权,以后都是天价。 她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有一套内环内的房子! 办事员对着资料,拧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找出来一份泛黄的材料。 他反复核对上面的信息,叹了口气:“可能要让两位失望了,这个办不了。” 苏林瑾大惊失色:“为什么?” 办事员将找出来的材料递过去:“你看,这一份是手续完备的租借合同,当时你爷爷以个人名义申请居住,里面也只有他一个人的资料,后来转租到你交过来这套,可是嘛……” 他为难地顿住,“这份材料不知道当时怎么办的,手续不全缺了两个章,所以没办法在这份基础上改。” 晴天霹雳! 姜望看着对方:“手续是手续,事实是事实。现在老人去世了,子女要继续住怎么办?” 办事员一脸为难:“我这里真办不了。要不两位去军区问问?但凡把那两个章给补上,我这里也好有个由头继续操作。” 姜望把材料重新收起来,两人离开了房管所。 但好在现在公房资源不紧张,苏家这套房子因为手续不全暂时也不会转租给别人,苏林瑾可以暂时先占着。 此时此刻,苏林瑾体会到了那句人生无常,就是大肠包小肠的无奈。 这份无奈,继刚才办介绍信之后,到达了顶峰——她如今,不仅没有稳定的收入,连住房都岌岌可危。 第7章 这个发现,让她跟姜望刚刚约定的“盟友”,出现了不对等局面。 原本只是互为挡箭牌的塑料关系,短短半天的功夫变了,变成她得靠着他才能解决眼下棘手的困境。 倒好像她能未卜先知一样,先找了他做跑腿。 姜望指着文件袋说:“房子的事我跑趟军区,你先别急。” “你们部队可以申请房子吗?”苏林瑾开始认真考虑这个现实问题。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姜望眸中闪过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暖意:“转业之后可以申请,在此之前,如果你愿意随军,也有房子住。” “那就好。” 姜望:“除了房子,你还有什么要求?想工作吗?” 苏林瑾当然是想工作的。 她习惯了自食其力,只是不可能干回上辈子那种被指标和老板双重pua的工作了。 当然,最理想的状况是她用这一年多准备高考,考上大学之后不仅有津贴,毕业还包分配。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金贵,毕业去向都差不了。 “想。” 他点了点头,又问:“你对工作有什么要求?” 难道他要给自己介绍工作? 苏林瑾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她诚实地说:“钱多,事少,离家近。” 她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面试一样,说什么“公司上升空间大”,“行业发展潜力大”这种冠冕堂皇的鬼话。公司和行业的命运,跟她个人有什么关系? 言简意赅的要求让姜望一愣,沉吟半晌说:“那等我那边定下来,再按这个要求寻,你看可以吗?” 看他如此认真,苏林瑾又有了欺负老实人的感觉。 姜望把她送回家后,自己去了军区。 林培淑在帮她收拾北上的行李。 原主的衣服不多,四季的衣服全收起来也就铺满整张床。 挑出在北燕市不合穿的冬装外套后,苏林瑾又扔了几件旧衣服,最后只收拾出一个皮箱。 “等去了北燕,姨妈带你去做点新衣服,你这么好看得好好打扮打扮。”林培淑看着外甥女的脸,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姐姐林培雅。 当年,林家长女林培雅是整个片区出了名的漂亮姑娘。 她戴的发夹头花,第二天肯定会被卖空,她穿的新衣会有人画下样子找裁缝一模一样仿出来。 谁能想到,林培雅唯一的女儿竟然只这么几件衣服? 林培淑心疼又唏嘘,当下便改了主意:“别等去北燕了,走,现在姨妈就带你去买衣服。” 苏林瑾:“不用,我衣服够穿。” 林培淑坚持:“别的好说,北燕可比沪江冷得多,你的外套不够厚,摸一下我穿的棉猴?这样才能扛住北方的冷风!” 她的外套这会儿脱下搭在一旁,一看就知道质地厚实,能把人从上到下包得严严实实。 说着,她打开钱包找票。 商店里有成衣,但还得要布票。 林培淑来得匆忙,没检查钱包,里面只有几张全国粮票。 她爱人陆忠退伍后在首都饭店工作,家里吃方面比一般人家都宽裕,所以粮票也富余,平时塞钱包里不怎么放在心上。 买衣服得要有沪江市的布票。 但林培淑不怕,她用粮票换别人的布票,多给点还怕换不来吗? 刚才那小半天时间,她已经把整条弄堂摸了几分熟,便去找陈妈,让她带着弄堂里一家一家问过去,最后还真凑了一丈多的布票出来。 有了布票,林培淑就有了底气:“走,我都打听好去哪买最好了!” 她不由分说拉着苏林瑾去电车站,正要走到车站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叫:“苏,我正要去找你。” 苏林瑾回头,发现是原主的高中同学:“卢海汪?” 林培淑看了外甥女一眼,意思写在脸上“这谁啊,叫这么亲”。 这个卢海汪小有几分才名,上学的时候在报社和广播台发表过几篇豆腐块文章。 他穿着黑色长呢子中长大衣,燕尾领尖尖地从鸡心领毛衣里伸出来,头上一顶报童帽。 以林培淑的眼光看,不伦不类不像个正经人,但以苏林瑾的审美来看,他这个造型再过几十年倒是可以走阴柔奶狗的路线,很多富婆姐姐喜欢。 原主跟这个同学有点交情,可也不算多,她便中规中矩地问:“找我有事?” 卢海汪看了眼林培淑,才移过视线落在苏林瑾脸上,微笑着说:“上次听说你爷爷生病没有床位,我婶婶医院有,要不你跟我去把手续办了?还有你上次说想看我的书,也可以一起借你。” 这可真是…… 苏林瑾怔忪片刻,还是感谢地说:“我爷爷前天过世,但还是多谢你。书先不借了,我这段时间忙。” 卢海汪这才注意到她头上的白色小绒花:“对不起。”他连忙补充道,“那你节哀。” 她没放在心上,摇摇头挽着林培淑转身:“再见。” 卢海汪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远,连一个转身和回眸都没给他。 只觉今天苏林瑾跟往常有点不一样,虽然看起来还是娇娇软软的样子,可平白让他觉得好像很有距离感。 卢海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好不容易配齐的三接头皮鞋和灯芯绒裤子,还有最最时髦的呢子大衣。 她今天居然连看也不多看一眼,真是白白浪费了他这一通收拾。 他立刻决定去其他地方找一下欣赏的眼睛。 到车站后,林培淑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这个同学以后少接触。” 瞧那贼眉鼠眼色眯眯的样子,跟姜望比那就是天上地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苏林瑾根本没放在心上,顺从地答应她:“知道了。” 坐了三站电车,她们到了南荆路。 虽然还没进入八十年代,但南荆路已经很繁华,几层楼高的商场一栋紧挨着一栋,招牌林立,游人如织。 苏林瑾情绪不高,任由林培淑拉着自己走进了百货商店。 这家商店的规模在南荆路数一数二,商品琳琅满目,林培淑一眼就在女装柜台看中一件夹棉大衣。 藏青色的暗格呢子,夹层特别考究,两层棉布里头絮的竟然是紧实又轻软的丝绵,又用菱形的绗缝细密地踩匀。 哪怕出身于林家这种解放前资本家家庭,从小都用好东西的林培淑,也好多年没有见过这种做工的好衣服了。 最难得的是,它跟棉猴一样抗风保暖,样子可时髦洋气得多。 当下她就看中了,正要叫售货员拿下来给苏林瑾试试,却听那这个柜台的售货员正阴阳怪气地怼另一个顾客:“我们这的大衣件件都贵,不能试!要试买回去随便试!” 不给试? 买衣服不试一试怎么行? 正打算花钱的林培淑面色不虞,而被怼的顾客则已经跟售货员吵得不可开交。 “不试一下怎么买?买毛线还让我摸摸呢!” “你试了衣服不就不新了?你要不买呢?让买的人当冤大头啊?” “我要举报你滥用职权!” 这年代的售货员是八大员之一的好工作,报纸上有过售货员不拿眼睛正眼看顾客的报道,甚至有的百货商店墙上还会粘贴“不要骂打顾客”的服务提示。 而这家南荆路首屈一指的服装百货,墙上正贴着“恶言一句六月寒,用良好的风貌服务顾客”的标语。 林培淑正要一起加入战斗,苏林瑾拉住她,上前一步微笑着说:“原来‘三尺柜台有斗争’,指的是这样的斗争啊。” 她的长相看起来没有没有攻击性,语声还含着笑,乍然在唇枪舌剑中听来,倒像还是个劝架的,可仔细听了才知道压根不是。 这句话是她从弄堂口报刊栏看到的,当场就活学活用起来。 上辈子多年混在职场,多少见过这种狗仗人势的奇葩,得出宝贵经验就是,千万别跟傻叉在同一个逻辑下辩论,他会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还不如另辟蹊径把话题引开。 果然她这句话一出来,售货员愣了一下。 百货商场昨天还开全员大会学习文件,领导就提到这句话来着,意思是什么? 她当时在下面打毛衣没听清! 顾客趁这个机会转瞬占了上风,强硬地把模特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身上试穿起来。 林培淑一看有人带头,当下更不客气,要求售货员把她看中的大衣也拿下来。 “苏林瑾!我说背影看着像,还真是你!今天怎么出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第8章 苏林瑾朝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圆脸戴着黑色胶框眼睛的女同志正笑吟吟看着她。 原主记忆中,眼前的脸和章霞这个名字重合起来,这是她为数不多偶有联系的高中同学。 现在城里工作岗位紧张,高中毕业后,她的同学要么继承家里长辈的岗位,要么从临时工慢慢等着转正,唯有她,因为需要照顾突然病重的爷爷,好容易有工作又主动辞了。 章霞的工作是让人艳羡,进了百货商场做售货员。 苏林瑾笑:“大霞,你怎么在这儿!上次不是说在第一百货吗?”见她看着林培淑,便介绍道,“这是我姨妈。” “阿姨好!” “哎!” 林培淑正要动手从模特身上取外套下来,章霞上前接过手。 她压低声音到苏林瑾耳边说:“我爸说这里效益好,就想办法给我调过来了。” 然后抬头对这个柜台的售货员说,“李同志,这是我小姐妹,我就替你接待了啊?” 那位李同志在自己的“三尺柜台”连连失守,脸阴沉得像要滴水一样,但这个章霞她也不敢轻易得罪,对方能轻易从别的百货商场调到这里,显然不是一般人,只能很不是滋味地应付:“劳驾你了。” 说完索性走到前一对顾客跟前,盯着对方试穿。 章霞把外套披在苏林瑾身上,再将她推到穿衣镜跟前:“好看!” 衣服上身果然洋气又挺括,也符合苏林瑾自己的审美,除了标签上的价格比较贵。 林培淑退开几步左右欣赏,都觉得外甥女穿这件好看极了,当下便要找李同志开单。 章霞看了眼内胆,皱眉说:“这也太厚了吧,你穿着不觉得太重?” 这件大衣开会的时候领导提过,总共来了十件,两个月只卖出去三件,沪江的冬天还用不上这么厚重的大衣,会上还要求负责订货的业务员注意选品。 林培淑快人快语:“南方当然用不上,这在北方那就刚好了!” 章霞:“北方?” 苏林瑾:“我爷爷去世了,过两天身去北燕。以后我们写信保持联系。” “这么突然?月初卢海汪到我这里买衣服的时候问起你,我多嘴说了一句你爷爷情况不太好,现在医院里病床紧张,他说包在他身上,还以为能赶上。”章霞轻拍她,“节哀。那你今后怎么打算?为什么要去北方?” 苏林瑾摇头:“我订婚了,他家在北燕。” 章霞这才明白她说的去北燕,是以后要定居在那里的意思。 这年头城市之间很少流动,章霞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突然!卢海汪还说他要给你找工作,我还以为……算了,忘了我这句话,那你一定要给我写信啊!” 当天晚上,苏林瑾才知道章霞欲言又止没说出口的是什么。 买完外套回家,林培淑和苏林瑾把家里收拾干净,把扔掉可惜日用品拿到陈妈那里,让她看着用,剩下的拿去旧货商店。 忙完天色已经暗下来,陈妈说自己准备好了馄饨馅和皮子,让她们她那边一起包馄饨吃。 一边包,陈妈的眼眶红了:“以后想给你做菜肉大馄饨都不行了” 她无儿无女,早把苏林瑾看做自己孙女一样。眼看着从小带到大的姑娘要去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心里的难受无以言表。 原主对陈妈的依恋也同样影响着苏林瑾:“那我就想办法回来吃。” 她知道,这点馄饨皮子肯定是陈妈老清老早去菜市场,还搭了自己的粮票才买到的。 陈妈哭笑不得:“傻孩子,哪那么容易!” 她一辈子没出过沪江市,听说去北燕的火车要开十小时,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远方。 正说着,听见隔壁苏家的木门被咣咣敲响。 “我去看看。”陈妈起身。 林培淑则去灶披间:“应该是小望办完事情回来了,馄饨差不多够了,我看看锅够不够大。” 却听外面有人说:“你好,我找小苏。” “你等等。”陈妈把人带到自己家门外,“囡囡,有人找你。” 苏林瑾抬头,卢海汪正抱着本书斜靠在陈妈的门框上,恰如其分地露出里面嚣张的燕尾领,一双三眼皮的无神大眼定定看着自己。 这年头每月人均才4两油,他是怎么做到让自己看起来如此油腻的? 林培淑从灶披间出来便看到人还没走,便推了推外甥女。 卢海汪丝毫没察觉到对他的不欢迎。 他扬了扬怀里的书,用手理了一下刘海,说:“苏,上次你说感兴趣的书,我给你拿过来了,忙也看看,别耽误学习进步。还有,今天来是跟你说正事的,我们单位有临时工的空缺,要不要我给你报名先排上队?” 卢海汪家里条件好。 爸爸在供电局上班,妈妈在食品厂,他自己则高中一毕业就顶了爷爷在自行车厂的岗,还是正式工人,在一众同学中风光无量。 自行车厂的临时工,那也很难得,熬两年转成正式工,不知多少人眼红呢。 卢海汪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很有信心,一定能将陷入人生低谷的苏林瑾感动得眼泪汪汪。 他耐心地等着她感谢。 苏林瑾想起章霞的话。 这位哥们儿事还没办成,却已经广而告之给自己找工作了,而且连章霞都知道,老爷子状况不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这位小喇叭同志却不知道。 这种行为,跟她上辈子跨部门做业务,只会说不会做那种到处蹭业绩的人,有什么两样? 但凡针对他的话继续认真追问一下,就能叫他原地找缝。 于是她说:“太谢谢了,能说说具体做什么吗?也得看能不能胜任,要不就可惜了你的好心,什么班次?怎么考核?转正前后的待遇大概什么情况?” 陈妈家昏黄的灯光下,苏林瑾脸上带着一点点笑,显得这番话特别认真。 卢海汪看着这张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可是他只看了厂门口公告栏里通知上的大字,至于下面的细则压根没仔细看。 “我,我回头看了告诉你。”卢海汪心扑通扑通跳快了,恨不得立刻回到厂门口去。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陈妈,声音不由自主低了几分,“那我……明天看清了以后再过来。我明天白班,下午四点半就下班,下班我就直接过来。” 怎么,还想来蹭饭? 苏林瑾正要送客,却见陈妈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着对外招手:“小姜,来,囡囡在我这里,外面冷吧?吃碗馄饨就暖和了。” 脚步声步步接近,姜望看到了卢海汪,看着他正灼灼盯着苏林瑾的那对招子,觉得分外碍眼。 “瑾瑾,介绍一下?” 卢海汪眼睁睁看着苏林瑾甜甜地笑了开来,她大大方方地指着门口的男人介绍:“姜望,我未婚夫。这位卢海汪是我高中同学。” 未婚夫? 卢海汪眼都直了。 姜望伸出手:“谢谢你关心瑾瑾的状况,等我们结婚给你寄喜糖。” 说完轻轻一握,便往里走去。 而林培淑更是戏足:“哎呀,真是辛苦小望跑了一天,我们瑾瑾啊,就是有福气!” 姜望看向她,窄长的眼尾微微扬起:“我照顾好她天经地义的。” 这还是那个不苟言笑,桀骜不驯的刺头吗? 怎么还有这一面啊? 第9章 她怎么可以有未婚夫啊! 卢海汪一想到这刺耳的三个字就心里发堵,他还没来得及比较完几个相亲对象再找介绍人上门呢,她居然已经定了亲! 他失魂落魄地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夫?苏,你年纪小,别被人骗了!” 姜望转头冷淡地瞥过来。 这一眼让他觉得,仿佛有一股迫人的冷意扑面而来,压得他瞬间噎住了接下去想说的话。 苏林瑾唇角微弯,“多谢你今天特意跑一趟,好意心领了。” 卢海汪还想要说点什么,然而姜望站起来:“既然是同学,我替你送送。” 陈妈家的灯装得位置低,他转身背着光,身型显得格外高大。 随着他脚步逼近,那股迫人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卢海汪咽了口口水,视线落到清姜望身上的制服和肩章上,顿时脸都白了:“不用不用,我对这里很熟。” 然后直接转身,落荒而逃。 林培淑嗤笑出声:“可算是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真当她们家的姑娘是看到点好处就眼开的?也太瞧不起人了! “快坐快坐!我去煮馄饨。”陈妈热情地让姜望坐下。 苏林瑾看着姜望,这会儿觉得他有点用——用来镇宅。 上辈子她一个人租房住,好几次在出租屋门上看到奇怪的记号,不得已在阳台上挂男装,假装家里有男的,至少武力值上面不输。 现在姜望超越了那件男装,吓退小蟊贼的效果特别拔群。 趁馄饨还没端上来,姜望坐下,把文件袋拿出来,看向她:“缺的两个章补不了。” 灶披间里馄饨的香味一缕一缕地飘过来,苏林瑾可以闻出陈妈在馄饨汤里加了猪油,青葱,还混着一点酱油,可她因为这句话没有食欲:“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姜望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递给她:“这套房子的手续补不了,但是爷爷原来那套房子可以补了手续转到你名下。手续也不难,只要补一些证明材料,证明当时你虽然不在合同里,但事实同住就行。” 他今天跑了军区几个办公室,终于得到了这个明确的答复。 先前的失望急转而上成了惊喜,苏林瑾怔愣片刻,才消化掉他这句话:“也就是说,爷爷的房子不光能改到我名下,还是原来那套大的?” 从房管所看到的那份材料来看,那套房子要远胜现在住的这套。 如果说,原先的她满足于继承这套房子作为退路,那现在不亚于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中,这份满足直接飞升了好几级。 姜望:“对,写份材料声明当时的情况,找街道办盖个章就能圆过去了,那套房子现在应该也空置着。” 从爷爷去世以来,苏林瑾的心情终于在阴霾之中,得了一丝光亮。 其实爷爷也喜欢那套房子。 每年冬天,老爷子都会怀念先前那套房子的壁炉。 沪江市冬天阴冷,这个里弄房子潮气尤其严重,他的腿离不开炭。 可铜脚炉怎么比得上货真价实的壁炉? 而且壁炉除了烧煤,还能烧炭,烧木材,对计划供应的煤饼需求反而没那么大。 不仅如此,那套面积更大,地段更好,关键那可是独栋别墅的整个二层,好几个房间呢。 虽然没有产权,可光使用权在几十年后就值几千万! 苏林瑾整个人都有了劲:“好,我明天就去办!” 以后这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保障啊。 一想到自己名下突然出现市中心大房子,她有点心跳加快。 但林培淑劝她:“要我说那房子也只是租的,跟我们大院那种有房本的房子不一样,不如就算了,还麻烦!” 姜望则认真看着苏林瑾:“你想办吗?想办我们就明天跑一趟那边的街道办,找办事人员补个证明,每年的费用其实也不多。”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莫名的幽深。 苏林瑾完全沉浸在那栋别墅里,对于清楚未来房市走向的她而言,这不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办,当然办!这太好了。” 这不亚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然要。 听她这么说,姜望深吸了一口气:“那好,明天我们去办。” 他现在很确定,这是她。是她回来了。 这份明确,让他拿着汤勺的手都有些微颤。 这天晚上,苏林瑾睡不着。 黑暗中,林培淑听她在旁边翻来覆去一晚上的饼也是无奈至极,想不通她会为一套房子激动成这样,只当她因为能保住这个念想而睡不着。 次日两人吃了陈妈做的早饭后,坐电车到了江南路街道办。 江南路短短两百米,可浓阴树盖下掩藏的独栋别墅,很快就会大有文章,有相当一部分历史保护建筑。 这些房子不能被买卖,作为承租人未来也只能有使用权,可这使用权跟产权相比,因为房子的永久属性,反而多了附加值,不受商业房产70年产权的限制,未来会因为稀缺性而水涨船高。 一想到爷爷和她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就在其中,苏林瑾就有种不真实感。 姜望前一天已经打听过街道办的位置和情况,带着苏林瑾到的时候,军区的办事员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行了个礼。 姜望也回了个礼:“辛苦张同志跑一趟。” 那位张同志态度恭敬:“应该的!” 他还是头一回见不到25岁的团级军官,心知这位姜同志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有心给他把这桩事干得漂亮利落。 这回三人进去说了此行的事由,街道办的人很配合。 办事员查档案,打电话调查,不到半小时就写了一份特别的证明材料,并盖上了街道办的章。 张同志则掏出来军区安置部门盖好章的材料,双手递过去:“姜同志,这是我们这边另外出的证明,希望能有用。” 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材料现在很多已经不适用,他配合按照现在要求又补了一份。 姜望接过看了一眼,竟跟自己在房管所看到的示范样单一样,他收好后伸出手:“这再好不过了,感谢张同志费心!” 对方被夸显得很高兴,握了手后又敬礼道别。 姜望把两份材料收进文件袋,才看向苏林瑾:“这下材料应该齐全了,走吧。” 再回房管所,一切就轻车熟路了。 办事人员换了一个,看完姜望递过去的材料和填的表,这回连问都没问,“啪”“啪”两声盖好了章,最后才抬头说:“那房子现在没人住,但之前有人住过,可能有点乱,里头东西属于这套房子,钥匙交给你们之后,自己收拾收拾吧。” 苏林瑾满心沉浸在即将拥有大房子的震撼中,哪里还在乎房子乱不乱啊:“反正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去看看吧,行吗?” 看她这样高兴,姜望黑眸微闪,点头说:“好。” 两人登记完拿到钥匙,便找到了这处房子。 老爷子建国前立下的功劳在当年不算小,分到的这套房子看着着实不错,虽然是二楼,但独用的楼梯在别墅外面,很清净。 打开二楼的大门,苏林瑾顿时被眼前看到的屋内景象震慑住。 即便她有着几十年后的眼光,也露出了没见过市面的表情。 第10章 两人都没想到,这房子里居然家具一应俱全。 简约的款式,一眼即知极好的材质和做工,都透露出非凡的品质感。 苏林瑾不知道,这些家具是怎么在那几年留下来的。 她此刻的惊喜,就好像抽中了500万彩票之后,对方告诉她,税也不用交了。 姜望进里面看了一圈,回到客厅捻了捻桌上的灰,抬眼说:“就是有些灰。这些家具你打算怎么处理?” 苏林瑾轻叩桌子听木头传来清越的声音,像心怦怦跳:“都留着,爷爷的床头柜搬过来,其他留在里面给下一任房客。”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爷爷的床头柜跟家里的家具为何格格不入,那张用长长雕花铜钥匙开的柜子,原来是从这里搬过去的。 “好。”姜望应下,转身便能下楼找邻居借了扫帚和拖把上来打扫。 他让她退远,捋起了袖子动作娴熟地扫灰拖地。 这时她才意识到,姜望已经在沪江留了好几天,便问:“你请假到哪一天?” 姜望正往里面走去,闻言停住脚步:“探亲假,有一个月。” 居然有一个月,苏林瑾就放心了:“那行,我让陈妈去借辆三轮车,不用搬家具的话,我们跑两趟应该就行。”说完顿了片刻,“谢谢你。” 即便上辈子因为租房子对搬家有些经验,她一个人真的还有点不好办。 两人合作至今,都是她占便宜多一点,她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心里暗自记下了这份人情。 与此同时,弄堂里林培淑已经把苏林瑾的卧室也收拾了出来,趁这机会又处理了不少东西,都交给陈妈拿去旧货商店卖掉。 苏林瑾和姜望回来时,整个房子已经像没人住过那样,打包好的箱子和包裹都放在饭厅里。 一见两人,林培淑便问:“怎么样,办下来没有?今天办不完也就这样了,晚上住招待所去!” “办好了。”姜望见她已经收拾完所有东西,沉吟片刻便说,“既然这样,今天就搬过去。” 他出弄堂,去街道办门口找了几个蹲在那里等临时招工机会的人,又让他们帮忙找了辆三轮车,谈妥报酬之后,便带着人去了江南路街道。 林培淑对姜望愈发满意:“瞧瞧,这才是能一起过日子的人,踏实能干,都不用你操心你看看!” 心中不免感叹,苏家老爷子为了孙女算得上考虑周全。 当下对他当年连通信和探望都不让的怨愤,又淡薄了不少。 中午时分,姜望安置完东西回来,顺便从弄堂外的饮食店带回了午饭,咸肉菜饭,鲜肉锅贴,都是苏林瑾爱吃的。 陈妈开火做了一锅紫菜汤,几个人就围着一起吃完午饭。 吃着吃着,林培淑忽然说:“咱们瑾瑾是有福气的!你们看,老爷子身体不行了,马上有了小望,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想趁落难打劫,咱们瑾瑾转眼有了大房子。” 陈妈端着碗凝神:“别说,还真是!”她看着苏林瑾,目光湿润,“咱们瑾瑾以后啊,都是好日子。” “对!”林培淑大大松了口气:“这下好了,房子安置好了,你们事情也都办完了,待会儿吃完饭就买火车票回去吧,好像每天下午有一班去北燕的车,你们快去买。” 苏林瑾不解:“姨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你舅舅家我也好几年没去了,好不容易南下一次,我去看看吧。”林培淑加了一句,“你先回北燕,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娘家的事,她不好多说什么,但这么多年没来往都是为了各自安好,毕竟解放前资本家出身的家庭成分还有些敏感。 次日,苏林瑾把江南街道的钥匙给了陈妈一套。 陈妈拿着钥匙又哭又笑,哭的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要远行了,笑的是她有了一套好房子:“这下真好了!” 苏林瑾穿过来时间不长,陈妈是她最开始遇到的人,离别时分很是不舍。 但终究还是得告别。 一行三人来到火车站。 林培淑要去的纳靖市离沪江不远,车次多,比他们俩还先一步坐上火车。 去北燕要坐十多小时的火车,好在姜望的军官身份和介绍信可以买卧铺,上了车看条件还不错,比苏林瑾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但卧铺车厢外,便能看到车厢的连接处乱糟糟的,过道里坐了不少无座的乘客,弥漫着不太好闻的气味。 姜望把中铺给了苏林瑾,自己则守下铺:“上面安全清净些,就是不方便,尽量克服一下少喝水,火车上条件不好,待会儿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就到了。” 苏林瑾点点头,趴在床铺上看窗外飞驰而过的低矮民居,车厢随着火车轨道有节律地震动,很快听见隔壁传来此起彼伏的打呼声。 她有些睡不着。 夜色笼罩下来的时候,车厢里的淡淡光线,投在车窗玻璃上,姜望的脸反射在上面。 他似乎睡着了。 睡着之后,他窄长的眼睛眼尾自然朝上扬,中和了犀利的下颌跟鼻梁的线条,让人觉得有一点……纯情。 苏林瑾为自己脑海里浮现出的这两个字觉得离谱。 还是睡觉吧! 她翻过身闭上眼睛,在错落而起的鼾声中慢慢睡着,一直睡到后半夜渴醒。 朦胧中半睁开眼,看着头上的床铺,感受着车厢传来的晃动,她恍恍惚惚回过神自己这是在火车上。 车厢里暖气开得足,她口渴得厉害,小腹还隐隐有妙的感觉。 看了一眼黑黢黢的过道,挣扎了几分钟后,还是坐了起来。 这时窗外黑得像墨一样,不见半点星光。 她一坐起来,姜望也坐了起来,接着便从下面递上来一个水壶。 苏林瑾接过来发现这是个崭新的军用水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好了水塞在背包里的。 她的确渴了,轻声道了声谢后拧开喝。 入口发现,寡淡的白开水中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还没品出来到底是什么甜,他已经占了起来,上半身正对着她:“我陪你去。” 他没说陪她去做什么,但苏林瑾瞬间就懂了,他知道自己想上厕所。 黑暗中她短暂地红了一下脸,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人有三急,很正常。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卧铺车厢,那里的过道灯亮着,烟雾缭绕。 没买到座位的乘客或站立或坐着,见他们从卧铺车厢方向出来,一双双眼睛视线纷纷落在两人脸上。 尤其是在看到苏林瑾的时候,那些目光明显变得兴味盎然起来。 姜望快走一步,挡住了这些让她浑身不适的打量,那些人看清他身上的制服,顿时移开眼没敢再看。 拧开了厕所门后,他退开低声对她说:“我在外面等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厕所的情况镇住。 更让她羞耻的是,姜望就在一道门之外。 火车的况且声不绝于耳。 此刻她感谢这扰人的噪音,借着这声音完美解决。 手放在厕所门把手上的时候,苏林瑾顿了一会儿才拧开。 开了门才发现,姜望并没有贴着门站,而是让开一步,恰好地隔开过道里那些人的视线,又不至于听见她在里面的动静。 他见她出来,才落后半步把人护在自己身前,替她隔开了背后陌生人的审视。 苏林瑾不由得再次感叹,跟他一起出门真的满满安全感。 然而等两人回到卧铺车厢有些傻眼。 就刚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姜望睡的那张下铺,坐了个陌生老太太。 对面的卧铺铺位上,其他乘客还在熟睡。 苏林瑾上前低声问:“奶奶,你是不是走错了?我们送你回去。” 黑暗中,姜望因为这个“我们”唇角浮起了一点弧度。 “你是小雪吗?”她声音比长相年轻很多,听起来温和慈祥。 “我不是。你坐哪里?我们送你回去。”苏林瑾再次强调。 然而老人直接合衣躺下去:“我不去,我不要回去,你们都不让我去……” 苏林瑾反应过来,这老人可能有阿兹海默。 这时候她已经适应了卧铺昏暗的光线,车厢一侧底部的夜灯足够让她看清这个老人的模样。 对方身上的袄子成色很旧,打了补丁,但她有一张安静慈和的脸,让人忽略她身上的衣着不敢轻视,雪白的头发不显年龄,反而异样地增添了一分高贵的气质。 对,苏林瑾看着这个明明有些落魄的老太太,想到的却是这个词。 这个老太太让她想起了自己上辈子阿兹海默的外婆。 起初也只是健忘,后来忘的越来越多,最后认知倒退回到她自己小时候。 “她应该是忘了自己的座位。” 姜望便说:“我去找列车员。你一个人能行吗?” 苏林瑾抓住他胳膊摇一下,摇头说:“不用了。我跟她挤一挤,等天亮了再说。你快上去睡吧。家里人估计也没发现呢,大半夜的没必要吵醒这么多人。” 她做过阿兹海默病人的家属,知道这个人群面对亲人走失的无助,这样寻常的随手帮忙,可能对他们都是莫大的帮助。 见姜望不动,她笑了:“你不如我方便。” 他这才点头上了中铺:“有事你喊我。” 下铺宽敞,她给老太太盖上被子,自己则搭了这张被子的一角,靠在卧铺的侧面床板上。 闭上眼睛的瞬间,她忽然想到,姜望已经是第二次睡自己的床了。 第11章 第二天,苏林瑾很早醒了过来。 姜望像候着她一样,从中铺递下来个小包和她的新外套:“走,去洗漱,回来再换外套。” 她自然地接过来,跟在他身后去两节车厢中间的洗手台。 任谁看见都想象不到,这是一对才认识了没几天的男女。 等洗漱完再回到车厢,见老太太已经坐在卧铺过道的椅子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而她自己一脸自责。 老人看到两人回来,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昨晚上脑子又糊涂了,居然跑你们这来!我这就回去。” 看来她这会儿清醒,也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苏林瑾相信,她过去一定生活优渥,脑子糊涂时跟从下意识的反应,才会闯到卧铺车厢里。 看着老人,她又想起上辈子自己的外婆。 只是出去买一包盐的功夫,她忘掉了回家的路,跟着路人坐上公交车,坐到了离家十公里远的地方。 幸运的是,司机把她带回家照顾,第二天由民警送回家的时候,老太太好像只是刚刚出门遛了个弯回家,一点没受罪。 她淋雨时被人撑过伞,如今,也愿意做一个给人挡雨的人。 姜望看了一眼列车员所在的位置,微一点头:“我送您过去。” “多谢同志。”老太太起身前掏出兜里的手绢包,打开抽出一张大团结塞过来:“我也不知道这票多少钱,你们拿着!” 苏林瑾笑着推回去:“不用,昨天晚上我也睡了半张床,难道还跟你分么?别客气。” 姜望深沉的黑眸视看着苏林瑾笑开的嘴角,自从爷爷去世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重新露出这样清澈见底的笑容。 他改了口:“快到站了,您要是没什么东西在原来车厢,从这下车吧。” 他注意到老人贴身斜跨的袋子鼓鼓的,猜测除此以外并没有别的行李。 老人见两人真不要,便没再硬塞,安静地坐下来。 虽然合衣睡了一晚上,她此刻衣服整齐,头发也梳理整齐,整个人还是那样慈祥温煦。 这趟火车的终点站并不是北燕,停站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在即将到站的时候,列车员举着喇叭在车厢之间广播:“下一站北燕,下一站北燕!到北燕的乘客请准备好下车。” 老太太忽然说:“瞧我糊涂了,连你们俩名字都没问。” 这样的萍水相逢,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但苏林瑾还是耐心地把两个人的名字说给她听。 “你这名字好,一看就是幸福的孩子。” 见她愣住,老太太笑着说,“你看,你爸爸应该姓苏,你妈妈姓林,对吧?再说你名字叫瑾,那是美玉,就跟以前的人用玉石结盟是一个意思。你爸爸妈妈很恩爱。小伙子名字也好,望,那是希望,好寓意。” 她掏出纸笔,认真把两人的名字写了下来。 苏林瑾眼睛一扫,见那个本子的内页记着一串地址。 这时火车已经开入北燕城区,速度放缓。 车厢里大部分人都动了起来,整理好行李站在过道里等到站开门。 苏林瑾踏上月台,终于感受到林培淑所说的冷,幸好 姜望一手一个大皮箱,身背一个双肩包护在苏林瑾背后。 老太太跟在两人身后,顺着人群出站。 从火车上下来的人不少带着大包行李,出站口的排子车生意兴隆。 老太太坚持自己知道怎么回家,两人跟她道别后,走到了不远处的停车场。 一辆吉普车已经停在那里。 驾驶员看到姜望,下车行了个标准的礼:“姜同志好!” 然后便热情地把皮箱放上车。 “辛苦小孙。”姜望也行了个礼。 “姜同志你昨天打电话说用车,他们都跟我抢着今天来接呢!”驾驶员小孙是个话篓子,两人上车后,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同时还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观察着苏林瑾,满脸“这是嫂子吗”。 可苏林瑾根本没注意到小孙的八卦表情,她看到老太太茫然地站在马路牙子上。 “她又忘了。”苏林瑾看着姜望,问,“我们能送她回家吗?” 得了奥兹海默的老人会有这种间歇性的失忆情况,显然她又像火车上那样,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姜望说:“小孙,靠边。” “好嘞嫂子!”小孙懂了,这就是嫂子! 苏林瑾想了想没反对这个称呼,紧接着,姜望也跟着下来。 “姜团长在未婚妻面前脾气这么好呢……”隔着车玻璃,驾驶员小孙光明正大打量两人,小声嘀咕,“谁说的他又凶又严?” “奶奶小心!”苏林瑾抓住老人,把她从马路当中上拉回了路边,“有人来接你吗?或者,你要坐什么车?” “你是谁啊?刚才真谢谢你了。”老人脸上的表情温煦,像一个清醒着的慈祥老人。 姜望看着苏林瑾:“把她带上车吧。” 他直接忽略了不远处的派出所,他相信苏林瑾能比民警更好更快地把老人送回去。 苏林瑾顺着他视线,当然也看到了派出所,说:“我是不是多事了?可我刚看到她地址,留在派出所可能得等好久她才清醒了能沟通。” “没关系,听你的。”姜望扶着老人上了车。 坐在车上,老人丝毫不显局促,虽然还是没记起两人,但和和气气地说:“你们是小雪的朋友吧?怪不得眼熟呢,老觉得好像见过一样。” 可不是眼熟?刚刚才分开,还特意问了他们俩的名字。 苏林瑾把老人的地址报给小孙,只见小孙微皱了会儿眉头,一脚油门踩下去。 到了地方才知,原来老人笔记本上记的,竟然是北燕大学的教师大院。 前几年的时候,这个地方算得上鼎鼎出名。 也怪不得小孙看到地址会有那样异样的表情。 家属大院都是一梯两户的户型,苏林瑾按照地址,敲开了二楼的一扇大门。 “谁啊?”里面有人问。 很好,有人在。 苏林瑾:“金曼匀奶奶是住这里吗?” 里面静了一瞬,才应:“对。她不在家,你哪位?” 果然是她家。 苏林瑾心里的石头落地,高兴道:“太好了,我们在火车站碰见她,把她送回来。” 话音刚落,门唰的一声从内拉开,露出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阿姨焦急的脸。 当她看到老奶奶的瞬间,立刻眼眶通红,哽咽着扑过来:“阿姨,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能自己跑出去呢?我电话打到沪江去也找不到人问!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跟蒋先生交代啊!” 苏林瑾的心这会儿总算放了下来:“阿姨,你可以在金奶奶常穿的衣服口袋里,放上家里联系方式的纸条。”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 “好!她就是有时清楚,有时不清楚。这次碰到你们真是太好了!”说着,她热情地留两人下来喝茶,但苏林瑾惦记着小孙还在等,便婉拒了邀请。 回到车上,小孙不见外地问:“嫂子,刚才那个是你熟人?” “不是,火车上认识的老奶奶。” 这个称呼让苏林瑾心头微有异样,但想想在外人眼中,她跟姜望这样也可以算已经订婚。 “嫂子你人真好,这地方的人现在一般不敢跟他们来往。”小孙滔滔不绝给她科普。 而此时苏林瑾还不知道,金曼匀和她之间的缘分远远没结束。 命运的某一个齿轮,此时开始转动。 很快,小孙的车停在了白莲胡同姜家的门口。 姜家的院子大门低调没有刷红漆,推门前,姜望压低了声音:“今天中午可能全家都在,你……”他顿了顿,“别见笑。” 苏林瑾不理解“别见笑”,直到后来开饭,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第12章 推开门,后罩房远远传出炒菜的声音。 门口晒干货的女人衣着体面,看见两人,眯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片刻,才开口:“哟,回来了?刚还说按说该到家了,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苏林瑾听出了不友好的意味。 见姜望也只是冷淡地对她点了点头,叫了声大伯母。 她想起来,这是姜越的妈周娟,也是书里安排给她的婆婆呢。 但面上的礼她不想亏,便跟姜望一样,也冷淡地喊了声大伯母。 书里这位没少磋磨儿媳妇,果然面相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带着她继续往里,绕过回廊,才压低了声音说,“不用理她,我们先去见爷爷。” 周娟被两人忽略了个彻底,气得把整盘子香菇拍得摔下去:“没妈的孩子就是没教养!” 一句话把两人都骂了。 正房里,姜老爷子正背着手在屋里打转,听见门外传来两人脚步声,快步打开门一看,在看到苏林瑾的瞬间顿时松了口气:“我算算时间早该到了,急得我……” “对不起啊爷爷,我们路上送个迷路的老奶奶回家。”苏林瑾上前握住老人的手,“您血压好了吧?” “好了,都好了!来来来,准备开饭,瑾瑾一定饿了。这火车上能吃什么?!”姜老爷子朝儿子摆了摆手,后者连忙起身去准备开饭。 餐厅设在后罩房,老人一吭声,两个儿子抢在前面去厨房催菜了。 苏林瑾被老爷子带着,大大方方地打量这座四合院。 上辈子有段时间去北京做项目,她租了一个月胡同民宿,一间五六平的房间,一天折算下来也要五百。 那还只是一个大杂院里的小隔间,如今这么大一个规规整整的院子,以后可得是天价了! 姜家的餐厅挨着厨房,占了后罩房中的一间,苏林瑾跟在老爷子身后进去的时候,圆台面已经支了起来。 他在朝南的主位坐下,让苏林瑾挨着他坐,另一侧却是姜越。 足见这个长孙的确是老爷子的心头肉。 一家人把整张圆台面坐了个满满当当。 跟苏家相比,姜家明显热闹多了。 “瑾瑾,爷爷给你介绍一下家里人。”菜齐了之后,老爷子指着桌上的人一个个指给她见,又对众人说,“小望在部队,瑾瑾以后就住这里,你们几个长辈多关心着,几个小的有空就多过来陪她。剩下跟婚事相关的事儿,待会儿我跟老二夫妻,还有小望单独交代。” 苏林瑾乖巧喊人,把人脸和书中的名字一一对应了起来。 姜老爷子两儿一女,两房儿子各有一子一女,最小的女儿则只有一个孩子,这么以来,孙辈有五个之多。 这些人中,没见过她的,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唯有打过照面的周娟冷着脸。 下火车前她换上了林培淑给她新买的大衣,这会儿因为房里暖和脱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小鸡黄高领毛衣。 这个颜色极其挑人,穿不好就显得皮肤黑又土气。 但她反而因为这个颜色,被衬托得水嫩粉润。 一屋子人里,她太打眼了。 脸就巴掌大,一眼看过去最吸引人注意的便是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 姜越的妹妹姜琰酸溜溜地说:“看到弟妹长这样我才明白,怪不得姜望能这么不顾规矩,偷偷请假跑去沪江相亲呢。” 乍一听意思是说,定亲之前两人就有私情,姜望就是个见色起意横刀夺爱的登徒子。 老爷子脸色顿时不对,周娟见状假模假样地训闺女:“胡吣什么呢!”转而一张笑脸对着姜老爷子,“爸,这是家里孙子辈的头一桩喜事,我们也得帮着参详参详,多个人帮忙多分力嘛。” 这话听得姜老爷子脸色稍霁,但苏林瑾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姜望放下筷子的动作重了几分。 想换话题? 没那么容易。 她浅笑了一下,挽着老爷子的胳膊对姜琰说:“姐姐你没见过婚书,我也不好怪你。但这话也就家里说说,传出去还以搞包办婚姻呢。爷爷他们可没定什么规矩,这婚也是我们看对方合适才定的。” 声音还是软软的,但话里的意思很耐人寻味。 这帽子扣大了。 真要这么传出去,不光对老爷子不好,对全家人都不好。 毕竟这会儿,带着旧时代色彩的东西是糟粕,被有心人听去还不定做什么文章呢。 姜望视野的余光中,苏林瑾说这话时虽然脸上带着笑,可眼角泄出的眸光却是淡的。 她没让姜琰欺负。 她反击了。 他又轻轻拿起了筷子,乜了姜琰一眼:“我无所谓,你给瑾瑾道歉。” 姜越脸色一变,可掂了掂两人的话,终究没发作。 众人盯视下,姜琰成了众矢之的,低下头不情不愿地说:“我不是有心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姜家大房姜永垚脸色很难看:“饭桌上少说话!” 苏林瑾只是用了上辈子当社畜攒来的微末经验。 当别人试图给你戴帽子的时候,当场就要把这帽子扔掉,并且最好能现场给对方反戴一个帽子。 姜琰以后再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显得不懂事,把家里人都往沟里送。 果然姜老爷子哼了一声。 被爷爷这么嫌弃地哼,姜琰心里委屈得要死。 苏家是爷爷挂在嘴上的大恩人,口中念叨过好几次两家的婚约,全家都知道这个亲事非同小可。 这次去沪江只点了姜越一个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桩婚事铁板钉钉是他们大房的。 结果谁能想到,最后一步被姜望给截了胡! 她怎么能气得过? 也就嘴上再找回点场子,却连这都被人做文章。 真的气死了。 看姜琰吃瘪,苏林瑾挺爽的。 书中提过,原主跟姜越结婚后,几次挨打都是因为姜琰这张嘴。 有一年到了买蜂窝煤的时候,姜越出差不在家,邻居好心顺手帮她把煤饼从楼下搬到楼上。 在这位小姑口中,就变成了——隔壁男人跟大嫂有说有笑,足足搬了半天。 姜越当晚就打了原主,说她不守妇道,招蜂引蝶。 恢复高考的新闻出来后,原主业余时间找补习班想冲刺一下。 这位小姑却说,男男女女一堆人,天天挤在一起上课,日久肯定会生情。 姜越便撕了她的课本和材料,存心打得她嘴角破皮,让她没法出门。 她今天就帮原主讨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息。 不知道是不是穿过来久了,她越来越能跟原主感同身受。 仿佛书中的一切都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展现过,发生过。 老爷子小女儿姜永晶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都吃饭吃饭,张妈这么好的饭菜都堵不上你们嘴吗?家里要办喜事这是好事情,不会说吉祥话的回去好好学学。不过大嫂这句话说对了,家里第一桩喜事,那一定是全家的事,可不光是二哥家的,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爸你就安排!” 老爷子脸色稍缓:“先吃饭。” 一句话让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好。 两个哥哥都感激地看着姜永晶这个小妹。 跟两个大哥不一样,姜永晶建国后才出生,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长大,跟老人的关系比两个哥哥要亲近的多。 一顿饭各怀心思地吃完后,姜老爷子便把几个大人并姜望和苏林瑾两人喊去了自己正房。 正房加烧着一个取暖的炉子,房间里暖洋洋的。 为了迎接苏林瑾的到来,张妈还摆上了一盆腊梅,清香悠远。 众人坐下后,姜永垚顺手给老爷子泡茶。 姜老爷子先看了眼自己的几个子女,才对苏林瑾说:“两间厢房瑾瑾你就住东边那间,行吧?” 她对四合院没什么研究,刚粗看了一眼只知道两间厢房一样大,便点头说好。 但姜永晶意外地抬眼看了眼自家老父亲。 以前几个子女都还没各自结婚分房的时候,东厢房也是留出来不给他们住的。 老法里说东边为贵。 当年苏家出了那桩事后,老爷子说,只要苏家老爷子愿意,他要把人接过来一起住,也好热闹有个照应。 苏老爷子没来,可这间东厢房一直这么空着。 接着,姜老爷子横了一眼姜望:“趁你还有假,尽快帮瑾瑾去把户口落好,该转的手续都转过来。” “好。我先回去把结婚报告打了。”姜望应下来。 “另外咱们家得一起去瑾瑾姨妈家见个礼,一起商量商量彩礼和聘礼的事,其他可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老爷子扫了一眼众人,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苏林瑾,“爷爷这里有些券,除了大件,你给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 看着那个信封的厚度颇为可观,不出意外里面肯定有外汇券。 当下周娟的表情微妙起来。 她管着家里的日常采买,有时里想开洋荤去友谊商店买点好东西,老爷子都不舍得拿出来,原来都攒着给她呢! 姜永晶把这个嫂嫂的小动作收入眼中,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决定再添一把火,“爸的私房都拿出来了,我们几个做长辈的也得表个态,我那还有别人从外边带的好料子,明天带过来。大嫂二嫂,你们说呢?” 第13章 姜永晶的丈夫在外交部下属单位工作,因为涉及外事接待任务,经常有些不需要凭票购买的物资,东西还格外好。 她这么一带头,两个嫂嫂就也跟着表态。 周娟的三角眼瞪着小姑,悻悻地往后坐了坐,然后看着老实巴交的妯娌。 老实人宋丽莉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小声说:“我也存了点布料,还有些工业券,不知道瑾瑾喜欢什么,回头我都拿来。” 她有一张圆脸,普通的蓝布工装穿得一丝不苟,除了说话怯声怯气,是一个挺有亲和力的人。 “毕竟你是婆婆!看出疼儿媳了。”周娟说,“我们家两个办事都在跟前儿了,得存着票娶媳妇嫁闺女,我这个伯娘就拿块料子出来,但这块料子可有来头,还是十年前……” 说到这里,她突然刹住声,看了眼姜望。 后者淡淡撩了一下眼皮,让她一下子噎住。 苏林瑾来者不拒全都收下:“谢谢大伯母,二伯母,还有姑姑。” 姜老爷子对几房儿女的态度勉强满意,接着说:“至于瑾瑾结婚后,就住我这里,小望工作特殊,这样热闹。” 众人自然只有点头的份,没什么说话的余地。 紧接着老人提四合院要翻新,大房姜永垚很主动:“爸!这件差事交给我,二弟得操办婚事,这种小事当哥哥的分担一下是应当应分的!” 三角眼周娟也应和道:“对对对,我们有空!” 刚才还说两个子女的婚事等着操持,这会儿变成了“有空”。 除了这差事大有好处,苏林瑾想不出别的可能。 姜老爷子点点头:“总之,婚事要快。这也是瑾瑾爷爷临走前最后的心愿!” 听见“要快”,苏林瑾感觉到姜望的视线。 这提醒了她,得考虑合作的公平性啊,于是她拉了拉老人的手臂:“爷爷,我们没到晚婚年龄,婚事不如延后再说吧?最多把手续先办了。” 老爷子气吞山河拍桌子:“只要结婚证能办下来,我管他什么年龄到没到!再说,这不是委屈你了?!办,必须办!” 她还想再劝,姜望已经抬起眼看着姜老爷子:“那麻烦爷爷替我们操办。” 他这是……打不过就加入吗? 苏林瑾一时有些词穷:不是,怎么就从领证快进到办婚事了?这场戏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姜老爷子发挥了大家长的风范,当下就把婚事剩下的筹备工作,指派给几个子女。 说到婚宴的时候,他问小女儿姜永晶:“闺女,让陆忠问问首都饭店最快什么时候能定上桌?” 听到饭店名,刚才对翻修房子没二话的周娟夫妻俩互看了一眼,又是震惊又是吃味:“爸,首都饭店可不好订还贵,一桌顶别地儿两三桌呢。” 老爷子不高兴了,板着脸训:“怎么着?还替我操心了?咱们瑾瑾的婚事当然要在最好的地方摆!” 周娟这才收起她的三角眼:“爸……我不是那意思……” 老爷子指派任务的过程充满了他的个人风格,让人不难想象他年轻在岗工作时的大包大揽。 苏林瑾敏锐地发现,在这些分配中,明明是她正牌“公婆”的二房,被分配的却是相对不那么要紧的任务。 在这过程中,姜望更是跟他们二人全程零沟通。 书中提到过一笔,他没有参加亲生父亲的葬礼。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苏林瑾忍不住向他看去。 现在的他剑眉星目,已经有了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 不知道他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姜望似有所感,对她望过来。 深邃的眸光让她信里恍恍惚惚地浮起一个很模糊的轮廓,仿佛很久以前,她看过这样的眼神。 这个家庭会议没有持续太久,考虑到苏林瑾一路辛苦,老爷子安排完便挥手让大家散了。 “瑾瑾你留一下。”待几个子女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老爷子叫住她,“你爷爷房子手续怎么样了?房子改你名续着,好歹你爷爷留下的,是个念想。” “姜望帮我办好了。”提到房子,苏林瑾有些高兴,“而且续租的还是我没住过的那套大房子。” “好啊,好……”老人推开房门,表情有些若有所思,“走,房间张妈给你收拾好了不着急布置,爷爷带你逛逛。” 苏林瑾看清了这座四合院的全貌。 四四方方很板正,因为就一家独用,没糟蹋掉老底子。 老爷子住正房,一间耳房过去用作书房,现在堆着老人的一些老物件,另一间耳房空置。 东西两间厢房,给她准备的东厢房已经收拾出来,后罩房用处最多,厨房,餐厅,还有张妈的房间。 看得出来,这四合院底子不错,门楣和游廊上的青色花砖雕镂着福禄寿喜的纹样,层次细腻分明,如意门的木门虽然有些掉漆和陈旧,但从细节的讲究程度来看,当初做得肯定很用心。 “爷爷,这房子这么暖和,是烧的炉子特别吗?”苏林瑾问。 北燕比沪江要冷得多,这四合院也不像集中供暖的样子,但室内几乎称得上温暖如春。 老爷子笑了,指着次间下面的孔洞说:“这叫砖炕,底下连着一直通到灶间,冬天烧起来暖和。我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有这种东西,你从小在南方肯定没见过了。” 说话间,他带着苏林瑾从大门出去,逛到了胡同里。 这会儿忙完午饭的街坊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自家门口,立刻注意到了爷孙俩。 “姜同志,又遛弯儿呢?” “对。” “这姑娘是谁啊,上午就瞧见了,长得真俊!” “我老战友的孙女瑾瑾,刚来北燕,大家以后多关照着。” 苏林瑾带着笑意,乖巧地跟众人打招呼。 街坊们都明白,姜老爷子这是带着人认门来了。 他在胡同里算得上德高望重,大家都很给面子,夸起来天花乱坠: “这模样气质真是远近顶好的了!倒像是您亲孙女呢!” “绝对是咱们这片儿最漂亮的!” 姜老爷子等来想要的由头,笑着解释:“的确是我孙女,以后嫁到我们家的,可不是孙女嘛!” “您的福气!” “那可真是郎才女貌了!” 他对众人的吹捧很满意,笑呵呵地带着苏林瑾在胡同绕了一圈,时不时停下里根老街坊介绍自己的准孙媳。 可是第二天一早,当苏林瑾全副武装出门看雪听到的闲话却全然不是这样的。 “你们听说没?本来这姑娘是定给了大房孙子的,人都巴巴的请假特地去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姜望一声不吭也去了!” “这不是乱了么?哪这么不懂规矩啊,这种相看的事儿他去掺和一脚不是裹乱嘛!还跟兄弟抢……” “说的就是呢。论模样姜越也够体面了,但架不住跟姜望一块儿比啊,那姑娘也是缺心眼,不打听打听人怎么样,就这么定了!” “两边老人都在那呐,那怎么就不劝劝?这姜望啊,好比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你看他后妈十来年了,也没得他一个好脸?这种人心冷着呢,姑娘捂不热的!” “怎么不劝?听说姜老爷子那是豁出去老脸劝了,这就是吃了远嫁的亏,但凡她能打听打听,就知道一般人哪敢介绍姑娘给他呀!” 这个婚约的内情在别人嘴里,别有一番八卦趣味。 她成了个只看一张脸的肤浅女青年,而姜望则人品低下横刀夺爱。 这些话总不能是别人凭空捏造出来的,肯定是有人往外编撰,而且听起来姜望这样被编排也不是一天两天。 说别人家闲言碎语还这么大声? 这是吃准了老爷子不会这个时间出来是吧。 跟上次怼姜琰狗嘴吐不出象牙一样,苏林瑾拉下挡住脸的围巾,笑了下:“我昨天刚到,大家的名字我还有些对不上,不过有些误会还是得说清楚,姜望跟我是一见钟情,至于热不热的,不劳大家费心,我们热着呢!” 众人没反应过来全都愣住。 先是闲言碎语被当时人听到了觉得尴尬,接着便是镇住,哪个姑娘这么不怕羞地大庭广众说自己婚事啊? 不远处的青年肩上落了些雪,在听到她笑着说“一见钟情”的时候,向来冷淡的黑眸翻涌起莫名强烈的情绪。 第14章 看到姜望,街坊们彻底收了声。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四合院大门。 胡同里才又响起一片压抑又激烈的嘟哝声。 短短的几十米路,苏林瑾像是走完了自己一生。 这时候她才理解,为什么别人形容尴尬会用脚趾抠地,她真的原地想挖个缝钻进去! 但躲着不行,她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抬头看向姜望:“刚才你听到的话别往心里去,我只是为了……” “谢谢。”姜望接住她的话,窄长的眼收起锋利,淡淡扫过她双眼。 短暂的注视后,他顿住,然后移开视线。 苏林瑾好像在其中捉到了一缕熟悉的眼神,可再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看向别处。 两人走了没几步跟张妈迎面碰上,张妈看她全副武装的样子,笑了:“我还说担心你不知道该戴个围巾耳罩什么的,原来穿戴得挺齐全。这么一大早出去干嘛呢?” 苏林瑾整张脸都埋在围巾里,笑着说:“就是起来看雪的,真好看!” 两人进后罩房,桌上已经摆了一锅粥,旁边几碟小菜,还有一大屉包子。 姜老爷子坐在上首喝粥。 两人异口同声:“爷爷早。” 老人看见两人一起进来,即便视线在扫到姜望时失了温度,也是笑意满脸的:“瑾瑾你来,尝尝北燕出名的包子,早上张妈特意去买的。小望也坐吧。” 姜家还没分家,一般早饭各家自己吃,午饭在单位吃,只有晚饭是一起吃的。 姜望没在意老人家的冷淡,主动汇报:“爷爷,昨天联系过瑾瑾姨妈,她昨晚已经回北燕,我们今天就过去商量婚事?” 听到这话,姜老爷子脸上稍微缓和了一些,他嗯了一声:“你爸妈没经过事,我跟你们一道去。” “上回已经不是已经碰过面了么?爷爷你腿脚不太方便就别去了。” 苏林瑾真的怕了,有一种每天陪人演戏的疯癫感。 老人家看看自己的腿,最后勉强答应不去,只不过又关照了姜望一句:“在别人家要懂事,别丢了我的脸。” 吃过早饭,姜望骑车带苏林瑾上林培淑家。 他把带来的网兜一左一右挂车头,倾斜二八大杠让苏林瑾坐。 等她坐稳后,他两脚踏上踏脚,一下就蹬出去老远。 苏林瑾在一辆没有任何科技狠活的自行车上,体验了一把推背感。 天气很冷,路上的积雪被车轮和行人的脚步踩得黑乎乎的。 车速起来后,冷风更冷,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冻得发疼。 “拉着我衣服,我骑快点。”姜望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好。”苏林瑾双手各捏住他的一边衣角。 单车少年是苏林瑾青春期时最喜欢的男生形象,热血,青春,充满活力。 飒飒的寒风从耳边掠过,她刹那间有一种多年后梦圆的感觉——坐在单车少年的后座上,穿过长街,被树荫和蝉鸣笼罩。 姜望的头发很短,左边有一簇可能睡的时候压到有些不服帖,在冷风吹拂中倔强地翘着。 看着这簇头发,苏林瑾有点恍惚似曾相识,记忆中的画面像绿芽破土而出。 她好像见过这样一个人,一脚踮在地上轻松下了单车,把坐在地上哭的她抱起来哄:“瑾瑾妹妹,别哭了,我带你回去。” …… “抓紧了!” 一声提醒喊回了她的思绪。 这是一个下坡。 巨大的冲力下她向前倒去,慌乱中贴在他后背,手则揽上了他的腰。 幸好这是冬天穿得厚! 苏林瑾觉得尴尬的同时庆幸,但揽着他的手还是摸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触感。 厚厚的外套下,依然能感觉到他紧绷的,有力的腰腹。 “不好意思。”她回味着触感,勉强淡定地收回手。 苏林瑾上辈子空有一身理论知识,没摸过男人的腰。 不知是不是错觉,等她把手收回,他僵直的腰背才恢复如常。 想想也正常,他可是两世童子鸡! 林培淑家转眼就到。 这是一个军区大院,两人走到门口,有岗亭执勤的门卫拦住:“同志,请问你们找哪户?” 姜望:“3栋201。” “签个字进去吧。” 两人停好车走进三栋,门卫才收回视线,看着他签字的那一栏念念有词:“乖乖,我么看错吧,这可是个团长!” 敲门的下一秒,林培淑打开门,笑着把两人迎进去:“你们姨父上班去了,陆茜在学校。” 她给他们倒早就准备好的红糖水,手一抖,红糖水洒了出来:“瞧我,头一回张罗婚事,紧张成这样。” 虽然是调侃,可眼中有泪光,“先说说你们俩自己有什么打算?” 姜望看了眼苏林瑾,认真说:“我们想尽快领结婚证,所以我明天回部队打结婚报告。至于婚事,待会儿我爸他们过来一起商量细节。” “好好好!” 苏林瑾心中赞叹,论敬业程度姜望真的令人望尘莫及。 不愧是男主最为推崇的前辈,细节武装到极致,装得可真像有那么回事啊。 正说着,门又响了,姜望起身:“应该是他们来了。” 打开一看,果然是姜永森和宋丽莉,两人也带着礼。 宋丽莉穿了一身簇新的棉袄,跟在丈夫身后低眉顺眼,看起来胆小怯懦。 姜永森看见儿子,脚步微顿,不自在地错开眼。 姜望淡淡看着他:“爸。”又叫眼宋丽莉,“宋阿姨。” 这还是苏林瑾第一次听姜望称呼继母。 她忍不住多看了宋丽莉一眼。 只见她眼里有点受宠若惊,像一只小鸟一样往姜永垚身边缩了缩。 她对宋丽莉印象不差。 按照书中的剧情,周娟抓着机会就磋磨儿媳妇,但宋丽莉倒是给“她”送过几次安胎的草药,还送过自己做的小孩衣服。 是个温和又胆小的女人。 寒暄完后,姜永森便开门见山向林培淑递上一张单子:“亲家姨妈,我们商量了一下,彩礼准备一千八,还有这些东西,算作聘礼,您看看有没有不妥的。” 话说得很客气,但无论聘礼单子上列了些什么,一千八的彩礼属实算得上豪气冲天了。 不仅如此,姜永森更是直接把一千八的红包掏出来递给了苏林瑾。 果然林培淑呆了一下:“太多了吧?” 这年头一千八是很大一笔钱,普通人不吃不喝存两年都不一定能存下来。 “这是应当应分的。”姜永森实话实说,“里头一千是老爷子的份子,我们八百,凑个吉利数。嫁妆那些亲家姨妈不用张罗,家具什么的已经找了师傅,过完年就开始打,等今天过完礼,您抽空去看看,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的,您随时言语。” 苏林瑾摸着厚厚的红包,心想这婚事的协商进度也太快了吧? 于是她打断:“其实婚事不办也行,我们领个证就够了。家具更不用做,我房间里的家具就很好。” 有个经济学家分析古往今来的婚礼俗仪,得出结论是:婚礼是一种契约,也是一种成本展现,当人们想到结婚过程的繁琐和花费的金额,就会收回企图破除婚姻的念头。 婚姻,是一种处处符合经济学理论的社会学存在。 “那怎么行?!”除了姜望,所有人异口同声看着她。 她看向姜望,试图寻求支持,见他抿着唇也看过来,眼里透着能安抚她情绪的镇定,然而他说的是:“这也是爷爷的心愿,我们随俗但尽量俭省,你看行吗?” 苏林瑾摇头:“那我提个想法,少做东西,要实在想给我们添,可以折现。” 众人:“……” 林培淑瞪她一眼:“胡闹。不过你提醒我了,我找到了一对你妈的戒指。” 她向姜永森和宋丽莉解释,“我们姊妹三个结婚的时候一人有一对,这对是应该给我姐的,现在给瑾瑾拿着,就当添妆。” 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红色绸布小包,里面是一对金戒指。 这对戒指各镶着翡翠蛋面,两枚翡翠绿得像透明玻璃一样,像有水光隐隐流动。 苏林瑾虽然不懂翡翠,但知道黄金有价玉无价,说不准这戒指几十年后值一套房子。 看着桌上的聘礼单子和手上的翡翠金戒指,她有一种结婚成本已经高企到无力承担的乏力。 姜永森夫妻没有久留,约好了看家具的时间后,便走了。 晚些时候,二房一家得知了苏林瑾的彩礼是一千八,姜琰咬牙切齿:“我不管,我要一千八的陪嫁!” 第15章 听到闺女这么说,周娟那双三角眼的眼白翻出了白浪:“死丫头这能一样吗?你要一千八的陪嫁这是要我命啊!” “怎么?你只想给我哥娶媳妇花钱是吧?妈我告诉你,我陪嫁不多也会被婆家看不起的!” 周娟一巴掌朝她后脑勺甩去:“谁家陪嫁给一千八?” 姜琰不甘示弱:“苏林瑾的一千八不就是?那能算彩礼?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一穷二白!这就是咱们家给她的傍身钱,哼,我看姜望是上门女婿才对。” “没有一千八,你把我扒了皮都没有!”周娟指了指院门,“该进去吃晚饭了,死丫头你要是敢待会儿乱说话,小心我不收拾你!” “那你总得给我点儿钱和布票买新衣服吧?下礼拜我相亲啊。” “给给给,上辈子欠了你的!”周娟一拧身走了。 当天吃饭,话题自然又围绕着苏林瑾和姜望的婚事。 在老一辈眼里,今天这就算正式下定了,姜老爷子表情多了几分安慰随和,连带着对姜琰在桌上的菜挑三拣四也包容了下来。 看了一圈人,最后视线落在闺女姜永晶脸上:“永晶呐,你明儿休息吧?带着瑾瑾好好逛逛,顺便买点儿东西。” 姜永晶笑起来,看了眼姜望:“爸,你这就不懂了,这种事儿不该让小望陪么?好端端的我这姑母算什么?” “小望明天归队去打结婚报告嘛!” 听小姑子这么说,周娟的三角眼顿时微微瞪圆。 在苏林瑾之前,姜永晶是老爷子身边顶顶说得上话的,今天听这话的意思,不会也对那一千八不满意吧? 她觑着小姑的神情,觉得准没错了,于是眼睛骨碌碌一转,劝道:“爸那是信得过你的眼光!姜琰陪着一道去吧,热闹,顺便给姑母和瑾瑾拎拎包,听见没?” 最后一句话对着自家闺女说的。 姜琰有些不乐意地嗯了一声。 比起她们的勉强,苏林瑾当然更不愿意跟她们逛。 逛街买买买这么精神愉悦的事,为什么要跟谈不到一起的人去? 以为她听不出来么,周娟这是看热闹呢,想让自己瞧瞧姜家姑奶奶的厉害。 她不忍拂了老人家的意,露出营业式微笑:“那多不好意思啊,让姑母破费了。” 姜永晶颇为意外地抬眼看她,眼里全是“倒是不客气!”。 姜望也望向她,眼神里有着讶然,也有她不太懂的……欣慰。 见鬼了,真的像她从没感受过的,来自男性的宠爱。 吃完饭,除了老爷子,众人各怀心思地散了。 姜望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票递给苏林瑾:“我也有些券,去买东西别想着省,买你喜欢的。” 她接过来谢了一声,再看过去发现他眼里那抹欣慰已经不见,还是他那标志性冷淡的眼。 回家路上,姜琰不乐意地说:“凭什么让我陪她们去买东西啊?我自己还得买呢!” 周娟伸手指她脑袋:“只会盯着你自己这点事儿,没看你爷爷和姜望都给她券了?你问她借,她难道还好意思不借给你?” 姜琰一愣,想了下终于了然笑起来:“可我不会还她!” “嗬,总算明白了?!”周娟抬头望天。 她算得上精心教闺女了,什么事都把她带身边,怎么就不懂得脑子拐个弯呢? 幸好新来的一看就好拿捏,这便宜不占她周字倒过来写。 第二天,本就不是太情愿的姜永晶等了好半天,没见姜琰来,她不耐烦让小宋去问,却带回来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消息。 ——姜琰突如其来脸肿如猪头,连门都出不了。 小宋搔搔脑袋:“姜琰同志在家哭呢,脸肿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说话也费劲,说舌头都肿了。” 肿了? 姜永晶暗自嫌弃这个侄女野猪吃不来细糠,叹了口气对苏林瑾说:“那我们走吧。” 车上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开到友谊商店门口。 这里外观上不显扎眼,只是乍看觉得比现在一般的百货商店要光鲜气派。 玻璃双开门,门里还挂着厚厚的棉帘子,暖气从帘子缝隙一丝一丝往外透。 门也不是随便进的,门卫问了她们有没有券,才把门拉开。 暖气扑面而来,苏林瑾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的陈设和货品的确时髦得多,墙上贴着壁纸,电冰箱电视机一字排开,食品柜台更是琳琅满目,连奶酪,奶油,白面包都有。 姜永晶打量着她:“没来过这吧?这里头的东西跟外边的不一样,来,你好好看看想买点什么?别客气。” 她已经看向最里面的服装柜台。 这年头结婚,要是有一整套在友谊商店买的衣服,那可是很局气的事。 她一眼就看到了一身枣红色的羊毛衫连身裙,拉着苏林瑾过去:“你看看,这一身怎么样?穿着结婚肯定好啊!” 在她眼光里,这么一身穿出来,那可绝对是新娘子里绝对有面的行头。 要是这酒席真谈妥了摆在首都饭店,新娘子的行头也是老爷子的脸面! 但这样的款式和颜色,苏林瑾根本不会选,她皱眉说:“再看看吧。” 姜永晶却以为她怕贵。 她看了一眼价签和面料,忍不住多说几句:“你嫁的丈夫是团级军官,你爷爷是老干部,来的宾客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你不穿好点怎么像样?要我看这件还不够好呢,别这么小家子气,别人能看在爷爷和姜望的面儿上看重你,可你也得自己撑得起场面才行啊。” 苏林瑾知道,这位姑母虽然目下无尘,但说话没恶意,只是大家对“好”和“撑场面”的定义不同。 便说:“姑母你说的是,不过婚事只是个形式。爷爷是泥腿子出身,虽然现在日子不一样了,可我们也不好忘本太过铺张。你说呢?” 姜永晶顿时说不出话来,这话她能接么? 要换了她那老父亲在现场,说不准都要骂她小资本主义思想上头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侄媳妇可不像她长得那样软和,不是个好说话的,主意大着呢! 另一边,苏林瑾已经站在内衣柜台前热泪盈眶。 太不容易了,她终于有内衣穿了! 第16章 店里的内衣没有挂起来展示,全都平铺在玻璃柜台里。 苏林瑾选了有弹性的针织棉内衣,非常幸运居然有她的尺码,她马上让售货员开单买了三件。 姜永晶见她对结婚的行头毫不关心,却一口气买了这玩意儿三件。 她仔细看请了是什么之后,脸红地拉住她:“你,你买这东西干嘛?” “当然是穿啊。” 姜永晶看着这一点点布料,想到它是穿在哪里的之后:“这也太不害臊了!” “为什么需要害臊?姑母,还是需要适当承托的,这种不带钢圈的戴着舒服,还有点塑性效果,你要不要买来试试?” 听到塑形两个字,姜永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生育之后又哺乳,的确有些下垂。 这东西看起来很软,似乎还有点弹性,比纯棉布的背心应该……样子好点吧? 这么一想,姜永晶老脸烧了起来。 偏偏苏林瑾还在说:“我看姑母应该是……36b?麻烦师傅给我姑母量一下,这必须尺寸合适才舒服。” 说着便把她推到里面去。 售货员布帘子一拉,抽出皮尺面无表情地给她量。 一通操作之下,姜永晶脸颊通红,却期期艾艾没有拒绝。 “还真是36b!你这眼力倒比我都强。”售货员拿出货单,抬眼问,“要几个?” “姑母先买两个?还是跟我一样买三个?”这一点她充分尊重别人的意愿。 姜永晶轻咳一声:“两个吧。”下回她就可以自己来买了,犯不着再这么羞人。 苏林瑾拿出老爷子给的钱和票,大大方方地拿着货单去收银台付钱。 等她付完钱,姜永晶眼疾手快地抓着自己那两件塞进了包里,留给她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从老爷子那里听说,侄媳妇从小跟着爷爷长大,日子过得清苦,怎么反而比她这个样样都拔尖儿的姑母懂得多? 姜永晶觉得自己得重新评估一下这个丫头。 买了这两件内衣以后,她就气短了。 跟在苏林瑾身后,看她买了钢笔和本子,买了白面包巧克力,买了小巧的羊毛手套,还有一大包糖果,一句反对的话也没好意思说。 最后两手拎着东西离开友谊商店的时候,姜永晶还在懵,自己是怎么被这侄媳妇拿捏住任由她胡买的? 看看都买了什么?一样跟婚事有关系的都没有! 红皮鞋没买,红毛衣也没买。 她头痛死了。 偏偏侄媳妇淡定自若地说,等回头用她们给的布料找裁缝定做。 那哪有友谊商店的东西好嘛! 回家路上苏林瑾先去了一趟邮电局,给章霞发电报。 这是林培淑给她的任务,帮她女儿陆茜也买一件同款的厚棉衣,她就连着电报一起把钱汇了过去。 回到白莲胡同,老爷子问两人买得好不好。 苏林瑾笑眯眯说买到很多合心的东西,姜永晶则抻着一口气什么也说不上来,草草应付回家去。 这回在友谊商店买到了很纯的比利时巧克力,苏林瑾拿了一包给张妈准备过年的时候待客用,剩下的留在身边,看书做题的时候吃。 除此以外,她还十分大方地匀了一包出来,让周娟吃完饭带回去给肿得出不了门的姜琰吃:“今天怪可惜的,我跟姑妈买到好些女孩子用得上的东西呢。姜琰要是一起,肯定也想要。” 周娟笑得勉强,母女俩打好的算盘落空了——没省到钱,今天送闺女到医院还额外花出去一笔,更可气的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姜琰看到巧克力心里发堵。 这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仿佛在嗤笑她没赶上趟不说,还变丑了。 可怕的是,她压抑不住自己发脾气,可越发火肿得越厉害,足足一周之后才褪得能勉强出门见人。 同样一周后,就在苏林瑾快要忘记的时候,收到了章霞寄过来的大衣,还并着一封充满了八卦的信。 章霞本人私下远比工作状态要鲜活,她就像集体的小太阳,不用主动出击,也有的是人主动向她接近。 久而久之,便成了圈子里消息最多的人。 【小瑾,告诉你一个惊天大新闻!卢海汪他被派出所抓起来了!】 被抓起来了? 苏林瑾很意外,继续往下看。 【卢海汪他家给他先后介绍了几个女同志相看,他也都见了,其中一个告他耍流氓,说明明已经跟别的女同志都定了,还用自行车厂临时工的工作机会为诱饵,引诱她牵手!对,俩人牵过手。这姑娘亲眼看到卢海汪跟另一个女同志手牵手从电影院出来,转身就去派出所把他给告了。现在他们家到处找关系,求那姑娘去派出所撤了报案呢。】 临时工的工作机会……多么熟悉的套路。 他可真没埋没自己这个名字啊,海王。 抓得好! 但很快苏林瑾从一个另类角度意识到,这个时代的确很难搞自由恋爱。 她眼下的境况已经算得上非常好。 平心而论,姜望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即便以后会早亡,可那也是挺多年以后,死前他可是大佬,自己跟他结婚怎么不算是一种“抱大腿”呢? 再加上,哥哥有腹肌,哥哥还长得帅,这桩婚事不说是她赚吧,她也绝对不亏! 【小瑾,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婚,就先祝你结婚愉快了!北燕很冷吧?我还没见过鹅毛大雪呢!】 结婚愉快。 她打开抽屉,垂下眼看着装着那1800巨款的红封,和那对翡翠蛋面戒指。 看看,她来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内环内大房子有了,足够她两三年花销的存款有了,高品翡翠有了,连四合院她都住上了。 可真是结婚愉快呢。 一番自洽后,她从张妈那问到银行位置,然后揣着巨款和陆茜的新棉衣出了门。 到了银行发现,这年头的银行跟几十年后的很不一样,连个人业务和对公业务都不分。 她仔细看了一下贴在墙上的各种样单,先填了十张存款申请。 银行柜员拿到她填完的申请表和钱后,愣住了:“分开存吗?” “对,两张500的,一张存三年,另一张存一年,剩下一百的也是一样,一半三年,另一半一年。” 这年头还没有自动转存,到期之前也没有部分支取,这么存对她来说最灵活方便。 柜员听她说得这么清楚,便知道这是个内行的,当下打起精神 ,做了十张存款单出来。 苏林瑾拿着崭崭新,还飘着印泥味的10张存款单,心满意足地用银行的信封装起来。 三年期利率由4.75,不少呢。 她穿书前50万沉默在基金里,每天打开都是绿的,看到保本保息的4.75产品,心跳都快了几分。 存完钱,苏林瑾一身轻松,从银行柜员那问了去军区大院的公交线路,便把陆茜那件大衣送过去。 中学也开始放寒假,苏林瑾到的时候,母女俩都在家,正忙着一起腌咸鱼。 看见外甥女怀里抱的衣服,林培淑挺意外的:“这么快呢!我还以为过年前才能收到。你等着,我给你拿钱!” 苏林瑾趁她回房间,对着陆茜眨眨眼,小声说:“我走啦,别让你妈追出来。” 她转身推门跑得飞快,下楼的时候躲不及,和上楼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呼痛的同时,两人异口同声:“对不起!” 那是个斯文俊秀的男人,看着约莫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他原本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现下那袋子里的东西散乱地到处都是。 苏林瑾来不及欣赏美色,忽然瞥到其中竟有一本《高中数学经典例题选解》! 她顿时忘了身上的痛,指着那本书问:“同志,你这本数学书哪里来的?” 对方急忙把书收起来跑了:“你看错了,这不是什么数学书!” 第17章 她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吗? 当然不! 她立刻追了上去,然而楼里障碍太多,家家户户都在公共过道里加塞了东西,她爬上一层就发现跟丢了人。 苏林瑾懊恼极了,但很快转念想到,既然别人能有这种书,说不定书店能买到呢? 她停止惋惜,向看门大爷打听了书店位置后当即出发。 “年年有怪事,今年格外多,那地儿现在稀罕咯……” 大爷给她指的书店是一家新华书店。 看得出它曾经辉煌热闹过,阔大的两层楼面招牌都还在,如今楼下变成了杂货店,只留了一部楼梯通到二楼。 走到二楼书架空空的,只面向街面窗户的那一面书架勉强装了些书,其他位置陈列着纸张笔墨。 店里没什么顾客,售货员低头织着毛衣,听见推门声头也不抬。 即便如此,苏林瑾也隐隐兴奋,走到有书的那一排书架前找起书来。 但一眼扫过去,她心就凉了半载。 除了农业相关的书还算丰富,只有少数连环画和故事书,找了半天,才在最底下的那层看到一本《工业基础知识-化工部分》和高中化学有点关系。 至于今天看到的那本,完全没有。 她拿着这本唯一合适的书去柜台。 售货员这才瞄她一眼:“七毛六,书票有吧?” 姜老爷子给了她很多票。 她掏出来翻找,发现小到布票肥皂票,大到工业券,应有尽有,却独独不见书票。 售货员已经重新拿起了毛线:“没书票你进来干嘛?” 苏林瑾好不容易找到一本有点用的书,当然不会放弃。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售货员正在织的毛活像个鞋面,且是孩子穿的那种鞋面,便有了打算。 于是飞快地从自己的券中挑了一张工业券出来攥在手心,凑近了说:“同志,你这鞋面织得真巧,是给孩子织的吧?” 说到手工活,售货员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识货,面色也缓和了下来:“就是呢,我也学了没多久,织出来的鞋面穿着比布面的更舒服,孩子穿了跟脚。” “鞋底怎么办呢?” 售货员眉心一皱:“还能怎么办?用不要的碎布纳千层底,要不就把穿旧了的鞋底剪出来。” 苏林瑾感同身受地惋惜:“那可惜了你这个鞋面,要是能有个新的鞋底就好了。” 要不是看到张妈在家里做鞋子,她也不知道这年头原来专门有鞋底卖。 “可不就是呢。”售货员已经彻底放下防备,皱眉抱怨,“那东西不好买,特别是孩子的。” 这时,苏林瑾飞快地伸手按在对方的手背上:“同志,不如我帮你买鞋垫,你帮我买书?” 对方很快感觉到了带着温度的工业券,错愕地抬头看着苏林瑾。 “伟人说过,群众要互帮互助。”她面带真诚。 售货员已经完全动摇了:“这是伟人说的?” 苏林瑾朝书架看去:“那当然,不信你可以看语录。” 对方看着书架显眼处的红色语录,咬咬牙:“那行。” 售货员把工业券小心翼翼收进手,然后从柜台下面掏出她自己的袋子,翻出了一张一元的书票。 可等她看清了工业券的面额,像被烫了一样拍回玻璃柜台:“这不行,你票太大了,我不能这么跟你换。” 苏林瑾的工业券面额有五元,可以买东西的范围很大,几乎是票证市场上的硬通货。 “可我麻烦你了不是么?”苏林瑾轻声说,脸上还带着笑,举着手里的书说,“没关系,下回有什么数理化相关的书,麻烦你帮我留着。” 售货员思想斗争了片刻,手捏着工业券:“那好。你爽快,我也爽快!” 买到新书,苏林瑾心满意足地从电车下来。 走到白莲胡同口,听见了上一回碰见的街坊又在八卦,只不过这回的焦点换成了她: “真真比亲孙女还疼,要我说是不是有什么歪门邪道,还是手段高明啊?” “我看是手段高,你们瞧,上回居然这么不知羞地说‘一见钟情’,怪不得他们家二房那个也能眼巴巴跑沪江去!指不定之前是不是就有见不得光的事呢!” “可得小心咱们家的闺女,别叫学会了这些乌七八糟的话,这不女流.氓么!” 一众阿姨妈妈哄堂大笑:“还真是女流.氓……” 苏林瑾看着人,把主力记下来: 一个戴枣红色绒线帽的胖嘟嘟大婶,一个穿黑色绣花棉袄脸上有颗大黑痣的大妈,还有一个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的老太。 好好好,记住了。 她走近后,那些人互相指指点点迅速收了声,马上对她挤出了尴尬的假笑。 她淡淡扯了下嘴角,走到四合院推开了门。 张妈见她回来得这么迟便问:“银行人多么?我平时路过怎么觉得没什么人呢。” “顺便把我姨妈要的东西给她送去。”苏林瑾接过张妈递过来的梨汤喝了下去,想了想问道,“家里谁跟街坊邻居熟啊?” 像张妈这样在姜家做了半辈子帮厨的,反而不会跟她们太熟。 因为闲言碎语是大忌。 果然,张妈想了想才斟酌道:“最熟的当然是你大伯母,咱们胡同好几家孩子都在电子厂上班,她是妇女主任,当然熟。” 到了傍晚,家里人陆续过来,苏林瑾特意把大门打开。 见周娟一到果然先在胡同口跟那几个大妈大婶胡吹海聊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进门来。 她看清楚后转身进了东厢房,姜琳怯怯地跟上去:“姐姐,我能跟你玩儿吗?” 姜琳比陆茜还小上几岁,可看气度像是小了十岁,丝毫没有姜望那种狂妄又冷傲的气质。 要不是眉眼之间有一点相似,完全不像他妹妹。 想到姜望,她把门打开:“来吧。” 姜琳步子轻缓,走进来看到她桌上摊着书和笔记:“姐姐是不是很喜欢看书?” 每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她都看到苏林瑾在窗前低头写字。 姜琳想,她一定喜欢看书,自己也是。 “还行,你看书吗?”她带来的皮箱里,还有一套连环画。 姜琳的眼睛瞬间亮了:“要看!” 她的零用钱攒一周才够买一本呢! 那是连环画《小兵黑蛋》,原主唯一的一本休闲读物。 “可是我有些字还不认识,能看懂吗?” 提到看书,姜琳的怯懦胆小似乎都少了,流露出这个年龄本该有的娇憨。 “当然能看懂,不认识的字圈出来,等看完了问我。” 苏林瑾摊开今天买回来的书,和原主的化学书放在一起做比较,顺便试试手感做了道题。 等做完题才发现,小姑娘看书看得很认真。瘦瘦的背挺直,一根手指指着字行,嘴里似乎还在念念有词。 这幅认真看书的样子,让她记忆中那个有些模糊的场景,似乎又变得清晰了一些。 就好像,曾经也有这样一个画面,小男孩穿着蓝色马甲,在灯下指着书给她讲故事。 小男孩和眼前的小姑娘重影起来,苏林瑾蓦然发现,其实除了眉眼,姜琳跟姜望的神态有着很相似的细节。 可是姜望……为什么会给她讲故事? 苏林瑾蹙着眉一时陷入了回忆。 她穿过来时,接收到原主的记忆理应是全的,可她小时候遭受过父母双亡的剧烈刺激后,在那之前的记忆就像丧失了一样。 比如,她完全不记得亲生父母的长相,也不记得曾经跟爷爷在江南路街道那套大房子短暂居住过。 “姐姐,姐姐!”姜琳推醒她,小声说,“越哥在门外找你。” 姜越? 找她做什么? 第18章 “瑾瑾你在吗?” 苏林瑾把桌上的书合起来收到柜子里,才起身开门。 门一开,冷意贴着门缝渗进来,她把着门问:“什么事?” 姜越从身后拎出一个袋子,递到她眼前:“瑾瑾,这是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苏林瑾看着他殷勤的表情,寻思,这哥们儿的妈整天在胡同里编排她的闲言碎语,他来扮好人? 姜越献宝一样把袋口展开:“我记得你小时候说没玩过冰上陀螺,这不,特意让我们厂的模具房做了一个,底下装钢锥子,保证抽不坏。还有,昨天接待了几个外宾,宴宾楼大师傅说这是他们老外爱吃的,叫冰,冰淇淋,甜的,奶味儿足,我就多弄了一个,你尝尝?” 看着她错愕的表情,姜越心里有些得意:这些东西不贵,但贵在用心,瞧她果然很意外。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反思。 跟他爸妈盼着他能娶苏林瑾,是看在四合院面儿上不一样,他是真的对她动过心。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当他觉得马路上的姑娘都不如苏林瑾好看之后,好像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他挖别人墙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他跃跃欲试,趁着姜望不在跃跃欲试。 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可在他还没想透的时候,已经找人做好了这个钢陀螺,又巴巴地买来冰激凌。 苏林瑾听他说完满脑袋问号,姜越是……脑壳有问题吗? 送陀螺,送冰激凌,这些桥段都是他追女主时候用的招啊! “明天我休息,过来教你玩陀螺。”姜越把东西留下,转身走了,连张妈问他晚上还过不过来吃都没答。 “等等!”苏林瑾追出去把东西还给他,“我们家姜望,会百步穿杨,会徒手搏击,他打陀螺的技术会不如你?你还是留着自己玩吧!” 她说完干脆地转过身走了,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回到东厢房,她越想越觉得离谱。 看姜越这孔雀开屏的样子,大概能猜到他的龌龊想法——他这是觉得自己魅力大,想试试挖墙脚?真是有大病啊! 此时此刻,她非常想甩出结婚证:“哪凉快哪去,我已经结婚了!” 不仅如此,还要配上bg老娘这辈子都跟你毫无瓜葛……哎嗨! 光这么想想,这画面就让人觉得血液加速,令她分外期待向往。 她这么想的第二天,姜望带着部队敲了红章的结婚报告回来了。 当时她正盘坐在圈椅里蹙着眉看一道数学题,房门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就看到姜望拎着一个皮箱,他胸口起伏,鼻息呼出白白的热气。 苏林瑾抬头,便望进了他那双黑沉沉的双眼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终于走到这里。 苏林瑾:“你回来了?” 姜望:“走吧。” 他放下箱子,拉开表层的拉链取出来一个文件袋。 苏林瑾:“去哪?” 她看了一眼他肩上的雪花,又问,“这么冷的天,我们去哪?” 姜望:“去民政局,去结婚。” 苏林瑾吃惊:“可是,我们资料齐了吗?照片还没拍吧……” 姜望语声微促:“我问清楚了,结婚的申请书部队已经盖章,你的街道给的资料可以替代单位资料,还有派出所的证明,你的户口本,还有我的,都有了。至于照片……”他抿唇看着她,黑眸无比认真,“今年签的结婚证不用照片,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办完结婚证,再单独去照相馆拍。” 他一口气说完,没有给她插嘴的机会。 即便前一天还幻想过有了结婚证之后断绝和渣男之间任何可能的爽,此刻真到了临门一脚,苏林瑾有点怂了。 两辈子第一次结婚,原来人还是会慌的。 “那要不要跟爷爷说一下啊?”她求救一样看向正房的方向。 姜望已经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腕:“不用,爷爷在午睡。” 虽然拉着她的手,可隔着她袖口,倒是不让人觉得唐突。 他拉着她推开院门往外走。 吉普车停在门口,小孙隔着车玻璃叫她嫂子。 她心突然跳得急促猛烈,听着汽车的引擎声两腿有些发软:“那个,你不让张妈帮忙看看黄道吉日?还有,我总觉得,是不是有其他办法可以帮我落户的?至于你要申请房子……” 也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们人民子弟兵结婚不看黄历,每天都是好日子。”姜望把她送上车后关上门,对小孙说,“去五牌楼大街上的民政局。” 一脚油下去,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两人下车时依然还是姜望拉着她走。 姜望的手指很冷,可掌心很暖,暖意霸道地隔着毛衣传到她手腕子上。 他拉着她,顶着鹅毛般的大雪,推开了民政局的大门。 办事的柜台一目了然,一边离婚,另一边结婚。 姜望拉着她走向结婚的通道。 因为他是军官的关系,被优先接待。 像坐火车那次,他虽然脸冷,但都会礼让别人,不享受士官特权,可今天他对别人露出微笑:“谢谢你们。今天过来得匆忙,喜糖还没来得及准备,就用巧克力替代。” 说着,他竟然从制服的口袋里摸出好几块金币形状的巧克力,递给了办事员,还分给了被他们插队的那对新人。 他竟然,也是能说场面话的吗? “应该的,恭喜结婚。”办事人员检查着两人的资料,看到苏林瑾年龄的那一栏明显顿住。 姜望像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一样,把当初应付沪江街道办的话,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我工作特殊,有些任务出去一趟可能要好几年,耽误不起,这一点我们部队已经政审过了,资料里面都有对早婚的报告和审核意见。” 那人一看果然,当下笑了:“没错,新娘年龄这么小的确很少见。那行吧,伟人说过,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们都有这觉悟。” 苏林瑾心跳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在心跳声中,她有些听不清姜望又跟办事人员说了什么,又问了什么。 只看到对方举起印章,笑着在一张大红色封底,中间描画着金色的国徽和大红喜字的证件上,啪啪敲了两个章。 这声音听着让她心惊肉跳。 然后瞥到,那张证件的反面,写着“结婚证”三个字。 “来,新郎新娘按手印吧。”工作人员把一方印泥推过来。 姜望已经伸出手指按在了印泥上,见她不动,他按完之后伸手帮她按上去——不仅如此,还仔仔细细地确保她的指纹完整落在了上面! “行了,你们俩办完了!”工作人员核验无误,把结婚证递过来。 姜望谢过对方,双手接过结婚证看了又看,把印泥吹干,才小心翼翼收起来。 走出民政局大门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 灰色的云垂在树梢,纯白的雪片纷纷扬扬,望出去婆娑一片。 苏林瑾吹了冷风,终于清醒过来:她结婚了,她结婚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说:“假结婚会被抓起来吗?” 姜望停住脚步,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给。” 苏林瑾打开,居然是一本盖了银行红章的存折! 姜望垂下眸看着她,看着雪花落在她肩膀上,眼睫上,扑闪扑闪的样子格外动人,他耐心地说:“我们合法,也合理。” 第19章 手里的东西仿佛烫手,苏林瑾抬眼看着他:“为什么给我存折?” 姜望:“既然结婚了,我把存折给你是应该的。” 他的表情一向端正严肃,这句话说得仿佛工作汇报。 他接着又说,“虽然家里给了你彩礼,可那些钱你一般也不会动用。我们结婚总有些需要置办的东西,我在部队有津贴,虽然不算高,这些年攒了下来,不算很多,应该也够我们置办东西用,你挑合心意的买,不要委屈自己。” 他一口气说完。 苏林瑾翻开了第一页,里面一栏一栏手写的数字下面,赫然写着一个让她震惊的数字。 居然有四千来块! 这也太多了。 她爷爷一个月津贴70块,已经比一般工人要高,可姜望居然能存下来普通人好几年的收入! 见她这幅表情,他补充道:“一等功和二等功有奖金,其他表彰也有奖金,攒起来就有这么多了。” 苏林瑾觉得这存折更烫手了:“不行,你还是自己拿着吧,我看我们也没什么需要买的,他们都买了。” 婚事的大头都不用他们花钱,其他的即便要添应该也花不了多少。 姜望已经抬眼看向远处,风纪扣上方,喉结一动:“我马上会转业到地方工作,会提一档工资,还有,之前说的以后申请房子,批下来之后总该我们自己花钱归置,还有就是——” 他又低下头看着她,“你的日常开销,都可以从这里支。” 话音落下,苏林瑾听得有些脸红心跳。 他这么说,好像真要一起过日子一样。 不过等等,她问:“转业?你申请转业了?” 按照书中设定,他转业不是现在。 也就是说,这里的剧情提前了。 他转业后的岗位在未来几年有很好的发展机遇,后来的事业很不错。 “对,转业以后,可以申请房子。”姜望不忘了提醒她注意这一点。 “自己的房子”这几个字仿佛带着魔力,让苏林瑾不自觉跟着他思路开始跑偏。 上辈子是什么支撑她996?是房子啊! 上辈子她当社畜的时候,单位放出去的贷款,有多少是通过假结婚增额的?数不胜数。 又有多少人是通过假离婚减免税费的?也数不胜数。 管它呢,如今她也不过是借着结婚稍稍地薅一些社会主义羊毛。 人无完人,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完人。 这么一想,她心里顿时候熨帖起来。 “那行。”她收起存折,“那以后我自己的,还有我们置办东西的开销,我来记账,每个月盘一次账,回头等我有能力了我再还你。” 不过得零利率。她心里又补充了一下。 “随你。”姜望指着车的方向,“我们去把你的户口和粮食关系一起给办了。” 两人朝着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两人经过一个照相馆,橱窗里摆着各种照片的相框,有全家福,有单人照,也有双人的漂色结婚合照。 “拍照吗?”他还记得过来领证前说的,“结婚应该要有结婚照的。” 说完,他竟没有征求她意见,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苏林瑾急忙说:“喂!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回去办,万一别人下班了怎么办?” 姜望:“下班了就下午办。”脚步丝毫不停。 店里的照相师傅看着两人从民政局里出来的,这会儿看清人长相后眼睛一亮:“两位拍结婚照吗?如果给我们做样照模特,可以减免一些费用。” 苏林瑾刚想问减免多少,姜望已经摇头:“不用。” 照相师傅也不气馁,拿出一本影集开始介绍:“本店有婚纱,这可是稀罕物件,几条街上就我们店有,二位在我们这里拍上一套,好留个念嘛!” 打开一看,果然真有婚纱照,还是长袖高领的白色婚纱。 “拍吗?”姜望问。 苏林瑾笑了:“感觉用不着,拍张合照就行了。” 照相师傅也不在意,笑眯眯把影集收起来:“那行,都听新娘的!” 没有销售指标就是好啊,顾客不会觉得烦,工作人员也没有压力。 苏林瑾就在这样和谐的工作氛围中,莫名其妙和姜望拍了一张合照。 后来这张铰着云纹花边的照片,被姜望摆在办公桌上好多年。 接着两人到赶街道办,一口气把户口和粮食关系都办了下来。 有了结婚证,办起事来果然很容易。 姜望单独办了一张户口本,苏林瑾的户口页贴着他的那一页。 户口本猪肝红色小小一本,硬卡纸的封面,里头的内页信息都是手写,工作人员反复核对后签字盖上自己的章,这便算办完了。 短短一天,她和姜望的名字并排出现在结婚证上,如今又隔着一页纸出现在户口本上。 苏林瑾已经能坦然接受这种变化,就跟签合同一样,大家是甲乙双方。 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办完他们的事后,就在办事柜台前放下一个写着“休息”字样的纸牌,转身关上门去吃午饭。 两人从街道办出来时,已经过了姜家中午饭的饭点。 姜望提议:“我们在外面吃,正好庆祝一下。”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苏林瑾觉得怪怪的。 姜望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当然值得庆祝,万里长征第一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林瑾觉得他心情很好。 这个人,自己出来单过就那么值得高兴么? 这时候雪收了,收得干干净净的。 太阳也从云边探出了头,阳光洒在身上,即便气温还是那么低,也让人觉得天气真好。 姜望带着她走进了一处胡同。 这个胡同比白莲胡同要狭窄逼仄,大院里挨挨挤挤的,用后世的眼光看全是违章搭建。 “这一带都是大杂院。”姜望见她好奇便解释道。 穿过羊肠小道一样的胡同,拐到另一处胡同口,再往里便看见转角处一个院子的大门虚虚掩着,从院墙高处伸出红梅的枝条,开得热烈,远远便闻见清香。 这个院子也是如意门,但看得出精心照顾着,红漆油润。 姜望一路往里推开院门,里面是普通的民居。 她问:“这是吃饭的地方?” 姜望:“对。” 说着,他替她撩开了两片厚厚的棉帘子,“这里只招待熟客。” 走进去才看明白,也不是像几十年后那种开在四合院里噱头很足要价超高的私房菜,统共就在倒座房里摆了两张八仙桌,一个小圆台,只门口一个算账用的长条形的收银台,显示出这不是民居。 苏林瑾隐约猜到,有不少有本事的手艺人,如果进不去国营单位,日子就会比较艰难。 像这样私下还能有地方开着经营熟客生意的店,估计不少。 但店里看起来生意不怎么样,八仙桌空着,只两张小圆台上坐了客人。 “哟,姜团长今天怎么来了!”帐台后,一个瘦高的老人连忙站起身来打招呼。 姜望侧身,把身后的苏林瑾让出来,窄长的黑眸里全是笑意:“陈叔,这是我爱人小苏。” “结婚了?”老人愣了一愣,转而笑起来,“那感情好啊,今天还是来那两样?” 姜望:“糖醋排骨今天能做吗?您给来一道,我爱人爱吃。” 听他一口一个“爱人”,苏林瑾怪别扭的。 但他怎么知道自己爱吃糖醋排骨? 姜望跟老人点完菜,坐下来:“陈叔……是老熟人,以前在御味局做厨师,后来因为年纪大没选进国营饭店,他就自己在家摆几张桌子,都是熟客来。” 苏林瑾:“怪不得。” 姜望:“陈叔有几手绝活,今天我们来的匆忙,下回跟他说了提前备好。” 苏林瑾:“好。” 没等多久,陈叔给他们上菜了。 木托盘上三个菜,都盛在蓝边白瓷碟子里,散发出勾人的香气。 糖醋排骨全是仔排,骨肉均匀,挂的酱汁透着亮色,额外洒了点白芝麻点缀,光闻那个气味,苏林瑾就知道正宗。 再看令两道菜,一道京酱肉丝,一道炝炒黄芽白。 京酱肉丝炒得色面油润,酱香味之中似乎掺着另一种香味,饼皮干爽,而炝炒黄芽白的白菜帮子边缘微微发黄,看起来锅气很足。 “尝尝 。”姜望把糖醋排骨推到她面前。 苏林瑾夹了一筷。 很意外,这道糖醋排骨居然烧得相当地道,酸甜可口,炖得恰到好处,既没有过于酥烂,也能很轻易地把肉从骨头上分离下来。 姜望看着她眼神一亮的样子,隐约似乎又看到了脑海深处的某一个场景。 她四肢瘦弱,脸色焦黄,唯独大腹便便,小心夹起一块排骨抿在嘴里吃。 大概那道排骨做得好,她眼中有了一点神采。 他陷入这个场景,捏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苏林瑾连吃了两块排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一直没动筷子,抬头向他安利:“这道排骨做得真好,你快尝尝。” 姜望似乎陡然回神,抬起筷子。 苏林瑾打量着姜望,没记错的话,他不喜欢吃带酸味的东西,但还是认真吃了。 结了婚主动交存折,知道自己的口味,让做什么做什么,而且没有什么花花肠子——能一辈子单身的男人,私生活方面检点极了。 这样的男人如果放在上辈子,自己要是遇上,肯定也会动他脑筋吧。 想到这里,苏林瑾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看来任何人之间,的确是需要缘分的。 缘分不到,这个人再适合你,遇不到又有什么办法? 她又想到,书中的他一直到去世都没有结婚,是因为没有遇见合适的人吗? 这么一想,她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姜望见她一直不动筷子,抬头问:“怎么不吃了?” 苏林瑾吞吞吐吐:“我在想,如果不是为了从家里独立出来,你会不会结婚,又会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第20章 姜望的筷子顿住:“为什么这么问?” 话已出口,苏林瑾只能抬起筷子:“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好半天,姜望才看着她,认真说:“遇到喜欢的人,就想办法跟她在一起,要是她跟别人结了婚的话,可能我就不结婚了吧。” 那书里的他至死单身,是因为一直都没遇到,还是因为她喜欢的姑娘已经嫁了别人? 苏林瑾忽然觉得在民政局摁过手印的手指尖有些发烫,刚刚领的结婚证,好像没意思透了。 “之前我们说好了的,要是彼此遇到喜欢的人,我们要配合对方及时办手续,你放心啊,真有这么一天,我肯定第一时间配合你去办。” 为了彰显自然大方,她甚至抬眼笑了下。 他瞥她一眼,眼眸深沉:“不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不会? 你不会,我还有可能会遇见呢! 一顿饭吃完,最后有点食不知味。 结完账,姜望让陈叔打包了一些糖耳朵带走。 等着离院门有些距离之后,苏林瑾才问:“刚才花了多少钱?” 姜望低头看她一眼:“没多少钱,陈叔的菜要得不贵。” 苏林瑾:“没跟你客气,我是为了记账。”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一时兴起,那现在她已经打定主意,这个帐,她要好好管,等着到时候散伙了,她好有依据给他心爱的姑娘和自己心爱的男人证明,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有的只是金钱关系。 姜望目光投向远处,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唇角翘了起来:“那就记四块钱吧。” 苏林瑾记在脑子里,心想这年头下馆子还是挺贵的,普通人一天的工资都赚不到四块钱呢。 “吃完饭,你还想逛逛别的地方么?” “不要了,我回家还得看书。”苏林瑾心里加了一句,还得尽快把账本做出来。 如今两人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想了想,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上回你问我要什么样的工作,我没跟你开玩笑,就是想要钱多事少离家近的。但在此之前,我想好好把高中的课本复习一下,最近的新闻我也看了一些,总觉得国家现在开始重视教育了,万一要是恢复高考呢,那我就去考。” 她是带着上帝视角来的,自然很清楚这个消息很快就会公布,可要说现在有什么放开的迹象吧,其实她是随口编的。 她不指望姜望能理解她的想法,因为但凡认真盘一下,她话里的逻辑就站不太住脚。 但出乎意料的是,姜望竟然没有问什么,只说了句:“好,那你就好好复习,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她悠悠叹了一句:“要是能有以前的高考真题就好了。” “那我来打听打听。” 他没说她异想天开就不错了,还如此配合。 苏林瑾悄悄把自己择偶的标准往上又提了一提:不扫兴。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白莲胡同,胡同口清清静静的,往常那些盘踞在的大婶大妈居然都不在。 推门见张妈,她猛拍胸口:“祖宗哎,你怎么出去了!你爷爷找了好几回了。胡大婶她们都病了,我没地儿问去!” 那些嘴碎说她八卦的大妈大婶们都病了? 怪不得今天格外清净。 院里头,姜老爷子在正房背着手来回踱步。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姜望,脸色很冷淡地瞥开。 直到从两人异口同声一声“爷爷!”里,分辨出苏林瑾的声音。 老爷子脸色才软和起来,口中责备道:“你这孩子出门怎么不说一声!我都让张妈跑多少趟了” 姜望:“这怪我,着急去办结婚证,见您在休息就没敲门。” 老人家习惯了早早起床,然后再睡个回笼觉,那会儿正是睡回笼觉的时候。 听见结婚证三个字,老人脚下一顿,抬头时表情生动起来:“那感情好啊,都办完了?” 姜望:“办完了。” 老爷子像个孩子一样拍了个手,走到门口扬声说:“张妈,去,让小宋到首都饭店点一桌席面晚上送过来!哦,你再给永晶打个电话,让她晚上过来吃。” 张妈:“好。” 这时,姜望把那袋糖耳朵拿出来:“记得您爱吃这一口,不过油大还甜,您少吃点。” 姜老爷子这时脸上都是笑,拿起一块抿在嘴里,嗯了一声眼神都直了:“这个做得好,哪里买的?” 姜望:“在一个小馆子,爷爷您想吃的时候让瑾瑾去买就行了。” 苏林瑾觑着他,觉得这个人今天话特别多。 往常能得他一句囫囵完整的话都难得,今天一串一串的。 “好!” 姜老爷子正要吃第四块,苏林瑾一把拿开了:“不能多吃。” 看着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有了些默契的模样,老爷子心里一动:“虽然事急从权为了办手续你们俩先办了结婚证,但年轻人该有的那些你们也别拘着,该一起看电影的看看,我听说大剧院有样板戏看,这个月还有庙会。在一起过一辈子呢先头这些也别省了。” 姜望自然是应下。 苏林瑾则又想起了他为爱宁愿单身的宣言,嘴里虽然应着老爷子的话,心里却是什么想法都蔫了。 当下她回了自己房间继续看书。 男人只会影响她前进的步伐,男人再好也不如自己强。 隔着两个时空,她再次决定卷自己。 但坐下来她却鬼使神差一样先把账本做了。 她看了那本存折好半天,才收进抽屉里。 想着这些钱趴账户上吃活期利息实在太吃亏了,还是得找时间去存定期。 至于定期,当然得跟他商量,这个心上人,他到底是一年之内,还是三年之内会遇见?那收益可大不一样。 原主有好几本新的笔记本,她挑了一本绿松石色塑面的软开本,郑重在扉页上写下“账本”二字。 为了突出这个账本的公账性质,她还在账本下方写了甲方和乙方,把两人名字写了上去。 翻到内页,她把账目分开,按共同收支和个人收支来记。 然后把账本字段的逻辑理清楚之后,她先把今天的存折数字和吃的那一顿饭,记入了公账。 以后每隔一段时间跟他一起盘次账,让他清清楚楚这钱是花去了哪里。 她想好之后,便把姜望叫进来,把账本递过去:“你先看看,能不能看明白?” 姜望打开本子,看见扉页上的字后眉头就蹙了起来。 当时他只想让她收下这本存折,随口答应了她记账的提议,哪里想到会整得这么复杂? 苏林瑾问他意见:“能看懂吧?觉得怎么样,要是有什么意见你就提,我加进去。” 姜望合起本子:“我没意见。” 苏林瑾对他的满意表示很满意。 她可是拿出了专业贷后运营的精神,这要还能挑刺,她白干了那么多年! “没意见就摁手印吧。去问爷爷借个印泥过来。” 她今天刚摁过手印,有经验。 姜望没办法,拿了印泥过来,两人的红色手印一边一个,倒是跟结婚证上一模一样。 接着苏林瑾便问了他存折的钱要怎么存。 他蹙眉想了片刻:“最长能存多久?” 苏林瑾:“五年。” “那就先存五年。” 年轻人,你对定期存款的认识有点偏颇,她好心提醒:“中间取出来是很不划算的,如果是我的话,只会存这几年肯定不会动用的钱。” “我明白,所以存吧。”姜望看了眼她的脸色,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中间可能我们要用,也可以不存。” 苏林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反正她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这钱她管着,按照说定的条件,挣到的利息她也能分一半。 于是干脆利落地收起来:“我明天就去办。” 到了晚上,姜家各房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姜永晶今天单位里忙,连医院的工作服都没脱:“爸,要不是为了这顿首都饭店的饭,我今天是肯定不来的,累死我了!” 八仙桌上架起了圆台面,小宋把首都饭店拎回来的菜送去厨房,由张妈一样一样转到家里的瓷碟上。 两房儿子也就罢了,姜永晶平时不过来,只觉自己的老父亲今天兴致格外好,便问:“爸,你今天到底有什么好事儿?退休金又涨了?不能够,我看我们医院的退休职工没涨呢。那就是医生说你病好了?可怎么没跟我说呢?您就别卖关子了好吗?” 姜老爷子笑呵呵:“是有个喜事儿,等建民和岚岚一块儿到了再宣布。” 趁着热闹,姜越开腔说:“这礼拜周末,向阳大剧院有个叫《卖花姑娘》的新电影上映,听说特别好看,票可难买呢。” 说着他攥了攥手里的东西,看了苏林瑾一眼。 她今天穿一件海军蓝的翻领毛衣,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嫩得能掐出水来。 姜琰为自家大哥添油加醋:“可不是?我们班组好些人想买都买不到!” 正当姜越想继续说的时候,大院门推开,姜永晶的爱人张建民带着他们的女儿张岚走了进来。 小姑娘远远嗅着鼻子欢呼:“我闻到炖牛肉的味道啦……” “小馋猫,快去叫姥爷。” 张岚软软地一叠声叫:“姥爷我来啦!” 姜老爷子表情十分欣慰,看了一眼众人到齐,便说:“今天我们家有一桩喜事。” 他笑眯眯看着桌上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表情讨好的儿女,没继续卖关子,说:“今天瑾瑾跟小望开完结婚证了,以后不光从情理上,从法理上来说,瑾瑾也是我们姜家一份子了!” “哐当”一声,姜越手里的勺子掉了下去。 第21章 周娟赶紧把他勺子捞起来:“你瞧你……” 姜越脑袋嗡嗡的,铁青着脸从他妈手上拿回勺子,随后抬眼看着对面的姜望。 今天来的时候在张妈那里听了一嘴,姜望带着行李直接过来。 这么急,竟然是为了领结婚证。 他竟然这样急不可耐! 姜老爷子看了一眼这个孙子:“毛毛躁躁的怎么当领导?一点沉不住气。”顿了一下,“好了,就是这么个事儿,那婚事你们在筹办的该抓紧抓紧,饭店和人这些都仔细着些,咱们排场不大,但是得办得精细。” 姜永垚全家都是魂丢了的样子,应得很潦草。 而姜永森和宋丽莉则各自怔愣地看着姜望,看得都忘了嗯。 好半天,姜永森嗫嚅着说:“那我们家也好好收拾收拾。” 一般来说,办喜事总要把家里重新翻修一下,把墙面地面收拾簇新,再换掉一些旧家具。 但姜望表情平淡:“也不用折腾,等小琰长大后再收拾,我们不住那里。” 这句话仿佛像是拧动娃娃的机括一样,姜越一家终于动了。 周娟看着宋丽莉:“我说你们还是得想办法给孩子们准备个房子,去房管局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租着也行啊,住白莲胡同这里总不方便吧?” 听大房媳妇这么说,姜老爷子不高兴了:“瑾瑾肯定是住我这里,姜望要有意见,他凭本事自己分军区的房子去!” 姜永垚马上出来打圆场:“你瞧你不会说就别说!爸,周娟就是怕他们年轻人吵着你。” 姜琰老大不乐意地小声嘟哝了一句:“爷爷的房子,凭什么他们能住呀,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爷爷的大孙子和孙媳呢!外头人怎么看我们家呢?” 明明她哥才是姜家嫡嫡亲的长孙,可好事全给姜越给占了。 姜永垚大急:“姜琰住口!” 这种话只能在家里说,谁这么缺心眼当众说出来啊! 姜老爷子怒喝:“混账东西!说得什么混账话?我房子给谁住还用让你们同意?” 他喝完按住自己胸口,唇角控制不住一般哆嗦,脸庞瞬间变唰的一下变白。 这个样子吓坏了所有人,苏林瑾和姜永晶离得最近也反应得最快,一人一边扶住了他。 苏林瑾回头:“有救心丸吗?” 姜永晶:“快,让爸平躺下!” 闻言,姜望跨步上前,一把托起姜老爷子,然后飞快用脚将三把椅子踢成一排,让他平躺下去。 “救心丸!”他扫向众人。 黑眸扫着众人,眼风似都带了冷意。 张妈脸色发白:“姜同志平时没有吃过救心丸!家里没有啊!” 姜永晶毕竟在医院工作,对急救科那些常识比一般人多:“硝酸甘油好像也行!” “我有阿司匹林。”苏林瑾飞奔回自己房间。 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把爷爷剩下的一些还没过期的常用药品都带上了,退热药,感冒药,紫药水,红药水,还有阿司匹林。 姜永晶手忙脚乱地把药喂给老爷子吃下去,另一边,姜望已经去了倒座房找警卫员小宋调车。 等的过程很煎熬,众人脸上都显着焦灼。 姜永晶胸口发疼,她冷哼一声看着自己的大哥一家:“不是我说,咱们家的姑奶奶眼皮子都这么浅了吗?” 周娟在宋丽莉面前威风凛凛,但独独怕这个小姑:“永晶,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姜永晶抬眉:“怎么着?我还该夸她懂人事?”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老爷子状况本身问题不大,他的脸色慢慢恢复了血色,坐了起来沉着脸色不说话。 很多人狂怒之后无法理智,但老爷子是经历过枪林弹雨和生死挑战的。 以前在战场上,一个判断失误可能就是己方成倍的死伤。 他现在只是老了,不是废了。 愤怒之后,他现在格外冷静。 姜琰这个孙女他素来不太喜欢,无论从性子还是长相,都活脱脱老大媳妇的缩小版,她今天说的这句话不会是空穴来风。 只说明了一点,老大一家对这个房子有想法。 人老了之后,看着身边的同龄人一个个去世,多少会推己及人。 看着这些老伙计有的死后家里还是欣欣向荣,有的则飞速垮塌,守不住家业,一代就能全垮了。 他现在脑袋突突疼,可心里冷静的可怕。 这个家要是再不整顿,不用等他死就会垮。 姜永垚涕泗交流地扑到老爷子跟前:“爸,小琰她年纪小口无遮拦,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然后扭头呵斥,“还不快过来给爷爷道歉!” 姜琰吓坏了,神情呆呆的:“对,对不起爷爷!” 她哪知道一向硬朗的老爷子会因为一句话气成这样?! 她说的也是事实啊,不用考虑他们大房吗? 这时车来了,车轮在门口的煤渣路上急刹发出清晰的擦地声,车门声响起,紧接着便见小宋已经和另一个大头兵两人抬着担架从院门飞奔而来。 哪还有人在意正在道歉的姜琰,众人看着姜望一把将老爷子抱了上去。 老人不胖但高,怎么也有一百五十来斤,但在姜望手上轻巧的像个孩子。 医院那里姜永晶熟,她当然责无旁贷,但扫了一眼饭桌上的人,竟然一时挑不出个合适的人一起跟着去,当下点了姜望和苏林瑾两人:“你们跟着一起去,有什么事也好跑个腿。” 姜永垚和姜永森兄弟俩脸上都有些尴尬,尤其是姜永垚,死死瞪着闺女。 两人自然没有不应的。 只可惜了这顿花了将近一百从首都饭店定的席面,也只有还不太懂事的姜琳和张岚还吃得下。 姜永晶本想再说一句场面话,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上车。 到了医院一番检查急救后,姜老爷子各项指标都转危为安。 急诊医生和姜永晶是老熟人了,夸道:“到底是姜主任,这次家里的急救做得很好,要不然也不能那么顺利就恢复成这样。尤其是阿司匹林喂得很及时!老爷子这个情况,以后最好能每天吃一颗。” 姜永晶看向苏林瑾,由衷地说:“多亏你了。” 她今天来的时候还觉别扭,上次买的内衣她穿得好,又去买了两件。 本来还想私下道个谢,如今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苏林瑾:“也就是巧了正好有。来都来了,其他急救的常用药麻烦医生也开点吧,家里准备着总没错。” 医生赞了她一声周到,姜永晶也赞赏地看着她:“想得真周全。” 刚才她很慌,要不是苏林瑾握着她的手说爷爷一定会没事的,不要慌,她两条腿都跟面条似的支棱不起来。 苏林瑾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 上辈子外婆走得很突然,她周末回家才发现老人已经走了几天。 这辈子爷爷去世的时候,是姜望陪着,她没有亲历。 但她毕竟知道这个世界的大致走向。 老爷子最后挺高寿的,不会这个时候就出什么意外。 书中剧情里的姜永晶是个看不起所有嫂嫂的傲娇。 当然对作为外姓人的“她”也一样,充满着距离感的审视。 但明显今天见面的时候,姜永晶居然别开了视线,还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挂在脸上。 苏林瑾很快想到了那件内衣。 当下的场合不适合发笑,但她眼里像有什么掉进了湖心,一圈一圈向外漾开笑意。 姜永晶:“那还得是你机灵,别人就算有也不一定一下子能想到。” 另一边姜望已经缴完费拿着单子回来,几人才把视线重新落回到姜老爷子脸上。 这会儿老人家已经恢复了各项指标,对他们说:“回家。” 回到白莲胡同,众人还等着没散。 中间小宋回来过一趟拿老爷子的病历,他们已经知道他脱离危险,都等着老人家回来。 吉普车门刚一打开,姜越和姜永垚冲到跟最前面,一叠声喊着: “爷爷!” “爸!你没事儿吧爸!” 姜老爷子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没让人搀扶,虽然走得慢但稳稳回到正房。 看着脸上各自期待的子女,老人心里还是慢慢冷了。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姜望脸上。 躺在抢救室里的时候,他眼皮缝里看了他们几个。 闺女永晶自然是急得不行,瑾瑾脸上虽然有慌乱,但很有主见地拉着永晶说一定会没事。 只有这个孙子,始终临危不乱地和医生交流着过往的用药和病史。 因为一些旁的原因,他一直不喜欢姜望这个孙子,但不得不承认,今天多亏了他。 再往里多想点,他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排斥这个小孙子。 似乎在姜越的衬托下,自己忽略了太多太多。 这会儿脑子重新清明,姜老爷子看着他们:“我累了,你们都回吧。” 众人这时哪还敢说话,无不应下,从正房离开。 很少当着众人说话的姜琳忽然拉了拉姜望的袖子,口轻清楚地问:“哥,瑾瑾姐姐跟越哥说你会百步穿杨,会徒手搏击,说你比他会打陀螺,那你明天有空教我打陀螺吗?我们开学有陀螺比赛……” 姜望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苏林瑾脸上。 苏林瑾的脸缓慢而显著地变红了,她移开视线,加快脚步往东厢房跑。 只听姜望还在身后对姜琳说:“好,你跟你嫂子一起教。” 这脸是不太能要了! 另一边,姜越脸色发白恨不得把自己塞地缝里去。 这些都没逃过姜老爷子的一双眼睛,他心里一跳。 刚才忽略了这一点,都已经定下来的亲事,姜越为什么还要掺和进去? 很多事不经想,一想就会把很多原先没注意的小线索都勾连起来。 于是他说:“小越,你留下。” 第22章 姜老爷子见小辈一般不在卧室,而是在耳房。 茶香和报纸的油墨味让人心安,但姜越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老爷子提起水壶给茶壶里灌入热水,缓慢地转动,让茶壶热起来,再换一遍水。 老人一直不说话,最后姜越撑不住,低声道:“爷爷……” “知道为什么今天把你留下来吗?” 他终于烫好茶杯,倒出第一泡茶水。 姜越看着茶杯口氤氲的水汽,咬牙垂着头说:“不知道。” 这次是他思虑不周,完全没想到姜望居然能在过年前回来。 不仅如此,居然真的办出了结婚证明! 苏林瑾过完年才满20岁啊,部队怎么就给姜望开了呢?! 他们电子厂女职工不到23岁不给开结婚证明,夫妻年龄合计不超50不给生育指标。 所以他一直觉得,这两个人结婚还是远远没影的事。 姜望一回部队,只要他每天来爷爷家吃饭,跟苏林瑾熟了之后,感情自然而然能培养起来。 就凭爷爷对她的宠爱,到时候换个订婚的孙子,有什么不行? 反正都姓姜,爷爷对得起老战友。 姜老爷子又沉默下来。 这份沉默给了姜越很大的压力,他忍不住朝老人家看去。 只见姜老爷子唇角向下撇着,表情看不出喜怒,可眼中的沉静,仿佛在酝酿异一场风暴。 这个样子的爷爷在震怒中,姜越很清楚,如果这时候顶嘴下场极惨。 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处,在雪崩前的沉默中溃不成军,还没说话,就先低下了头:“爷爷,我想岔了。” 良久,姜老爷子:“哪想岔了?” 这句“我想岔了”是姜越应付尴尬和挑战时的专用语,泛指他自己想不出怎么应对,或者糊弄搪塞用的金句。 “……”姜越没办法,伸头一刀,“我认为瑾瑾可以再考虑考虑我。” 姜老爷子陡然暴喝:“混账东西!瑾瑾是你能喊的?那是你弟妹!考虑?考虑屁!” 风暴终于来袭,雪崩时刻。 姜越反而不怕了:“难道她就该每天一个人过吗?” 姜老爷子:“关你屁事!记住你的身份,现在开始 ,你是瑾瑾的大伯!岁数也该到了定亲的时候,给我今年把亲事办了。小望结婚有的,少不了你!” 姜越抬眼看着老人,知趣地应下。 房间里的座钟钟摆发出规律的摇摆声,时间一分一秒爬走,在这声音里仿佛有迹可循。 “滚吧!” 姜越终于被放走,狼狈地出了爷爷的房间。 走到院子里,月亮的清辉冷冷地洒在院子的石板上,他又看了一眼东厢房。 窗户上投着苏林瑾的侧影,她好像临窗正在写着什么。 灯光下,隔着里头的纱帘都能看清她卷翘的睫毛,和起伏优美的侧脸曲线。 怎么看都很美。 姜越咬牙扭头就要往院门走,周娟和姜永垚从西厢房推门出来:“哎哎哎,小越你等等!” 夫妻俩追了好几步,终于在院门外了追上去,异口同声问:“说了什么?” 太丢人了,即便对自己的父母,姜越也缓了好几息才把刚才老爷子的话原样地复述了一遍。 姜永垚皱眉,但周娟随即大喜:“这不是好事儿么?告诉你姜望结婚有的东西你也会有,说明什么?说明四合院不会分给二房,且得等他走不动了,需要人伺候才会撒手呢,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老头儿精着呢。” “你妈说的对,那我们只能等着了。”姜永垚沉思半晌,“瞧这事儿办得,还把你给耽误了这么多年,那赶紧安排起来吧,你也该成家了。” 周娟兴奋起来:“那感情好啊,这周末你就瞧好吧,我给你张罗个好姑娘相看相看。” 只有姜越自己知道,他是真心想跟苏林瑾再试试。 他怀着那样的期待,只要她尝试一下,说不定就会觉得还是自己好。 第二天,姜望来到白莲胡同。 两人如今领了证,可以光明正大在东厢房里说话。 姜望看着她桌上摊开的书册:“复习辛苦吗?” 苏林瑾嗯了一声:“我数学比较薄弱,还有其他科目也不知道文理科会怎么分,只能都学着有点累,最大的困难是政治考试,会考些什么完全没头绪,我对现在的政策不熟悉。” 姜望沉吟了一会儿,抬眼看着苏林瑾:“我办了转业。” “我年后去军校报到,等我报到之后 ,给你收集一下内参,应该对政治考试有所帮助。” 军校的内参是结合了当下主要政策解读的,可以说几乎是这门课考试出题老师的资料库之一。 上辈子苏林瑾的高三政治老师是老三届大学生,很感慨地说自己当时非常幸运,回城后住在军区大院旁边,这门课完全靠着大院布告栏里的内参取得了几乎满分的成绩。 “你要去军校?你跟爷爷说过吗?” 按照书中所写,姜望的职业生涯中并没有这么一段。 她很清楚地记得,书中提到他在原主死后才转业到地方,后来职位升得很快。 见她意外,姜望解释道:“还没跟爷爷说,之后可能还要转。”他看着她,说,“所以,以后我能常驻在北燕了。” 常驻北燕? 那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还没错愕完,他拿出两张票:“今天休息一下?我们去看电影。” 向阳大剧院蓝色的小票上印着座次和《卖花姑娘》四字。 苏林瑾对北燕市的印象多数来自张妈。 张妈说,向阳大剧院不光是北燕最大的剧院,还是全国最出名的剧院。那些从北燕传播到全国各地的样板戏,每一个都是在这里登台,拍摄的。 这年头向阳大剧院就是时尚的风向标,策源地。 她当然有些心动。 穿过来这么久,她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最大的娱乐就是陪着老爷子守在黑白电视机前,看每天准点播报的新闻。 可这是干什么?像约会似的。 但很快她又理直气壮地想,他们现在是甲乙双方关系,这叫团队建设,teabuilding! “今天的票吗?” “对,今天的。” 不去那就浪费了,苏林瑾又想。 “那行,你等我换个衣服。” 张妈说过,这向阳大剧院不是一般地方,穿衣打扮都得精心。 她换了一件蓝色高领毛衣,下面配上一条米棕色的直筒羊毛裤。 这些衣服并不是原主自己的,而是为数不多原主的妈妈留下来的衣服。 当年出了事之后,苏老爷子睹物思人,把儿子和儿媳的遗物一把火烧了,仅剩下的几件还是年幼的苏林瑾只有闻着妈妈衣服上的味道才能睡着,这才留下来。 来北燕前林培淑给她收拾行李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两件衣服,说这条裤子还是沪江市最出名的裁缝师傅亲手做的。 “当年你妈妈身上的行头都是有来历的,料子都是最好的,样子也是最时新的,裁缝师傅每隔两个月上门量尺寸定做,你看看,现在都不过时。” 何止是现在都不过时,以苏林瑾几十年后的眼光看,也非常经典。 她换好衣服,用了点凡士林在嘴唇和指尖上,才披上林培淑买给她的那件大衣。 姜望等在东厢房外,老爷子见他出来,生疏地喊他:“小望你过来。” “你什么时候销假回部队?” 他很清楚部队的制度,这一次的探亲假应该已经所剩不多。 姜望抿着唇,思虑了片刻才说:“年后。” “怎么回事?你们部队怎么管纪律的?!” 这时苏林瑾打开了门,姜望说:“爷爷我们先走了。”他迎上苏林瑾,两人出了门。 向阳大剧院离得不远,骑自行车过去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今天虽然温度很低,但阳光灿烂。苏林瑾坐在他身后,吹不着风还通透,比坐公交车舒服。 “刚才爷爷找你说什么?” “不说什么,问我探亲假怎么还没休完。” 苏林瑾噗嗤一笑:“他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 “会,所以先瞒着过好年再说。” 说这话时,姜望的眼里流露笑意,透出一股少年气。 “原来你也怕爷爷啊?” “怕,从小就怕。”姜望低头看了一眼苏林瑾微微摇晃的双脚,唇角勾起,“我要骑快点了,你拉紧我衣服。” 他今天没有穿军装,而是一件黑色呢子夹棉的大衣。 苏林瑾又想起上回揽着他腰感觉到的劲瘦和有力,一回生二回熟,她捏住了大衣的下摆,因为大衣比较短,她的手堪堪到他大腿位置,一晃一晃中,蹭着他的大腿外侧。 浑然不觉姜望因此紧绷住了身体。 自行车速度加快,转眼到了剧院。 就像张妈说的一样,门口沿着墙根有一排票贩子揣着手等在那儿。 而拿了票在检票口的人看起来果然真的个个都透着精致,和大街上一水的军便装相比显得精致得体。 进了剧院大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舞台非常大,实木的地板透出油润的质感,紫红色的丝绒帷幕垂在舞台两侧,跟苏林瑾上辈子看到过的大舞台相比,几乎没什么两样。 礼堂内部宽阔,观众席足有三层,上门两层的两侧都是雅座,另有包厢。 姜望买的票在一层居中,算得上是很好的位置。 他把票给了苏林瑾后说:“这里有零食和饮料卖,你坐着我去买。” 电影还有十来分钟才开始,苏林瑾百无聊赖便从包里掏出笔记本,趁灯还亮着背一会儿语文的基础知识点。 刚背了没一会儿,背后传来一道意外的声音:“瑾瑾?你是跟谁来的?” 第23章 是姜越。 真是晦气,好不容易看场电影,居然碰见他。 他身边坐着个姑娘,顺着他视线也看着她。 苏林瑾对姑娘笑笑:“你好。” 那姑娘挺意外,也笑了笑,转而问姜越:“不介绍一下吗?” 姜越卡壳半天,手指着苏林瑾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我堂弟对象,苏林瑾。” 这是他妈周娟张罗介绍的对象,家里好几个长辈干部,家世光鲜亮丽。 至少跟姜家比,要好一些。 毕竟姜家自老爷子之后都没有混体系内的。 拿出两张向阳大剧院的票,对他来说已经是够体面的事,但人家轻松就能拿来最好的座位。 今天他们本来得坐前面,但她临时打了个电话,就换了两张后排的。 他自己也知道,如果能跟她成,那他是高攀了。 “你好,我叫叶小茉,在棉纺厂工作。”叶小茉的一双大眼,在大剧院灯光下灿若繁星,向她投来友善的眼神。 叶!小!茉! 苏林瑾一直在等她的出现。 叶小茉是女主,也是姜越在原主之后娶的妻子。 作者很详细地写了她所嫁非人之后的奋发图强,反抗家暴,万般艰辛之后终于离婚考上大学的过程。 剧情真的绕过她这个“前妻”,开始加速了。 叶小茉则在想,这真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 见她听见自己名字后愣住,以为是熟人:“难道你也是棉纺厂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是。”苏林瑾看着她,露出笑容,“只是觉得你名字好听。” 姜越看两人有来有往聊得起劲,坐立不安地小声提醒:“你俩别聊了,电影快开始了。” 顶上的灯暗了一半,剧院里的交谈声渐渐小了下去。 姜望拿着两瓶汽水穿过过道,回来坐在了苏林瑾身旁。 叶小茉问道:“那个就是你堂弟吗?长得真不错,俩人好般配!以后他们俩的孩子肯定也特别好看。” 听叶小茉夸姜望这还不算什么,可看到姜望低头凑在苏林瑾耳朵边说话,姜越就牙酸得很。 他又想,如果当时定亲的时候,自己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坐在她旁边这样耳语的人就是他了? 姜越一时心潮翻涌,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我们也很般配。” 闻言,叶小茉皱眉:“你可别这么说,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很多东西还需要多了解。” 介绍人把姜越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她爸妈非要她来。 可第一次见面就说这种话,真的是“稳重大方”吗? 叶小茉暗暗撇嘴。 这时,厅内灯全暗下,开始播放电影的片头曲。 苏林瑾喝了口姜望买的汽水,靠近对他说:“姜越坐在我们后面,待会儿结束了我们打个招呼。” 黑暗放大了感官。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橘子味的气息,暖暖地吹过他耳上的绒毛,钻进耳道里。 姜望的后背再次倏然绷直,在幽暗的掩护下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听你的。” 苏林瑾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男人屏息了片刻。 她兀自在心里评价着屏幕上已经滚动起来的片头。 电影的制作水准以苏林瑾几十年后的审美眼光来看,实在乏善可陈,但像这样坐在条件还不错的大剧院里,总能放大优点,至少这不是新闻啊! 这部电影足足有两小时片长,不少人看到一半出去上厕所,苏林瑾看得并不认真,注意到叶小茉从过道里往出口去,她拍了拍姜望也要跟上去。 他腿长占了整个座椅空间,她走得一急,绊在他脚上就这么哗啦啦往下栽。 一个情急之下乱抓,一个情急之下捞得太快。 苏林瑾树袋熊一样,整个人挂在了他伸过来的胳膊上。 这也太尴尬了。 不过,居然真的有人能做到徒手捞人? 她感觉到姜望僵硬片刻才把她放下,抽回自己的手臂。 是了,他毕竟是个两辈子童子鸡,不如她好歹摸过健身教练的肱二头肌。 苏林瑾来不及谢他捞人之恩,注意力追着叶小茉而去。 身后的男人在橘子味远了之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良久。 洗手间排起了队。 无论什么时代,女厕所总是比男厕所人多些。 叶小茉正排着,从洗手台前的镜子里看到了苏林瑾,转头对着她笑了笑。 两人都有意无意放慢了速度洗手,默契地一前一后离开洗手间。 叶小茉近距离看苏林瑾,愈发觉得她长得美,心里不禁对她的评价又上升了:“你们是不是快结婚了?” 话问出口觉得不妥,这个问题有些过于个人了,忙又道,“我太冒昧了,你不用答我。”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看到苏林瑾觉得格外面善,忍不住想亲近了解。 其实她并不是那么好接近的人,单位不少人说她清高,不亲近群众。 她也不得不清高。 因为家里好几个干部,生怕被人求上门。 苏林瑾微笑点头:“我们已经领了证,家里正在安排。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吗?倒是还没听提起。” 这么好家世的对象,如果成了,周娟是怎么都不会放弃这种广而告之的机会的。 “嗯,第一次见呢。”叶小茉转而问,“你在哪里上班?” 苏林瑾坦然地说:“我现在还没工作。” 叶小茉愣了一下。 这年头她身边的适龄青年似乎都有工作,还是头一次见没有工作的。 她脱口而出:“需要我给你留意吗?” 家里帮忙安排个把工作应该没问题。 苏林瑾微笑摇头:“暂时不用,要是我真需要,说不得要麻烦你。” 别人要说这话,多半是客套,但叶小茉觉得,她是真心这么想也这么说。 于是勾住她胳膊说,“那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对了,你住哪?” “白莲胡同。” “这么巧!我外婆家离得不远,就在你们旁边的白荷胡同,说不准哪天我过去就碰上你呢!” 两人说着,已经回到剧院里,当下敛了声一前一后回到各自位子上。 姜越看着叶小茉和苏林瑾一起回来,心里像猫抓一样,想知道两人都说了什么,又怕苏林瑾说了什么对他不利的话。 竟再也无心荧幕上的画面,只把注意力投在苏林瑾身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苏林瑾回到座位上,眼里看着电影,心里却在回忆书里的剧情。 不出意外的话,叶小茉将会参加第一次高考,她基础一般第一年没考好,但第二年的成绩非常好,最后进了北燕大学。 这样优秀的人为什么要早早结婚啊?就算要结婚也不能是跟姜越啊! 作者为了突出她能逆袭,也不能给她一个这么渣的前任吧。 正这么想着,电影放完了。 许多人还舍不得离开大剧院,一直等到字幕全部结束。 苏林瑾给姜望使了个眼色:“我们先走吧。” 到外面再说。 姜越见两人起身,有心赖到最后,好不用跟他们再打照面。 但叶小茉不解:“你不该跟你堂弟他们打个招呼吗?” 要在她们叶家这么不大方得体,是会被长辈批评的。 姜越:“人这么多算了,他从小当兵我们也没多熟,挺怪的。” 叶小茉内心对他愈发不满。 虽然是人家的家事不好多说,但心里对他的评价却打了折扣。 走到出口处,见苏林瑾和姜望两人并肩站在出口处,看到他们出来,苏林瑾笑着挥手:“总算等到你们了。” 她神态自然,透着叶小茉喜欢的活力和亲切,“我猜人多,所以一结束就出来了。” 叶小茉快步走到她跟前:“刚还想说可惜了没跟上你们的速度。” 然后转身看着姜越,“姜同志,你介绍一下吧。” 怕什么来什么。 姜越躲不过去,只好指着两人:“我堂弟姜望,和他对象苏林瑾。”然后又指着叶小茉,“我对象叶小茉。” 说完,他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平衡感,紧接着又有些得意。 叶小茉会不会反对这么介绍?要是不反对,这次相亲是不是就算成了? 然而叶小茉脸色一变,转头看着他:“姜同志,我们还不能算是对象。” 见状,苏林瑾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心里忍得很难受。 姜越脸上挂不住,跟他们草草道别走了。 等走远后,姜望低头看着她拼命下压的嘴角:“想笑就笑出来吧,他们走远听不到了。” 她果然笑出声来,抬起的脸上,眼睛弯弯像月牙,嘴角两边露出只有大笑才有的小梨涡。 姜望觉得自己也笑了起来。 苏林瑾:“我喜欢那个姑娘。” 这么对脾气,这么好的姑娘,她不应该在姜越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和青春。 刚刚心里没想完的话,这时她心里清楚了,如果她穿进这本书来有意义的话,何不让女主这条路走得更顺一点呐。 姜望也不问她这没来由的感叹,只说:“好。” 临近过年,天气格外冷,姜望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我们吃完饭再回去。附近有涮肉,还有老北燕家常菜,想吃什么?” 听到涮肉,苏林瑾跃跃欲试:“涮肉!这么冷的天当然是吃火锅好!” 上辈子她在北京出差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涮肉了。 薄薄的肉片涮下去,烫个几秒钟皱缩起来,舔上麻酱韭菜花的蘸料,那就是冬天里的人间值得。 以至于回上海后魂牵梦萦,复刻出灵魂酱料才解了相思苦。 姜望带她去的店藏在胡同口,跟上次在陈叔那里吃的不同,这家店有正规门脸,是家国营饭店。 掀开厚布帘子进去,里头蒸汽腾腾,浓白色的气雾缭绕在半空中。 涮肉的汤和肉香逸散开来,苏林瑾食欲大开。 店里小桌不多靠着墙壁,两人坐下点了锅子和肉。 等着上铜锅的时候,姜望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扁而狭长的丝绒盒子,递给苏林瑾:“我觉得你学习用得着就买了。” 第24章 “……是什么?” 苏林瑾打开看到里面东西的刹那,双目微微圆睁。 那是一块浪琴手表。 苏林瑾上辈子月薪税前四万二没舍得买这个牌子的手表。 他居然说,对学习有用? “你知不知道这个手表不便宜啊!” “还可以,能负担起。你喜欢吗?” 苏林瑾看着手表,说不喜欢是假的。 她这个不太懂手表的人都喜欢,钢制表带精致细巧,表盘清新优雅,过几十年都不过时。 她皮肤白,戴着肯定好看。 “喜欢。”她坦然说。 姜望:“有了表,做题的时候就能知道自己速度怎么样,省得还要问张妈借闹钟。” 那天在她房间,他就注意到那个闹钟了。 苏林瑾把表拿出来,放在手腕子上比划了一下。 是好看的。 她上辈子舍不得吃喝,舍不得玩乐,存的钱还没够陆家嘴附近老破小的首付,早知道还不如及时行乐。 想到这里,她点头道:“那行,回头记我账上。” 姜望的视线从她手腕上移开,又移回去:“这是本来就该给你的聘礼,不用记你的帐。” 哦对,聘礼。 她已经把那个聘礼单子忘到九霄云外。 “那这么说这钱是你爸出的?”按上次谈婚事时候说的情况,单子上的东西都由姜永森来操办。 “手表不是,这是找领导帮忙买的,都说这个牌子好,能戴很多年。当然还有更好的,等以后……” 这时,服务员把紫铜锅子端了上来,苏林瑾的一句嘟哝消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清汤里:“你居然还有私房钱!” 锅子上来之后,他们点的肉也一盆一盆地上来,苏林瑾的注意力全都收回放在了肉上,收起手表开始认真吃。 店里的温度本就比外面高了很多,这烧炭的锅子燃着,让挨着坐的人更觉得热气蒸腾。 苏林瑾鼻尖上很快出了汗。 三盆肉吃下去,她才降下速度。 刚才说起聘礼,她想到他和姜永垚之间生疏的氛围,便随口问道:“你是哪一年进部队的?是不是离开家太早的缘故?我觉得你跟你爸不太亲近。” 姜望的筷子停了下来,隔着这蒸汽望向苏林瑾。 她好奇的时候,瞳孔伴随眼睛微微睁大,透着清澈的神采,让他无法拒绝。 姜望敛下眼睫,顿了片刻,才说:“我妈离开后,他很快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对我来说这就不再是我的家了,所以年龄一到我就离开家当兵去了。” 这是书中没有提到的。 苏林瑾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她放下筷子:“对不起,我不知道。” 姜望:“没关系,我本就该跟你交代的家庭情况。我妈妈,她也是沪江人,应该认识你妈妈。” 他看着苏林瑾,她的五官依稀还能分辨出小时候的痕迹,可是,她肯定已经不记得,他的妈妈曾经抱过她,笑着对她的妈妈说:“要么给我做干女儿,要么给我做儿媳,你选吧!” 听他这么说,苏林瑾心里缓缓一跳,朦胧中似乎有什么线索在提醒她,关于很小那时候,恰恰因为极端的害怕和痛苦被原主忘掉的记忆。 她陷入沉思,过口不过心地应和道:“那可真巧。” 到底是什么呢? 她蹙起眉继续想。 姜望嗯了一声,似乎也陷入了回忆,声音淡而低沉:“我外公家里祖上几代都是资本家,我还记得外公的花园洋房,比爷爷那套房子要大好几倍,有一大片绿色的草坪,虽然生活上跟解放前比简朴了很多,但家里还是有佣人。” 说到花园洋房,苏林瑾猛然抬头。 她想起来一个很淡的画面,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站在花园洋房的大门外,抱着蓝色马甲小男孩。 她穿一件米白色衬衫,配蓝色涤纶裤,一条丝巾包起长发,走起路来仪态万方。 没来由地,她自动在脑内把这个漂亮阿姨的形象匹配给了姜望的妈。 同时又串联起记忆中另一个画面。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送过这个漂亮阿姨。 只是她离开的那一天,头上系着的,不再是考究的丝巾,而是一条泯然众人的毛织头巾。 唯一让她和而不同的,便是始终坚持穿白色衬衫。 “我好像记得!”她脱口而出,“你妈妈那天是不是穿白衬衫,戴头巾?” 她的话有些没头没尾,但姜望听懂了,她问的是妈妈离开的那一天是不是穿着白衬衫。 那时她多大? 姜望的表情倏然变得柔软:“那你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苏林瑾摇头:“不记得了。” 连这个分别的场景,她都记的相当模糊,哪里可能还记得说过什么。 姜望也不意外,他淡淡笑了下:“想不起来就算了,快吃,吃完带你去做衣服。” 她当然想不起来。 其实连她能想起他妈离开那一天的样子,他都非常意外。 她一定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每当他觉得委屈,难受,想妈妈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穿着背带裙的小女孩,陪了他一整天,一直到天黑下来,才拍了拍他说:“男孩子想哭也不要紧,睡一觉明天起来就都好了。” 她说自己就是这样,难过的时候让自己睡着,醒过来以后就没了烦恼。 于是这么多年,他不再抱怨。 像她说的,有什么事是一个觉解决不了的呢? 不知不觉两人吃完。 姜望正要结账掏钱,苏林瑾按住他的手:“我来吧,你那点零花钱留着花。” 收银员噗嗤一声笑了:“这位同志一看就知道顾家,家里的钱都让爱人管呢。” 临近的桌上,食客也纷纷笑起来。 “听媳妇的话跟党走,好同志。” “钱只有在媳妇手里才能攒下来。” “……” 闻言,姜望真的把手收了回去。 苏林瑾肉痛地掏钱结账,这顿肉吃了将近五块钱! 离开店,苏林瑾皱眉:“以后我们要控制出去吃的次数,你看上次四块,今天又花差不多五块,收支快不平衡了!” 甲乙双方只有一个收入来源,出口却有两个,现金流问题异常严酷。 这个认知直接影响了她做衣服的热情。 “行,听你的。” 做衣服的地方,在一个大杂院。 姜望骑车带苏林瑾穿过两条窄长又蜿蜒的胡同,在尽头的院门口停下来。 这里有裁缝铺? 姜望:“戴师傅以前经常给我妈做衣服。” 苏林瑾哦了一声,漂亮阿姨衣着不凡,这肯定是个手里有真本事的老师傅。 大杂院里地形错综复杂,每家每户门挨着门,一不小心就要踏进别人家去。 姜望在门口找了个正在晒太阳的老人问:“劳驾,戴师傅住哪一间?” 门牙漏风的大爷抬起手往里一指:“左边走到底。” 等两人走后,他才眯着眼小声嘀咕,“胆儿真肥啊,找这倒霉催的?” 左边走到底,那是整个大杂院面朝西北最阴冷的一个角落。 两人寻摸到的时候,只见门开着,里头果然阴阴的,大中午的太阳一丝也漏不进来,被前面的搭建堵得严严实实。 姜望敲了敲门:“戴师傅?” 许久,才从里头传出一声哎:“进来。” 姜望带着苏林瑾走进屋子,只见一个老人靠在朝北的窗户下,戴着一副眼镜,两手举在眼前,正飞快地将一根细细的布条盘绕城扣子。 粗糙的手指灵活无比。 苏林瑾看了一会儿,知道这是个真有本事的师傅。 她在沪江做衣服的时候,听裁缝师傅说这种复杂的盘扣现在很少有人会了。 “戴师傅,还记得我吗?”姜望弯下腰,“元晴的儿子姜望。” 元晴,苏林瑾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老人家听见这个名字,停下手来,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定定看他:“元小姐的儿子?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苏林瑾终于在老人古井一般的脸上看到了波动。 “元小姐,她,她现在好吗?”老人问得小心翼翼。 苏林瑾看向姜望,他眼神很平静:“我妈现在在很远的地方,劳您记挂。” “在很远的地方”瞬间击中了苏林瑾。 上辈子对妈妈的绝望,和这辈子对妈妈的遗憾,翻涌交织在一起。 她有点不忍心看他这份平静。 “这是我爱人小苏,想劳烦您给她做几身衣裳结婚的时候穿,要是方便,我们这就回去拿料子。” 刚才还让人觉得孱弱的老人一下子站起来:“不不不,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我按规矩去你们那做,还在白莲胡同不是?” “对,白莲胡同。” 戴师傅仿佛立刻有了精神,浑浊的双眼也清明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你们先走,我收拾一下这就来。” 姜望应下,带着苏林瑾离开了大杂院。 “以前,我妈的衣服都是戴师傅做的,解放前他做旗装,后来做旗袍,前几年遭了罪,他家祖上靠手艺阔过,那个大杂院以前都是他家的。” 苏林瑾有些唏嘘,但对他的手艺又多了几分期待。 刚到白莲胡同,便见周娟被众星拱月般围在胡同口的大槐树下,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看到两人倏然收声。 苏林瑾笑吟吟打招呼:“大伯母今天来好早。” 周娟尴尬道:“这不该今天休息嘛,正跟街坊邻居打听买年货的事呢!” 推开院门后,姜望才问:“今天怎么跟她打招呼?” 他当然知道,苏林瑾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周娟。 苏林瑾拿眼乜他:“我可是尊老爱幼。” 加上前两次撞见,她算是知道周娟在这当小喇叭的规律了。 第25章 戴师傅依言来了白莲胡同。 棉大衣下面,穿一身旧式的褂子,进了屋子把棉袄脱下,摆开他的家伙什,只见里头纸笔,皮尺,还有一些布料的碎片,井然有序。 姜望颔首:“戴师傅你先量着,我出去等。” 他正要推门出去,苏林瑾说:“你别傻站在门口,去陪爷爷下会儿棋。” 姜望身形一顿,哦了一声。 在门口僵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听话地迈步朝正房走去。 东厢房这边门关上,戴师傅把皮尺搭在肩上,先对她上下端详一番,拿下皮尺:“我量您尺寸。” 苏林瑾则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逐渐往正房去,才收回注意力看戴师傅行云流水地给她量体。 “苏小姐身段儿好,穿老式的旗袍应该正合适。”戴师傅赞叹了一声。 量完尺寸,苏林瑾拿出了几块料子。 这段时间姜家大房二房,包括姜永晶都给了她不少料子。 “这块好,做大衣气派。”戴师傅指着姜永晶给的那块咖啡色料子,“你年轻白净,这颜色反而抬气。” “这块挑人,也就你能穿。”那是周娟给她的孔雀蓝的呢料,他多看了这块两眼,“这料子我好像以前见过。” 看了又看,他递过来一本册子:“苏小姐想做什么样式?” 册子的纸张已经毛边,薄薄的宣纸上用特别细的毛笔勾画着衣服的款式,走笔潇洒恣肆。 倘若不是出现在这样一个册子里,应当也是赏心悦目的小样。 她翻看完册子,拿来自己的草稿纸,垫在这本册子上,描下来之后略改几笔,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孔雀蓝毛呢料做成直筒带帽大衣,前襟装纽襻大口子,再加上两个贴袋——低配版牛角大衣t。 咖啡色料子比较薄,敞开式袍子放弃扣子,中间束腰,斜插袋——xra经典款大衣t。 另还有一块酒红色的料子,做成小西装——婚事专用西装t。 黑色毛涤料子做裤子,腰头做宽,裤腿直筒,口袋做成隐形——低配版高腰阔腿裤t。 对于苏林瑾异想天开的改动,戴师傅没有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而是耐心地将她要求原话记在本子上。 这样量体和式样就算是都完成了,戴师傅作揖告辞,苏林瑾听着正房里棋筒发出零星清脆的碰撞声,便没叫姜望,自己送他出去。 一边走,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元小姐……也就是我亲婆婆,是怎么样的人?” 姜望的气质跟姜永森不说毫不相关吧,简直是南辕北辙。 姜永森就像一把撒过盐的雪里蕻,软塌塌,蔫哒哒,好听点说那叫中年文艺范儿,说不好听点儿,那就是窝囊。 姜望则像一杆竹子,不管枝丫如何干扰,向上,向上,唯有向上才是他唯一的方向,无论经历过什么,他从里到外都透着刚硬和坚强。 既然跟亲爸不像,那就只能像亲妈了。 闻言,戴师傅脚步微顿,垂目良久,才缓缓开口:“元小姐,那真真正的大小姐,心地好,模样好,就算日子再难也一定把自己收拾利索了。” 苏林瑾脑海中,那个花园洋房门前穿米白色真丝衬衫的身影,鲜活了起来。 是的,哪怕最艰难的时候,她也用头巾包起长发,一点也不露狼狈。 这样的母亲养出姜望那样挺拔的儿子,似乎说得过去。 “我想起来了,那块孔雀蓝呢料……好像元小姐做过一条裙子!” 那块料子是周娟给的。 她怎么有姜望他妈的东西? 正说着,迎面碰上周娟和姜琳母女。 姜琳瞥了一眼周师傅,眼里满是不屑:“我们家的门真是谁都能进啊。” “你都能进,别人为什么不行?”苏林瑾丢下话,把老人家送到门外。 戴师傅勾起背,一秒回到那个丧气样子,“给你添麻烦了。” “不,是让你看笑话了。” 院门里,姜琳对着周娟发火:“妈你看她刚才的样子了没?爷爷不在跟前,她就那么横!气死了!” 周娟的一双眼骨溜溜转,示意她小声:“刚才那老头好像是做衣服的大师傅。” 她不会看错,那是以前给元晴做衣服的裁缝师傅,以前光上门费都要十块钱,据说祖上专给王公贵族家的格格做衣裳。 “大师傅又怎么啦?看起来这么穷酸,妈,你没看到他那件破棉衣里面是大褂吗?现在谁还穿大褂啊?” 周娟瞪了眼闺女:“你不是说相看的时候缺像样的衣服?要是能找大师傅给你做,那还愁什么?” “哪有这么神?连友谊商店也没什么漂亮衣服。”姜琰嘟哝,“那我下星期跟人约了白塔公园,到底穿什么呀?我看她那件棉衣就挺好,比棉猴好看。要不我找她借?” 下星期时间赶来不及做,要是能借来苏林瑾的棉衣倒也可以。 周娟当下就有了计较。 姜望这场棋陪了两小时,老爷子才恋恋不舍地放他出来。 到了晚上,几房子女都下班过来吃饭。 姜永垚顺嘴夸了一句老爷子今天精神头好,姜老爷子认真说:“今天小望陪着我下棋,真没想到啊,小望的棋居然很不错,可见实践出真知,放在棋上也行得通!” 老爷子很少夸姜望,姜越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姜望脸色始终平淡,仿佛这些议论跟他毫不相干,只顾低头给苏林瑾剔鱼骨头。 姜永垚没想到随便一句开场白倒给姜望贴了金,赶紧调转话题始向老爷子夸自家孩子相亲的对象:“多亏了爸你的提醒,我们小越这次相到了一个哪哪都合适的姑娘,而且家世真不错,姑娘的爸以前跟您一个部队的,现在还没退呢,家里叔伯个个都是干部。” 女主的家世当然好了,可她自己也是真优秀好么? 苏林瑾在心里默默不齿。 老爷子点头:“那就好好处着,等确定关系了带回家来给爷爷见见,听见没?”这句话是对姜越说的。 “……好。” 姜越对此有些不自信,叶小茉的态度让他没什么底气。 见老爷子的注意力重回自家孩子,周娟接上话题:“我们小琰现在说起的对象也不错,对方现在年纪轻轻已经是个主任了!” 苏林瑾知道这个车间主任,的确是姜琰的结婚对象。 对方性子踏实肯干,姜琰却有些看不上这种只知道埋头苦干的老黄牛。 何其讽刺。 她淡淡瞥着姜琰和姜越,一股恨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长出来。 当苏林瑾意识到这缕情绪过于强烈时,微微晃了神。 她究竟是怎么了? 原主的情绪从来不曾这样影响过她,倒像是这一切在她身上真实发生过似的。 这时,姜琰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爷爷偏心呐,我们都得排小苏妹妹后头办婚事了吧?” 向来只在桌上认真吃饭的姜琳突然说:“可苏姐姐本来就是第一个定亲的,她有结婚证,你有吗?” 姜琰小声凶她:“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 明明她才是家里最该□□心婚事的姑奶奶,可自从苏林瑾来了家里以后,好像所有人都看不见她了一样。 她今年23,23了!她的中学同学有一半已经结婚,可她呢,家里人都在张罗什么? 爸妈都只操心哥哥,爷爷就更是了,如果她不替自己争取,在这个家连渣都轮不到! 做衣服,好,那她一定要做,苏林瑾做一件,她就做两件! 于是一回到家,她要周娟给她拿料子。 周娟意外:“你不瞧不上人家裁缝师傅只想买现成的吗?” 姜琰讨好地笑:“我改主意了妈,这不是想着做还是便宜些嘛,把你囤的好料子拿出来给我挑挑?” 对于周娟有多少好东西,她可是心里有数的。 她妈是单位的妇女主任,管着生育指标这么重要的东西。 逢年过节电子厂那么多女职工,可着劲地给她妈暗地里塞好东西,衣裳料子算什么,还有更好的呢。 周娟瞪了她一眼:“你哥结婚也得用,回头你嫂子不满意,我们家的脸面往哪搁?我这婆婆还能说上话吗?” 但最终拗不过姜琰的撒泼打滚,周娟还是开了箱子给她。 只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最好的那几匹料子,偷偷藏在了另一个樟木箱里——她心仪的儿媳妇可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她心仪的儿媳妇人选倒真叫她给盼来了,只可惜不是为了她儿子来的。 一个平凡无奇的工作日下午,张妈敲开了苏林瑾的房门:“瑾瑾,有个叫叶小茉的姑娘找你,我让她坐西厢房了。” 叶小茉? 她竟然真的找来了! 苏林瑾推开西厢房门的时候,叶小茉正端端正正坐在圈椅上,张妈倒的水都没动。 “你真来啦!” 叶小茉一笑露出深深的酒窝:“我今天下午调休,替我妈跑腿看我外婆,想着你就在这附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叫我找着了。不妨碍你吧?” 她刚才有些忐忑。 来见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多少有些唐突,可没来由地,她就是感觉苏林瑾面善,想亲近她。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走。”苏林瑾带她过去东厢房。 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见状问:“瑾瑾,这是你新交的朋友?” 搬来北燕之后,她多数时间都在家待着,看到有她的客人,老头很是欣慰。 苏林瑾看了一眼叶小茉,便挡在她面前笑着答:“对呀,是我朋友!” 第26章 关上门,叶小茉松了口气:“吓死了,你要是刚才说我是姜越对象,我就转身得跑!” 苏林瑾让她坐椅子,自己则坐在铺了垫巾的床上,盘着腿姿态懒散:“我看出来了,你没看上姜越。” 说到姜越,叶小茉不解道:“他说他从小在这长大,刚才那位老爷爷是姜越的爷爷吗?” “对。” “可我看,他也不像住这里吧?” 她注意到倒座房里住着的人不少,可进了内院一看,明显没有大家庭的那种拥挤和喧闹。 她自己家也住四合院,但是一大家子住一起,她只分得一个耳房。 像苏林瑾住的东厢房,那是她爸妈才有资格住的大房子。 苏林瑾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他说他的,你看你的,万一你要是看上他,那我说点什么不当的,岂不是拆了你们的姻缘?” “可别,我正愁怎么跟介绍人回绝呢。”叶小茉说着,看到了苏林瑾桌上摊开的课本,“呀,这不是高中课本么?你怎么喜欢看这个?” 她自己早就抛到脑后了。 虽然苏林瑾很喜欢叶小茉,也相信她作为女主有与众不同的认知力,但也不敢说太多超乎这个年代普通人认知的话,含糊道:“都说数学可以锻炼人的逻辑思维能力,我没啥事做,怕自己脑袋变迟钝,找点题做做。” 叶小茉见她的笔迹漂亮,书上的笔记做得也别具一格,居然是她从没见过的网状笔记。 “你肯定特别聪明。”她由衷赞叹,“瞧我,见了你净说些没用的,下礼拜周天千里坡那儿有个庙会,据说特别热闹,到时候好多人摆摊,可以不用票买东西,你要不要去?你要去呀,我这有票。” 说着,她掏出两张票递过来。 苏林瑾很惊讶,这庙会她还真从张妈那里听过一嘴,说是特别热闹,现在票都不好买。 没想到叶小茉竟然会送她票。 “你也太客气了吧!但是干嘛给我两张?” 叶小茉很豪爽地说:“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两张?当然是你跟你对象两个人啊。” 苏林瑾哭笑不得:“谁要跟男人一起逛街啊?逛街当然是跟闺蜜才行!” 这时,张妈敲了敲门。 “张妈,你进来吧。” 张妈端来了一个木托盘子,上面好几样仿膳的小点心:“来,尝尝!这是你爷爷说准备过年买来招待用的,先买了各几样,刚好你们挑挑哪种好!” “谢谢!”叶小茉礼貌地点头。 苏林瑾发现了,在不太熟的人面前,她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淑女。 张妈离开后,苏林瑾把每样都掰成两半,边说边跟叶小茉一一尝了。 不得不说,这种现做的跟她上辈子吃的袋装量产的,就是口感要更细腻些。 叶小茉吃惊:“没想到你居然对我们老北燕的吃食这么懂,连什么来历都知道。我只知道这个豌豆黄啊,上回我奶奶过生日在那点了一盘子,得一块钱,齁贵!哦,忘了问你,什么是闺蜜啊?” “哦,闺中密友的意思。” “听姜越说你是沪江人,原来你们沪江妹子说话这么有意思?好,那我能不能做你闺蜜?到时候咱俩去逛?” 苏林瑾当然没有不同意的。 叶小茉送了票,吃了点心,也没多耽搁,稍坐了会儿就走了。 送完她出去,苏林瑾跑去陪姜爷爷一起晒太阳,张妈取了木托盘出来:“本来也不多,我给你都留下了,慢慢儿吃。哦,哪种最好吃?你大伯母说过年前再去多买点儿。” 苏林瑾想了想说:“豌豆黄和茯苓夹饼不错,而且这两种也耐存放。” “行,仿膳的东西就是贵,你大伯母说,那一小份得要两块多!” 老爷子不高兴了:“贵点孩子爱吃就行了,怎么能叫贵呢?叫她大伯母多买点,年货置办得像样点,钱我另外支给她。” 苏林瑾脑中敏感地捕捉到一点:“原来过年是大伯母在办呢?” “我只负责买菜,平时其他别的都是她张罗。”张妈说完,拿着托盘下去了。 有趣有趣,连豌豆黄价格都能翻个倍。 苏林瑾很快想起来,书里虽然没明着写什么,但有一个细节她记忆深刻。 姜越二婚的时候,周娟为了体现诚意,拿出了足足两千的彩礼,聘礼单子更是眼花缭乱。 这年头要攒两千块何其困难,原来竟是这样涓涓细流汇成大江的。 老爷子又问:“姜望人呢?怎么这两天不见他人。” 他的棋瘾犯了,找不到合适的人下棋。 家里人里头,两个儿子都是臭棋篓子,不堪一击,姜越只会算着棋输给他,没意思。 上回头一次跟姜望下,这小子棋风稳,棋路也板正,水平跟自己相当,竟然让他生出了点棋逢对手的感觉。 这不,才几天功夫,他就心里惦记上了。 苏林瑾也有两天没见他了。 上回来告诉她正在忙转业的事。 这两天连晚饭都没过来吃,她开始担心转业是不是出了麻烦。 “应该在忙吧,这么久没休假了,可能攒了一些得抽时间见的人。”她说完悄悄添了一句,“爷爷,你总算不戴有色眼镜看他啦?” “我拿什么有色眼镜?这臭小子……” 老爷子嘟哝几声,又在太阳底下闭上眼晒起来。 心里却开始嘀咕,都说棋风就是人品。 这小子棋风怎么好,难道是自己一直对他有成见? 苏林瑾给老人把盖毯往上掖好,自己则背过去晒背。 姜望像是跟老爷子心有灵犀一样,晚饭来得比前两天都早,还举着两串糖葫芦。 张妈看他盯着苏林瑾,抿嘴笑着说:“我知道这是谁吃的,先交给张妈收好了,晚上瑾瑾有规矩不吃甜食,明儿啊我就给她吃。” 姜望收回手后退半步,移开视线:“好。” 又从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子递给苏林瑾:“这是让人从沪江带回来的梨膏糖,你还不适应北燕的天气,容易咳嗽,听说吃这个管用。” 居然是梨膏糖? 苏林瑾还真的每到秋冬必犯咽炎,梨膏糖是她过冬必备零食,真的有点效果。 她便也不扭捏,接过来问了一嘴:“这袋子多少钱,我记账。” 说着,让姜望跟她进房。 掏出账本后,她先在不起眼的地方记了一笔:周娟报价豌豆黄2元一份。 姜望看着账本:“梨膏糖就算了吧?没有多少钱。” 而且这是他送她的小零嘴。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今天刚发现有人就这么积少成多呢!” 苏林瑾正要在私账那里落笔,姜望伸手挡住她落笔之处:“记公账吧。” “为什么?” “你要是生病影响了学习,这不是影响我们整体计划吗?” 姜望表情郑重,芝麻绿豆大的事在这样的表情下面,都像是重大决议。 “那行吧。” 苏林瑾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记到了公账上。 转眼这个账本已经用了有一段时间,苏林瑾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样是不是很清楚?刚好可以看出我们的消费支出,存在着一些巨大隐患!” 她夸大地把外食这个项目的危害性又耳提面命了一遍。 姜望像听报告一样认真,从善如流地答应:“好,除非以后在外面办事来不及回来吃,减少这样的开销。” 见他态度诚恳,苏林瑾嗯了一声,随即想到了今天老爷子那可惜的表情:“爷爷好像挺喜欢跟你下棋,今天还找你下呢,你待会儿主动点。还有,他可是已经提过两次你怎么还没销假归队的事了。” 闻言,姜望看向她,眼里有问号,苏林瑾郑重地点头,“我确定他真的记着这件事。” “那你觉得我可以继续瞒着吗?” 看着姜望这澄澈的表情,这谦恭的姿态,苏林瑾仿佛面对一个职场小白,而且是任人拿捏的小白,忍不住激发起好为人师的心:“我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有些事你一旦撒了谎就要不停用别的慌来圆,还不如坦白说出你的计划,退一万步说了,你以为你能瞒到年后吗?爷爷即便不认识你们领导,七拐八拐的,总能找到说得上话的人吧?” 这可是职场大忌啊,年轻人!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却不知领导正静静看着你作妖。 姜望努力维持着脸上淡然的表情。 苏林瑾这样小小得意的样子,让他新鲜,陌生,又觉得生机勃勃。 他敛下眼:“好,我听你的。” 他低头不看人的时候,长长的眼线总能给人一种受了委屈的感觉。 房里散发着腊梅淡淡的冷香,沁人心脾,让人轻易浮想联翩。 苏林瑾心头浮上来一句话,似乎是上辈子某个同事说过的,奶狗虽好,美强惨才是王炸,如果是脆弱状态下的美强惨,那就是仙品! 如今仙品在眼前,她却只敢欣赏不敢动手。 她轻轻摇头,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键清除,重新回到账本上:“那你去了新单位之后,收入什么的会有影响吗?” 还是先处理好现金流的事! “不会,每月的津贴保持不变,特殊情况还会有补贴。” “什么样的算是特殊情况?” 见她认真,姜望补充道:“比如带新兵出去拉练,或者派驻到其他地方执行带队任务,但跟我原来的部队相比,没什么危险任务,都很安全。” 苏林瑾点头,心想这就跟出差有差补一样。 换个工作不调薪,但有机会多一部分津贴,还是有奔头的。 姜望见她神色不变,问道:“如果派我到地方去,你想不想一起去?津贴很多。” 第27章 苏林瑾消化了一会儿,摇头:“除非是特别好玩的地方,再说我跟你去,你还得照顾我,那多不方便?” 在这儿,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完美的备考条件。 姜望在心里默默记住:“好。” 姜家的人陆陆续续下班回来吃饭。 周娟在桌上容光焕发,话匣子又围绕着姜越和姜琰的相亲对象展开,仿佛这两个已经是她命定的儿媳和女婿,又说今年买年货都比往常要紧张,她很想去下个礼拜的庙会,给家里添点过年的零嘴。 苏林瑾夸她:“大伯母,你买的豌豆黄真好吃。” “那可不,现在可难买了,我在仿膳门口等了老长呢,再贵也值得了。” “吃着我心疼,听说两块钱那么一小碟子。” 周娟看了她一眼,瞧瞧,没见过市面:“嗐,咱们家还能缺了你吃的这点零嘴嘛!” 姜老爷子点头:“老大媳妇你多费心,把我们北方的小零食给张罗全了,让瑾瑾都尝尝,喜欢的多买点。” 周娟笑着应下,连忙把话题转移到年夜饭筹备上去。 这顿饭吃完,老爷子果然把姜望留下来:“小望,你来。” 其他人留在餐桌上,吃完了聊天,等到碗筷都归置到厨房去,宋丽莉和周娟向来不敢让苏林瑾沾手这些家务,她吃完就回了东厢房。 姜琳跟宋丽莉说:“妈,我要去找嫂子玩。” 宋丽莉先是看了一眼姜永森,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又看了一眼东厢房。 虽然两人已经领了结婚证,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望跟他们夫妻俩冷淡的关系,苏林瑾也跟他们并不亲近。 每次正面相遇,也就中规中矩地喊一声二伯母,连口都没改。 姜琳又去找她玩,会不会被嫌弃? 正拿不定主意,周娟大声说:“这有什么?正经小姑子和自己嫂子说会儿话,说不定啊,人家瑾瑾还能带着姜琳好好看书学习呢!” 话中的嘲讽懒得掩饰,清清楚楚。 她就是看不惯。 本来要是顺利,苏林瑾早就成了他们家的儿媳,哪会落到二房去? 虽然这丫头好好的年纪,不出去上班,赖在家里整日地看书。 但——老爷子看重啊,连带着对姜望都高看了一眼,以前哪会单独叫他说话? 所以,宋丽莉那个软脚虾,能拿捏得住苏林瑾? 她可等着瞧好戏呢。 宋丽莉听出来妯娌话里的意思,低头看着闺女:“那你去吧,要有礼貌,她要是在忙别打扰。” “嗯,我知道。” 姜琳站在东厢房门口,敲了门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 这间东厢房很宽敞,苏林瑾住进来之后,慢慢添置了软垫和桌布,才显出了几分温馨的味道。 屋里连着炕道一点也不冷。 苏林瑾脱了外套,这会儿穿一件旧毛衣,长发披散着,一条腿搁在方凳上,懒洋洋地瘫着。 “坐。” 姜琳坐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软壳本子:“姐姐,上次你借我看的书,生词我都抄下来了,现在都学会了。” 苏林瑾伸手接过,见她笔迹工整,夸道:“不错,继续看,这次多拿几本回去。” 她从皮箱里抽出几本《小兵黑蛋》递给小姑娘。 姜琳看着自己的嫂子,只觉她漂亮又迷人,比样板戏里的喜儿还好看。 而且,她才不是大伯母说的那样,在家里躲懒呢。 她看的书,保管他们都看不懂,这叫学问! 姜琳接过书,深吸一口气低头看起来。 书真好看。 姜琳看完书先是叹了口气,才合上书抬起眼,发现苏林瑾正看着她。 小姑娘脸唰的一下红了:“姐姐,是我默读出声了吗?” 她明明想过自己一定不能打扰的…… “没有,就是觉得你很认真,很棒。”她看向连环画,“跟之前一样,不会的抄下来,对了你学过英文吗?” “没有,听说上初中以后会教。” 姜琳过完年十岁,还在上小学三年级。 “来,我教你认单词。” 姜琳一定不知道,她垂下眼睫认真看书的样子,和自己脑海中那个穿蓝色马甲的小男孩眉眼重叠在一起。 等苏林瑾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翻开空白的本子,给小姑娘写下常见的单词。 然后在她拼读的时候,才恍然想起,哦,那小男孩不是姜望吗…… 与此同时,正房的耳房里,姜老爷子摆开棋盘:“你来陪爷爷下棋,还是跟上次那样就行。你先走一步。” “好。”姜望执黑子落下第一步。 跟苏林瑾意料的不差,下到一半,老爷子自然而然地问:“什么时候归队?你自说自话请假,看看,这个年都没法在家过。” 姜望捏着手里光润的棋子,悬在半空没有落下去,他抬眼看着对面这个威严的老人,抿了抿唇后说:“爷爷,我申请转业了,等过完年去新单位报到。” “什么?” 老爷子听见这个消息,震惊得棋篓子从桌上掉下去,一时之间地面上棋子四散。 他瞪着这个孙子,脸上明明白白:你这个不成器的狗deng西。 姜望迎着老人暴怒的脸,平静地说:“我申请转业,上次回去办结婚申请的时候,领导给批了,年后就去伐木岭军校报到。” 伐木岭军校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给人退伍军官荣养的地方,看起来风光,没有一定的军衔还进不去,可一旦去了那就是奔退休。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子,可也看不过他拿好不容易得来的前途,去换这么一个鸡肋的前程。 老人低声怒喝:“你荒唐!你们领导给批了?他怎么想的,这老东西会不会安排工作,懂不懂用人?老子真想敲开他那个木鱼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他一生气,当兵时候的那些粗口源源不断。 不到25岁的团级干部,去军校当教官,说出去他真怕自己这张老脸无光。 这一声外面虽然听不清,但足够感受得到老爷子发火的力度。 后罩房里,周娟看着自己屁都蹦不出一个的妯娌,阴阳怪气地说:“哟,小望这是又怎么惹着老爷子了?不是我说你,虽然你是后妈,也得管孩子啊。” 姜琰哼了一声:“就他那个脾气,这辈子也改不了了,也不知道有些人是不是瞎了眼,拿他当宝。” 她甚至怕别人听不懂,说完看着东厢房。 如果苏林瑾在现场,她会发出感叹,以她两世为人的阅历来看,姜琰这种一句话之内得罪两个人的实力,没有敌手。 姜望承受着老爷子的怒气,给他倒了一杯微凉的水:“爷爷,你听完说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望坐得四平八稳:“军校这个岗位是我自己主动申请的。我想着跟瑾瑾结婚了,我要尽量多陪她。” 这句话比不说还糟糕,老人眼瞅着胸口起伏渐渐剧烈:“废话,这不我早说过了?!我没让你娶瑾瑾!你没了前途,拿什么对她负责任,啊?” “这跟我想娶她没关系。领导本来就想给我安排个别的位置,我想着那个我还有点不够格,再说从棉陆部队空降过去,下面人肯定不服。” 他说出的那个岗位,让姜老爷子一下懵了。 那比他退下来之前的职位,还要高,还要耀眼。 “所以我折中了一下。现在和平年代,棉陆没那么多任务,我还不如先去军校干两年,干好了再过去我也添点资历,干得不好,我也没脸提。” “哦。” 姜老爷子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棋子儿,蹲下去捡起回篓子里。 姜望哪能让他捡,把他老人家按回椅子上,自己蹲着把一篓子棋捡好。 “爷爷,还下棋吗?” “……”老爷子这回气息强硬不起来了,“下,当然下,你刚才来这么一回,一盘都没下完。” “好,那这回您先下。” “臭小子!” 话虽如此,老爷子总算是哄好了。 周娟她们收拾完厨房,看了眼还亮着灯的耳房,笑着跟妯娌摆手:“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也快着点儿先带姜琳回去,看起来老爷子一时半会儿还骂不完呢。” 姜永垚背着手,扭头对姜越说:“下回你主动点陪爷爷下,别让他再生这么大气,对他身体不好。” “好。”姜越露出畅快的笑意,跟在爹妈身后一起走了。 宋丽莉坐立不安,也不好意思去敲东厢房的门,好容易等姜琳出来,跟在姜永森身后离开了四合院。 一路上夜风很冷,幸而他们炼油厂大院离得不远,穿过白莲胡同,再转个弯就到了。 见闺女嘴角一直翘着,她忍不住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妈!我嫂子真的太好了,她给我看特别好看的连环画,给我吃茯苓夹饼,还教我英文。” 姜永森板着脸:“别跟你嫂子学,天天正经事不干躲家里看书,一点儿不踏实。” “爸,才不是这样,我嫂子真的特别好!” 宋丽莉挡住他冰冷的视线,把闺女送回房间,才小声说:“你凶琳琳做什么?依我看,她爷爷刚去世没有这心思,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转过身,声音愈发小声委屈,“你不就是觉得,她有点像小望妈么?” 很多年了,没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姜永森滞了片刻,才嗫嚅着说:“胡说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学姜望不敬长辈,一个个的不懂规矩,当时真应该让他跟他妈走的!害得我一直被爸瞧不起。” 第二天,一直“瞧不起”姜永森的姜老爷子,穿上他最体面的军装,带着苏林瑾上了另一个大院。 这大院是任大山的。 他是姜老爷子的老领导,也已经退休荣养,但论及影响力,依然身在江湖中心。 不少还在岗的年轻干部,在做具体工作的时候,依然会私下请他出面,只求把工作做得没什么纰漏。 “老姜,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任大山坐在正房的玻璃窗下晒着太阳,声音洪亮。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姜老爷子不客气地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给你看看我孙媳。” 苏林瑾则恰时地把今天早上自己做的点心递过去:“爷爷,您尝尝雪花酥。” “雪花酥?倒是没听过。”任同志接过盒子,打开就闻到一股奶香,“嗯,倒是香!” 他们当兵出身,行事都大开大合,当即打开一个放进嘴里,这下脸上的表情顿时丰富起来,嗯了半天,越嗯越快,嚼嚼嚼吃完一个立马又续上一个。 “好吃!哪买的?我也买去!” 姜老爷子得意道:“告诉你,你没地儿买!这东西是我孙媳做的!” “你个老东西,平时不来看我也就罢了,一来就炫耀孙媳!”任同志长得很威严,调侃的话听起来也像训斥。 姜老爷子观察了一番,发现苏林瑾完全不怯场,始终微笑对着这个陌生长者,不禁心里很安慰,把手拍了拍任大山的肩:“老任呐,你还记得老苏,苏新泉吗?” 这个名字陡然像一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荡起的涟漪连绵不绝。 任大山好久没说话,似乎陷入了回忆。 他的脸倏然肃穆了起来:“记得。” 他们都曾经历那场战争。 “我孙媳,就是苏新泉的独苗苗孙女。”姜老爷子对着苏林瑾招招手,“来瑾瑾,这是你任爷爷。” “任爷爷。” 任大山这才仔细看向苏林瑾:“别说,跟老苏有点像。你个老东西,跟我这炫耀来了是吧?孙媳这么俊,还会做这叫什么来着,好吃的小零嘴儿。” “你个土老帽,都吃了两块儿了记不住,这叫雪花酥!我这辈子其他都不如你,也就孙媳能跟你的比一比。” 正攀比着,吱呀一声门响,两个梳了双马尾的小女孩一前一后推门而入,一个说:“姥爷,你在吃什么好东西,好像香香的!” 另一个说:“姥爷,妈妈说了你不能吃甜食,你偷吃!” 两人身后跟进来一个面容端庄的女子,细看之下和任大山有些许相似之处,她瞪着老人家说:“爸,你看这下被小芙和小蓉抓到了吧?医生说了,您不能吃太多甜食呢,对血脂和血糖不好。” “我才吃了俩!行了,剩下的你们拿去,给小芙和小蓉吃。”刚才还凶巴巴的任大山,这会儿在闺女和外孙女面前,温顺得像头绵羊,眼巴巴地把还没捂热的一整盒雪花酥递了过去。 “来,我给介绍一下。”任大山指着女子说:“我那最小的闺女,任琦,我俩小外孙女,沈芙和沈蓉,来,你姜叔应该见过吧?这漂亮姑娘,是你姜叔的孙媳。” 任琦朝着姜老爷子和苏林瑾一一点头致意,斯文端庄,完全不像武将之女。 苏林瑾先是乖巧地叫了声“任姨”,然后笑眯眯地对双胞胎说:“喜欢吃的话,下次我再做更好吃的给你们,这一份呀,特别减了糖。” 任琦一愣:“你有心了。我爸的确不能吃太多甜食。” 小姑娘们拿到雪花酥的盒子,相视一笑,甜甜地对苏林瑾说谢谢。 任大山忍不住往回捞出来两颗,转头对姜老爷子炫耀道,“你有这么好的孙媳你了不起,可我有双胞胎外孙女儿,你呢?还不快说说这雪花酥咱们孙媳是怎么做的?” 听见这话,任琦和双胞胎都留了下来听。 姜老爷子得意地把苏林瑾早上做这点心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洋洋洒洒地说给任大山听。 苏林瑾事先并不知道他今天要来访友。 她只是看他今天很反常。 起得比往常早了不说,一直背着手在院子里转圈。 吃早饭的时候,张妈小声给她告密:“姜同志今天不对劲,一直在说,送什么好,可也不说要给谁送,什么时候送。” 苏林瑾比了个ok的手势,边吃早饭就边问了:“爷爷,你今天这么早起来,是不是要去见朋友啊,拜早年?” 听到拜早年三个字,姜老爷子好像茅塞顿开的样子:“对,去拜早年,瑾瑾说得对,你说,爷爷买点什么当礼物比较好?” “对方也是个爷爷吗?家里有什么人?” “就一老头,职位比我高,脾气比我臭,儿女……也不知道几个,反正他一个人住。” 苏林瑾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她分析道:“这样的爷爷,生活物资自然是不缺的,那我们就准备点新奇特的东西,讨个彩头,人家说不定还更喜欢呢。我做一个外面买不到的小点心,您看行吗?” 老爷子求之不得:“行!” 苏林瑾上辈子干金融公司的运营,除了业务水准要过硬,还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时刻掌握业务和主要业务负责人的动向。 送礼,自然是她的必修科目。 她上次去友谊商店买除了买到巧克力之外,还买了些奶粉奶糖棉花糖,当下便让张妈剥点熟花生仁和核桃仁,自己则准备起其他料来。 受张妈买的米花糖启发,她决定做雪花酥。 米花糖固然也好吃,可糖太多,老人家吃不太健康。 雪花酥就好掌握一些,虽然油糖还是多,可因为加了奶,一般人吃两个也就放下了,多了腻。 她减了糖,用猪油替代掉这年代不易得的无盐黄油。 用小火将猪油融化,加了棉花糖进去慢慢搅散,等融化进去后抬眼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盘,记下时间,然后迅速把奶粉倒进去搅拌均匀,接着便把花生仁和金鸡饼干一起加进去,搅拌均匀后,就一气呵成地把黏成一大块的混合物用锅铲铲了出来,搁在张妈用来包饺子的案板上。 北燕室外的天气很冷,案板拿出去不一会儿就冻了起来。 拿回来切成块,再让张妈帮忙把带蜡层的牛皮纸裁成糖纸大小,一个个包好。 张妈看得惊叹:“真巧啊这!又香又好看。” 苏林瑾拿起不太好看的两块,一块塞给张妈,一块自己吃。 “这……这这么好吃呢!”张妈赞不绝口,“比牛轧糖好吃,没那么甜,还软和,我这牙口吃着也行。” 苏林瑾其实不算太满意。 怎么说呢,虽然没有牛油缺了一点奶香,但友谊商店买的奶粉真的好浓郁,弥补了一些香味的不足。 唯一的遗憾就是果仁少了点品种,要是能有松子仁啊,小核桃仁啊,那就美了。 但也有惊喜,家里现成的金鸡饼干加在里头意外好吃。 苏林瑾挑了一块稍次一点的,拿去给姜老爷子尝。 老头一吃就一叠声地说好:“就这个,绝对让那老deng西想不到,给他吃一回,然后馋死他。” 任大山听完,瞪着他:“你个坏东西!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到底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 姜老爷子没想到他这么快想到正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任琦很自然地支开双胞胎:“走,咱们偷偷去把姥爷的雪花酥吃了。” 人走后,他才面色有些尴尬地开口:“今儿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小孙子厚着脸皮来的。” “你小孙子?不是在棉陆呢么?前段时间还听说小子拿了个什么奖,都报到军区了,要做典型培养。” 姜老爷子对姜望在部队的成绩其实不怎么清楚,便只应道:“可他现在要转业,居然自说自话跑去伐木岭军校!我就想着,转业是没办法了,能不能给他换个单位,总不能叫瑾瑾跟着他吃苦吧?” 听完这话,任大山眼睛瞪得溜圆,蒲扇般的巴掌一掌拍在桌上:“你怎么把老苏的独苗嫁给了你家那个狼崽子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不都说,他在家不敬父兄,在外就是不好好对人,连怎么对人客气都不会!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 “我……”姜老爷子词穷,他总不能当着苏林瑾的面说,可能是孙媳贪图小孙子那张脸吧? 不敬父兄?不会对人客气? 苏林瑾隐隐猜到,这个刻板印象都是从哪儿传出去的了。她坐直了笑着说:“任爷爷,您说的不太对,姜望虽然平时话少,但他做事靠谱信得过,至于不敬父兄,这更是误会,该有的礼数他都有,我不知道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败坏他的名声,可他要真是个草包,哪里能年纪轻轻当上团长?别人能服他么?” 任大山听得一愣一愣。 他习惯了平时只要自己一生气拍桌子,所有人都得静下来听他讲,现在居然叫他碰见一个不仅不怕他的,还一句一句说得极有条理。 这还没完,苏林瑾继续说,“任爷爷,我觉得这么抹黑一个年轻人,这人的心该多坏啊!您和爷爷都是做领导的人,这样对年轻人是不是不公平?” “是不公平。”俩德高望重的老人乖乖应和。 “可他是不是不敬父兄,又刚愎自用?”任大山先反应过来,“礼数是礼数,敬不敬的,是另一桩事。” 苏林瑾想着自己看到他被忽略的点点滴滴,又想着他那么小就失去了母亲,从小就像一头孤狼一样靠自己拼,声音微涩:“为什么就一定得要他敬呢?如果父兄都不要他,都对他不好,难道他还应该上赶着找虐吗?还有,他要真的那么不像话,部队的领导是傻的么?他这么年轻还能提干?” “您告诉我,是谁在传这种不实的话,我替他要个公道。” 苏林瑾始终挺直着腰背,眼神清亮,坦坦荡荡地看着两个老人。 任大山姑且还闹不明白苏林瑾口中“谣言”的源头。 话能传到他这里,已经不知道都传了多少道了。 而至于真实的一线消息,一般能递到他眼前的,都是事关策略,方向的大事。 可姜老爷子这时候心里像被闪电劈中,一刹那的雪亮白光,照出了他心里始终疙瘩的一个心结。 他们这些退下来的老干部之间,当然有关系网存在,但除了他们之间的碰面,平时的往来,不少情况下是差使自己的儿子互相走动。 代表他的,一直都是大房儿子姜永垚。 两人被苏林瑾看着,最终任大山轻咳一声:“孙媳你莫急,任爷爷来给你查。至于他转业那个事儿……” 他看向姜老爷子,“我真不知道是该夸你福气好,还是该夸你命好。” “别卖关子!”姜老爷子不耐烦,“什么福气好命好,不一样意思?” “说你福气好,是你命里有咱们小苏当孙媳,说你命好,哼,是那军校不是一般的军校,具体怎么滴我也不能说,你就擎好吧!” 以任大山的资格说到这个份上,已经非常出格,今天他是看在苏林瑾的面上,透露这么一丝消息。 姜老爷子见好就收,脸色肃然地哦了一声,便转移了话题。 聊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便双手作揖道别要走。 一推开门,任琦从隔壁厢房里出来,手上举着两串糖葫芦:“小苏妹妹,留步。” 她把糖葫芦递上:“这糖葫芦是自己家里做的,加了点儿甜馅,你尝尝喜不喜欢?要是得空啊,回头到我家里玩。” 任琦落落大方,苏林瑾对她印象也颇好,便点头:“好,等下回我给她们做更好吃的点心。” 任琦忍不住笑:“今天这一盒雪花酥已经让她们够开眼的了,下回你要是做更好吃的,小心她们天天跑去找你。” “那我求之不得,就喜欢她们这样的小姑娘。”苏林瑾从没想象过自己生小孩,但像沈芙和沈蓉这样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又有礼貌的“别人家小孩”,她还是很喜欢rua的。 任琦一笑:“刚听说你亲事也定了,喜欢的话,以后自己要一个就行了。” 姜老爷子看俩人有来有往聊得高兴,退远了笑眯眯看着。 “瞧我,拉着你站院子里说话,怪冷的,下回吧,等我安排好来找你,你可得来。”任琦轻拍她的手。 “好。”苏林瑾挥手跟任琦道别,抬眼看见双胞胎的脸贴在玻璃上,小手也挥着,她轻轻朝两人挤了挤眼,小姑娘们捂嘴笑个不停。 送走两人,任琦才推开自家老爸的门,见老头仰靠着圈椅,眼睛闭起像在小眠。 但任琦知道,老头只是心里有点不好受:“爸,你怎么了?” “老苏的孙女怎么就嫁给那小子了呢?我始终觉得老姜这件事办得不地道。” “或许有什么隐情呢?我看小苏妹妹是个有脑子的,她对象要真的不像话,怎么都不可能答应嫁的。爸你要是不放心,不如查查。” “你说的对,不能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离开一线久了,我真的糊涂了。你把建国给我叫来,我来跟他说!” “好。”任琦起身,“这小苏挺对我胃口,爸,我想跟她多走动。” 她太了解老头了,一般人在她爸面前,撒谎都得舌头打结。 苏林瑾这样的落落大方毫不怯场的,实在不多见。 她喜欢。 任大山想了想:“行。” 他平时并不主张儿女跟同僚的子女多攀扯关系,怕影响名声,更怕惹麻烦。 但苏新泉的孙女,那不一样。 如果不是苏新泉救下那几个兵,他们那个小分队就是全军覆没,论功绩差了一大截,他当时没可能升上去。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关照着各地优抚部门照顾他们几个伤残老兵的原因。 饮水思源,人不在跟前也就罢了,现在人家孙女来了,他当然要照顾,不光要照顾,还要帮衬。 跟任老头还要差遣女婿去调查不一样,姜老爷子心里门清,这种“不敬父兄”的话是从哪儿开始传的。 苏林瑾见老人离开任家之后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便问:“爷爷,你怎么了?” “没事。”老爷子摆手。 这种家丑,他一点也不想提。 苏林瑾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提议道:“爷爷,我们回白莲胡同从另一头进吧?让车停胡同口,小宋也方便,每回开到院门口,掉头出去影响街坊走路,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呢。” “行,听你的。”姜老爷子点头,顺着看到她手腕上多了一个手表,便意外地问,“这表是他们添在聘礼里的?” 他记得聘礼单子比较寻常,当时想着他们多给点彩礼,让苏林瑾姨妈按着她心思去添置。 倒是没想到会如此识大体添了个好表。 苏林瑾大大方方把手腕子伸到老人眼前:“才不是呢,这是姜望给我买的,说让我看时间方便。算他自己私房钱买的。” 姜老爷子愣住,随即下意识地哼了一声:“私房钱,难道他把钱孝敬给家里了?” “他把钱交给我了呀,所以没在我口袋里的钱,那不是私房钱是什么?” 姜老爷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么着的确是私房钱。” 他这才仔细看表,“这个表不赖。” 他居然还会疼人? 姜老爷子心里暗暗惊奇。 “当然好啦,这可是浪琴!很贵的。” 小宋从后视镜里看着爷孙俩,忍不住笑着插嘴:“姜同志,浪琴是好表,上次听说友谊商店来了一批浪琴表,排队都排到门口呢。” 说话间,车到了白莲胡同口。 白莲胡同有两个路口,一个路口宽些,另一个口窄些。 小宋平时开车都从宽口进出,而窄的那个路口因为出去就是公交车站,街坊邻居从这里进出比较方便。 天气冷,天色一暗就更让人觉得冷。 苏林瑾挽着老人走进胡同。 这会儿正是每家每户还没开始做饭的时候,街坊们有的在门口摘菜,有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闲聊。 闲聊的队伍中,有一个看着分外庞大。 只听位于队伍中央的人,正中气十足地说着:“您瞅着吧,我就不信好端端的姑娘能跟个兵油子过得下去。到时候,我们家老大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可有她后悔的。” “老二我看也觉得他长得凶,到底有多混蛋啊?我看他二妈跟他说不上话呢?” 位于中央的人得意洋洋:“您说对咯,何止是说不上话呀,正眼都不好好瞧人,这么多年连声爸都听不见他叫的,真不知道生这么个东西出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就可惜了那姑娘,水灵灵的招人喜欢,这不鲜花插牛粪上么?” “要我看嘛,什么锅配什么盖……” 苏林瑾静静地听周娟一步一步引领着话题的深入,拓展。 视野余光中,老爷子果然脸色黑沉沉的。 苏林瑾轻笑:“不好意思,那到底是什么锅,和什么盖?” 背着她的众人闻言转过头,交头接耳面色各异着让出了一条道,周娟站在那里,和她隔空对望。 周娟看到苏林瑾时脸色一僵。 说人闲话被正主听见,这心理素质再好也有些尴尬。 可紧接着她看到了被苏林瑾挡住的姜老爷子,顿时脸色就白了,眼神闪动着给自己找补:“爸,我……” 她话未说完,老爷子铁青着别过脸,脚步加快往家走去。 苏林瑾连忙跟上,搀扶着老人。 他们离开后,那棵老槐树下聚起来的人群慢慢散开,周娟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地平复了许久,才迈开棉花一样的腿往回走。 “爷爷,你别往心里去。”苏林瑾淡笑着说,“人活在世界上,哪能管得了别人一张嘴呢?我不在乎的。” “爷爷在乎!”老人气咻咻地说,“居然让你受这种委屈,是爷爷没用!” 关键这委屈的来源居然是他自己家里的人,真叫他觉得丢脸又愧疚。 “呐,现在想想,要是我跟姜越结婚,是不是才叫受委屈呢?”苏林瑾软软地撒娇。 她今天可是算好了时间,特意带老爷子从这里走过的。 周娟果然不负她的期待,表现满分。 姜老爷子的火气,在这声软绵绵的话之后,冷静了下来。 他想着,这个家必须得好好管管了,再不管苏林瑾才会真的被欺负。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向来负责活跃吃饭气氛的人蔫了。 周娟臊眉耷眼地低头只顾吃饭,还时不时抬眼观察苏林瑾和老爷子的脸色。 姜越给她使了好几次眼色,她都不搭理,更注意不到姜琰急切的眼神了。 正当她努力降低存在感时,苏林瑾笑吟吟地问:“大伯母,家里的年货买完了吗?我想添上糖葫芦行吗?” 这时候,别说苏林瑾只是要糖葫芦了,她就是想要沪江市的特产,她都要想办法给弄来:“这多简单的事儿,你等着!大伯母给你买最好的糖葫芦。” 说完,又对着姜老爷子求饶:“爸,你看,瑾瑾都不跟我一般见识,您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那几个老娘们儿撺掇我说这种不像话,以后我也不跟她们多搭讪的,爸,您真的……” 在姜家做了这么多年媳妇,周娟深知老头子就是嘴巴硬,最不愿意看几个子女疏远,离心,也最要面子。 她当众这么来一下,不亚于给自己来个嘴巴子,老头为了全这张脸,一定会就着这台阶让这件事翻篇。 今天她大意了,没想到死丫头会和老头子一起从小胡同口进来。 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姜越跟姜琰两个眼看着马上要谈对象,有这么个爷爷,这么个院子,在外人面前腰杆儿都能硬一点。 等以后两个孩子办完婚事,特别是姜越,要能娶了那个娘家厉害的对象,能自己立起来,她才不稀得每天来白莲胡同看老头脸色呢。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老爷子摆手表示让她闭嘴:“行了!别哭嚎哭嚎的,难听。我本来不想当着大家面儿说,给你留几分薄面,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把今天看到的场景一说,看着周娟青白交替的脸,最后压了一句重磅:“我在想,是不是该分家了。” 第28章 这一刻,苏林瑾在老爷子的脸上,读出了灰心二字。 这句分家不像一时生气的重话。 周娟慌张地巴登着眼睛,拼命给丈夫使眼色。 姜永垚还未开口,姜永森已经非常默契地替大哥一家说话:“爸,大嫂管家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小望和瑾瑾都是大方孩子,不会在意的。” “我在意的。”苏林瑾面露委屈。 这话让人怎么接? 姜永垚胸口一滞,又瞪了周娟一眼。 他对老爷子再了解不过,今天不把这个结给撸平了,这事儿没完。 于是饭散了之后,他带着妻女跪在老爷子面前。 姜老爷子看着这个一向器重的大儿子,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不是今天在任大山那里听到原来外面这么传,他还不知道这个儿子竟然这么不念着侄子好。 周娟声声泣诉:“爸,我这是猪油蒙了心,嚼舌根嚼惯了,说话没个把门的,我真不是那意思,哎!” 姜永垚的头磕得真情实感,重重地在地砖上磕出声音:“爸,我家里的事你交给我来办,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整治这老娘们儿!” 哎? 怎么成了你家的事? 受害者是她啊! 周娟抬头看着苏林瑾:“瑾瑾,你帮大伯母说几句吧,大伯母真不是有意这么说。你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话传出来。我真是全心全意为这个家操持,你看,我连你看你姨妈要带的礼物都准备了,我要真是那种毒妇,我会多事儿吗?” 姜琰满脸埋怨地看着苏林瑾:“我妈一个长辈都这么低声下气求你了,你也不说一句?” “姜琰!”姜越和姜永垚异口同声。 父子俩心急得要命,这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时候吗? 眼前这一幕,和书中写的一个场景极其相似。 那是姜越第一次动手打“她”,姜老爷子发现了之后,让姜越跪下用鞭子狠抽了好几下。 周娟也是像现在这样,见跪在地上求姜老爷子没用,便转而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姜越太在意她了,也怪她自己居然让男邻居帮忙搬煤饼。 而姜琰则在一旁反向推波助澜:可她要是自己没问题,我哥会打她吗? 何其相似,又何其讽刺。 苏林瑾体会着胸中淡淡的恨意。 她很少会有如此强烈而鲜活的负面情绪,让她简直恨不得替书中的“她”抓过鞭子狠狠抽打。 现在分家,那可是便宜了大房一家子。 周娟从日常的操办中肯定卡拿了老爷子不少钱,难道这些钱就算了? 苏林瑾情真意切:“爷爷,那些话大伯母已经说了,也收不回来。” “就是就是,咱们往前看。”周娟捧着笑脸。 苏林瑾轻笑:“所以,我看不如让大伯母自己亲自找街坊邻居好好解释一番,那些不实言论由谁说出口,再由谁来澄清,天经地义。昨天新闻里,伟人还发表讲话呢,做什么事都得有始有终,像大伯父大伯母这样单位骨干,更应该带头了。” 一室安静。 姜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还是那个印象中软软的,好说话的苏林瑾吗? 什么时候嘴这么厉害了? 不光嘴厉害,更是一招中要害。 让他妈亲自澄清,那比杀了她更狠。 姜琰脱口而出:“你怎么敢?!” “小琰!”姜永垚拉住闺女,看了眼已经傻了的周娟,一咬牙,“好,大伯父答应你,这件事你大伯母做的不对,尽快给你澄清。” 当下拉着一家子麻溜地离开了院子。 姜老爷子满脸疲惫。 苏林瑾哄他道:“爷爷,你别为了这件事不高兴了,其实吧,我不是很在意街坊邻居嘴里说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日久见人心。再说,账本的事还没跟她算呢!”她眨眨眼。 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爷爷没事,就是委屈了我们瑾瑾。” 如果说,对苏林瑾的照顾和呵护,起初开始于对老战友的承诺,现在真正慢慢变成了有感而发的爱护。 她给老人端来洗脚水泡上正要走,他忽然叫住她,“小望最近在忙什么?” “哦,他这两天去给战友家里帮忙了,明天过来陪我去姨妈那。” “好,代爷爷问你姨妈好。”老人又想到了别的什么,“你的婚事放心,爷爷一定给你们操办好。” 第二天,姜望准时来白莲胡同接苏林瑾。 一身板正的制服,穿在188的衣架子身上,赏心悦目。 苏林瑾如今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正确,不说别的,即便是假结婚,这件事还是要考虑合作方的颜值——至少看着愉悦啊。 姜望摸了摸自己脸:“我脸上脏了吗?” 他早上特意刮过胡子,镜子里看起来仪容整洁。 “没有。”相比这个两世童子鸡,老司机苏林瑾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你好看!” 她夸完,见张妈不好意思地捂嘴笑,扭头嗔怪,“张妈你笑什么,我又没说错!” “对,没说错。”张妈又笑起来。 这时,洗漱完的老爷子背着手从正房踱过来,看到他顿住脚步,随即又别开眼:“小望来了,就一起吃点吧。” 早饭他们一般都不过来吃,但张妈都会做得略富余一点,备着老爷子有时候加餐。 本以为只是跟平常一般安静地吃,但老头今天谈兴挺足。 “昨天去哪个战友那帮忙了?” “是我以前的兵,前两年到年龄转业回了北燕,家里盖房子,我去帮忙垒墙。” “嗯,战友那是一辈子的情谊,回头你们结婚记得给人请人来。” “好,记住了。” “你们领导回头告诉爷爷,我来给他们发帖子。” “好。” 苏林瑾看着他们爷孙俩有来有往的,居然非常和平地商量起婚事来了。 再想想她自己跟原主如此共情,这个世界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改变着每个人的轨迹。 两人再次来林培淑家的大院,门卫看到姜望已经不拦他了,还给了个热烈的笑脸:“来找陆同志家的!” “对,劳驾。” 姜望停完车带着苏林瑾往门洞里去,门卫还依依不舍地看着两人背影:“陆同志这门亲戚真好,人和气,还大方!” 这两手提得满满登登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毛脚女婿第一次给丈母娘送年货呢。 林培淑开门看到他们,高兴地把两人迎进去,随口责怪了他们拎这么多东西过来。 苏林瑾一眼看到,在姨妈家的客厅,除了放寒假的陆茜,居然有一个她时不时会想起的人也在。 “你!”苏林瑾激动地看着他,“你那本《高中数学经典例题选解》还在吗?” 姜望不动声色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陌生男孩。 说他男孩,是因为他长得瘦而高,像豆芽菜一样给人一种没有长全的印象。 他的脸有着一种超越性别的精美。 想起苏林瑾早上那句“好看”,他微微眯了眯眼。 林培淑端着两杯水从厨房出来,见苏林瑾坐到陆征旁边正在盘问什么,意外地说:“瑾瑾,你什么时候认识陆征的?” 陆征被苏林瑾的热情吓到,往沙发扶手挨了挨,眼看着已经贴到了沙发扶手。 苏林瑾双目灼灼:“不认识,但今天就能认识了。你好,我叫苏林瑾,是林女士的外甥女。” “我叫陆征,是……林女士的侄子。” 陆征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愚蠢地跟着这个上次撞疼他的姑娘做了自我介绍。 “林女士”噗嗤一笑,给他们重新介绍了一下。 她指着陆征:“我侄儿陆征,他也在首都饭店上班。” 然后指着苏林瑾和姜望,“我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他俩今年刚结婚。外甥女之前一直在沪江,才刚来北燕没多久,你们是同龄人,以后倒是可以多走动。” 陆征听见两人的关系后,自然了许多。 姜望看了他一眼,轻移手臂,往苏林瑾靠近了些许。 “你还没说呢,你那本书还在吗?借我抄抄题。” “你……你是不是看错了?” 陆征虽然现在知道她已经结婚,没那么恐惧于她的步步紧逼,可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有那本书。 “看到我这两只是什么没有?”苏林瑾指着自己两只眼睛,“我这两个眼睛,一不近视,二不散光,三不幻视,我清清楚楚看到你包里有一本《高中数学例题选解》。你放心,这个事,你知我知,作为回报,你可以说说你需要什么,我跟你资源交换。” 苏林瑾相信,他一定也在准备高考,总不可能闲着喜欢解数学题玩吧? 陆征则嗫嚅着嘴唇:“这里还有两个人知道。而且我就是喜欢解数学题,我也不想跟你交换什么资源。” 什么你知我知,在场明明还有三个人,合计五人,这人果然数学不好。 苏林瑾没招了:“那给你钱行吗?借一天……两毛钱!” 昂贵的借书钱! “两毛钱吗?”陆征双眸陡然聚焦,“可以。我明天把书拿来放在婶娘这里,借书费从后天开始计算,一直到你还回来为止。” 陆茜听傻了,缓缓拍手:“哥,你可真厉害,你那本破书居然还能挣钱。” 林培淑觉得不太对,可毕竟不是自家孩子,她也不能说陆征什么。 倒是姜望神色很正常:“谢谢,我明天下午过来取,等瑾瑾用完了我还回来。” 陆征微微点头:“那我中午之前就送过来。” 成交。 说完,他站起来对林培淑说,“那婶娘,我先回去,既然明天要把书借给您外甥女,我今天回去把书上的题做完。” 按他对草包的估计,这本题借出去少说也能借一个月,六块钱到手。 苏林瑾头一次见真的有人能把数学当消遣和爱好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压根没咂摸出来他这是打算薅她羊毛的意思。 他们两人在陆家吃完午饭,稍坐了会儿苏林瑾便要回去。 她最近复习颇有心得,进展简直是一日千里。 下午的白莲胡同安安静静的。 除了家里的老人,和放寒假的孩子,劳动力们都还在上班。 苏林瑾推开院门,没想到迎面和姜琰对上。 十分罕见地,她居然没有口吐芬芳:“苏林瑾,我想找你帮个忙!” “什么事?”她防备地收回脚,然后握住门沿,掩住了姜望的身形,并给他飞快使了个“你别出声”的口型。 这个书中“她”的小姑,无利不起早,每当这样好商好量的时候,必然是对她有所求。 姜琰理所当然地说:“你把身上这件大衣借我穿一天,我后天相亲用。” 不远处传来姜琳的声音:“琰姐,我要告诉苏姐姐,你进她房间了!你这样不礼貌!” 姜琰扭头回嘴:“大人说话,小孩子懂什么,滚!” “你进我房间了?”苏林瑾感受到自己的怒气正在蹭蹭上来。 “进了又怎么样?你房间也没上锁,我只不过看了一眼,又没乱翻!哦,你看什么书呢?还记乱七八糟的笔记。” “你!”居然有人把闯别人房间,翻别人东西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苏林瑾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瞪着姜琰。 “我不跟你废话了,借不借?你要是借我一天,我送你一块料子,你赚了好么?” “不!借!”苏林瑾不再忍她,甩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她用了十成力,清脆,响亮,她自己的手也火辣辣地疼,姜琰脸上很快出现了一个红色掌印。 姜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捂着脸失声尖叫:“你个外地来的小s娘们儿,你居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她冲出大门,两手伸开扑向苏林瑾,却还远远没挨上她的时候,便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 那只手像铁做的一样,冰冷,强悍,紧紧禁锢住她,叫她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视线顺着手臂一路往上,对上了姜望那双冰冷又不掩厌恶的眼睛。 卡住的脖子传来疼痛,可不及对视的瞬间传来的冷意让她战栗,全身的血液仿佛被这份冰冷凝固,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这个眼神怎么说呢? 让姜琰觉得,他不像在看活着的人,而是在看一个死人,或是什么物件。 她心里打了个突突,对啊,他可是真正鲨过人的! “你刚才说什么?”声音也冰冷。 姜琰情不自禁地收起了气焰:“没,没说什么。” 苏林瑾推开院门,头也不回地进自己房间,环视了一下,果然发现自己桌上的书和笔记都被动过,衣柜里面挂着的衣服也被动过。 姜望在她进院门后,甩开了姜琰也跟了上来:“有没有缺东西?” “暂时没发现。”幸好她把存着和账本,还有记录着复习计划的本子都放进了带锁的抽屉。 她用钥匙打开见没动过之后,松了口气。 “我找人来重新配锁,加上这道门也换掉。” 苏林瑾这会儿眼眶红着,一层水雾漫在了眼眶里,鼻尖也泛着红,虽然没有哭,但显然又生气又委屈。 院子里闹哄哄的,姜琰的尖叫声时不时刺破门穿透进来。 姜望不自觉攥起手,放软了声音,“你要是不介意住宿舍,回头我可以申请一间两人间。” 他认真哄人的样子透着笨拙,苏林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擦了擦眼睛:“我没难过,只是……哎,这么多年了,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没素质的事。叫你看笑话了。” 除了她前世那个便宜亲妈没提前联系却突然出现在她公司那次,也是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算了,我平时自己小心着点吧,真搬出去了,爷爷该多不好受啊。”她揉了揉手,刚刚打姜琰痛快,可自己的手也疼。 这时,张妈在门外喊:“瑾瑾,有人找你,姜同志要你出来看看。” 苏林瑾看了姜望一眼,他拧着眉:“走,我们出去看看。” “嗯。” 院子里,姜老爷子也在,姜琰散着头发哭得脸花,脸上一个巴掌印清晰可见,看起来像是被家暴了一样,姜琳远远看着,不敢上前的样子。 旁边还站着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手上捧着一盒子东西。 见苏林瑾出来,姜老爷子指着她对那年轻人说:“这就是我那孙媳了。” 那人上前,换单手捧着盒子,对着苏林瑾敬了个礼,又朝她身后的姜望也行了个礼,才开口道:“这是任同志让我送来的,请苏同志你收下。” 苏林瑾接过盒子,打开看里头晶莹剔透地排着十根精致的糖葫芦,果然跟上次她吃的那种一模一样,她笑笑说:“替我谢谢任姐姐。让你见笑了。” 姜琰听到她这句话,陡然尖声破音大骂:“你还好意思说‘见笑’?你动的手,你敢不敢在爷爷面前承认?” 她可知道,爷爷是最要面子的人,今天来的这个明显是个警卫员,在这样的“外人”面前,她的好爷爷一定会息事宁人,不让事情弄大。 谁知道苏林瑾把盒子往姜望手上一交,淡淡地说:“是我打的,你不该打吗?” 姜老爷子怒喝:“姜琰,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爷爷,你偏心!你的心都偏到哪里去了?”姜琰呜呜地哭。 任家的警卫员这时突然出声,对着姜老爷子说:“姜同志,我不小心看了整个过程,具体情况不是像这位说的——”他指着姜琰说,“而是这位搜了苏同志的房间,想叫苏同志把身上的衣服借她,苏同志气不过才打了她一巴掌。” 说完,他后退一步,“告辞了。” 姜老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今天的脸是丢到姥姥家了。 姜望已经跨出一步,替姜老爷子送客,他挥手道:“慢走。” 苏林瑾看着他手上精美的仿膳食盒,忽然想到一点,她快步跟上了警卫员的脚步,走到门口处时,她叫住他:“这位同志,你贵姓?” 警卫员露出憨厚的笑容:“免贵,我叫李三。” 任琦特地关照过,这是她的朋友,他自然要待人亲近。 “李同志,谢谢你刚才替我仗义执言。我能问问这个糖葫芦多少钱一个吗?” 李三一愣,搔搔脑袋不知道该不该讲。 苏林瑾笑着说:“我只是好奇,哪怕任姐姐问起来,也没问题的。” “好吧。”李三笑着说,“普通的糖葫芦五毛一个,任同志买的这个夹了馅儿,好像是六毛一个。” “好咧。”苏林瑾点点头,“多谢你。我过两天做了新的点心去找她。” 姜家院子里这场闹剧,当天就连带着之前的调查结果,一起被送到了任大山桌上。 女婿沈建国站在一旁站得笔挺,虽然在单位一言九鼎,但在自己这个老丈人兼老领导面前,他气都不敢出。 “好哇好哇。”任大山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姜一天这个家是怎么管的?老子当年怎么教他管自己的兵的?” “瞧瞧,大房的孙女这么没规矩,跑我们小苏房间霍霍?!谁的家教?还是老苏家教好,对,就该这么一巴掌下去,嘿,这丫头要不要安排去女兵营里集训半年?我看谁还敢欺负她!” “爸,你别裹乱行吗?女兵营那条件那训练强度,一般城里姑娘哪受得了?” “我看没什么不行!还有你看看,他家大房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姜永垚,特奶奶个熊,居然动手脚把姜望送到棉陆去!老姜真可以啊,他是不知道那地方多危险?得亏这孩子福气大,能力强,嘿,他还到处在咱们这个圈子里说咱们姜望这不好那不好,谁给他的胆子?我们这些老家伙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狗屁!这要是还能说大伯好,他是不是脓包?要我说啊,凶得对!他就该对大伯不客气!我看去老林那个798部队不错,你给你林伯伯通个气儿,我改天打电话过去问问还有没有缺儿了。我把小苏当半个孙女看,那这小子就是我半个孙媳,我罩着就罩着了!” “爸,您真的别裹乱了,798部队听着响亮好听,可那……人家执行的任务多复杂啊,动不动还得执行秘密任务的,姜望不是要结婚了么?要我看啊,他们军校这个机会不错,过完年还有个大项目要落地,干好了回来可以再提一级。安安稳稳的,这不比拿命去换前程好?” “……也行,那什么,我明天给他们领导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该给机会的,要给年轻人机会嘛!t,老姜真是个王八蛋!” “我就是个王八蛋!” 与此同时,姜家四合院的耳房里,姜老爷子看着账本,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苏林瑾捉起老人的手,看他掌心已经全红了:“爷爷,你刚还说我打人疼的是自己,我还好歹让她疼了,你这倒好,只疼自己。” 老人胸口起伏,气得不轻:“分家,我这就分家!” 他指着账本说,“再不分家,我的棺材本儿都要没了。” 苏林瑾轻抚老爷子的背,哄他:“这账本都多少年了?真要怪只得怪您自己从来不管。要我说啊,光分家不是太便宜了管账的人?总得想办法把损失要回来吧?再说快过年了闹开了多不好,先过完年再说。” 账本是周娟两个小时前交过来的。 每年过年前,周娟采买完年货后,就会把账本交给姜老爷子看一眼,等过完年继续拿回去。 今天姜琰在四合院丢了脸,没借到衣服,还被苏林瑾打了个巴掌,周娟心里窝了一团火。 要是搁以前,她可能当场就发作了,就算不能打回来,气势上肯定也不能输了阵,可现在她自己泥菩萨过江正没脸,就只气咻咻地把账本往老爷子面前一送走了。 也是今天刚好任琦又送了冰糖葫芦过来,苏林瑾两相一比较,就发现了意思的情况。 第29章 按李三所说,仿膳的普通冰糖葫芦五毛钱一个,任琦买那种夹馅儿的六毛一个。 可账本里,周娟明明白白记的昨天买的仿膳冰糖葫芦,单价八毛,还附带了一笔特别加急费两块五。 她甚至做到了有零有整。 苏林瑾这个金融运营主管dna动了。 时间太久远的她暂时没看,先看了最近两个月的账本。 这一看,她看笑了。 看得出来,周娟是个有丰富实践经验的老手,她的每个项目都记得密密麻麻,乍一看觉得十分认真。 什么事由,采购的物品名字,地点,单价,备注,一个都不少。 问题就在,里头的错配信息就花样繁多了。 比如她会有窗帘一项,记录购买地点居然是路边。 真的离谱了。 她相信这窗帘多半是她其他途径得来的布料加工的,按市价行情上浮记录,相当于赚老爷子的钱。 而像苏林瑾指名道姓的仿膳冰糖葫芦,她不敢乱记,就只在单价上做点文章。 当然也不敢乱加价,所以她就新增了一个名目出来。 周娟这样的人才,要是搁几十年后接受完高等教育,绝对是提篮桥服刑人员。 苏林瑾才看了两个月的帐,就毛估估算出来她约莫贪墨了九十来块钱。 这个年头,普通人一个月挣不到九十块钱。 虽然这两个月的账中,带着一部分因为给他们张罗婚事滋生出来的项目,和年货的集中采购,那简单推算一下,她全年也能净得好几百。 姜老爷子退休的津贴再丰厚,也经不起硕鼠在家这么啃。 苏林瑾没把实际情况和盘托出,只挑了冰糖葫芦和窗帘这两项一提,老人就气得要分家。 “爷爷,我们得想办法让她把钱吐出来。”苏林瑾说,“先不要打草惊蛇。”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丢脸和道歉就行,要警察干嘛? 回想管家这件事上,老大媳妇异乎寻常的热情,姜老爷子很听劝:“那好,爷爷听你的。” 话虽然这么说,可晚上躺下来,老人还是难免长吁短叹。 大房夫妻俩不像话,让他心灰意懒,唯独舍不得从小看到大的姜越,与之相对的,又生出了对姜望的愧疚。 他不禁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对小孙子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瑾瑾这个年纪就能看清的东西,自己一直以来就像有什么东西挡在他眼前一样? 在这种愧疚感和后悔中,老爷子翻来覆去好半天终于睡着。 第二天,让他愧疚的姜望又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个锁匠。 姜望看到他喊了声爷爷,就带着人去东厢房。 老爷子臊眉耷眼地背着手跟上:“怎么今天白天有空?” 姜望眉毛微抬,今天老人家和蔼得有些过分:“还没到报到时间。年前我都有空。” “那不用去跟领导和战友联络联络感情?” 姜望又看了老爷子一眼:“马上就过年了,爷爷。” 他敲门时,苏林瑾和姜琳正在看书,打开了门后,姜望问:“锁匠师傅来了,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苏林瑾收起桌上的书。 姜望自然而然地扫了一眼屋里,才把锁匠让进门,指着书桌和梳妆台,说了要换锁后,又指着门说:“还得在这门上换一把锁。” 锁匠师傅点了点头,仔细看过后说:“您这些锁不难换,就是长这形制的我没有,换新锁您看行么?” 苏林瑾犹豫了片刻,摇头说:“那算了。” 原有的锁是老式的铜锁,锁芯外面各包着一圈带花边的衬片,和木桌子有着同气连枝的古朴韵味。 要是换了可就完全破坏这份美感了。 “真的不换?” “不换了。” 真有家贼也防不住,换了就是糟蹋好东西。 正说着,张妈远远地喊:“姜同志,有人找您。” 老爷子背上手踱出去。 锁匠白跑一趟,脸上不好看,姜望掏出两块钱递过去才算和缓下来。 姜望便把他送出去。 院子里,老爷子正在院门跟人说话,看样子正要请人进屋坐。 一辆吉普停在门口,姜望瞥了眼车牌顿住。 好像有些眼熟。 正想走出去再确认一下,门口的人在老爷子盛情邀请下,往院里走来。 那人在看清姜望后,站停了问老爷子:“姜叔,这位莫不就是姜望吧?” 姜望今天没有穿制服,但看清了对方的肩章后,立刻原地行了个礼。 对方笑容温和,回了个礼:“我是沈建国,今天不是来谈工作的,小姜不用虚礼。” 说着,他转身往后喊了句,“送进来吧。” 他笑容不变,对姜老爷子说:“我岳父大人让送个带锁的柜子给小苏同志,姜叔,你别介意。” 眼前老人眼神一顿。 只见司机吃力地抱着个柜子一步一步挪进院子。 姜望上前搭把手,将柜子抬下来。 姜老爷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果然如他昨晚上想的那样,这桩丢脸的事,肯定会被任大山嘲笑。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这老头居然敢送个柜子来羞辱他! 老爷子用气声说:“里面坐。” 他能生气吗? 这件事虽然窝囊,的确也丢脸,可也不能随便朝人家女婿撒气。 更何况眼前这位还在位置上坐着,虽然职位不算很高,可秘书处的人,那就是耳听八方,随便哪一路都能说上话。 在耳房坐下来后,沈建国收起了和煦的笑容,将自己探知的情况一一转达给姜老爷子听。 “我爸说,这是姜叔的家事,得让您自己知道,该怎么管也是姜叔您自己的事儿,但……”他觉得老丈人的话有些难听,但还是说,“我爸说,要是姜叔这里不好办,可以把小苏同志送去他那里待一段时间。姜叔,我爸说话是有些太直了,您别放在心上。” 任大山三令五申要求他必须一字不变转述,他只能略加调整优化,好让这话听起来不那么难听。 ——原话是这么说的,“你告诉那个老deng西,家里不清理完,小苏从任家出嫁!” 姜老爷子的表情终于是绷不住了。 自己猜到是一回事,可被人明明白白告知,那是另一种刺激。 “我知道,不怪他。”他沙哑着说。 沈建国换了个轻松一些的语气:“还有件好事儿告诉姜叔,小姜同志要去的军校其实机会不错,伟人也说了,现在是和平年代,培养高质量高学历的军官,可能比把他丢去哪个部队历练更有价值,而且明年军校会分配到一个特殊任务,是很不错的机会。您就放心吧!” 最后一句话,他是含笑说的,希望老爷子能听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吧。 东厢房里,苏林瑾支着下巴看警卫员装柜子 任大山派人送来的柜子是他自己用的,用料非常扎足,整个柜体纯金属制作,配的锁精度也比普通的民用锁要高得多。 苏林瑾抬头问姜望:“这合适吗?” 这搁几十年后,大概是保险柜吧。 姜望这会儿已经想起了门外那辆车牌照的来历,他颔首道:“用吧,没事。可以把要紧的东西都放进去。” “好。” “明天……你有空吗?” “明天?明天周几?” “周天。” “还好你问我,我差点忘记了!我好像跟人约了礼拜天去逛庙会!”苏林瑾从挂着的外套口袋里掏出叶小茉给她的票,看了一下,果然是明天。 姜琳一直静静地打量着两人的互动,忽然说:“姐姐,你看我这个抄得行吗?” 苏林瑾凑过来看了一眼,夸道:“抄得很好啊,你字写得很清楚!” 她自己用习惯了键盘,手写的功夫还不如十岁的姜琳。 然后姜琳看着姜望:“哥,要不你帮苏姐姐抄一天?反正明天你在家。你肯定比我抄的快,我俩小时才抄了10页。” 姜望瞥了一眼,问苏林瑾:“抄什么?” 苏林瑾皱了皱鼻子:“喏,就是找那个陆征借的书啊,两毛钱一天呢,我发动琳琳帮忙抄就可以省点钱。” “行,交给我吧。”姜望一把抄起姜琳眼前的书,塞进了外套的大口袋里,然后对苏林瑾说,“那我先走了?” “好。不过……”苏林瑾已经坐下来开始看题,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如坐会儿再陪爷爷下会儿棋啊,我又不会下棋,看他怪无聊的。” 她丝毫没注意到,某人因为她这一句连“挽留”都算不上的话,嘴角弯了上去:“好。” 姜琳把一切看在眼里,摊开连环画开始看书。 正房那边很快听见门响动的声音,沈建国推着老爷子不让他送,大步地转身离开了四合院。 紧接着,车子发动,渐渐开远。 “去呀。”苏林瑾催道。 他这么大个人在一旁规规矩矩坐着,怪有压力的。 “好。”姜望带上门,去了正房。 “嚯,我哥总算走了,他在这里我好紧张啊。”姜琳拍了拍胸口,“苏姐姐,你是这个。我跟我妈都好怕他,不敢跟他说话。” 她一边说,一边比了个大拇指。 姜琳眨眨眼:“你放心吧,我哥肯定明天帮你全抄完,信不信?他刚才肯定是想明天带你出去玩。听说明天不少地方有好玩的。” 苏林瑾失笑:“原来你是这个打算。” 她回味了一下姜琳的话,“你妈也怕姜望吗?为什么?” “我妈说后妈难做啊,而且我爸平时也不说话,家里两个男的都不说话,我妈怎么做都不对,大伯母还会拱火,时间长了就变这样了。” 后妈的确难做,姜望永远不会叫另一个女人妈。 姜琳急了,她怎么不问重点:“苏姐姐,你不想知道我哥想带你去哪玩吗?” “我不是那种有异性没人性的人。” 第30章 有人性的苏林瑾记着和叶小茉的约会。 千里坡庙会。 苏林瑾总算见识了北方的庙会,可真叫热闹。 庙会的入口处人乌泱泱的,除了排队等着验票的,还有许多揣着袖子等在一旁的人。 叶小茉告诉她,那些都是“票倒爷”。 现如今不允许这样倒买倒卖的事,只能小规模暗地里操作。 他们手里大概率地有那么几张票,碰到出价好的就卖。 苏林瑾观察了一会儿,果然找票倒爷的大有人在。 这些人通常小心地使个眼色,倒爷就跟着过去,谈妥了一手交钱一手给票。 她惊叹无论什么时代,都有人从倒一手里吃差价。 快轮到她们的时候,苏林瑾惊讶地发现,找票倒爷的人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居然是周娟。 她熟练地喊走一个倒爷,但对方很快回来继续靠墙边,嘴里还骂骂咧咧:“出不起价就别来!埋汰人呢这不是?” “怎么了?” “她居然给这个数!”他伸了两支手指。 “两毛?” 那人点头,随地啐了一口:“晦气!” 这的确是周娟会干的事。 苏林瑾从账本里看得出来,她胃口已经养大了,把成本压到最低,才能从老爷子那里薅到最多的钱。 “你在看什么呢?”叶小茉见她一直看着那些倒爷。 苏林瑾笑着说:“刚看了一场好戏。” 叶小茉随意地说:“这些倒爷赚的钱都有风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逮了,你可记住,千万别找倒爷买票,你要想去什么地儿没票的,你先问问我,记住没?” “好。” 这时两人检完票进了门。 苏林瑾终于有了一丝逛街购物的感觉。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包。 绣花的小钱包是张妈给她的,里面的钱和票上姜望给她准备的,这让她有一种小时候春游的感觉,外婆给她准备好了一书包的零食,还偷偷给她十块钱。 进了里面才叫别有洞天。 除了两旁一长溜的摊位,还夹杂着街头表演,剪纸,泥人摊头上,吆喝的货郎既是卖货的人,也是表演的人,倏忽之间就能活灵活现地剪出讨喜吉庆的花纹出来,中间空地上,竟然还有杂耍可以看。 叶小茉很快两只手都拎满了东西,油炸糕,艾窝窝,豌豆黄,嘴都闲不下来。 这些小点心家里也有,苏林瑾就挑了些老人能吃的,咸口的坚果。又买了点农家自制的酱和菜干,带回去给张妈做饭用。 苏林瑾目标明确直奔布摊。 除了给自己买点能做睡衣的纯棉布之外,她还想买点不用票的布送给张妈。 她选了一个单色带暗纹的华达呢,又选了一个适合做裤子的毛涤,让摊主分别按上衣和裤子的尺寸剪了各一块。 然后,就在对方转身打包的时候,她意外地在摊位角落看到一捆料子,居然有点像她以前在乌镇看见过的蓝印花布,区别只是它纯靛蓝,没有白色印花。 苏林瑾指着布料:“师傅,你后面那种蓝色的布是棉的吧?怎么卖?” “姑娘,那是土布,我们这岁数都不爱买。”旁边头发花白的奶奶提醒她。 “是啊,那蓝色没染好会掉色儿,也不耐穿。”又有人提醒。 土布?那更好了,还有比土布更透气的么? 她上辈子在乌镇买一对枕套还得七八十呢。 师傅歉然一笑:“姑娘,这真是土布,村里乡亲寄给我卖的。” 他拒绝又不好意思,只好带来,可最终没摆出来。 叶小茉:“瑾瑾,你买那土布做什么?” 苏林瑾笑笑:“我有用。”然后认真说,“师傅,你给我剪吧,够做上下三套衣服的尺寸。” “真要?我剪下去你可必须得买了。这也得一块七八呢!” “我真要。”苏林瑾按一块八的价格,加上之前两块料子的钱,一起先付给了他。 师傅见她爽快,剪的时候还多剪了半尺进去。 等布拿到手上,苏林瑾更确定了,跟蓝印花布的确是一样的工艺,只不过这年头的棉布要厚实一些,可能得多洗几次才软和。 买完料子,战斗力旺盛的叶小茉也累趴了。 她两只手已经拎满了东西,小吃,小玩意儿,布料,应有尽有。 苏林瑾也收获颇丰。除了布料,还有一些给老爷子的零食,和送给姜琳的手工娃娃。 好像……缺了一样可以送姜望的? 她逛不动了,就蓝色土布吧,幸好买得多便宜他了。 叶小茉指着食摊提议:“咱们去吃点东西,顺便歇会儿吧,我实在是一点也走不动了。” 苏林瑾说好,两人便找了一家做炸酱面的坐了下来。 食摊生意都很好。 不要票,价格也不贵,吃的人特别多。 两人坐在角落位置,总算松快下来。 等面的时候,叶小茉打开了话匣子:“姜越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啊?” 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当然希望,叶小茉能避开姜越这个人生最大的挫折。 苏林瑾很想说自己心里话,但她更清楚,这种带主观性的评价最终还得看她本人怎么想。 于是她斟酌了一番,反问:“你自己什么感觉?其实说到底,最后还是看你个人。” 叶小茉双手撑着下巴,目光投向远方:“我有点说不上来,总觉得他这人怪怪的,说话像打了几遍草稿那样,别扭。可我妈说他好,这个年纪能做到副厂长有出息,以后肯定能更上一层楼,还说他爷爷好,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不会差。” 叶小茉的妈妈的确跟任何一个替女儿着想的母亲一样,从前途,看到家庭。 苏林瑾有些羡慕,声音也不禁染了温软:“爷爷真的人很好。但是我建议你别急,人品怎么样,现在能看出多少?还有他自己的家庭是不是好相处,毕竟要是真的跟他结婚,你也不是跟爷爷过呀!” “你说得对!我还得考察考察,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叶小茉如释重负,“跟你说说,我心里舒服多了,我妈生怕我年纪大了嫁不出去!” “你才多大?!”苏林瑾再次提醒她,“总之,多看看,多比较,别草率。” 吃完面,两人准备各自回家。 站在公交站台上,叶小茉感慨:“你说得对,跟闺蜜逛街真开心。我妈可扫兴了,买什么都是先挑毛病,你就不一样了,你先夸我眼光,有什么不合适的也是夸完再说。” “那是因为你妈省了第一步,她心里当然是认可你的呀。” 苏林瑾内心默默羡慕。 虽然这种直率的扫兴并不该称赞,但的确只有最亲的人才会单刀直入,撕掉最外面的装饰。 像姜琰那样嘴毒,何尝不是因为从小被纵容偏爱,从有恃无恐变成跋扈可憎? 她没有妈妈护着,从小就在学着揣测别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把话说到别人心里几乎已经成了她的自然反应。 这会儿天上开始下雪,雪花落在两人头上,很快积了浅浅的一层白。 叶小茉踮起脚给她拍雪:“你说,咱们俩能算闺蜜吧?” “能。”苏林瑾笑。 “那行,下次咱们还约!” 回到家里,张妈已经在厨房准备做饭,苏林瑾把料子递过去把她惊了一跳:“瑾瑾,这,这怎么行嘛!” “怎么不行?我看你过年都没给自己做新衣服!哦,还有这些菜干,晚上我们吃个新鲜吧?” 说完她就跑了。 张妈追出来追到一半,看着她的背影眼眶慢慢变红,然后缓缓又回了厨房,拿起布料小心地摸了摸,转身回房间放好。 她来姜家帮厨将近十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注意到她过年的新衣服,也是头一次收到料子。 苏林瑾回到房间把东西放下后,先打开账本把今天的开销记下。 写完蓝印花布的钱后,她嘟哝着又强调了一遍:“这个记我账上,可就当是给你的礼物了!” 到了晚上,除了姜老爷子脸色淡淡之外,其他人都像没发生过什么不快一样。 苏林瑾感慨,论心理素质,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都不如他们,这才是乘风破浪的标准社畜,怪不得能在大厂混得风生水起。 周娟就像打不死的小强。 除了前两天在胡同里一一给街坊们解释,说苏林瑾坏话是她不对,有点让丢脸之外,她现在又活过来了! “怎么说呢,亲戚之间真没隔夜仇,上回瑾瑾和小琰有点口角,这都是误会,今天见了人,这个对象真不错,年纪轻轻就当上主任了!” 姜琰却不太领她妈的情,撇着嘴说:“就那模样,算了吧。” 她彻底跟苏林瑾较上劲了,一心想要找个一眼能比得过姜望的。 这个相亲对象,看起来太老实了,还没她爸长得俊。 “你这孩子,看男人哪能只看脸呐?”她语意不明地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姜望,“重要的是人品好,对你好,工作有前景,能顾着家。” “反正就不要。”姜琰扁嘴。 “好好好,回头再给你找个。还有啊,小越那个对象可真是贴心,我明明只是提了一嘴庙会热闹东西又多,她非要今天拉着我去逛,哎哟,比姜琰还周到!” 苏林瑾:??? 姜琳好奇地问:“大伯母,你今天也去千里坡庙会了吗?” “对啊,人真是乌泱泱得多,好玩儿呢,下次让你妈带你去!” 她非常优越感地看了眼宋丽莉,就她那一巴掌打不出个闷屁的性格,估计连庙会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姜琳又看着苏林瑾:“那苏姐姐你碰到大伯母了吗?” 周娟一愣:“瑾瑾也去了?” 张妈笑着说:“对呢,今天桌上这道菠菜干炒蛋,还有姜同志的咸干花生,都是瑾瑾从庙会买回来的。” “还有我的布偶娃娃!”姜琳插嘴,从身后拿出个布娃娃显摆。 宋丽莉拉了拉女儿,小幅地摇头,让她别搭话。 周娟顿时表情有些尴尬,低头夹菜。 苏林瑾好笑地问姜越:“大伯母说的你对象,还是上次我们见的那个吗?” 姜越的表情顿时像纸糊的被撕了一样,险些撑不住,好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个嗯字。 哦,难道今天陪她逛的是个鬼? 第31章 用完晚饭,老爷子背着手回到正房,半道上忽然转身:“小望,你来。” 姜望应了一声,跟上去。 姜越呆呆地看着正房的门掩上,心里的不安慢慢扩大。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陌生而茫然。 老爷子坐下,把棋篓子两边摆开:“今天让你先走。” 姜望正手执棋子要落下,姜越在门外喊道:“爷爷,好久没陪您下棋了,我这棋瘾犯了。” 老人看了眼姜望:“下啊。” 然后扭头对着门外,“进来。” 姜越端着他标准又和煦的笑推门而入,却见平常他常坐的椅子上,姜望正低头落棋子,笑容险些绷不住:“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姜望什么时候喜欢下棋的?” 没想到这句话直接冷场。 姜望落下棋子,好半天才看向他:“带兵必修课。” “臭小子!”姜老爷子下了子,催他,“到你了。” 爷孙俩杀了一盘,姜老爷子才淡淡道:“那下一盘姜越来吧,爷爷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我去看看瑾瑾。”姜望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把整理好的棋子交给姜越。 东厢房里,姜琳看他进来,很懂事地收拾了书本,抱起玩偶说:“姐姐,那我先回去了。” “嗯。” 苏林瑾皱着眉,显然正在解的题有些难。 姜琳离开时掩上了门,室内安静地能听见苏林瑾笔尖和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他从外套的大口袋里掏出了那本《高中数学例题选解》和笔记本:“都抄完了。” 她拧着的眉松开,居然跟姜琳猜的一样? 苏林瑾翻开姜望抄的那部分,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望的笔迹十分遒劲有力,看得出有不错的书法功底。 怪不得这本书的男主在提起姜望的时候,说过一句,前辈是个完美的人,比如写字这样的细节,他都可圈可点。 “你练过书法?” “小时候练过。” 那就是他妈妈还没离开的时候。 “你的字真好看。”她真诚地夸。 “那我明天就给你送回姨妈家去。” 苏林瑾自然再好不过,早还一天,她就省一天的钱。 她打开账本,把这笔钱记进去,记完推到他面前:“看,我们最近支出有点多,再下去还是要节省点,否则就要用存款了。” 姜望接过来看了一眼:“没事,我们不缺钱用。”他视线扫过庙会那一行支出,忽然问,“琳琳有礼物,爷爷也有礼物,我有吗?” 苏林瑾有一种被看穿的心虚,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圈圈:“有啊。” 姜望看着那些圈圈,勾唇笑道:“对,今天张妈做的波菜干炒蛋,我吃了。” 他很少这样笑得明烈。 台灯的绿灯罩将暖黄的白炽灯光,由近及远地滤成了浅浅的嫩绿,让他眉眼也变得青葱了不少。 苏林瑾想,他到底也才二十三四岁,如果不是那双黑眸还是深沉锐利,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刚出社会。 她被这双眼睛看得仿佛无所遁形:“说了有就是有,只是现在还没好。” 姜望见她急了,收回话来:“好,我可以等。戴师傅那边应该做得差不多了,明天去试衣服吧,你想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吧。”宝贵的上午她一般用来刷题,下午时间没那么紧张。 此时,姜越陪老爷子下了一盘后,正要开始第二盘。 姜老爷子伸手止住:“今天我乏了,你也先回去吧。” 往常老爷子棋兴足的时候,别说两三盘了,能一口气下五六盘。 但姜越现在不敢托大开口问,只好乖乖退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周娟满脸焦急:“小越,那叶小茉到底什么态度?我看她妈对你那么满意,这丫头不会还有什么变卦吧?我可是把话都说满了,万一她要是不跟你谈,我这脸可往哪搁啊?” 姜琰阴阳怪气地说:“妈,你给我找个这么厉害的嫂子,不怕自己降不住啊?人家爸妈都厉害着呢,加上伯伯叔叔,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这是娶尊佛回来供着么?” 姜永垚板着脸肃声教训她:“傻闺女,你懂什么?你哥要真能跟叶家这姑娘成,你也受惠懂不懂?以后能谈的对象那都能好不少。别一天到晚跟苏家那丫头斗,眼光放长远一点。更重要的是啊,媳妇有分量,回头我们要这四合院才理直气壮。” “对,重要的是那房子。”周娟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先别管没用的那些,把你们关系定下来才是最要紧的。拿出点哄人的本事,把她先哄住了!” 想到这四合院的重要之处,姜越咬着牙:“那好,我明天下了班过去等她。” ** 第二天,两人吃完饭便从白莲胡同骑车去了帽沿胡同。 大杂院还是那样乱哄哄的,但现在苏林瑾知道了这房子原本都是戴师傅的,而他却要住在最冷最暗的一间时,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好在她知道再过两年,一切都会各归各位。 像戴师傅这样的情况,肯定能拿回来不少房子,至少能改善现在的居住环境。 两人敲开门的时候,戴师傅正在忙,他口中哼着曲子,手上沾满了白色的粉灰,精气神跟上一次见完全不一样。 看见两人,他咧开嘴笑起来,飞快地把粘在自己身上的浮毛和灰尘都在一旁排干净,才让两人进来。 “二位请进。”他很快把做好的衣服拿过来,“苏小姐可以试试,不合适的地方我改改。” 苏林瑾先被细密的针脚吸引。 戴师傅这里有缝纫机,但看得出来,衣服表面踩的所有针脚都是用针线手缝的。 好的衣服一抖起来就不同,筋骨能不能撑起整件衣服的型,线条是不是流畅,一眼即知。 “我试试。” 其实还不用试,她就知道肯定不错。 姜望带着她进小房间,把窗帘拉好了,才对她说:“你慢慢试。” 然后转身出去关上门。 苏林瑾脱下外套和棉裤,一边试穿新大衣和阔腿裤,一边打量房间。 这间房从地上到天花板摞着慢满满一墙的樟木箱,满布的灰尘,也挡不住樟木的淡淡清香。 房间里没有镜子,只有一个旧衣柜上镶着一小片镜子,围绕着一圈云母片。 她站在小镜子面前,隐约看到如自己所预期的效果。 苏林瑾推开房门走出去,一边走还低头抻着自己的袖子感受舒适度,没看到姜望看向她的表情,倏然地凝滞了起来。 “好嘛,真够时髦的。”戴师傅拉过来一张镜子放在正当中,戴上眼镜端详,“起初我还琢磨呢,这么宽的大身和袖子,原来得看谁穿!你这件衣服省我们裁缝的力气,裁出来缝起来就齐活儿了。” 苏林瑾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这可不就是xra嘛? 她下意识地问姜望:“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会不会太标新立异了?”对于这个时代的接受程度,她还没什么把握。 “不会。” 戴师傅立刻将剩下的几件都递给她:“还有几件,苏小姐你都试试看。”他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小西装是苏林瑾最寄予希望的。毕竟这种衣服历经时代变换,但变化多在细节上。 戴师傅很好地领会了她的想法,砍掉了多余的细节,这件小西装穿在她身上,线条利落浑然天成,说不出的干练俏丽。 姜望退后一步,深深看着她。 戴师傅连连点头:“我算是发现了,苏小姐你不要那些装饰之后,这西装都变时髦儿了。” “这件穿出去应该没问题吧?”苏林瑾已经想好了,以后上大学,开学之类的正式场合,她需要一件撑得起的衣服。 “这件不是我们结婚的时候穿吗?” 苏林瑾忘了这一茬:“一件衣服怎么可能只穿一次呢?伟人怎么教育我们的?要发扬艰苦朴素的精神,所以,这件衣服我当然要多穿才能体现出价值。怎么样,合适吗?” “合适。” 戴师傅听两人说起结婚,高兴地从小房间找出一块绸子:“你们结婚,那我做一对儿胸花,到时候别衣服上,比买的讲究。” 姜望:“那麻烦戴师傅了。” 戴师傅乐呵呵地把绸子裁了,正要放回去的时候,他猛然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我说好像有什么事没跟你们说,元小姐在我这里还有几箱好料子,都十多年了,你俩要不要看看?” 苏林瑾看向姜望,果然他也惊讶。 十多年前元大小姐的好料子,苏林瑾想见识一下,她看向他:“看看?” “行。” 每个樟木箱外面都有标记,但这标记也就戴师傅自己认得出来。 姜望站在一把椅子上,根据戴师傅指示扛下来最顶上的箱子。 戴师傅家徒四壁,估计全家最值钱的地方就是这间屋子了,也不知那几年期间,他是怎么保全这些东西的。 看着他挂在脖子上有着岁月痕迹的皮尺,全身打了补丁的旧衣衫,苏林瑾不禁对这个手艺人肃然起敬。 中国人的文化和手工艺,就是靠着这样的人和精神,才能一代代传下去。 樟木箱放在地上,震起一层灰,戴师傅打开生锈的锁销,掀开已经十多年没打开过的盖子。 布料上盖着一层油纸,油纸上又压着两个装着木炭,石灰和冰片樟脑的布包。 箱子里的樟木味更加浓郁,掀开了油纸后,那满目低调华丽的丝绸毛料就在面前。 “都是好料子啊。”戴师傅得意地笑,“不是我说,这么好的料子不会过时!” 苏林瑾难以形容这种震撼。 直到回家路上,还在回味自己看到的布料,真是太漂亮,太华丽了。 “以后你想做衣服,就用我妈的料子吧。我看比姑妈她们给你的都好。” “那怎么行?”苏林瑾抬起眼看他,“再好那也是你妈的。我告诉你,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喜欢别人动她的衣柜。” 要不她也不会给姜琰一巴掌。 闻言,姜望脚步微顿:“我妈,应该不会再回来。” 苏林瑾停住朝他眨了眨眼:“那可不一定,历史规律告诉我们,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只要你想,她就有可能回来。而且,谁说她回来是冲着你爸?她图你爸什么?图他岁数大不洗澡?她可以只图你嘛!” 夕阳咸蛋黄一样蹲在天际线,洒下来金红色的光,映在她眼里像星辰璀璨。 姜望看着鲜活的姑娘,窄长的眼慢慢染了笑意:“嗯。但你还是可以用她的料子,她会高兴的。” “那……行吧。” 走到胡同口,缺牙老太太叫住苏林瑾:“姜家孙媳,你来。” 姜望停下自行车,苏林瑾下车走上前:“您叫我?” 经观察,缺牙老太太胡同的八卦源头之一,但跟周娟不对付,两人各有拥趸粉丝。 她能有什么事? 她回头看了眼姜望,他投来放心的目光,便放心大胆地跟上前去。 老太太把她带进院门,指着靠墙坐的一个流浪汉说:“这个人,今天神神叨叨看着你家院门儿,说他就想拿回阮家的什么东西来着,这院儿……以前好像是阮家的。” 阮家? 苏林瑾想到,她房间里那套老家具的抽屉锁眼上,的确镂着“阮”字。 第32章 苏林瑾住的东厢房,是姜老爷子给苏老爷子准备的房子。 里头家具清一色都是老式家具,床是带四角和天花板的拔步床,和成套的梳妆台和斗柜一样,都是不见钉子的老工艺。 听张妈说,在姜家拿到这套四合院之前,这些家具就有了。 不会这么巧。 所以,这四合院原先可能还真是阮家的。 可他怎么落魄成这样? 仔细看那人约莫四十来岁,打了绺的头发乱糟糟像个鸡窝,过于宽大的衣服打满了补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抱着双膝蹲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地上。 她走上前正要开口,姜望拉过她扯到自己身后,上前问:“同志,你叫什么名字?你有什么事?” 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这样低头对人讲话时,带着距离感。 那人抬头看到他,眼神慢慢从迷茫变得恐惧,他抱紧手臂:“别打我了,我不会,我真的不会……”继而又可怜巴巴地问,“有吃的吗?我好饿啊。” 姜望重复:“你叫什么?你来做什么?说了带你吃饭。” 听到吃饭两个字,那人眼睛里流露出渴求:“阮令齐,我叫阮令齐!我来拿我家的东西!” 直觉告诉苏林瑾,这个阮令齐一定有什么古怪。 她扯了扯他袖子。 两人视线一对,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先带走”三个字的意思。 缺牙老奶奶耳朵有点背,苏林瑾大声说了几遍“我们把人带走”,她才听清:“带走带走,挡着我院子怪吓人的。” 等两人拎着那男人走远了,她又嘟嘟哝哝地说:“阮家还有人?还说都搬走了……” 苏林瑾指了指离胡同口不远的一家国营面店,姜望点点头,扣着男人进店坐下。 她拿出粮票和钱给这个人买了碗鸡蛋面。 他似乎饿了很久。 面一上桌,便像饿虎扑食一样,三口两口就把一整碗面吃了下去,吃完还非常怜惜地把碗沿舔干净。 苏林瑾和姜望两人互视一眼,姜望又问:“吃饱了吗?” “吃饱,呃,饱了。”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到白莲胡同是想找谁?” 男人忽然情绪崩溃,大哭着说:“我找姜大哥,我不要三个了,我只要回一个就行,一个!剩下的他可以拿着。” 他哭得大声,服务员瞪过来大有要赶客的意思。 苏林瑾歉意地朝服务员笑了笑,然后对姜望小声说:“走,带去别的地方。” 但其实,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带。 招待所得要介绍信,这人一副盲流的样子,脑子还不太清楚,自然不可能开得出来。 苏林瑾觑着他神色,问:“姜大哥是叫姜永垚吗?” 以这人年纪来看,既然他都得叫一声大哥,那么他找的人只能是姜永垚或姜永森了。 一个一个试就行。 没想到他听到姜永垚三个字,本就有点崩溃的情绪直接爆发,他抓着脑袋站起来:“别,别打我,姜大哥别打我。” 两人又互视一眼,看来有什么隐情,必须把他先安顿下来。 出了面店,姜望说:“带去戴师傅那里试试。” 大杂院里人多而杂,但有时候反而更好藏人。 戴师傅见他们去而又返,还以为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迎出来正要说:“怎么了?” 却见姜望一手押着人,推门而入。 姜望把人按在椅子上,苏林瑾则迅速把门关上。 两人配合无间。 她转身问:“戴师傅,你们院子里有没有不住人的房子?我们给人家点钱,安顿他几天。” “有是有,这人谁啊?” “一个故人。他有点糊涂,所以可能还得麻烦您这几天每天给他买点吃的,我们把钱和粮票给您留下。” 大杂院里正好有一家儿子结婚后回了部队,空了一间房出来。 老夫妻俩很愿意借几天挣点钱,但唯有一个要求:“姑娘,年二十九那天,你们必须把人带走,我儿子媳妇到家总得有地方睡。” 这已经比他们想的情况好得多了,离年二十九还有两三天,给了他们缓冲的时间。 外面很冷,风像刀刮一样。 姜望骑着车,声音从前面传来:“你怎么看?” 苏林瑾没吹着风,抓着他衣摆朝前说:“这个人是四合院原来的主人,我觉得大伯父肯定跟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嗯了一声:“那你这两天学习可能得先放放,我们抓紧时间把话问出来。” 今天已经看出来,这人受不得刺激,问多了情绪不稳定。 “好。” 书中并没有写这个情节,今天如果不是他们从戴师傅家里回来也碰不到人。 大胆猜测一下,按照原书的剧情,今天缺牙老太太白天见不到人,应该会在傍晚告诉周娟。 那么,其他人压根就不会知道今天的事。 书里面姜永垚一家虽然没有飞黄腾达,可算得上顺风顺水,即便叶小茉后来幡然醒悟离开了渣男,也没怎么影响到他们家,照样过得滋润。 苏林瑾只要一想到,书的作者忘了给渣男一家应有的报应就不痛快。 害死“她”和腹中孩子两条人命,哪有那么容易? 她一定要搞清楚他们在谋什么事。 回到家里,张妈递过来一张纸条:“瑾瑾啊,刚刚你姨妈打电话说,有个叫陆征的,说有一本你肯定感兴趣的书,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陆征还有别的题册? 苏林瑾连连点头:“好,我待会儿就去。” 姜望看着她陡然明亮起来的眼睛,顿了顿,敛下眼睫问:“上次那本不是还没做完吗?” “没关系,有的东西多多益善。”苏林瑾上辈子考前刷题,条件再艰难都买了一桌子辅导书。 现在条件有限,当然是能拉到篮子里的都是菜了。 她放下东西就要走。 姜望跟上去,推了自行车在院门口,长腿支着地:“我送你。” “不用,姨妈家的路我已经熟了,就两站路很近的。” “骑车更快。”姜望目视着前方,手搭在车龙头上,“万一东西多,还能挂车上,省力。” 苏林瑾心里发笑,这个人莫不是以为现在已经找到教辅资料很容易?还很多呢。 既然他愿意做壮丁,她就往后面一坐:“那辛苦你了。” 自行车稳稳地骑动起来,他宽阔的背挡去了寒意,但苏林瑾今天心里揣了事,没有多打量他的双开门身材。 “我猜,阮令齐知道这房子哪一处还藏着他们家的值钱东西,但是不一定好找,他自己脑子也糊里糊涂的,大伯父应该还不知道东西的具体下落。” “还有呢?” “其他的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我只知道,我们得把这个人藏好了,千万不能让大伯父找到。” “好。” 来到林培淑家,今天陆忠也在,家里很热闹。 陆忠拘谨而周到:“瑾瑾来了?今天不如在家里吃吧?” 苏林瑾笑道:“不用,我就来看看陆征说的那本书。” 听她这么说,陆征也不多话,拉开背包递过来一本书。 这是一本《微积分》。 封面和内页都已经发黄,翻到背面看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书。 陆征莫不是以为自己跟他同类? 苏林瑾哭笑不得地还给他,“这书对我来说太难了。” “你要是看完《高中数学例题选解》,没有悟出微积分可以更简单解决那些题的话,那你不是白做?” “不好意思,真用不上。” 她只想通过高考! 陆征一愣之后摇头:“可惜了。” 姜望见她没看上那本书,气定神闲:“那我们先回吧。” 苏林瑾有些失落,正要起身,忽然灵机一动:“姨父,你认不认识愿意短期出租房子的人?” 陆忠在首都饭店工作,认识的人多。 陆忠摇摇头:“一时没想到。你要来做什么用?给什么人借?” 这年头民间私人之间租借房子虽然少,但还是有的。 “是一个朋友,他一个人,所以只需要一间小小的就够,能不能做饭都不重要。暂时先租一个月,等过完年再给他想办法。” 陆忠还没答,陆征突然插嘴:“我那里有一间空房,你们要看看吗?就在隔壁楼。” “真的吗?要看!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 苏林瑾觉得这个大院再好不过。 一来,戴师傅那里不能长久,她怕给人家添麻烦,二来,这个大院里,住着的多半是退伍军人,治安有保证,而且,姜永垚怎么都想不到她会把人塞在这种地方的。 陆征没有骗他们,他那里果然有一间空房。但,是真的空,家徒四壁的空。 “我平时不开火,两个房间各有门锁,他最好不要经常进出。” “水电平摊,一个月房租算他十五块钱。” 陆征一板一眼地说,仿佛手上托着一把看不见的算盘,把他没赚到租书钱的损失,平移到了这间空房上。 十五块钱真的不便宜了,但苏林瑾这种紧要关头没有计较钱:“可以,但有些要求。” 陆征被十五块钱的诚意打动,表情多了一些认真:“你说。” “既然租房,那床总要有,你得提供。床上被褥也不能少,其他的……三餐你能管一下吗?按天给你钱和粮票。” 陆征的隐形算盘又动了起来:“被褥租用一个月五块钱,三餐按照每天1块标准,我可以提供明细。” “可以。” “从今天开始算钱。” “……好。” 好一个陆·铁公鸡·征。 从大院离开,苏林瑾松了口气。 可没走几步,她忽然懊恼地说:“我忘了问他,租他衣服穿怎么算钱。” 阮令齐那一身破衣烂衫,总得给他换一下吧? “给他穿我的旧衣服。”姜望说,然后听见她从后面传来小猫一般的轻叹,“对啊,我怎么忘了!” 他无奈地勾唇笑了起来。 第33章 苏林瑾还是第一次去姜望的住处。 姜永森家分配的房子在炼油厂大院。 这个家属院跟后来的老式小区很像,都是五六不带电梯层的房子。 他家的位置算得上小区核心位置的楼王,楼层也是黄金三层。 打开门,整个房子的格局一目了然,是个两室半。 宋丽莉是个称职的主妇,家里归置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钩花的罩子盖着客厅里的收音机和电视机,显出了用心和爱惜。 夫妻俩的主卧旁一眼可以认出是姜琳的房间,门上贴着一张画,姜望的房间挨着厨房,便是那两室半中的半室。 跟客厅呈现的温馨不同,姜望的房间单调乏味,真的只是个住处。 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小柜,别无其他家具。 苏林瑾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酸胀感,仿佛一眼就看透了他平淡孤独的岁月。 “你一直都睡这间吗?” 这间房不光小,几乎看不出有人住的痕迹,比招待所还冷清。 “小时候也住白莲胡同,现在后罩房空着的那两间里,有一间我住过。” 他转身看到她脸上拧着眉的表情,深深看了片刻后,说:“其实很正常,我平时不在这里,给我大的房间也没必要。” “你没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人。” 苏林瑾想起他曾经说过,妈妈离开后,他爸很快就跟宋丽莉相亲结婚,生下了姜琳。 可以想象在这样的氛围中,他很小就自觉地把自己排除在了这个家之外。 姜望没有辩解,垂眸敛去眼里的情绪,低声:“以后我跟你是一家的人。” 窄小的半室里,两人中间不过半臂距离。 有一瞬间,静得呼吸声可闻。 苏林瑾后脊蹿上来一股麻意,这个两世童子鸡知不知道自己在撩人? 她脸色微红,边走出去边说:“你快找几件给阮令齐穿的衣服。” “好。” 阮令齐很瘦,加上个头不高,姜望找出来的都是自己十四五岁时穿过的旧衣服。 拿上衣服,两人默契地不提前言又回到大院里。 陆征已经把被褥准备好,居然成色还很新。 苏林瑾心里给陆征加了一分。 这铁公鸡虽然抠搜,样样算清,但一分价钱一分货,给的东西不错。 然而她环顾四周不见床:“床呢?你让别人睡地上?” 陆征面露少见的羞涩:“要从我的床上拆下来,我还没拆好。” 他把两人带去自己房间,指着自己的双层铁架床说,“看到没?床架可以拆开,但可能时间久了,这螺丝不太好拧。” 地上搁着一把两把螺丝刀,显然在他们回来之前已经做过多次尝试。 姜望拿起螺丝刀。 “真不好拆,不行等我去婶娘那边看看……” 陆征还没说完,结果姜望已经一手扶着支架,一手拧开了螺丝,他看了眼陆征:“过来扶着。” “哦……” 剩下三个,他也很快拧了下来。 “你扶好那头,一起用力抬下来。” 姜望脱掉外套交给苏林瑾,捋起了袖子。 小麦色肌肤露在外面,用力的时候鼓胀起来。 他轻轻向上一抬,双层床架就分离开来。 陆征抬得吃力,对她说:“你过来搭把手。” 苏林瑾把视线从姜望手臂收回来,伸手扶住一条床腿。 抬下来后,姜望没让陆征再搭手,他一个人把床架搬到了隔壁空房里。 床终于搞定了。 陆征总算夸人:“你力气真大” 苏林瑾跑来跑去累了,便看着姜望说:“明天再把他安顿过来吧?” 但姜望摇头:“大杂院人多眼杂,还是今天搬,我去就行,你回家休息。” 苏林瑾咬牙:“那行,一起去。” 大杂院里,阮令齐比他们想象的安分,可能已经颠沛流离了好几天,在床上睡得很香甜。 姜望把他叫醒带去陆征家里安顿下来,顺手拿走了陆征的钥匙。 “你们,不会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来吧?” “不会。但是过年的时候我们会过来。” “随便你们。但是丑话说前头,你们要是开火做饭……” “费用算我们的。” “……那就行。” 办完了这桩大事,苏林瑾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回到家,姜老爷子看她脸上带笑,倒是多看了姜望几眼:“瑾瑾今天玩了一天?今天沈同志的警卫员来过,说你明天要是有空就去一趟任琦那,地址也留下了。” 任琦是武将之女,不说客套话,她说了再约苏林瑾,就一定会约。 苏林瑾也有心结交,便说:“那好。”然后收好地址的纸条。 老爷子微转半身:“小望陪着一块儿去吧,沈同志也不是什么外人,以后你回地方了有不少机会打交道,多亲近亲近有好处。” 姜望接收到老人的提点之意,意外地点点头应下。 但看双胞胎总得带点小礼物,苏林瑾思来想去,以双胞胎受宠爱的程度,什么没见过呀,她还不如做个如今少见的,比如戚风蛋糕。 她让张妈多买了点鸡蛋回来,然后摆开阵仗指使姜望做苦力。 既然昨天见识了姜望的力气,这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 蛋白打到一起加上白醋和糖,然后她把打蛋盆和筷子递给姜望,把打蛋要诀告诉他,说:“打吧皮卡丘,要一直打到蛋白像云朵一样白白的蓬蓬的,筷子立在里面不倒。” 张妈看得稀奇:“这能行么这?” “能行。只要给姜望一双筷子,他就能还我们一个奇迹。” 姜望拿着蛋盆,不解:“皮卡丘是什么?” “是一个小人书里的角色,行如疾风,快如闪电,几分钟就能打出蛋白霜来。”苏林瑾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完,开始准备面粉。 现在哪里买得到高筋粉低筋粉,苏林瑾拿着普通面粉兑了点淀粉,勉强凑合。 整个项目最大难点就是没有烤箱。 但苏林瑾发现,张妈常用的灶,它连着炕炉,里面形成了一个比较高的空间,跟古法的面包窑长得差不多。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炉顶的灰落下来可能会弄脏蛋糕表皮。 所以,她又想了个办法,用张妈的瓷筛子用来隔灰。 这瓷筛子按张妈说以前就有,用来蒸东西比草垫要耐用。 “这行么?”张妈小声嘀咕。 “没事!”她都想好了,做坏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带上材料陪双胞胎现场玩雪花酥。 处理好烤炉,她和张妈从灶里出来的时候,姜望手里的盆子,里面的蛋白已经像雪霜一样蓬了起来。 苏林瑾伸手拿筷子挑起来一看,居然真打出来了,还格外成功。 “行了。辛苦皮卡丘!” 姜望简直是人形打蛋机! 她分次把面粉拌进去,搅拌均匀后倒进一个抹了油的大瓷盆里,然后送进了灶里。 让张妈帮着看好时间后,苏林瑾便回了房间做题,而姜望则很快被老爷子提溜走下棋。 当任家的警卫员来敲门的时候,厨房刚刚好传出诱人的香味。 苏林瑾用厚棉巾垫在手上取出瓷盆,一揭开那张瓷片,鼓鼓胀胀色泽完美的戚风蛋糕就呈现在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鸡蛋好,蛋糕油润细腻的质感好像比她上辈子吃过的戚风蛋糕都要出色。 张妈惊叹:“了不得,这是鸡蛋糕吧?可我瞧着比那鸡蛋糕嫩呢。” 瓷盆挺深的,苏林瑾这个蛋糕差不多足有八寸,倒扣脱模后,她吧沾底的那一层用刀切下来:“张妈,这个不好看的我们自己吃,不过爷爷不能多吃,你得看着他。” 把蛋糕装在干净的提篮子里后,她顺手切了一小块递到姜望嘴边:“第一块必须得给皮卡丘吃,来。” 蓬松轻软的蛋糕就在他嘴边,但他视线落在苏林瑾的粉粉的指尖上。 她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他不好意思当着张妈的面吃时,他就着她手吃了那块蛋糕。 “怎么样?” “甜。” 这人怎么这么言简意赅呀,这不该狠狠夸么? “就只是甜啊?不香不软吗?” “嗯,香,软。” 行了,就这样了。 苏林瑾想,她何必要一个锯嘴葫芦讨论? 这么想着,她切下一小块自己尝了一口。 姜望看着她用刚才拿蛋糕给自己的那根手指,把唇边的碎屑轻轻捻到口中,蓦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移开视线。 可能是太久没吃现代化精细加工食品了,苏林瑾觉得这蛋糕好吃死了。 她终于放心,提着蛋糕和姜望一起坐上了吉普车。 任琦和沈建国住在一条幽深的小路里,院墙外生长着高大的柏树,即便是隆冬时节,也还留着一抹珍贵的绿色。 警卫员把两人迎进去,敲开了门后,又把姜望请到了一楼另一侧。 任琦穿着家常的袍子,一见苏林瑾就露出温和的笑容:“小苏,来,我们去楼上玩,让他们两个男人楼下说话。” 双胞胎在家,一见苏林瑾就扑过来:“姐姐姐姐,上次你做的雪花酥真好吃!” “馋猫!怎么不好好打招呼?只惦记着苏姐姐做的零食。” 苏林瑾rua了一把双胞胎柔软的发顶和软软嫩嫩的小脸蛋,笑着说:“我今天带了更好吃的东西呢!” 她打开提篮,把还散着热气儿的戚风蛋糕拿出来。 这时候,蛋糕已经不烫,香气也更好地散发出来。 “哟,这是蛋糕吗?”任琦毕竟见多识广,很多宴席里有奶油蛋糕,“跟鸡蛋糕长得像,但是好像不那么油,味儿也更香。” 双胞胎已经等不及了,伸手就要掰。 任琦拍开俩人的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各切了一块。 “哇,好好吃啊!” “真好吃!” 双胞胎连连赞叹,勾得任琦也心痒痒切了两块下来,一块递给苏林瑾,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自己尝:“我现在不敢多吃,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生完孩子以后特别容易长胖,最近都在控制呢。” 但随着抿化了这一小块蛋糕,她嗯了长长的一声:“真好吃!比首都饭店做的,我看也不差。” 苏林瑾顺着刀看到桌子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合照,上面写着北燕市第一届妇联大会。 任琦当时还稚嫩的脸,挨着c位坐在一旁。 她肃然起敬:“任姨,你在妇联工作?” “对。咱们妇女工作不太好干,困难重重啊。” 与此同时,楼下沈建国看着面容清俊,但眼神格外沉稳的姜望,难掩嘲笑:“听说,你申请了一张带家眷进校的介绍信?” 第34章 “是的。”姜望不卑不亢。 沈建国不解:“带苏同志进校干嘛?你调令年后生效,至于这么着急么?还给办公室同事添麻烦,到我们这来请示。” “她想借一些外边借不到的书,我想学校图书馆可能有。” “什么书?” “高中数学,高中理化,还有题册。” 最近的确有些风向性的提议,听说上层在讨论,意见还不统一。 连他这样消息八面玲珑的人,也只是听到有这么个消息,姜家是不太可能比他知道得还多的。 沈建国咽了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索性转换话题,开始跟他聊工作。 等到楼上双胞胎总算舍得放苏林瑾离开,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苏林瑾推辞不过,和姜望两人留下来吃饭。 吃完饭,沈建国给了姜望一个“送佛送上西”的眼神,安排车把两人送去了伐木岭军校。 苏林瑾听见沈建国和警卫员交代的话,上了车之后不解地问姜望:“我们为什么要去你单位?” 姜望言简意赅:“去借书。” “借书?” 到了地方,苏林瑾更糊涂了。 她看着校门:“来这里借什么书?” 军校哎,她又不懂。 姜望并未解释,他掏出介绍信,一路通过了门岗,来到一栋大楼前。 这栋大楼很朴素,但有着这年代不太多见的现代感。 墙壁刷成雪白色,地上铺着瓷砖,连窗户都是比较时髦的钢窗。 一楼走到尽头,门上挂着“图书馆”三个字的悬牌。 图书管理员坐在门口的桌子后头,正在打毛衣,看到来人,她熟练地把毛衣往桌下一塞:“借书证出示一下。” 姜望把介绍信递过去:“同志,我年后才入职,这是特别申请带我爱人来看书的介绍信。” 管理员仔细端详着他,好半天,才低头看那张介绍信,看完了又仔细盯着苏林瑾看好一会儿,然后才笑眯眯地说:“原来是你啊,可算把你给等来了。行了进去吧,左边外借处,可以一次借两本,借一个月,右边阅览室,记住啊,阅览室的书只能在这儿看。” 直到此时,苏林瑾还觉得有些大惊小怪。 毕竟,这个图书馆跟她上辈子大学的图书馆比,从规模上来说,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这能有多少书? 她扫了一遍外借室的书,便走到了对面的阅览室。 借阅室里没有人,姜望坐在窗口看报纸,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么快就转过来有些好奇。 苏林瑾指了指里面的书架。 这里的书明显比外借室的要先锋一些,丰富一些。 除了跟外借室同类型的军事,武器类科普,甚至有外语书。 阅览室的门正对着图书管理员所在的位置。 不一会儿,她听见了聊天声。 “我见着了,两个人都俊,真好看!” “我还在想呢,这惊动这么多领导的小事儿,到底是怎么个小事儿法。” “想那么多干嘛,你就一图书管理员。” “嘿,人家只来图书馆,你不觉得稀奇么?” 苏林瑾一个个书架看过去。 平心而论这里已经比她想象中的情况好得多了,她觉得哪怕借一本英语的战争史,也能丰富阅读语料。 直到她走到最后一排书架前,在一般无人会蹲下来看的最后一排书架上,她看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它没有用铁钉封死,上盖敲着一个“封”字印章,旁边用毛笔写着北燕四中图书馆七个大字。 北燕四中,她从姜琳那里知道,十年前,这是北燕最好的高中,毕业生一般都能进北燕最好的几所大学。 她心砰砰跳起来。 既然放在图书馆,就是可以打开看的吧? 苏林瑾心跳加快,舔了舔嘴唇,把手搭在箱盖上。 她希望看到好东西,又很怕里面不是自己想要的。 ——终于,她伸手轻轻一掀。 整整一箱全是书,最上面一本是《一九六五年高考真题实例》。 她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找不到题来做的困顿,蹲在这灰尘扬起的小小角落里,竟然有些哽咽。 往下翻了翻,果不其然,这一箱全是十年前的高考资料,有真题,有专项题册,也有拓展训练。 简直是宝藏。 沧海遗珠的宝藏。 苏林瑾抱着几本最最急需的,急匆匆地冲到姜望面前。 姜望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抬头望向她。 只见她眼里盈盈有光,鼻尖和眼眶都有些红。 他急忙站起来:“怎么了?” 苏林瑾把书递到他面前,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有!真有!而且是特别好的书!我们明天能来吗?要是过年这里不休息,我过年也想来。” 姜望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好。我去想办法复印。” 他大步走向门口,两个阿姨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单位的八卦。 他打断问道:“劳驾,这几本书需要复印。” 其中另一个阿姨奇道:“这能复印么?” 不怪她惊讶,复印机是很稀罕的物资,平时教职工要用,还得去前门那栋办公楼申请。 图书管理员阿姨收起毛线,看了她一眼:“人家申请了能用,少见多怪了吧?” 然后她笑着对姜望说,“来,姜同志你把需要复印的内容给我,我去给你办。” “这也能申请下来?”旁边的阿姨还在惊叹。 却听图书管理员看着封面咦了一声:“原来你们要那箱书啊!当时没录编号,也没有借出去的记录,这样吧,我誊一下书名,让你爱人用完还回来就行了。这就省得复印了!” 闻言,姜望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那好,她那一箱子全都想借。” “这年头没人借这些。”图书管理员啧啧道,“你爱人一看就是个爱学习的,你们俩站一起可太般配了,咱们军校要是办集体婚礼,你俩绝对是最登对的一对儿。” “多谢您夸奖。” 里面,苏林瑾没听到这段对话,她重新回到那个角落,研究剩下的书里面先抄哪一本。 只听姜望利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充满希望地抬眼看向他,却见把那两本书原样地拿了回来。 心里顿时一跳,脱口而出:“是不是不能复印?没关系,我可以每天来抄。” “嗯,不复印。”姜望幽深的黑眸望着她,随之而来唇角勾起,“这些书我们可以全部带回去。” “你说什么?”苏林瑾捂着嘴喊出来。 这个消息让她手心出汗,心怦怦跳。 如果刚才已经让她感觉天上掉了馅饼,那么现在她心头已经开出了一朵花。 “千真万确,负责的同志说这些书没录入到书库中,她誊一下书名,我们可以全借回去。” 说着他拿出刚才图书管理员给的棉布袋子。 与此同时,门外那位来聊八卦的阿姨还没走,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上回我申请把我家老爷子的房卡拿来复印一下,办公室的人都不让,他怎么能复印一整本书呐?咱们单位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这不是欺负老职工么?” 管理员撩起眼皮哼了一下,嫌弃地说:“你知道什么?人家到时候是全校最年轻的教官,23岁正团级,而且他申请的单子那是上边领导亲自批亲自关照的,有点儿眼力界行么?” 那位扯扯嘴角果然不吭声了。 这时,苏林瑾和姜望已经把书装好。 整整18本书,把袋子撑得满满登登。 姜望把书抱到管理员桌上:“劳驾您抄一下书名,我们可能得用一段时间,中间要是有什么问题,您随时找我。我入职以后,应该是带新一届学员。” “知道,知道。”她戴起老花镜,抄起书名来。 办完手续离开军校时,苏林瑾已经跟来时心境完全不同,她高兴,兴奋,简直想大笑。 姜望低头看她笑得没停过,不自觉连他自己的眉眼也弯了起来:“这么高兴吗?” “高兴,特别高兴!真希望马上把这些书都用起来。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地把题做完,尽量不叫你被图书馆找麻烦。” 说这话时,她不自觉地靠近他。 这微妙的距离变化,让姜望后背有些僵直,他低下头看向弯着月牙一般眼睛的苏林瑾,忽然说:“那,以后就别找陆征借书了,行吗?” 苏林瑾大笑,月牙一样的卧蚕鼓起来:“那当然,我还得气死他,跟他炫耀我有好……几本厉害的数学书!” 姜望不敛下目光,看向远处,轻咳一声说:“能不能,也别跟他炫耀?” “你干嘛啊?”苏林瑾站定了狐疑地看他,“你该不会是,很讨厌他吧?他那个斤斤计较的样子是很讨人嫌,不过呢,你得想啊,这样的人反而不坏呢!像大伯父大伯母那样,明面上客气大方,背地里谁知道在打什么算盘,这才可怕。” 但心里咀嚼了一番她评价陆征用的是“讨人嫌”,姜望绷着的心放松下来,嗯了一声。 苏林瑾还在继续做他思想工作:“现在阮令齐的事,已经把我们跟他拉在一条船上,所以你忍着点脾气,对他客气点,知道吗?” 听见她把“我们”和“他”分得清清楚楚,姜望表情明快起来,颔首道:“知道了。” 苏林瑾对他的听劝很满意。 姜望把她送回四合院后,又去给阮令齐买了点生活用品送去。 “这臭小子又去忙什么?”姜老爷子背着手踱到她东厢房来,见苏林瑾桌正开了保险柜放书进去,奇道,“哪借的书?还放这柜子里?” 苏林瑾弯着腰:“去姜望他们军校借的,这些书可精贵了,万一丢了我可赔都没法赔!” 姜老爷子一愣,喃喃道:“臭小子整天跑来跑去就为了这?” “咔哒”一声,苏林瑾把书锁好站起来,笑眯眯地托着老爷子的胳膊问,“爷爷,以后姜望留北燕工作,能不能让他也住这儿啊?他在家那个房间实在是太小了!” 第35章 听完苏林瑾的话,姜老爷子脸上浮起一层薄怒:“这臭小子怎么跟你说的?还没办婚事他就想圆房?!” 苏林瑾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这……老爷子的奔放程度超越了她的想象。 饶是理论知识丰富的苏林瑾,也有点不自在:“我的意思是,他可以住其他房间啊!爷爷你想哪里去了!” 姜老爷子看着羞恼的苏林瑾自知想多了些,摸了摸耳朵低眉说:“他又不是没住过,回来挑一间不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不一会儿张妈悄悄过来问:“瑾瑾,你爷爷说让我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小望住啊?” 西厢房,听姜琳说过,以前是姜永垚夫妻俩住。 苏林瑾觉得他应该不愿意,便摇头说:“要不他以前住的那间?” “那不行。”张妈连着摇头,“那间后来扩了一下,就是现在咱们吃饭的饭厅。要不就剩下老爷子旁边那间耳房。” 耳房就耳房吧。 唯一的不方便就是,那间房跟东厢房有点近,窗户就对着她房门。 两人正说着,姜永晶来了,提了一盒茶送进正房。 不一会儿老爷子招手让苏林瑾也进去。 “瑾瑾呐,你大伯父找的师傅年后来修咱们这院子,你要不要看看他们画的单子?” 所谓的单子,有点像施工前的确认稿。 苏林瑾接过来,见上面林林总总列了不下百项栏目,有重新批墙刷墙,铲地面补砖,这些还算动静小的,大工程还有替换几间房的房梁,重新修缮屋顶,等等等等。 “房子漏水吗?” “倒是不漏,听说这以前的老房子用的料好。” 苏林瑾看着手里的清单,忍不住又想到阮令齐零星透露出来的意思。 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修缮说不定跟阮令齐说的那几样东西有莫大关系。 “这要花不少钱呢。”苏林瑾合起来,笑吟吟地对老人说,“爷爷,我觉得咱们应该发挥你们老革命的艰苦朴素精神。真要按照这单子这么搞,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呀?这太不符合伟人说的精神了,再说我听说这种漆对人身体不好,姑妈你说是吧?” “是这样,我们医院那些老大夫,特地都要朝阳面,但是不涂漆的诊室,都说漆毒得很。” 涉及老人的健康,姜永晶特别配合。 老人踟蹰:“那瑾瑾你说怎么办?好不容易办一次喜事,总不能这么潦草。” “您真要听我意见的话,我建议咱们把门刷一下,重新种上些花花草草,至于这些刷漆啊刷墙啊,翻砖,我看一个都没必要,劳民伤财的。” “种上花花草草就行?” 这下子姜永晶也站在了苏林瑾一边:“种花草好,看着好看心情就好,再说对身体也好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最终老人家妥协:“行吧。” 从正房出来,苏林瑾特别想见姜望,想把这件事立刻告诉他。 她没光等着,穿过胡同去公交车站。 运气刚好,等了不一会儿车就来了。 她看了眼手表,心里默念希望这会儿姜望还在那没离开。 这时一般单位还没下班,公交车上人不多,苏林瑾挨着车窗。 就在车转弯快要拐上另一边时,她眼尖地一眼看见骑着自行车,正擦身而过的姜望。 她一把拉开车窗,冲着外面喊:“姜望,姜望!” 那道身影刹停在马路边,转过头看向她的方向,她索性拉大了车窗,朝他挥手:“你回去,我们到站见!” 下一站就是林培淑家大院门口。 苏林瑾一下车,就见姜望支着自行车正看着她。 “你说多巧啊!差一秒钟,你就骑过去了,我也就看不到你了。”她笑吟吟地说。 姜望很少像现在这样盯着她看,黑黑的眼仁里,能清晰地看清她自己的脸。 “怎么了?”见他一直不说话,苏林瑾又问。 好半天,他才嗯了一声,双眼盯着她目光亮得惊人,他重复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差一秒钟,你就坐过去了,我也就看不到你了。真好,我这次赶上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但苏林瑾此刻满心被新的发现占满了思绪,并没察觉他情绪的陡然异样。 “我告诉你,刚才爷爷给我看大伯父找人做的四合院翻修计划,翻修地面,墙面,屋顶。你说说,会不会跟阮令齐在找的东西有关系?” 这事情比较私密,她不自禁靠得离姜望更近了一些,声音也就两人能听清那么大。 两人肩并肩,走路时甚至能蹭到对方的手臂。 如果此时她抬头,就能看到他脖颈染上的红 姜望嗯了一声,依然看着她:“他今天比昨天清醒,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好。” 换上姜望的衣服之后,阮令齐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略显孱弱的中年人,轻微的胡茬和蓬乱的头发增添了一丝颓废文艺中年的味道,但已经不是流浪汉的样子。 他看见姜望,目光还是有些回避,往苏林瑾身边挨过去。 苏林瑾开门见山:“你用家里的好东西,跟姜永垚换了什么?” 阮令齐一下子睁大了眼:“你,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你都写在脸上了啊。 苏林瑾冷淡一笑:“他现在找了施工队,准备找时间把墙挖了,把地翻了,把屋顶掀了。你要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忘了,可能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 阮令齐忽然抖得厉害,显然这消息对他来说刺激太大。 姜望看他这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残缺的纸片递给她:“他不说我们就去这个食品厂找找线索。” “哪来的?”苏林瑾接过,见上面写着“爱国食品”四个字,是最常见的单位信纸,一般开介绍信和工作信件,都会用这种纸。 “他衣服口袋里。” “好是好,可这比较花时间,而且快过年了,说不准人家厂子已经放假了。”她看着阮令齐,决定再试试,“你是爱国食品厂的,对吗?这工作是姜永垚给你介绍的吗?你答应了他什么?” 听见这话,阮令齐突然脸埋进手里哭了起来:“搞砸了,搞砸了,他们不要我了!” 姜望和苏林瑾互相看了一眼,她点点头,继续猜:“你说出来,说不准我们能帮你,你想找姜永垚要什么?” “工作,工作没了。饿!” 听到这番动静,陆征走过来露了个脸,指着阮令齐说:“我改了主意,每天饭钱不用你们贴了,他很会做饭,我买菜,他做饭来抵饭钱,我吃点亏算了。” 苏林瑾真的佩服陆征,他无时无刻不在算账。 可她看着阮令齐的样子,真的不信他居然很会做饭。 似乎看懂了她的不理解,陆征说:“他做饭的时候不这样,特别正常。” 苏林瑾突然想起以前处理过的一笔坏账。 对方患有一种精神疾病,只有在特定情况下保持清醒,平时都无法正常沟通。 审批的时候,骗贷人让申请人处于清醒状态,等款子下发后,骗贷人携款出境,而对方因为精神异常无力承担还贷。 这笔坏账成了公司内部的培训案例。 难道阮令齐也是这种情况?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她问:“陆征,家里还有菜吗?” “有是有……准备晚上吃的。” “那好,现在就让阮令齐做,你去享受做题吧,等好了再叫你。” 陆征看着墙上的挂钟,现在下午三点,确定这么早做晚饭吗? 阮令齐被带进厨房。 苏林瑾只是把米和菜拿出来,他果然马上进入了一种有序状态。 淘米,洗菜,拍姜蒜,一步一步做起来像大厨一样游刃有余。 她现在相信陆征说的,阮令齐真的很会做菜。 “姜永垚不见你吗?” “不,他不知道我被单位辞退了。” 姜望和苏林瑾再次相视,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奇。 “他跟你之间的交易是什么?我们能猜到你家有好东西在四合院里,但具体是什么,在哪里,你没有告诉他。” 阮令齐手下不停:“姜永垚答应给我找一份工作,也答应给我一笔钱,让我签字把家里的东西转赠给他处理。”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片刻,抬头说,“工作,他给我找了,可钱他一直没给我。我妈上个月实在病得撑不住了,我就找他,我说东西给他可以,但我需要一笔钱给我妈治病。” “你找他要多少?” “要八百,我妈病得很重。” 真的不算一笔小钱。 以周娟那样小气的人,苏林瑾觉得这八百相当于剜了心头肉那样疼。 “他给了吗?” “没有。我妈没撑住,过去了。这钱我也用不着了。我守了三夜灵,工作出了纰漏,厂里把我给辞退了,我没了住处,也没了钱,实在撑不下去了。” “所以你想找他,把钱拿到,如果能把工作解决这样最好,是吗?” “是的。” 总算弄清了来龙去脉。 同样上个月失去了爷爷,苏林瑾非常唏嘘:“那你节哀。”她又问,“你家留在四合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阮令齐起了油锅,面不改色地说:“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个嵌了东珠的龙形金帽顶,一个檀香木盘龙纽皇帝印玺,还有一个用来装印玺的银质印匣,这三样都是以前皇帝用过的。” 苏林瑾知道他家藏着的肯定是好东西,但没想到是这么有来历的东西。 这样的国宝自然决不能让姜永垚拿到。 解决眼前的困境,需要给阮令齐一个安身立命的保证,一份收入,一个住处。 这不是仅凭他们两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姜望给她使了个眼色,把阮令齐交给陆征,又把自己地址给他:“这段时间麻烦你别让他外出,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到白莲胡同来找我们。” 陆征的态度跟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行。” 回去的路上,两人默契地没有骑车,而是并肩慢慢推着自行车走。 姜望低下头问:“你怎么想?” 苏林瑾眉心微皱:“首先,这几样东西我们得找出来,想办法用这些宝贝给阮令齐换个下半辈子安稳的东西,钱也好,房子也好。” “同意。那爷爷那边怎么说?” “如果真有这几样东西,爷爷一定同意上交给国家的。”这一点,苏林瑾很有信心,别说这本就是别人的东西,老爷子对自己的钱财也糊里糊涂的。 要不然怎么会叫周娟钻了账本的空子? “那好,接下去就想办法找到这几样东西。”姜望说,“明天已经二十九了,要是能从阮令齐那里知道具体位置,等过了年初三再想办法找。”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白莲胡同口。 苏林瑾拉了拉他袖子:“对了,我跟爷爷商量了,你搬到院里住吧,这样我们里应外合起来也方便一点。” 第36章 这时,日头渐渐始西垂,天边的烟霞泛出淡淡的粉色。 苏林瑾的脸颊被这层霞光染得像玫瑰的花骨朵一样。 他听见她说:“你搬到院里住吧。” 他还听见她说:“这样我们里应外合方便一点。” 苏林瑾从他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以为他别扭,忙着给自己找补:“我是觉得你回城工作,住家里实在不太方便,院里本来就空着,还不如……” “好。”他打断她,长长的眼睫扫下来看着她,黑眸涌动幽光,“谢谢你想得周全。” 苏林瑾被他这么正儿八经的感谢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是为了工作嘛。” 两人慢慢并肩穿过弄堂,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只不过,今天这声音不是在聊八卦,而是在散播求助信息。 “大概四十多岁,瘦,个头不算高,话可能说不太利索,可能还有点儿怕人。大家帮忙多留意着哈,要找着人了,我,我一定重谢啊!” “周主任,你找的事你们家亲戚?” “不是亲戚,就一个熟人,这么多年没见了,发电报说来胡同找我们来了,我怕人家乡下来的,这要万一没好意思开口问就这么走了,可不得说我们摆架子嘛!” “没事儿,记住了!” “那谢谢大家了!” 周娟满意地转身,正好看见苏林瑾和姜望看着她。 她顿时又端出笑容:“哟,你们回来了。可不是在说你们闲话呢,大伯母跟街坊说的是正事儿。” 苏林瑾乖巧应道:“大伯母也太客气了,这种事你跟我说呀,我天天在家,要是有什么来找你的人,我一定把人留住了。” 想逮住阮令齐? 下辈子吧。 晚饭桌上,姜永垚心不在焉,吃两口就要停下来想一会儿。 老爷子注意到了:“老大,怎么回事?吃半天只吃这么点?” “没有呢吧,我这正操心咱们这院子的翻修,那施工队说年后还得等着,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轮上咱们家。” 老爷子一摆手:“我正想跟你说呢,这事儿你不不用操心了,我们不张罗那么大排场。伟人带头艰苦朴素呢,咱家大操大办的不合适!你送来那个单子别干了,补一下围墙,给院门刷层新漆就完了。” 这话入耳,姜永垚如被雷劈:“怎么了爸?瑾瑾结婚,咱们家不应该好好办办吗?” 姜老爷子本就对周娟记账的事颇有芥蒂,见大儿子始终不放弃想说服他翻修,串联到一起,顿时冷哼:“这事不提,我已经决定好了。” 他素来威严,这句话说完后,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周娟忙换话题:“哎呀,说说高兴的事给咱爸听。” 她换上亲切的笑脸,看着姜琰:“我们小琰啊,上次见的那个她嫌人家模样不行,这次总算见了一个样子好,前途好的,要是顺利啊,年后带来给爸您看看。” 然后又看着姜越,“咱们小越也有进展,那姑娘对小越特别满意,听说小越最孝顺爷爷,说是明天来家里看看。爸,您看这方便吗?姑娘第一次来,虽然说两个孩子还没正式定下来,可也得麻烦张妈张罗一桌菜出来招待招待。” 苏林瑾很吃惊:叶小茉是疯了吗? 姜琰看在眼里,轻哼一声:“有些人可能见不得别人好呢,我嫂子那真的绝了,这条件敢说放眼整个大片儿,没有比她更出色的了。”比你可强多了! 姜越:“小琰,别这么说。我跟小茉还在了解中,她说起她的闺中密友提醒她,一个男人合不合适,要看他的家庭怎么样。所以提出来家里看看,但往里面现在还不到那一步。” “闺中密友”苏林瑾呛到了,几颗米粒差点要了她命一样,掉进气管让她好一阵咳。 他看到苏林瑾这个样子,心里多少是畅快的——瞧,她可不是无动于衷。 可惜苏林瑾没有窥探别人心声的本事,要不然高低得骂一句自作多情! 大年二十九的十点钟,叶小茉带着一网兜桃酥饼上了白莲胡同。 三小时前,苏林瑾一边吃早饭,一边给家里人先敲警钟。 她对张妈和老爷子说:“等会儿来的那个姑娘,其实你们都见过。” “不是小越的对象么?爷爷什么时候见过?” “……爷爷,人家还不是姜越对象,记住别说漏嘴了!她就是上次来找我的那个啊,上回我去逛庙会,也是跟她一起。哦还有,等会儿你找机会把姜越叫走,让他陪你下棋!” 老爷子喝着稀粥愣住了:“你把爷爷绕晕了。” “哎呀,反正你就记住,那人你不认识就行了,等人来了你把姜越叫走。”说完,扭头又对姜望说,“还有你,记住你也要表现得不熟。” 姜望咕噜咕噜喝粥:“本来就不熟。” “嗯。” 叶小茉穿一身新式棉猴。帽檐,袖口和袋口都镶了咸菜绿暗纹格子的呢料,乍一眼看有点像苏林瑾那件棉服。 因为说了只是作为朋友看看姜越从小生活的四合院,不让家长特意在场,周娟没有用武之地,只能远远跟过来看一眼,还进不了门。 姜越很是殷勤地给她带路,一路带到了老爷子的正房,边走边说:“我们家爷爷住正房。” 老爷子站在门口,摆手道好。 叶小茉很礼貌地喊了“姜爷爷好”,看着东厢房问:“我们家也是爷爷住正房,那东西厢房住谁啊?” “东厢房住我爷爷故交的孙女,西厢房以前我小时候我们家住,现在用来待客用,待会儿我带你过去坐坐。” 苏林瑾拉开门,悄悄对着叶小茉挤了挤眼,随即用口型说:“讨厌!” 叶小茉背着姜越扮了个鬼脸,也用口型说:“待会儿找你。” 东厢房门啪一声轻轻关上。 姜越察觉到身边人笑得发颤,问道:“怎么?想到什么高兴事了吗?” “对,特别好笑。” 姜越把她安顿到西厢房,到东厢房敲了敲:“瑾瑾,能陪小茉聊会儿天吗?我怕她拘谨。” 苏林瑾心说:你在我们才会拘谨。 但口中答应得爽快:“没问题。” 这时,院里传出老爷子的声音:“小越,让瑾瑾陪着姑娘聊会儿,你过来。” 叶小茉客气地说:“你去吧,我坐会儿。” 姜越深深看了她一眼,忐忑地又满含深意地看了苏林瑾一眼,这才开了门往老爷子正房那去。 门关上后,苏林瑾脸上的笑一下子收起来:“你疯了?” 叶小茉脸也垮了下来:“你当我愿意啊?我妈非要我跟他谈,说他怎么怎么好。这是我妈跟他妈说好的,让我来家里看看,才不是我想来呢!” “那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爷爷挺好,张妈挺好,你更是挺好。实话实说,因为你我有点想在这家里待着……” 如果在阮令齐出现之前,苏林瑾还想着徐徐图之,找机会让她看清姜越的为人。 那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叶小茉应该尽快抽身而出。 “但你又不是跟我过。上次你问我他为人怎么样,我一直没说什么,现在改主意了,我告诉你,他配不上你也不适合你。让阿姨多打听打听,他妈和他妹妹都不好相处,还是多考虑考虑。” 她不能把没有发生的事提前告诉她,只能说事实。 苏林瑾脸上表情肃然,叶小茉看着她,不知怎的,原先还想拖一拖的想法,此时心里果断起来。 她知道苏林瑾是真心为自己好,才会这么说,伸手握住她的:“我知道,我回去就跟我妈摊牌。” 姜越在正房应付了一会儿老爷子的盘问,便坐立不安地找借口出来。 好在推开西厢房,叶小茉没有什么不快,苏林瑾陪在一旁,两人都没说话。 他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看来两人不熟,没聊什么。 “瑾瑾,谢谢你陪小茉。”姜越笑容端方,“接下去我来陪。” 苏林瑾看了眼叶小茉,离开了西厢房。 她坐下没看多久书,院子里热闹起来,隐隐还有孩子的声音。 这两天连姜琳都来得少了,在家帮宋丽莉包饺子卤菜准备过年吃的东西,是谁呢? 很快,张妈过来敲她门,笑着说:“任同志带着孩子过来说找你玩儿,瑾瑾,你出来见见?” 是任琦? 苏林瑾往窗户外一看,双胞胎已经看到她,像小燕子一样从正房飞奔过来:“苏姐姐,我们来找你玩儿啦!” 任琦则站在正房门口,正把手里的东西往姜老爷子那塞:“我爸说,他腿脚不方便,让您有空了就去看他呢!别在家天天沉迷在孙媳做的小点心里。” 她噗嗤一笑,“最后一句您听听得了,这是吃干醋呢!怪我们几个手都笨,不像小苏那样巧。” “好!我找他下棋,可别不服气!” “那再好不过,您尽管去!” 姜老爷子心知肚明,以任大山的资历,哪里会让子女来给他主动拜年,自己往他门前拜,他都未必收。 这是给他主动示好呢! 他看向跟双胞胎搂在一起的苏林瑾,又想,这是看在孙媳面上的主动示好啊! “苏姐姐,我想做雪花酥!” “不,苏姐姐,我们做蛋糕!” 上回她离开的时候,双胞胎说想学,她答应了带她们做一次。 两人记得牢,一来就说要做点心。 任琦走过来从苏林瑾身上薅走两小只:“忘了妈妈说的话吗?今天是来做客的,等下回妈妈准备好材料,把苏姐姐请到我们家去做。” “没事儿任姨,本来就准备今天做的。”她真没客气,就等着姜望今天搬过来住,她好有壮丁使唤。 院子里的热闹声传进了西厢房,叶小茉趁机告辞:“你家里来客人了,我也该走了,回家还得包饺子。” “至少吃个饭吧,爷爷都安排好了!” “不了,谢谢招待。” 叶小茉推门而出,迎面正看见苏林瑾跟一个穿着朴素却满身气派的女子在一起说话,旁边还围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 叶小茉客客气气地对姜老爷子说:“姜爷爷,今天打扰您了,我该回去了。”然后转向苏林瑾,“还有你,苏同志,再见。” 苏林瑾朝她点点头。 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两人只是泛泛之交。 姜越一路惋惜地把人送出院门,等看清门外停的吉普车车牌,才激灵起来——跟苏林瑾说话的人是谁?她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级别的人脉? 第37章 叶小茉走远了,姜越还呆呆站在门口,看着车牌发呆。 他现在想起来,这是哪里的车了。 至于能用这辆车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个个级别都比姜老爷子高。 往年他爸带着他过年前去给老爷子的同僚送礼走动,也登不上这几个人的家门。 是因为苏老爷子么? 可苏老爷子哪有他爷爷混得好,怎么可能攀上这些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能攀上,可苏林瑾才来北燕几天啊? 姜越死死盯着车牌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盯得太久,车里的警卫员已经开始打量他。 “吱呀”轮胎擦地刹车声中,另一辆车停在院门前,姜望喊他:“姜越,过来帮忙。” 姜越茫然地朝他看去,没好气地问:“帮什么忙?” “帮忙拿箱子。”姜望朝车的后排看了眼,“你拿里面的箱子。” “这什么东西?爷爷的吗?我去,怎么这么沉啊!”姜越龇牙咧嘴地从后排把箱子拎下来,差点没砸到自己脚背。 姜望不答,面不改色地拎着另一个更大的箱子走在前面。 小宋看着觉得他惨兮兮的,便好心问:“姜同志你行不行?” 男人怎么能不行? 姜越翻了个白眼,一鼓作气把箱子拎起来,龇牙咧嘴昂首阔步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姜望走进院子,便听苏林瑾软软地哄着双胞胎:“瞧,打蛋机来了!” “哈哈哈,打蛋机叔叔,我们等着你呢!” 被称“打蛋机”的姜望表情空白了短暂的一瞬,才看向苏林瑾:“要做蛋糕吗?” “对。”苏林瑾笑着又rua了一下双胞胎的脸,“不过他才不是叔叔,他是哥哥!” 称呼上可不能差了辈,她不吃这个亏。 天气很冷,苏林瑾穿着厚厚的棉衣,高耸的领子里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双胞胎则各穿着小棉猴,在积雪的院子里动人得像一幅画。 任琦被双胞胎求得头疼:“行了,既然你们苏姐姐都答应跟你们疯,那就做吧,瑾瑾,你看看材料缺什么?上次你提了西点常用的东西,我前两天让人帮忙从雅居乐西餐厅买了点奶油,黄油什么的,就准备着想请你来家玩。” 苏林瑾带着双胞胎往厨房去,姜望把箱子放在了耳房,转身又从姜越手里接过箱子,这才跟上前去。 姜越不解地看着一行人都往后罩房跑,问老爷子:“爷爷,那是谁啊?” 姜老爷子看他一眼:“任老的闺女,你忙完就回去吧,还好那姑娘没留饭,要不然中午就该招待不过来了。” 虽然看到车牌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老爷子的话,还是像刀剜心一样让姜越难受。 苏林瑾居然有这样的能耐攀上任家!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错过她不可惜,以后会有更好的,只要足够担得起姜家,老爷子总会把这个四合院留给他们大房。 现在,他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姜越强忍着酸意,主动道:“爷爷,我现在不忙,要不我帮你把东西收拾好?” “收拾什么?我有什么要收拾的?” “那两个箱子啊,不是你让姜望拿来的吗?” 姜老爷子看了他一眼:“那是小望的行李,以后他住我这儿。” 姜望!他居然使唤他当苦力! 他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箱子所在的位置,那可是老爷子的耳房,贴着他卧房的耳房! 他小时候那么得宠,也没让他住耳房呐! 如果心里话可以外放,他现在已经高到劈叉了。 厨房里,苏林瑾教双胞胎准备雪花酥的材料,等黄油从家里送来。 姜望洗了手过来准备打蛋。 苏林瑾这次准备做多一点,让张妈拿出了十个蛋。 任琦随时不忘给双胞胎讲道理:“鸡蛋很宝贵,咱们身边很多人一天都吃不上一个呢,也就过年,你苏姐姐才这么豪横,知道吗?” “知道啦,所以咱们想吃还是到苏姐姐家里做,苏姐姐这里有打蛋机哥哥,就不会糟蹋蛋了。” 姜望有些拘谨,自然而然靠近苏林瑾。 童言童语惹人笑。 厨房一片欢笑声中,苏林瑾往蛋里加了等比例的白醋和糖,交给姜望,对上他的眼睛:“今天靠你了,她们特意要来看这个戏法的。” “打蛋机哥哥”看着她,一言不发接过来,把袖子微微捋高,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袖边。 “那不利索,瑾瑾,你给姜望把袖子捋高点儿,别让蛋溅上去了。”任琦指着姜望的胳膊。 姜望视线又落下来,把手伸向她。 白色袖口露出一点小麦色的皮肤,他不像苏林瑾看过的健身教练肌肉虬结,也不像那些爱豆像奶油一样,而是透着一股英悍之气。 手指轻触到他手腕,微凉的指尖感觉到他皮肤传来的热,顿了片刻,接着解开袖口的扣子往上翻,直到露出半条手臂,苏林瑾才发现,手腕再往上竟有凹凸不平的伤痕,大大小小的好几处。 手臂上就这么多了,可想而知别处肯定不少。 她骤然抬头看向他浓黑的双眸。 “以前执行任务受的伤,都是小伤。”姜望轻描淡写说完,开始打蛋。 任琦感慨地说:“我们家那口子说了,像小望这样这个年纪有这份成绩的,那都是实打实在一线拼出来的,心疼吧?好在以后就好了。放心吧,他这样的以后前途差不了!” 双胞胎已经开始对他打蛋的动作发出连连惊叹:“哇!” 很快,蛋白变稠,变白,慢慢膨胀起来。 苏林瑾调配完面粉和蛋黄糊,姜望手里的蛋白已经打成了白云一般的一大盆蛋白霜。 她有些哭笑不得,他真的,比她上辈子买的打蛋机都好用。 “原来蛋白这么厉害!” “打蛋机哥哥,你会变魔术吗?” 苏林瑾趁机给她们讲原理:“不是哥哥会魔术。你们瞧,速度快了之后,空气就混进了鸡蛋液,慢慢慢慢它们就把蛋液给撑了起来,这里其实有物理知识,等你们长大学了物理,就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快地打才能打成这种云朵的样子。” “哇,厉害!” “妈妈说过事事有学问!今天我又学习了新知识!” 蛋白打好了,苏林瑾带着双胞胎把其他材料拌进去,搅拌好后倒进大瓷盘子。 她们对炕炉很感兴趣,守在炉子前看。 “姥爷家里好像也有这种大炉子。” “那下次咱们可以去姥爷家做。” 任琦笑着对苏林瑾说:“看着吧,下回该祸害我爸那儿去了。” “老人家喜欢还来不及呢!” 任琦见她看向双胞胎的目光充满了同龄人才有的那种理解,笑道:“别人家孩子你都这么喜欢,以后自己的孩子你该多宠啊!” 她做了那么多年妇联工作,最擅长看人,苏林瑾这样发自本心去看待两个小孩的目光,她很少在别人那里看到。 苏林瑾哪想过小孩那么久远的事啊,应该说,她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 “我,我还小呢,这种事还早。” 任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望:“你年纪是小了点,但特殊情况也不是不能照顾的,到时候你们需要指标可以找我。” 苏林瑾:…… 说话间,黄油送来了。 “我先前不知道,还是饭店的人告诉我,白脱油就是你说的黄油,看看是不是这个?” 那是一条铝箔包着的黄油,只在正面贴了张黄颜色的贴纸,英文字写着butter,除此以外,淳朴到没有一个中文。 想来也就任琦这样人脉广的家庭能买到这东西了。 “是的没错,那今天我们就坐豪横版的雪花酥!” 双胞胎高兴得跳起来。 等蛋糕出炉,雪花酥也做好了等冷却的时候,已经是饭点儿,张妈穿着围裙上线:“你们等我一会儿,很快就能吃上!” 因为叶小茉没留下吃饭,家里菜很多,加上宋丽莉做的卤味送来了一批,略微加工就能整治出一桌饭菜来。 但任琦按住张妈:“张妈,别埋汰我了,我带着俩猴子到家里一通玩闹,给我个机会请我小苏妹妹吃个饭行吗?” 张妈看着苏林瑾,见都看着她,苏林瑾大大方方地笑笑说:“那行,今天就蹭任姨的饭。” 她知道,两人是奉了任老爷子的命来的,这样的安排既显得亲切,又不生硬。 看过自家爷爷孤独的晚年后,她真心觉得老同事多来往才好。 年纪大了,更应该保持一个健康的社交环境。 很快福味居送来一桌席面,沈建国跟着席面一起到场。 姜老爷子兴致来了,向张妈讨酒喝。 张妈没敢给:“哟,瑾瑾你看着点儿你爷爷,他能喝酒吗?” 酒是医生和姜永晶三令五申不让老爷子碰的,苏林瑾二话不说,顺手把酒杯塞到姜望手里:“您吃菜,让姜望替你喝。” 老爷子咂咂嘴不敢说话,艳羡地看着姜望和沈建国碰杯,闻着酒味儿馋虫爬出来惹得心痒难耐。 沈建国是个圆润通达的人,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八岁小儿,他都能把话题一个个串联起来。 餐桌上有他带着,加上姜望今天话也比往常多,一顿饭吃得人人高兴,宾主尽欢。 吃完饭,两口子便称双胞胎有午睡习惯,带着孩子和做好的蛋糕,雪花酥离开了姜家。 老爷子虽然没喝酒,但这顿饭吃得红光满面,感慨地说:“改明儿你们俩也去见见任老头,就是可恨我没重孙去压他一头!哎,你们俩的岁数怎么就不能不再大点儿呢……” 苏林瑾拉着姜望走得飞快,这话没法接! 第38章 叶小茉没留饭,中午吃的又是福味居,家里备的菜到了晚上总算才用上。 姜越还处于神游太虚的状态,眼神茫然地一会儿看看苏林瑾,又一会儿看看姜望,怎么都没弄明白,他们俩怎么就跟任家攀上了。 不光是攀上了交情,看起来还很亲近。 周娟丝毫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 她正卯着劲用那双探照灯一样的招子,查探着众人的蛛丝马迹。 今天一来胡同,就有街坊邻居偷摸告诉她,家里白天来过大官儿,看那低调的派头,估摸着比姜老爷子还高。 周娟觉得这是好事情,老爷子要是一退下来就人走茶凉,那他们费这么大劲上赶着拍老头马屁算什么事儿啊? 再加上她现在胸有成竹—— 叶小茉她妈真看上自家儿子了!居然会催着姑娘家直接上男方家里看,这要是还不成,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只要能把叶小茉这个儿媳给确定下来,她有信心拿下这座四合院! 为此,她那张嘴就没停过: “爸,您还不知道呢吧,小茉那姑娘在厂里也是百里挑一的出色,技术好!上次厂里搞技能竞赛,她是第一名呢!家里更是没的说,上回您儿子不提了么,姑娘家的叔叔伯伯,那可都是重要岗位的中坚力量啊,再加上她爸妈也不差,她妈是棉纺厂妇女主任,她爸也还在岗上受重用呢!还有这模样……” 她状若无意地看了眼苏林瑾,“模样也大方可人啊,您今天见了,觉得这孙媳怎么样?” 姜老爷子嗯了一会儿,说:“倒是能跟瑾瑾玩儿到一起。对不对啊,瑾瑾?” 周娟:…… 她说半天,是为了让老爷子知道,这世上好姑娘多着呢,可不止苏林瑾一个。 结果倒好,老糊涂第一反应居然是俩妯娌能不能处。 处个p啊?姜越跟姜望又不是亲兄弟! 以后他们住军区宿舍,自家儿子夫妻俩住四合院,各自都有美好的前程。 姜琰不冷不热地接上去:“妈,你别费那功夫了,我嫂子再好,也比不过别人。” 这“别人”就差怼着苏林瑾脸上说。 姜老爷子本来红光满面的脸,瞬间变得阴沉下来,同时姜望冷淡地瞥过来。 奇了怪了,老爷子沉着脸没叫她害怕,姜望的眼神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冻了起来——不像看人,倒好像在看一样物件似的没有温度。 姜琰心里突突一跳,可觉得自己没错。 有人关心她的亲事吗? 上一个相亲的男人,看着老实巴交的,模样也很一般,她就回绝了介绍人。 可刚开始想见下一个,介绍人上门长吁短叹说她运气不好,前一个男人年前被破格提成了副厂长。 年纪跟她哥差不多,可他那个副厂长是主抓生产和技术的,跟姜越比可厉害多了。 姜越虽然也是个副厂长,但他们电子厂规模大,副厂长好几个,他只是负责分管其中最没技术含量的行政接待工作。 听见介绍人的话,她就像丢了钱一样难受。 然而她爸妈听见这个消息,也就略感叹了一番,让她继续相看现在介绍的这个。 丝毫不替她惋惜。 她哥姜越也就算了,一直是家里最受器重的,她比不了。 可苏林瑾一来,本来分给她这个大孙女的关心就不多,这下更是渣都不剩。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不光她事事不顺,姜越也越混越不行,人家姜望已经登堂入室杀回四合院了,他连个姑娘都摆不平! 这一切都是在苏林瑾来了之后发生变化的。 她就像那个该死的月亮,一出现,旁边的星星全都没了光辉。 这让她怎么忍? 姜老爷子还没训话,没想到姜琳吱声了:“琰姐,你吃醋的样子真难看,你想说瑾瑾姐姐是吗?她就是很好,别人比不过。” 姜琰眉头一竖:“你说什么?!” 对,差点漏了还有个反常的,胆最小的姜琳现在都敢跟她呛声了! 周娟轻飘地看了眼宋丽莉,假模假样地拉了拉闺女。 虽然闺女惹了老爷子不快,但她觉得这话说得让人爽快,替她大大出了口气。 姜老爷子把筷子一并正要往桌上拍,苏林瑾半路截了,低声说:“爷爷,你别生气。” 这种级别的狗急跳墙,她才不会放在心上,只要不是指名道姓来的,她一律当放屁,才舍不得自降身份对骂呢! 姜琰盯着姜琳:“你是她狗腿子当然说她好。” 宋丽莉放下筷子,抿了抿嘴唇,看了眼姜永森然后说:“姜琰,瑾瑾是个好姑娘,你对她有成见可以放在心里,但不要说这么难听的话。大家是一家人,你以后会懂事了后悔的!” 所有人都看着宋丽莉。 她一直像个透明人一样,家里什么事都轮不上插嘴,连孩子都管得怯懦胆小。 可她今天居然说了狠话:你以后会后悔的。 宋丽莉被众人的目光看得红了耳朵,低下头看着碗不说话。 刚才她觉得有一种冲动,好像不为苏林瑾说句话,她自己会后悔一样。 她打心底里感谢苏林瑾,她来了之后,姜望虽然还是不怎么跟他们说话,但态度上缓和了太多。 以前,别说心平气和地讲话了,姜望远远看到她都会避开。 还没去部队的时候,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可前阵子刚回来,他会礼貌地跟她商量去苏林瑾姨妈家里商量婚事,每天早上也会叫她宋姨,包括这次搬出来住,也是客客气气跟她说明情况,才把东西搬走。 这个继子为人出色,她隐隐觉得,自家闺女以后能不能指望姜永森不一定,但这对哥嫂一定是强有力的后盾。 无论是考虑自己还是闺女,她都把自己和苏林瑾绑在了一起。 所以当她听见姜琰这样说,她就忍不住了。 当众说话果然让她心跳加快,可这感觉不赖! 她平复下来后,抬头向对面看去,只见苏林瑾笑吟吟看过来,说:“谢谢宋姨。” 苏林瑾不想吃饭的时候跟人吵架败胃口,学着姜望冷冷看了姜琰一眼,当她是个p。 吃完饭,老爷子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饭桌,带走了苏林瑾。 其他人面面相觑,姜永垚追上去想替闺女说两句好话,却吃了闭门羹。 姜家过年前的这个晚上,过得并不太平。 姜永垚一家四口罕见地沉默,直到走出胡同口,跟姜永森一家分道扬镳走远了,姜永垚才叹了口气训姜琰:“你什么时候能像人家那样,说出来的话好听点儿?” “我没用,我说话不好听,你们所有人都欺负我。”姜琰狠狠地踢脚下的石头。 姜永垚:“你呀你呀,管管自己的嘴,以后去了婆家怎么办?心里藏点儿话,好话不会说,那少说点儿总成吧?别学你妈这么叨逼叨,丢份儿。” 炮火成功被引到周娟身上。 直到进家门,夫妻俩才发现,姜越今天出奇沉默。 如今大计都系在他一人身上,夫妻俩顿时转移注意力,把他喊进房间:“你这一整天心不在焉的,怎么回事啊?” 姜越一脸烦躁:“我也不知道,我看着苏林瑾和姜望现在越来越好,我心里慌得很。爷爷也不一定因为我结婚,我媳妇儿好,就把四合院传给我,再说这叶小茉,她对我没那意思。” 在父母面前,他不是那个端方如玉的得体青年,他的坏脾气一览无余,此时脸色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一样。 姜永垚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地说:“本来只是加一重保险的事,但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你可能必须得拿下叶小茉了。” “为什么?” 好半天,姜永垚看了眼周娟,又看了眼儿子:“阮家那个疯子不见了。” “什么?” “什么?!” 周娟和姜越跳起来。 隔着一道门,姜琰心里淡淡地哼了一声。 离开那道院门也一样,她依然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人。 家里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可这些他们都不会告诉她。 姜越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暂时把叶小茉的事放下,问道:“阮家那疯子能去哪?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老顾跟我说,三周前,他工作犯了个不小的错,让厂里损失了好几千块的成本,厂里就处分他,让他回家等消息。等商量下来决定开除的时候,他人就不见了,不在厂宿舍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这不可能啊,他没地方住,他能去哪?要真走了,单位介绍信给他开过吗?” “没开过。” 周娟又说:“我跟白莲胡同的老街坊都说过了,要是有这么个人,给我们留住。可这么多天一直没信儿,他这么疯,可能连白莲胡同都忘了也有可能。” “爸,你不担心他把咱们说出去?” “不怕,他话都不会说,跟谁说咱们?现在的问题是你的婚事要利用起来,这叶小茉妈妈已经打点过她妈了,对你满意,只要你能把姑娘抓住,尽快结婚,我们就利用好你结婚也要在四合院办,比他们提前办……” “对,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碰正房。” “爸,你们不是领了装修的活儿吗?”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叶小茉这姑娘不行吗?” 姜永垚伸手比了个停:“主要是,老爷子现在不让动房子了,只有等我们自己办喜事,才能想办法做四合院的文章。” 姜越:“……她好是好,可她要看不上我,我怎么办?” “看不上你想办法啊!这瓜就算是强拧,也得拧上!” 时间紧任务重,叶小茉是目前唯一合适的儿媳人选。 三个人一直商量到八点,才统一思想:姜越务必拿下叶小茉,没有撤退可言。 正当他们都以为全家团结起来迎接最大的挑战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发现,姜琰这时候并没有在房间里。 第39章 姜琰去见相亲对象袁江河了。 这个男的见了两回,周娟嫌弃他单位规模小,效益差。他们家过年领回来的年货足足摆满了半个阳台,袁江河单位只发了单位的临期产品,半箱子肥皂和雪花膏。 周娟当时就撇嘴了:“他们单位是打发叫花子呢!”转身就要跟介绍人说不谈。 可他长得好啊。 一米八五的个头,穿上军便装英俊倜傥,走在他旁边,连看过来的视线都多了。 年龄也刚好,就比她大两岁。 姜琰对着玻璃反光比照过,她跟袁江河站在一起,和姜望跟苏林瑾在一块儿,那派头也差不多了。 而且袁江河爱说爱笑,凭这点就胜过姜望了吧? 再说他单位就离电子厂不远,真要成了还能每天一起上下班呢,苏林瑾有什么?等姜望一回部队,跟守活寡似的! 她只要一想到这两个优点,就觉得袁江河单位不行根本不是问题。 单位不行,到时候她爸想办法给他换一个不就行了? 所以,她连夜去敲了袁江河家的窗户。 他住在一条大杂院里,听见玻璃声打开缝看到是她,连忙惊喜地出来见她。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大杂院里人多眼杂,这会儿有人进出上茅房的,不免向两人投去暧昧的眼神。 姜琰虽然嘴巴毒,可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还是瑟缩着有些不自在。 于是,袁江河走远两步把她带到了一处背着阴的角落。 “行了,你可以跟我说了。”他柔声说。 姜琰抬头仰望着袁江河英俊周正的脸。 此时月光如清辉一样洒下来,落在他眼睛里,绵密深情。 她觉得自己想好了,便学苏林瑾那样软着声:“我想跟介绍人说……” 袁江河向她逼近了一步,头低下来,声音陡然便低,像耳边呓语:“说什么?” 姜琰心扑通扑通跳,加速流动的血让她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来临:“说我相中你了,想问问你怎么想的。” 对,她不想等了。 明天大年三十,再说起这事儿就得年后,说不准年后人家有什么变化呢? 袁江河伸手猛然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弓着背凑到她耳边,气息热烈地扑进她耳廓里:“你觉得我怎么想?” 姜琰两条腿软了,整个人靠进他怀里。 这是陌生的怀抱,充满了异性的味道,宽阔强健。 “我就想对你这样……”话音还未落下,袁江河的嘴唇已经移到了她脸颊上,轻触了两下后贴上了她的唇。 姜琰浑身一抖,袁江河已经把她死死扣进怀里,挤压着她,摩挲着她。 这些纷至沓来的陌生感觉,让她彻底没了方向。 终于在他伸手想往上的时候,腰部骤然感觉到的冷意让她清醒下来,她拧了拧他的手让他停下:“你别……别在外面这样,我话还没说完呢!” 袁江河眼里意味缠绵,捉起她的手轻吻了吻:“你说,我听着。” 姜琰便整了整衣摆:“我想既然我们定下来了,那你过年得上我们家,带上礼上我家。” “带礼?带多少礼啊?”袁江河听到实际问题,眼里终于清明下来。 “当然是定亲的礼了!我不管,你家总不至于连你这个都置办不出来吧?我告诉你,我们家可不会少了我陪嫁,这些礼数包括到时候的彩礼,你们家必须不能丢份了。” 袁江河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也不用一步就奔着……定亲去吧?先确定关系,你再考察考察我呢?” 他只想吃一口,难得有这种大半夜送上来的,不尝白不尝。 直奔彩礼,搁谁谁要啊? 姜琰却以为他果然对自己用心,甜甜一笑:“总得这么计划嘛,那先说好了,你过年的时候记得穿你最好的衣服,带上像样的礼上我们家,听见没!” “行吧……” “那你送我回家。” 姜琰又回味起刚才他意乱情迷的样子,心里不禁想,姜望每回跟苏林瑾独处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她很快觉得不会,姜望那样呆,他懂个屁。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袁江河多了个优点,爷们儿气足,于是她主动勾手牵住了他。 回到家的时候,姜家灯亮着,她轻声让他回去,然后怀着忐忑而激动的心上楼。 推开门,周娟一下子跳起来:“你这死丫头去哪了?” 姜琰扯了扯嘴角:“刚楼下野猫叫得厉害,我下去赶猫的时候,碰见袁江河了。” 姜永垚皱眉:“袁江河,谁啊?” “我对象啊。”她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已经说好了,这就算确定关系了,等过年他来咱们家拜年。” 白炽灯下,她抬头笑起来,“说不准我是咱们家第一个办婚事的呢。” 周娟的三角眼陡然瞪大:“你个死丫头,袁家住大杂院,你要过那种遭罪日子?” 大杂院没有独立茅房,得去公共厕所,几家的灶挤在一起,隔壁半夜说什么梦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姜琰淡淡一笑:“结婚了我不就能申请房子了么?妈,你看到我有对象了不高兴吗?袁江河带出去挺有面子的。” “我看他也就那张脸过得去!” 周娟满脑子都是儿子的婚事,她没有精神分给女儿,劝她不要着急定。 说完这句话,她重重关上门。 第二天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忙着贴春联,有条件的挂上灯笼,从早开始准备一年之中这最丰盛的一顿晚饭。 周娟一早带上礼,去了叶家胡同。 两家还没正式定,她自然不能以男方家长的身份上门,只能跟在介绍人身后,以见叶小茉妈的名义找人。 叶小茉远远便看到她在自家门口。 自从昨天晚上她跟爸妈明确了自己想法后,照着苏林瑾教她的话怼给她妈:“妈,你能不能多打听打听啊,我看嫁过去又有婆婆又有小姑的,一个个看起来都不好相处的样子,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您至于这么着急么?总之这家我不喜欢,不同意!” 妈妈答应了她,等过年了多打听打听。 所以,这会儿她上门干什么? 叶小茉的妈也正这么问:“你这是干什么?” 周娟见到人,摆出十二分热情的表情,把礼往她手里一塞,小声说:“不干什么,就当我想见见你!昨天小茉去了我们家,回来说什么没有?”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叶妈对姜家还是有几分满意的,便往好里说:“她说家里人都好,家里也不错。” 周娟点头,心想这就有谱了。 隔着一道门的叶小茉急了,她妈怎么能避重就轻呢? 她是说家里人不错,可没说她觉得姜越合适啊! 今天是年三十,再这么模模糊糊地拖下去,别人都以为自己跟姜越谈了呢。 于是她推开门,直接对上了周娟:“周姨,我妈忘了说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自己跟姜同志不合适,这件事还是算了,谢谢您特意来一趟。” 说完,她把她妈手里的东西塞回给了周娟。 周娟听到这话,心里像是突然停了一拍一样,她想了千万种应对措施,唯独没有叶小茉会直接了当说不谈的可能。 “小茉,我们全家真特别喜欢你,你说说,是觉得姜越哪里不好吗?婶子让他改,保准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这瓜就算抢拧,也得拧甜了! 叶小茉直接送客:“真不用,姜同志人不错,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合适的。” 叶妈在旁边欲言又止。 周娟带着原样的礼,回到家里,坐了一会儿顺顺气,才换下身上体面的大衣羊毛裤,换上寻常的棉衣棉裤赶去白莲胡同。 除夕这天,他们全家都一大早就去老爷子那,她当然不好缺席。 好在今天人多,她这么晚到也没惹人注意。 在厨房点过卯之后,她给丈夫和儿子都使了个眼色。 三人聚在了西厢房,她把门一关,压低声音:“了不得了,叶小茉她妈还没说呐,那姑娘一口回绝,说跟小越不合适,不谈了。” 姜越心里的猜测果然成真,毫不温雅地啐了一口:“看不上我还来我家?遛我玩儿呢!” 姜还是老的辣,这时候,姜永垚不慌不忙地说:“着什么急?都商量好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出下个办法。先安安稳稳过完年,叶小茉飞不出咱们五指山,一定拿下。” “对!” “好!” 与此同时,苏林瑾和姜望拿着一张残缺了的纸,递到了姜老爷子眼前。 “爷爷,你看下这张纸。”递过去的同时,苏林瑾摸了摸口袋里的硝酸甘油,“您看了我慢慢跟你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不知道这件事还有什么其他更迂回温和的方式让老人知道,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要尽快把事情捅到老爷子面前。 看起来似乎他们在暗处比较安全,但姜永垚肯定会发现阮令齐不见,而过年恰恰是最好找那几件东西的时机,他们天天在四合院待着。 老人戴上老花镜,看到上面写着: 【姜永垚承诺,提供阮令齐稳定工作一份,以及八百元现金,交换白莲胡同姜家四合院暗处两件宝物下落。 阮令齐承诺,拿到以上财物,将该宝物下落告知。】 下面签着两人各自的名字,按着鲜红的手印。 一段时间以来琐碎的细节,如蛛网一样细细密密地链接起来。 好几次关心他屋顶有没有漏水,台风天找人过来加固屋面,办婚事先抢老房装修翻新…… 老人闭了闭眼,轻轻把纸拍在桌上,不见震怒,反而异常平静:“把你们俩知道的,给我从头到尾说清楚了!” 第40章 苏林瑾和姜望对视一眼,在他鼓励的目光中,把阮令齐河姜永垚之间的约定渊源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她逻辑清晰,讲起来条理清晰,至于宝物的来历,和姜永垚给出的物质条件无需他说,老爷子手上那张纸已经清清楚楚。 姜老爷子一言不发,胸口起伏。 “他说,他的寡母因为缺了那八百块救命钱去了……?” “他还来咱们院外找过那逆子?” 苏林瑾能理解这种崩塌感,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瞬间破碎带来的冲击。 听到此人精神不太清醒,老爷子第一反应还是先问人:“人在哪里?安全吗?” “人很好,我们安置在军区大院了,爷爷你放心。”她看了眼姜望,互相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意见,说,“如果我们院子里真的有这几样东西,那肯定得上交给国家,但阮同志现在生活没有依靠,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用这些东西,给他换些下半生傍身的东西?钱也好,工作也好,还有安身之所。” 这些东西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价值,即便要算可能也是天文数字一般的价格。 老爷子看着姜望:“这是你们俩的想法?” “对,我们商量过,希望能安置好他。”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还好,还好老天看我眼瞎,让我看到还有你们是好样的。这事等过完年,你俩让我见见这个姓阮的,我来找人。” 苏林瑾一笑:“谢谢爷爷” 老爷子能找到的人,自然比他们能找的好得多。 姜望表情认真:“过几天,我得去单位报到,瑾瑾的安全就交给爷爷了。” “臭小子!我老头子还照顾不好瑾瑾?” 老爷子笑骂了他一番,最后还是沉下脸来,“这件事情先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过完年先找好接收单位再弄出动静。你们俩也沉住气。先出去吧,让爷爷一个人静静。” 两人回到东厢房。 苏林瑾有些担心:“这件事对爷爷是不是打击很大?” “爷爷经历过更大的事。”姜望抬眼看她,“今天年三十,我们去看看戴师傅和阮令齐?” “好。” 无数人家团圆的夜晚,有的人只能孤身一人,或寄人篱下。 今天的饭菜,张妈准备得很丰盛,中午吃完饺子,厨房就忙活开了,其他人打牌聊天,苏林瑾则收拾了一些昨天做的蛋糕和雪花酥,装了一些宋丽莉做的卤菜,放在提篮里,搁在窗台上,准备晚上带去给阮令齐和戴师傅。 姜琳照例看完书开始帮苏林瑾抄题。 抄下来的题,有难题和大题,也有她做错的题。 姜琳帮她抄的就是那些用来压卷的难题。 “姐姐,这些题我抄都抄不明白,太难了吧。” 苏林瑾笑了:“我也觉得难,这些我答不出,正好送给别人当礼物。” 听见这话,姜望抬头看向她,和她双目相对,她恶作剧一样挤了挤眼,“你说,这个送给陆征是不是比给他钱还让他高兴?说不准他一高兴,连房租都不找我们要了。” 姜望体会着“我们”这两个字在她口中带来的感觉,脸上表情虽然不动,但语气比平常多了一些柔软:“那还是给他钱的好。” 人情两讫。 姜琳把另一本苏林瑾做过标出来的题册递给他:“哥,你有空就帮姐姐抄嘛,她天天做那么多题出来。” 闻言,苏林瑾伸手捏了捏她鼻子:“哼,怎么把我做错那么多题的秘密也说了出来!” 姜望却真的坐下来,拿起姜琳给的题册和本子,认真地开始抄题。 苏林瑾多了两台“错题机”,舒舒服服地靠在一旁看英文阅读。 姜琳看看她,又看看自家哥哥,视线在两人脸上梭巡。 姜望抬眼看着妹妹,脸上写着“你不抄题,准备干嘛?”。 她眨眨眼,对两人说了句:“我去上茅房。”就起身离开了东厢房。 刚才这样,就是妈妈说的“要有眼力界”吧? 妈妈说了,如果哥哥和嫂子在一块儿,要自己找借口让他们单独相处,别杵在一旁,要有眼力界。 她觉得自己棒棒的。 就是这一蹲,她蹲了太久,蹲麻了腿。 宋丽莉问清楚她这是在干嘛后笑出了声。 “妈,我做得不对吗?” “对!” 宋丽莉捏了捏闺女的脸,感慨地说,“你比妈有出息,做得很好。” 人人都说姜琳就这段时间活泼了不少,敢说敢做了,连老爷子都夸她这样好,像姜家的姑娘。 东厢房里,靠着墙做完一整套英语阅读题的苏林瑾,终于抬头发现姜琳还没回。 “这么冷的天,琳琳会不会摔在厕所了啊?” 正在抄题的姜望停下笔:“没事,家里人多。晚上吃完饭,我们坐会儿就能走了,你准备好手套围巾,今天晚上热闹,能看烟花。” 还没等到时间看烟花,倒是先看周娟演了场戏。 姜家的年夜饭没那么多讲究,老爷子也不要求小辈挨个讲吉祥话。 今年的年夜饭有些特别,苏林瑾和老爷子之间留了个空位,摆了一副碗筷,姜望上前倒了杯酒。 他背光而立,身高腿长腰背板直,弯腰倒酒的时候,额发在灯光中扫下一片影子,黑眸在其中映着她的影子。 看着他用自己的酒杯过了碰了碰,仰脖饮下时喉结上下一动,勾出个让人脸红心跳的弧度,苏林瑾心神俱震,一时失语,好像这会儿才确认,他的确是个模样英俊的男人。 姜老爷子碰杯,以茶代酒:“老苏,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过年!” 席开过半,老爷子挨个发压岁钱。 一般人家十五六岁以后就没压岁钱了,即便有其实也不多,毕竟这年头大家都不宽裕。 但姜老爷子坚持只要孩子还没结婚,那就有压岁包,多少不重要,图个好意头。 今年家里多添了双筷子,但少发了一个压岁包,老头很高兴,一边掏红包,一边说:“去年我发四个压岁包,今年发三个,嘿。” 周娟把筷子一放:“爸,明年你指定能再少发俩!说不准啊,后年你还得多发红包呢!” 她一边说,一边掩着嘴呵呵笑,“我们小越和叶小茉那姑娘定下来了,小琰也快了,现在相的那个我看俩人挺合适的。” 说到这儿,姜琰接上了她的话:“明年一定不拿爷爷的压岁钱了,过两天我就让他上门给您瞧瞧。” 说到这里,她半含着炫耀地朝苏林瑾看去,却见她拧着眉正和姜望双目相对。 她刚才完全没听到自己讲的话吗? 袁江河稍微打扮一下,就算比不过姜望的体面,那也能比得过这胡同里的大部分人。 想到这里,姜琰对两天后的约定跃跃欲试。 苏林瑾和姜望对视交换信息。 ——没听错吧,周娟说姜越和叶小茉定下来了? ——没听错,她是这么说的。 ——叶小茉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 ——一定是哪里出了我们不知道的意外。 好不容易年夜饭结束,姜老爷子换阵地回正房下棋,其他人则聚在一起听着广播打麻将。 今天放开了玩,连张妈都带着赌资上桌。 这时,姜老爷子便不动声色地拿着棋子儿对大儿子姜永垚说:“老大,前几年我还在任上,没好好跟老家走动,现在完全退下来,加上今年你们都要办喜事,该回老家走动走动,你就代表我,带上小越和礼回一趟老家吧。” 父子俩面面相觑,只好应了下来。 姜家的老家在冀林,离北燕并不远,开车过去也就一个多小时。 只不过,姜家在当地是个大家庭,散落各处的亲戚非常多。 跑这一趟,少说得两天才能打一个来回。 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是老大,这一直是他的活儿,论办喜事,刚才按周娟说的,办喜事的人里,他们大房要占到两对! 可他还得找阮令齐啊! 过年这几天休息,正好能找人,只有找到阮令齐,才能找到东西。 那东西一定藏在十分巧妙之处,否则不可能躲过那几年,而且也不可能他们住在这里这么多年没发现。 老爷子安排完大房,又问二房:“永森啊,小望和瑾瑾的婚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妹那里已经回话了,说首都饭店的桌三月四月都紧张,五月中后旬可以腾挪开。至于家具那些年后就开工,瑾瑾说不要多,她要留着房里的那些家具,所以我们就打了个新式的衣柜,还做了几个瑾瑾要的‘看书架’。” “新新旧旧的掺和一起能好看么?”老爷子不太满意。 向来男人面前不吭声的宋丽莉说:“爸,我看瑾瑾喜欢那些老家具,到时候我找人一起把老家具养一养,应该也不错。” 老人意外地看了眼这个向来不说话的儿媳妇,想到她家祖上是干嘛的时候,嗯了一声:“那你瞧着安排吧。” 宋丽莉家祖上是专门伺候宫里木料的匠人。 那些精贵木料不用油封,而是由匠人用各种材料擦出木头原有的油分,什么样的木料用什么样的材料,里头有讲究。 到了宋丽莉这一辈,其实这些老手艺已经懂得不多,但对木料的了解还是比普通人强。 姜永森看着媳妇儿今天反常的表现,皱了皱眉想训她,可见老人没反对最后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 这时,姜望推门进来对老爷子说:“爷爷,我带瑾瑾出去看烟花。” “好好好,去吧!多穿点儿。” 姜琳眨眨眼问:“哥,你给嫂子抄完了?” “嗯。”姜望说完,顿了一步,“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不用,你跟嫂子好好玩儿就行了。”姜琳笑得甜丝丝的。 众人看在眼里,心里没一个不暗暗称奇的。 姜望从来在家里话不多,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冷淡如陌路,什么时候这么亲了? 只有宋丽莉知道这其中的变化,她默默在桌下轻轻拍了拍闺女的手背,做得好。 走出白莲胡同,在澄澈的夜空中,零星能听见远处广场传来的鞭炮声。 姜望把苏林瑾的围巾系紧,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我们去过年,好不好?” 第41章 他低头看下来的时候,窄长的双眼里眸光明亮,眼尾微弯,让人生出他此刻深情款款的感觉,苏林瑾的呼吸停了一息。 他怎么能这样! 苏林瑾心想,他什么时候掌握了这种撩人技术?! 让她生出来一种自己思想过于复杂的嫌弃。 想到这里,她拍了拍他的手:“快骑车,好冷。” 姜望当然想不到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她心里能转这么多弯,踩上自行车先去了帽沿胡同。 大杂院是另一种热闹景象。 家家户户在家里吃什么隔壁都能闻到味儿,隔着门就能聊天,比白莲胡同的四合院热闹多了。 还有小孩儿在为数不多的空地上打陀螺,胆子大一点的手持一串鞭炮,一个个揪下来点着炸。 但这些热闹跟西北角里那一间没有关系。 戴师傅那一间里安安静静的,全屋点着一盏灯,他戴着老花镜在灯下做盘扣。 听见门被敲响,他打开看到苏林瑾那张笑脸的时候,着实惊讶极了。 “苏小姐,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这不年三十呢!” “对啊,年三十啊,所以我们来看看你。” 两人进门,发现果然跟他们料想的大差不差,但跟第一次来时来看到的相比好了很多。 整个屋子规整了。 做衣服用的大桌子已经收拾出来,上面的工具井井有条。 苏林瑾给姜望使了个眼色,打开了提篮拿出里头的卤菜和蛋糕,雪花酥:“戴师傅,卤菜是家里做的,这蛋糕和雪花酥是我做的,你尝尝。” 他们准备了两份,这一份摆出来刚好够两三个人吃。 戴师傅有点无措地看着桌上的东西,多年以来干涸的眼睛陡然间涨满了:“你们这……” 他只是给元晴做了好几年衣服而已,怎么就当得起她的孩子如此对待! 他如今潦倒落魄,上回给她做了几件衣服还收了钱! 苏林瑾和姜望交换了一下眼神,笑着说:“我手痒,做了点点心,你就替我尝尝味道。好了,我们该去看烟花了。” 她这回看清了,戴师傅这里统共就两把椅子,他们想都坐下都没办法。 两人正要走,他忽然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苏小姐你的东西。” 他转进隔壁放樟木箱房间,把两套睡衣递过去,“已经做好上了浆,回头穿前洗一洗就行。这料子有点儿糙,回头我用绸子给你做。” 见姜望看过来,苏林瑾连忙往身后一藏:“不用不用,纯棉的穿着才舒服呢。” 绸子当然更好了,可那不是买不到嘛! 关键是,某人不要问! 出了大杂院,他还是问出了她心里咯噔的问题:“你又让戴师傅做了什么?” “没什么。” “那是土布,上回来的时候,你说送我礼物,该不会是用土布做的衣服吧?” 苏林瑾发现这个人脑子真是好用。 明明前后看起来并没关联,可他就是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中间的逻辑,把真相串联出来。 见苏林瑾不吭声,姜望说:“土布我也喜欢。” 谢谢。 可现在她并不想承认。 那是睡衣! 怎么之前不觉得什么,现在一想到就觉得尴尬得要命。 幸好从帽沿胡同到陆家的大院并不远,一会儿功夫两人到了楼下。 苏林瑾咂摸着说:“我们今天直接去陆征那边吧,大年三十我姨妈他们应该自己家里正热闹呢,我们没提前说过来是不是挺没礼貌的?” “听你的。” 话音轻落,姜望已经提着提篮上了陆征家的楼梯。 出乎意料的是,隔着门缝,里面居然漏出光来。 陆征是个节约抠搜到极致的人,两间房中间的小厅,除了吃饭晚上不开灯。 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姨妈家吧? 苏林瑾不解地看了眼姜望,见他眼里也有惊讶,便抬手敲了敲门。 “谁?” 里面响起陆征的声音。 “是我们。”姜望答道。 “年三十你们怎么来了……”陆征嘟哝着开了门。 苏林瑾往里一瞧,嗬,小桌子上居然摆了不少菜,两人正对坐着喝酒! 似乎看懂了她眼中的震惊,陆征补充道:“菜是我买来,他做的,先说好啊,钱总要稍微收一点的,但绝对不会多收。” 年三十啊,这个人还在算账! 姜望推门进去,阮令齐虽然还是一眼看上去跟普通人比有明显的拘谨,但比最早时候好得多了,见两人进来,他回房间搬出来一把椅子。 还把带着软垫的椅子指给苏林瑾:“你,你坐这个。” 短短几天没见,阮令齐没在做饭状态的时候居然也能正常交流了?! “别问我啊,他就是这么突然好的。”陆征摆手,表示跟他无关。 苏林瑾接过了姜望手里的提篮,把卤菜和蛋糕,雪花酥都拿出来。 陆征虽然小气,但看在他们带来的东西看起来不错的份上,拿出了两个酒杯,倒了点白酒进去。 倒的时候还是心疼了:“这可是五粮液啊!” “吃这么好?” “我们单位别的可能也就这样,吃喝上面绝对不亏待我们。” 苏林瑾想起林培淑提过一嘴,陆征起初跟着陆忠干接待,后来因为算账记账特别厉害,被采购要去了。 这种岗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肥缺。 不说别的,想买点什么那都是批发价。 阮令齐尝了苏林瑾做的蛋糕,抿了抿之后,眼睛亮起来:“这个好!” 又尝了块雪花酥,更惊叹了:“这是不是用了牛油?香!嗯,还有一种糖,比麦芽糖轻软。” “对。” 阮家果然阔过,连牛油都知道! 更让人吃惊的是,阮令齐就像美食家,尝一下就知道大概的配方。 陆征对她居然能弄到黄油觉得惊讶。 苏林瑾笑眯眯从口袋里掏出错题本递过去:“你也有新年礼物,来。” 这是她这段时间做错的题,还有从真题里摘出来一眼看过去就不会的压轴题。 过年休息好几天呢,陆征当然能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帮她把题都解出来。 果然,陆征看到错题如获至宝,翻了翻:“这么好的东西,真给我?” 啧啧,人类的悲喜真的不相通,苏林瑾面露可惜:“当然不是送给你,这可是好多人的心血成就呢,只是借给你看几天。” “没事,我可以抄下来!”陆征两眼都泛着光,这下五粮液也舍得了,“坐下碰一杯!” “你怎么不在我姨妈家过年啊?” “去过了呀,婶娘和叔叔招待我吃了年夜饭,吃完我就回来了,阮大哥做饭更好吃。” 好你个陆征,终于说出实话了,就是贪图阮令齐的手艺! 另一边,姜望正在对阮令齐说:“你的情况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年后就找这方面的专家接收,希望能给你争取个好的待遇。” “待,待遇……”他又像看救命稻草一样看着苏林瑾,“我以为是你们买下那几样东西。” 苏林瑾摇头:“这种东西是国宝,我们哪能要,你现在没工作没房子也没钱,最好还是用这些国宝换来些能让你过好生活的东西。” 几百上千现在看看是很大一笔钱,可过几年呢? 阮令齐嘴唇哆嗦了一下,忽然站起来抢到苏林瑾跟前跪了下去,就要磕头:“谢谢你!谢谢你们!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苏林瑾被他的大礼吓了一跳,姜望已经上前,一把将他搀起来:“坐着吃饭。我们不保证一定能给你解决问题,但是一定会尽力。” “对。”苏林瑾接住他的话,“万一要是专家说他们也没办法做主。”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姜望说,“那我们先出钱买下,等以后环境好点儿了,博物馆或者研究所能收去的时候再说。” 她不是不喜欢占便宜,可不占这种便宜。 阮令齐捂着嘴哭了一会儿,用力吃着蛋糕,然后默默和姜望碰杯。 两人坐了一会儿,苏林瑾看姜望脸已经红得像只煮熟的大虾,顿时心感不妙:“行了,我们得回去了。” 酒后骑自行车,这也是酒驾。 其实她也有点喝上头,但冷风一吹就清醒,看姜望一言不发红着脸,应该是真的喝多了。 “喂,你要不要紧?” “不要紧。” 苏林瑾摇头,喝成这样,越是说自己清醒的人,往往越糊涂。 抬手看了一下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十点钟。 街上行人寥寥,万家灯火中,远处广场的烟花零零星星照亮夜空。 苏林瑾忽然感慨,她穿进来已经两个多月,已经很少再记起上辈子的世界,上辈子的生活。 “苏林瑾,这段时间,你过得开心吗?” 姜·煮熟的大虾·望忽然问道。 他很少直呼她全名。 苏林瑾抬眼看去,只觉他此刻眼神分外认真。 她想了一下,心里的答案简简单单:开心。 于是她点点头:“开心。” “苏林瑾,你想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什么意思啊?” 姜望红透了的脸对着她,幽深的瞳仁能映出她来,他言简意赅:“就是,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希望另一半怎么样?” 这问题姜望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问她的,苏林瑾想,他果然喝醉了。 趁着他醉,她有些放飞自我:“生活嘛,有钱有闲,至于另一半啊……”她上下梭巡着姜望颀长的身材,嘴里开始跑火车,“得有腹肌,188和18满分,长得帅,啧啧,然后只对我好,赚的钱只给我花。” 苏林瑾没看到,姜望在听到188和18的时候,嘴角僵硬了片刻,她还在继续发挥,“总之,就是出得厅堂,入得卧房!哎,说了你也不懂。” 童子鸡懂什么? 第42章 走过宽阔的大路,转进白莲胡同前,先要转一条小路。 或许因为两人身上带着肉香,从树影里蹿出一条大狗,朝两人狂吠而来。 眼看着那狗就要到面前,苏林瑾来不及尖叫,猛然落入一个怀抱。 她没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听自行车摔在地上清脆的车铃铛声,紧接着抱紧她的人一脚踩飞路边的碎石屑,那些碎石发出飒飒声飞溅出去,它发出了一连串害怕的呜咽声。 “没事,它走了。” 狗吠声远了之后,姜望低下头对她说。 苏林瑾扭头,见那只狗果然耷拉着耳朵和尾巴,悻悻地背着他们跑远了。 姜望的怀抱带着些酒味,跟她想象的一样,坚实有力。 刚刚被他抱着躲闪的感觉,让她有点眩晕。 晕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狗跑了,她还缩在姜望怀里! 姜望把狗吓退之后,护着她后背的手就第一时间放了下来,苏林瑾轻咳一声后退一步:“谢谢。” 童子鸡同志真的很君子啊,她不该在他面前说那种话。 “没事了。” 苏林瑾再看过去,觉得他脸上的红似乎褪得已经差不多,不禁有些心虚,便试探道:“你酒量是不是不太好啊?” “平时不喝酒。”姜望垂眼看她,“纪律规定,不可以喝酒。” “哦。那你刚才是不是喝晕了?” 姜望脚步微顿,看她小心谨慎的样子,瞥向另一侧隐下唇边的笑意:“嗯,今天喝晕了。” 然后不出意外,把她放下了心里大石头的样子收入眼中。 回到四合院,大房和二房已经各自回家。 姜老爷子不守岁,两家各自守岁吃凌晨的饺子。 苏林瑾回到家后就把自己关进东厢房。 姜望在门上敲了敲:“我的礼物。” 完蛋,他居然还记着礼物这回事,所以到底刚才喝没喝醉啊?! 他坚持地又轻轻敲门,苏林瑾心里有鬼,这敲门声听在她耳朵里放大了许多,大到她害怕吵醒爷爷。 “你没睡,我知道。” 怕了怕了。 苏林瑾咬牙挑出戴师傅做的那套睡衣,拉开房门,从门缝里把衣服递了出去。 他拿到衣服,在门外打开看了会儿,说:“等天暖和了我就穿。” 你穿不穿的管我什么事…… 苏林瑾下定决心再也不信他说什么喝多了,喝多了的人根本不会记得问她要礼物! 再一想到之前自己嘴瓢说过什么,她恨不得原地消失! 姜望拿到衣服,听着她在门内焦躁地转圈圈,淡笑着回到正房,将和阮令齐谈妥的情况,汇报给老爷子。 老人沉默了片刻后,长叹一口气:“年后咱们把这件事办了,专家爷爷来找,要是真跟瑾瑾说的那样暂时不收,钱,不用你们出爷爷来拿。” 姜永垚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没给,害得人家老母不治身亡,在姜老爷子眼里,已经背上了一条人命。 老人半生戎马,一生正直,最看不得草菅人命这种事。 他是姜永垚的爸,儿子犯下得罪,他来偿。 “没事,我们有钱。”姜望看着陡苍老的老人说,“那爷爷,我去睡了。” “明天你跟瑾瑾一起陪我去看刘炳胜。”老人锐利的目光看着他。 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孙子,但他还是悄悄长成了能顶天立地的男儿。 姜望表情一僵:“爷爷……” “哼!以为我不知道你悄悄干了什么?”他又叹了口气,“你别多想,我就是这段时间想来想去,对你亏欠太多了,有些人情该爷爷来承担。你去睡吧。” 姜望闻言,转身回了隔壁的房间。 老人这一晚很晚才睡。 自从任大山查完自家的丑事之后,他一直没勇气多想想姜望。 更确切地说,是不敢。 他的确一直不喜欢这个小孙子。 起初是因为他那恃才傲物的二儿媳,后来则是因为这个小孙子没了妈以后,不爱说话了。 跟人见人爱的姜越一比,自然而然地被忘在脑后。 再后来,他当兵去了。 他硬是没有去问这小孙子在哪里当兵,更没有找人照顾一二。 大头兵是那么好当的么? 辛苦一年就知道哭爹喊娘回家求饶了。 他一直没等到这个小孙子求到自己面前。 任大山说得对—— 你就是贱! 你以为他一到前线吃了苦会回来求你,嘿,人家自己混上去了,升得比你想的快! 你以为他不爱说话,嘿,人家只是不爱跟你说话! 当老爷子心情复杂地躺在床上迟迟不入眠的时候,姜家大房一家四口也同样睡不着。 姜永垚幽幽跟周娟叹气:“爸怎么突然要我回老家啊……这么一来阮令齐可能饿死冻死都来不及找到他人。” 周娟的三角眼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冻死了也好,等老爷子死了这房子最差也该分我们一半,到时候大不了给二房点钱,拿到房子还不是随便扒?”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那东西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怕个什么劲?我才烦呢,咱们把话这么给介绍人回过去了,万一叶家不信呢?要是叶家跟咱爸宠苏林瑾那样宠小叶,岂不是得罪狠了?” “你真是庸人自扰!不是研究透了么?那姑娘的爸好面子,在家一言堂,那姑娘的妈本身就做妇女工作,你还不了解?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指定拿捏住了!” 姜越则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万一叶小茉跟他鱼死网破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她一个姑娘家,只要爸妈让她嫁,她只能嫁。 他要做的就是,咬死了那些事已经发生过! 其他的,管他呢。 反正苏林瑾已经争取不下来了,他要做的就是娶一个家世比她强的,让所有人知道可不是她瞧不上他! 一墙之隔的姜琰没有发愁,只是因为太期待了睡不着。 袁江河会穿什么衣服来? 他穿那件中山装扣上风纪扣的样子,跟姜望穿制服比绝对不磕碜。 那她穿哪件配啊? 她想到睡不着,索性跳下床开了电灯,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放到床上开始比划。 苏林瑾那些衣服都是闷闷的,她明天就穿艳一点,这样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红色毛衣,酱红色棉衣,怎么搭怎么好看,就这么定了。 年初一,按姜老爷子的安排,众人白天各自忙拜年,晚上才到四合院汇合。 他吃过早饭,筷子在桌上点了点:“你们俩待会儿换上像样的衣服,跟我一道先去任家,再去刘家。” 姜望放下碗,凝视着老人:“爷爷,不如让瑾瑾在家吧?” “狗屁!说得什么胡话?”老爷子捞起筷子朝他砸去,“你怕瑾瑾知道什么?我都不怕丢脸!” 苏林瑾当然知道任家,可刘家从没听老人说过,便问:“爷爷,刘家是谁啊?” 姜老爷子摸摸胡子,看了眼姜望,冷笑着说:“小望的领导。” 老爷子的语气充满了挖苦,而且她瞧着姜望的表情,不像是要去看领导的忐忑不安,倒像是要去丢脸一样。 三人先到了任家。 任家很热闹,任大山子女好几个,今天除了两个女儿,几房子女连带着孙子辈都聚齐了。 还有几个老同僚,已经比他们先到场,把任家院子挤得满满登登。 姜老爷子一到,就有不少人凑上前来: “哟,这是你那孙子和孙媳?早就听老任说起了,说你说了个好孙媳。” “老苏的孙女,如今是我姜家孙女了。” “嘿,数你厉害!” 走进正房,任老爷子正在那摆谱:“今天你们无论如何,尝尝我那双胞胎外孙跟老姜孙媳那学来的点心,我保管啊,你们都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回尝!” “老任,可别跟这帮子人说!回头我家接待不过来!”姜老爷子佯装动气。 这时众人都向他们看过来,任大山便给他们一一介绍。 这里有些人,是苏林瑾看新闻时才会看到的名字,这会儿全都盯着她和姜望看。 尤其是姜望,今天穿着制服,一进场就给所有老干部们一一行了军礼。 “好小子!老姜,你这是藏着掖着多久了?” “我去,你什么时候有了个正团孙子?” “孙媳真是老苏的孙女?好么,好事儿全叫你家给占了!” “老姜你不地道啊,怎么着?藏这么久是怕我抢你孙子?” “都别说了,快尝尝吧,晚了就一块儿都没了!” 姜老爷子往年不主动向上拜年,哪里想到今年只是主动一回,收到这么多恭维? 还是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的恭维! 说感觉不好那是假的。 他清了清嗓子:“好饭不怕晚嘛,这不今年孩子定下了,过年也在家过年,我才有机会带出来嘛!” 在场都是人精,多少听过一些姜家二孙不像话的传言,如今眼见为实才知传言荒谬。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起爱才之心,当下不少老人把姜望捞到一边问话。 苏林瑾大大方方地应和着长辈的问候,任老爷子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又朝着姜老爷子感慨:“还得是你有福气,这不相当于多个孙女啊!婚事什么时候办?” “正是呢!”老人拍大腿,“以后他俩有了孩子就姓苏,给老苏家留根苗。” 闻言,苏林瑾看了老人一眼心里多少有些惊讶。 在家里说起的时候,她认为那是一种态度,最后是不是当真其实全看到时候的情况。 但在这种场合说出来,那差不多是昭告天下的意思了。 果然,众人听了无不动容。 三人在任家逗留了一个多小时,便摆手谢了留饭,一起去下一场刘炳胜家。 坐上车,姜望又一次提议:“爷爷,刘军长家,瑾瑾就不用去了吧?” 老爷子挖苦:“怎么?你是怕刘炳胜那老家伙吓到瑾瑾?还是怕他说出什么来,被瑾瑾知道了不好?” 第43章 姜老爷子话音落下,姜望默然:“不是那样。”窄长的眼向苏林瑾看过来,“刘军长说话比较粗。” 苏林瑾:懂了,会骂你的意思。 刘炳胜虽然还未正式退职,但工作上已经退二线,过年自然回家过。 他平时不住组织分配的市区房,而是习惯了从小生活的北燕郊区。 车开出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刘家的院子。 跟北燕城区的紧凑和热闹不同,这里山清水秀。 刘家的院子,后面背山,前门望水,旁边挨着大片的农田。 真是一派农家田园风光。 姜老爷子还未下车,已经笑着跟苏林瑾说:“这里好,回头我问问小刘他这儿还有没有没人住的小院儿,我借来住住。瑾瑾你说这里怎么样?” “好!这里空气好,对爷爷的身体有好处!” 听见他们说笑,姜望没有搭话,他脊背板直,双目凝视前方院门,腮帮子微微绷紧,流露肉眼可见的紧张。 苏林瑾暗暗好奇,他在任老爷子家那么多老干部面前进退得宜,怎么偏偏在顶头上司面前如此拘谨? 刘家的木板门形同虚设,姜老爷子轻轻一推就开了,他带着俩人长驱直入,边走边说:“老刘啊,你这地方好啊!” “小刘”又变成“老刘”了,爷爷,你也深谙社畜哲学啊。 院子里面是一排平房,中间一间门打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出来打了个照面,恭恭敬敬地对姜老爷子行礼:“姜同志好!” 他视线往后落到姜望身上,哼了一声,然后转身甩开门进去。 黑皮肤,光头,这就是刘炳胜。 苏林瑾往上看了一眼,姜望正看着那道门,尴尬地抿着唇。 她不禁心里暗笑。 书中写到他时,特别描写男主崛起过程中向姜望请教和求助时,总是一笔概括地带过,写他如何“清冷的眼神”,“不苟言笑”,“只说一字”,力图刻画出这个寥寥几笔的大佬是如何运筹帷幄,惜言如金。 万万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吃瘪的时刻。 姜老爷子乜了他一眼,随着刘炳胜的脚步进了里面。 这屋子里砌了个很大的炕,烧得整间屋子暖洋洋的。 炕上摆着炕桌,刘炳胜已经坐在一侧,屋里只一个织着毛衣的大娘,热情招呼他们坐下:“我们家老刘说今儿有老领导来,一早就盼着呢,你们炕上坐,我去收拾收拾。” 北方人待客豪爽,她说“收拾收拾”,那可不是真去收拾忙活,而是准备午饭。 姜老爷子摆手:“大妹子别忙活,我们坐坐就行。” “中午吃饺子,不麻烦!你们不来我们也得吃不是么?”大娘拍了拍围裙走了,把整个屋子留给他们。 刘炳胜瞪着姜望:“姜望你愣着干嘛,快把你爷爷和你媳妇儿请上炕啊!” 姜望忽然看向她:“瑾瑾,不如你去帮刘婶?” 他从来不让她去厨房帮忙,苏林瑾有些意外。 但转念又想,可能聊的话题不适合让她旁听,就答应道:“好。” 厨房就在隔壁,刘婶已经开始和面,见她进来忙不叠地让她坐下:“姑娘你别动手,弄脏了你衣服可不好洗。” 她见苏林瑾身上的外套说不上来是什么,可看着精贵,便递过来一条围裙。 “那好,我等您和完面一起包,我不会包,刘婶您教教我。” 刘婶打量着她:“姑娘你是南方人吧?口音像是南方的,好听。听说南方吃米不吃面,这个你当然不在行,待会儿婶子教你。” 一墙之隔。 姜望扶着姜老爷子:“爷爷,我们上去坐。” 老爷子指着墙壁对刘炳胜介绍:“刚刚那是我孙媳苏林瑾。” 刘炳胜看着老爷子,从嗓子眼里憋出来一个嗯字,然后继续瞪着姜望:“臭小子!你媳妇好是好,就不能晚两年娶?” 刘炳胜嗓门大,隔着一道墙声音清清楚楚传了过来。 正看着刘婶和面的苏林瑾一愣,为什么要晚两年? 刘婶小声:“你别理我们家老头子,净胡吹呢!” 墙那边,姜老爷子也在追问:“怎么着这是?” 本来也没想来找刘炳胜。 他在任的时候,跟他没什么交集,更何况现在一个退了,一个退二线? 但任大山意味深长地让他务必找刘炳胜好好聊聊,这胃口吊得,他能不不找吗? 除了过年,他也找不出其他合适机会,来找一个没什么交集的老同僚。 “你问他自己!”刘炳胜一脸火气,呛声呛气。 姜望板板正正坐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就是不说话。 “来了来了,又给我来这套!我真是倒了几辈子血霉摊上你这么个混蛋!”刘炳胜稳定发挥,滔滔不绝,“就差半年啊!你只要再等半年给我提什么结婚,我管你要娶个多大年纪的,18也好,28也好我都给你批,你可倒好,非要这个节骨眼娶!” 他停下来喝了一大口水,“姜同志,你不知道他干了啥吧?你要知道了非给我把他打残不可!嘿,多少年了,整个军区就那么一个名额送苏联去做联合培养,他非要这节骨眼上娶媳妇儿!打结婚报告,嘿,媳妇儿不到20可真有脸!” “要不是他整天在那破山里给我猫着,我还以为他犯浑怎么人家姑娘了捏?!还跟我说啥?必须结婚一天也不能等,这苏联不去了,还要转业!把我给气得,第二天我就打了退二线报告!我还有什么好干的?本来能培养出一个老子能吹一辈子的苗子,好了,现在我啥也没了,他滚回北燕了,我还干个屁啊我!你就那么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啊?你个兔崽子!” 刘炳胜的输出情绪始终高亢,波澜壮阔。 姜老爷子则听得从平静,到震惊,再到尴尬。 一张脸瞬息之间变了三变。 墙那边,苏林瑾不太懂刘炳胜口中这些机会的含金量,可长时间的沉默,让人能判断出来,去苏联是非常难得的机会,而姜望在这个筛选的关键时刻,为了那张结婚申请报告,直接放弃了。 书中没有写他的职业路线,但从男主和别人之间的交谈中可以推测,姜望的确应该有一段留学经历。 她大概知道,这年头能出国留学都是国家定向培养的人才,十分难得。 可是现在这么看来,这段经历已经抹杀了。 苏林瑾心里莫名乱了片刻,如果他因为放弃这个机会改变了未来的人生,那实在没必要。 她现在办完了所有手续,原则上姜望帮她的也都帮到了。 至于他想搬出那个家——他都去苏联了,可不就直接达成了? 于是她解开围裙走到隔壁。 她进门的时候,刘炳胜正对着厨房方向的那堵墙,眼里“红颜祸水”四个大字昭然若揭。 冷不丁本尊出现,悻悻然收回来。 姜老爷子哑声:“小望,是真的吗?” 回答他的,是姜望的沉默,以及刘炳胜的阴阳怪气:“你看他敢说不是吗?” 苏林瑾推开门,对着刘炳胜问:“那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结婚报告也才打了一个月,如果像他所说的那样还有半年等待期,那么现在应该还有时间。 “什么意思?”刘炳胜和姜老爷子异口同声。 “如果还来得及,我们也可以先离……” 话还未说完,姜望斩钉截铁打断,“不要,我不去苏联,我就在北燕,这样很好。” “你个臭小子!”刘炳胜大骂了一句后,转过头看向苏林瑾,“你不错,是个识大体的。” 他叹了口气,“来是来不及了,但你能有这个心,说明他也没看错人。” 冷静了一会儿后,他讪讪地找补,“我可不是要拆散你们的婚,我就是气不过!” “是挺可惜。”姜老爷子的确被这个真相打击到了。 心里暗暗骂任大山,怪不得表情那么怪,让他一定要找刘炳胜聊聊。 能被送去苏联培养,回来直接职位能升两级,这是完全不需要像姜望之前那样用血肉来拼的机会。 绝大部分人,一辈子碰不到这样的机会,这可是一步登天。 捡了漏的人不定多偷着乐呢。 扪心自问,如果姜望当时能跟他商量商量,他不会同意由他来娶苏林瑾,而是会坚持让姜越娶。 可他怎么就想不通不去了? 这是随随便便想放弃就放弃的机会吗? 老爷子看着苏林瑾,又看着姜望。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俩孩子上一次见面都还是小孩儿呢,懂什么呢? 也只有缘分可以解释这一切了。 他长叹一声。 姜望端坐着向苏林瑾看过来:“我是深思熟虑过才提转业的,并不是光为了结婚。现在和平年代,除了带兵还有更多报效国家的机会。所以我不觉得错过很可惜。” 刘炳胜看着两人,也跟姜老爷子一样,叹了口气。 “爷爷,刘叔,不要为这个机会可惜。我会在新的岗位干好,请你们相信我。”姜望对着刘炳胜微微鞠躬,补充道,“如果我能干,不会因为放弃了这个机会就一蹶不振了,真要是这样,说明我根本接不住这个机会。” “行啦,儿孙自有儿孙福,炳胜,就让他自己定吧。” 刘炳胜还能怎么样?送苏联的名单都递上去了,天王老子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你可得好好干,你要不好好干,小心我拿皮带抽你!”他硬声硬气地说。 刘婶端着饺子出来,打断了屋子里的对峙:“来,尝尝我做的饺子,馅儿听苏姑娘的,我添了点虾皮儿,闻着是更香一点。” 刘婶做了茴香猪肉和鸡蛋韭菜两种馅的饺子,勉强把话题转移到了吃上面。 回程的路上,姜老爷子沉默了,好山好水也不感叹了,看着前挡风玻璃发呆。 说放下容易,真的放下可不容易。 人都是俗的,如果这些风光名利没有来过,还可以大方潇洒地吃不到葡萄说酸。 可要真的触手可及过,就难免患得患失。 苏林瑾则在思考,他还有哪些人生的坎,是不是提前避开了能弥补他这次的损失? 姜望忽然伸手覆上她的手:“当兵的理想我已经实现了,你不用为我可惜。去军校我能做的事更多一点,工资提起来也会快一点。” 他什么意思? 似乎明白她心中疑问,他说,“有钱有闲,我想有更多时间陪你。” 别人都不会知道,上辈子他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去苏联培养回来,看到姜越和她已经结婚。 那个冬天,他得了很重的肺炎,久久不愈的病灶后来演变成肺癌。 现在他想,这一世他一定会健康地活着,陪着她。 第44章 坐在一旁的老爷子眨眨眼,看清了两人正手心贴手背。 老头立刻回正脑袋,目视前方,口中还在惋惜:“下次这么大的事还是要跟家里商量,你不跟你爸商量,总可以跟我商量吧?臭小子!” 苏林瑾用口型说:“可以了。” 这随时入戏的本事,你要是用在别处,还不得上天啊? 姜望轻握她的手,也用口型回:“等等。” 姜老爷子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老脸羞得往车窗外看,清了清嗓子说:“下午你们送我去见那个阮……” “阮令齐。”苏林瑾说着,终于抽出了手。 大年初一,陆征跟着林培淑一家出去走亲戚。 两人虽有钥匙还是敲了门,阮令齐隔着门警惕地问:“谁?” “是我们。”苏林瑾隔着门说。 “太好了,我今天做了花生糖,给你尝……”阮令齐一边开门一边说,在看到苏林瑾身后的姜老爷子之后,啪一声重新把门关上,“苏,苏同志,那是谁?” “是我爷爷。之前跟你说过,帮我们找专家的人是我爷爷啊。”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说,“你先让我们进去再说。” 半天后,门终于开了。 阮令齐远远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用眼睛瞥着门口,像随时准备逃跑的兔子。 苏林瑾见状,把他带进厨房分散他的注意力。 姜老爷子没想到这人的情况这样糟糕,皱着眉问姜望:“他这种情况,能跟专家正常说话吗?” “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之前更糟。”姜望看了眼厨房门口,“只要瑾瑾在现场,他情绪状态就还稳定,能正常交流。” 说话间,苏林瑾带着阮令齐出来了。 后者还是怯怯的,躲在她身后不敢用正眼看姜老爷子。 苏林瑾像对双胞胎那样柔声说:“我们说好了不是么?这才见爷爷,后面还有专家,难道专家来了,你也不说?这几件东西的来龙去脉你最清楚。” “可是……我害怕。”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都是人,两只眼睛一张嘴,你把他们想成青菜胡萝卜土豆就行了。” “好,我试试。青菜,青菜,青菜,嗯,我不紧张了。” 被想象成青菜胡萝卜土豆的姜老爷子默了默:“……阮同志,那几件东西确定还在白莲胡同的四合院里?” “只要你们没有把房子扒了,那就还在。”阮令齐目光看着别处,笃定地说。 “爷爷,你是不是怕光凭说那两件东西在我们家,专家不愿意来?” 老人点头:“是这个理儿,没看到东西怎么信呢?” “如果一定要看到实物,阮令齐,之前我们答应你的事还是作数,今天我们长辈也在场,做个见证。” 后面一句话,是对阮令齐说的。 阮令齐低头敛眉:“我信你。” 姜老爷子看着他明明四十多岁的人了,行事说话却像孩子一般,心知他过去受了不少苦,耐心问道:“你把姜永垚跟你说过的话,答应你做的事,一一说来给我听。” 苏林瑾依然柔声鼓励:“爷爷就跟包青天一样,你把事情来龙去脉讲给他听。” 阮令齐信任地朝她点了点头,不敢看姜老爷子,转过去面对墙壁,把之前给他们讲过的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 这一次他口齿清晰,叙述得更详细,很多细节姜望和苏林瑾也是第一次听说。 姜老爷子听得心口疼:“你说,你在爱国食品厂的收入,要交给姜永垚三成?” “对,姜同志说这工作是他拿了东西去换的,花了钱,这些钱要慢慢从我工资里扣,跟旧社会的时候花银子买官一个道理。” 姜老爷子一听就知道这中间是什么把戏。 这食品厂多半跟他们电子厂有什么业务上的合作,他作为书记略微倾斜一些条件就够食品厂省下不少成本,塞个把人进去,不过是利益交换。 一般的工厂临时工每月工资也就二十多块,姜永垚这么一来,实则阮令齐每月只能拿到十几块,要不是食品厂总有报废的食品原料分给员工,他和生病的老母吃饱都成问题。 就算转正,一级工资也就三十多块,远远不够给他老母攒钱看病。 这个不孝子就缺这几块钱?! 这可是人家用来续命的钱! 苏林瑾见老人脸色不对,推了推姜望:“你给爷爷顺顺气。” 看着老人的背,姜望陌生又笨拙地伸手出来,回想苏林瑾做过的动作,在他背上轻轻推起来。 姜老爷子疲惫摆手:“我没事。”又问阮令齐,“那令慈去世前,你急用钱的时候找过他吗?” 阮令齐闻言顿时嚎啕大哭,四十多岁的人哭得像孩子一样:“找,找过,我旷工……找到白莲胡同,他说,他说没有钱给我。” 原来他找来过白莲胡同! 姜老爷子铁青着脸:“这畜生不是答应了你么?你有契约在手上,他不认?” “他说得等他拿到院子,否则我告诉了他位置在哪里又有什么用。一天见不着东西,他就一天不会给我钱。” “他这是等着我死,好翻那房子呐!”姜老爷子伸手在桌上重重拍落,桌上装着花生糖的碟子跳了跳,发出连串的哐当声。 这笔买卖姜永垚稳赚不赔。 每月从阮令齐头上刮一层,等拿到东西了才拿去换钱,稳赚不赔。 唯一需要付出的成本,就是好好哄着姜老爷子,好拿到这房子的所有权。 老人很快想到当初大房对苏林瑾这门婚事的主动,目光悚然看向苏林瑾:“还好当初你没选姜越。爷爷差点害了你啊!” 恐怕当时这么主动,这背后的目的,也是为了四合院。 如今想来,让人不寒而栗。 姜老爷子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苏林瑾,手指颤抖:“你们俩安顿他花了些钱吧?这些钱一半你们拿着,另一半,先交给小阮同志,谈不上补偿,只是这段时间理应由我们姜家负责,算我欠的。” 子债父偿。 姜望看了眼苏林瑾,伸手推回去:“爷爷,我们有钱,而且阮同志住在这里我们没花什么钱,我们的朋友也很欢迎他住在这里。” 陆征的记账一天一变。 从最初的样样记账,进化到现在连房租都象征性只收两块钱一个月了。 他们的反应都在姜老爷子预料之中。 他没继续跟他们推来扯去地谈钱,只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专家他是非找不可,而且必定要找来能解决问题的,这债不能由孩子们替他还。 离开陆征家走了没几步,阮令齐忽然又追上来叫住苏林瑾:“苏同志,我还有话跟你说。” 姜望蹙着眉看苏林瑾走回门口,正要跟上去,只听阮令齐低声说:“就是你们之前说的,我,我可以先把东西取出来,我信你们。” 苏林瑾闻言顿住,扭头看向姜望,两人视线交错,瞬息之间交换了各自的惊讶。 几乎是同时,她郑重地对阮令齐说:“我们上次说的还是算话,钱我们先垫给你,等鉴定结果出来……” “不用了,我信你。” 回家路上,姜老爷子倏然静下来。 亲耳听被害人讲述,冲击力完全不同,他胸口泛疼。 “分家。”在快到白莲胡同的时候,老人哑声说。 苏林瑾对分家不意外,老爷子能忍到现在已经不容易。 以她对老人这火爆脾气的了解,在发现周娟长期从公账上薅钱起,就会撤掉她的管家权。 “爷爷,咱们之前不是说了么,她昧下的钱我们得想办法要回来。钱我都找人算好了。” 姜望挑眉:“什么时候算的?” “你忘啦?我把那本帐当成题集拿给陆征了!” 这是她近期办得最得意的一件事,普通人头痛的记账和查账,在陆征这种顶级处女座眼里,简直是宝藏。 他不光查出了所有周娟账本中的逻辑错误,比如前面记着路边摊买的,最后却又补充退换货费。 还把作重要的价格都查了个底儿朝天。 他比照首都饭店的采购单,每一项精确到分,把批发价和零售价列支在最后,还讽刺地做了一列差价。 总额说出来足够让老爷子心脏病再来一次。 所以,苏林瑾胸有成竹地说:“分家也要等这笔账算完再分,爷爷你说呢?” “好!”老人长长地呼了口浊气,“回家。” 今天年初一,除了被他安排去老家的姜永垚和姜越,其他小辈们就都该过来了。 三人推开门,果然西厢房里已经来了人。 张妈迎上前来,把老爷子搀扶进去,同时小声给他们说:“姜琰带着对象来了,周同志有点儿不太高兴呢。” 苏林瑾给姜望使了个“走,跟着去看看热闹”眼色。 能让周娟不痛快的事,可太喜闻乐见了。 推开西厢房门,姜琰热情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给他们介绍:“你们可总算回来了!瞧,这是我对象袁江河,喏,这是我堂弟姜望和我堂弟媳妇苏林瑾,他们婚事还拖拖拉拉没办呢,我都怕他们比我们办得还晚!” 袁江河? 怎么跟书里写的不一样啊。 苏林瑾分明记得,姜琰嫁的那人姓黄,长相低调朴实,但事业发展稳中向好,后来是一家绣品厂的一把手,生意一直做到欧美市场。 看这一段的时候,她还很有些替原主不平——凭什么磋磨她的人,能过得平安顺遂? 姜望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前面。 眼前这个手上挂着对象的男人,正对苏林瑾露出感兴趣的眼神。 真的太碍眼了。 第45章 姜琰带着袁江河在老爷子面前亮了相,心情美好,拉着姜老爷子娇滴滴说:“爷爷,到时候你可别偏心哦,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别厚此薄彼呀。” 这话就差问老人,爷爷你给我多少陪嫁啊? 姜老爷子疲倦地摆手,往正房去:“有有有,该有都有。”走到一半,转身对苏林瑾招招手。 姜琰扯着袁江河,拧着他袖子小声嘀咕:“瞧那样,就是偷偷塞钱呢!我才是姓姜的,真不知道爷爷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话就连横惯了的周娟也不敢讲,她拉了拉闺女:“你小点声。” 一边,姜琳细声细气地说:“那不一样,琰姐你是嫁出去的,我嫂子是娶进来的,哦,也不对,是我哥嫁给我嫂子。” 姜老爷子的确透露过,今后苏林瑾和姜望的孩子得姓苏。 袁江河听得一头雾水,问:“刚刚那个是你弟媳妇吗?” “哼,什么弟媳妇,是祖宗!” 周娟拧她:“姜琰!” 这时节天色黑得早,天黑时,姜永晶也携家带眷地来了。 姜琰小声地对袁江河说:“瞧见没,我们家姑奶奶都是年初一回娘家的,到时候你们家可别拘着我。” “真的假的?” “喏,我姑姑这不就来了?” “死丫头你又胡吣什么?”周娟隔着衣服拧了她一下,“你姑母也就是今年来得早。” 她心里也打鼓呢。 姜永晶婆家是个还没分家的大家庭,老太太当家,一向守规矩多得很,姜永晶平时最多周五过来,过年的时候从来不会年初一过来。 这让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姜琰笑眯眯地带着袁江河到姜永晶面前晃了一圈,带着他“姑母”,“姑父”地叫了一圈人。 姜永晶没想到今天家里有娇客,有些措手不及得掏出个备用红包塞过去。 “姑母,我对象不错吧?” “不错,模样很周正。” “那当然!我挑的!” 到了晚上开席,姜老爷子脸色已经如常,姜永垚和周娟互相递了个眼神,开始互相递话。 “爸,今年要是不出岔子咱们家三个孩子办喜事,虽说您坚持四合院不翻修,可该又的准备还是得有嘛,刷个门窗什么的,还有得好好彻底打扫一番。” “你说的是,门窗可以刷刷,打扫……” “打扫您不用担心,我们这么多人呢,分担一下几天就干完了。”周娟兴致勃勃,“您看着天花板还有那墙角,咱们还是得等开了春稍微收拾收拾,这样风水也好。” 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行,你们辛苦,这些爬高的活儿就都交给姜望干,他个儿高。” “爷爷,个儿高的还有我对象呢!他可有一米八!” 周娟表情缓和起来,总算有一处他们家没有落于下风。 姜老爷子看了眼袁江河,又看了眼姜望。 他是侦察兵出身,桌上这点动静都在他眼里。 姓袁的这小子眼神飘飘忽忽,一有机会就往苏林瑾脸上飘,被姜望都快瞪成筛子了还不知死活。 他对自己这个大儿子真的彻底失望。 不走正路,子女也没教好,弄来这么个丢脸玩意儿当宝贝女婿,瞎了眼! 可转念一想,自己也眼瞎了好多年。 “不用。你是嫁出去的姑娘,都隔了辈儿了姑爷不用操持这里的事。” “爷爷你就是偏心。”姜琰嘟嘟哝哝。 周娟只能出声骂她:“一天到晚胡咧咧。爸,你可别跟孩子一般计较!” 失望到极致,哪里会计较? 姜老爷子摆摆手,低头喝酒。 姜永晶不失时机地看了苏林瑾一眼,两人配合着由苏林瑾拿走酒杯,她劝道:“爸,你忘了医生说的了?不能喝酒!” “过年也不行?” “不行!” 姜望拿出来一个琥珀色的酒瓶,给老爷子重新倒了一杯:“爷爷尝尝这个,首都饭店自己泡的药酒,度数低,还活血。” 这是从陆征那里顺来的。 闻言,姜永晶松开了手。 张建民拿过酒瓶闻了闻:“嗯,是这个味儿,以前陪领导接待的时候,首都饭店就上这种酒,劲儿不大喝了对身体还好。可是稀罕的好东西啊!” 一时话题被转移开,桌上开始聊起各家单位的趣事儿,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芥蒂,热热闹闹的一家人模样。 袁江河心猿意马地用视野余光看着桌对面的苏林瑾。 她一笑,他心就酥成一片渣渣。 怎么就有这么灵动的美人儿呢? 他长得好,从小到大不知多少姑娘找介绍人来示好过,也陆陆续续看过几个。 姜琰,胜在胆子大,才见一两次就敢晚上来找他。 可看了苏林瑾他才有了比较,这心怦怦跳的滋味,可不是主动扑上来的庸脂俗粉能比的。 他忍不住借着姜琰侧脸的遮挡,又朝苏林瑾看去,可这一次却跟一双黑眸正眼对上。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镜? 里面蓄满了冷意和鄙夷,仿佛他只是个蚂蚁,对方只要伸手轻轻摩擦就能叫他粉身碎骨。 他心里打了个突突,一股冷意直直地从后脑勺直冲到尾椎骨,他颤了颤眼收回视线,一寸一寸回正僵硬的脖颈。 只听那双眼睛的主人,正用一副冷淡又强硬的嗓音说:“姜琰,你对象眼睛里有脏东西,你给他好好吹吹,不行赶紧去医院看看,别耽误最后瞎了。” “你瞎说什么呢?!” 姜琰伸手过来正要替他看,被袁江河僵硬地推开。 他心还在怦怦跳。 对,姜琰说过她家里情况,这当过兵的,肯定在什么时候鲨过人。 要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这顿饭,袁江河吃得战战兢兢,结束的时候,连坐也没坐,直接走了。 姜琰看着他忙不迭回去的背影,气得跺脚。 他怎么这么撑不住台面,这不是给她丢人了嘛! 周娟好不容易等到老爷子从饭桌上下来,走上前去小声问:“爸,那账本还给我吧,眼瞅着过几天,家里刷门窗什么的,我得记账了。” 姜永晶唰的一下看向苏林瑾。 后者跟她点了点头。 果然来了。 二十九那天她还在上班,张妈来给老爷子配药带来一张苏林瑾手写的便条,上面写着很简单的几个字:【年初一晚,谈账本,姑母你来。】 账本的事,老爷子虽然没在她这个闺女面前明说,但知父莫若女,老头肯定是查出账本有了问题。 苏林瑾想来想去,最合适出面递话的,并不是她,而是姜永晶。 一来自己毕竟已经差了一辈,二来姑母在其中没有直接利害关系。 姜永晶笑了下:“大嫂真是不容易,操持着小越和小琰的婚事,还得操持家里这么多琐碎的家事,不愧是单位的一把好手!” “嗐,劳碌命一条,我这都习惯了!”周娟热切地看着老爷子,“反正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我都能管好,爸你就放心吧,这么多年我掉过链子吗?” “姜琰,你结婚的衣服做了吗?婚宴打算在哪里办?听说还得准备喜被喜糖那些。” 苏林瑾笑吟吟地看着姜琰,“之前多亏了大伯母帮我操持,我们现在结婚用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喜被那些我姨妈在操心,好在姜望这么多年攒下来一些布票,加上爷爷给的,听说差不多够了。” 这年头结婚家家户户都很不容易,布票和工业券特别抢手。 苏林瑾细数这些琐碎的小事,像是一个待嫁的新娘。 姜琰听着却脸色一变。 她在家里说起今年想结婚后,她妈完全没有要替她操持的意思。 那一箱子布料也没再打开让她挑,更别说替她张罗喜被这些。 她家不缺券,也不缺钱,可这些东西最后能分多少给她? 姜琰看了眼苏林瑾,她提醒了自己,如果自己不争取,最后这些全都是她嫂子的! 她想岔了,还跟苏林瑾叫什么劲呐,她该跟她爹妈好好较劲才对! 于是她拉着周娟的手:“妈,你也关心关心我啊,你看我还什么都没有呢!我听别人说,这些东西没两个月根本张罗不完!” “死孩子,你那些能叫事儿吗?那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好的小事儿?”周娟觉得自家闺女今天格外不懂事,怎么就不知道她的用意呢? “我不管!你得好好管我!今天就回去给我挑布,过完年陪我去做新衣服!” 姜老爷子被吵得脑袋嗡嗡,连忙摆手:“都给我住口!老大媳妇你是能干人,但今年不一样,姜越和姜琰要结婚,你一个娶一个嫁,操不过心来,所以我想好了,今年老二媳妇来管帐。” 宋丽莉正拿着姜琳的棉猴,准备等老爷子回房就带着孩子回家,却听老爷子点她名。 听清了那句话后,她猛然抬头看过去,却见老爷子看着苏林瑾,而后者看着她眼里还带着笑。 “爸,你是说……让我来管家吗?” 老爷子对苏林瑾说:“你拿个新账本给你婆婆去。” 然后才看向她,“没错!以后你受累,顺便把俩孩子的婚事也好好办了。” 宋丽莉呆愣在原处。 “妈!”姜琳摇她。 “傻了你!”姜永森呲她。 “我就是,有点意外……”她呆呆地接过苏林瑾递过来的新本子,“谢谢你啊,瑾瑾。” “辛苦你,宋姨。” 支棱起来,对照组! 离开白莲胡同的时候,宋丽莉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倒不是她很想管家,而是,老爷子终于看到她这个儿媳了! 跟他们一家反方向而行的周娟和姜琰,就不是那么平和喜悦了。 周娟恨不得把姜琰给打一顿:“死丫头你偏偏那个时候争什么衣服料子,争什么布票婚宴,只要我管着家里公账一天,还能缺了你的?真的气死我了!” “妈,实话实说,你就是没把我放心里,你看看人家苏林瑾,一个孤女现在啥派头?” “一天天就知道跟她攀比!你能比得了她吗?人家……”周娟突然语塞。 苏林瑾的确只是个孤女啊,她有啥呢?家世平平,只是有几分姿色而已,可姜望跟她定下来之后,瞧瞧二房? 刚吃饭的时候姜永森还说呢,他评上市级劳动模范了! 宋丽莉更厉害,一下子拿走了管家权。 姜望就更了不得了,大年初一跟着老爷子出去见世面——以前那都是她儿子姜越的份啊! 今年可倒好,她儿子跟老公全给发配到乡下去给穷亲戚拜年了! 不想不知道,一想头皮麻,二房怎么就混得风生水起了? 第46章 年初二是姜家四合院最清净的一天。 两房媳妇都回娘家,姜永晶携家带口来给老爷子拜年。 苏林瑾一大早起来,用任琦拿来还没用完的黄油,飞快做了点曲奇饼干,装了浅浅一盒子带着当礼物,剩下来一大半放饼干听里给姜永晶的小闺女张岚吃,又装了一小盒准备拿去贿赂陆征。 张岚一进院子,就飞奔到厨房:“张奶奶,你做了什么这么香?” 张妈笑了:“我哪会那些花里胡哨的,是你嫂子做的,叫什么曲奇饼。” “曲奇饼?”张岚嘴里叫着人,眼睛四处在找香味的来源。 “给!”苏林瑾拿了一块塞进她嘴里,“吃几块就行了,这个吃多了人会胖。” 十多岁的姑娘已经知道美丑了,代价变胖的东西,便觉得不香了。 “啊?”张岚有些食不下咽了,“嫂子,这么坏的东西,你把它做那么香干嘛?” “吃几块不会丑的,吃多了,会变胖蛀牙,这才是变丑!我走啦,你们晚点回啊!我还想跟姑母说话呢!” 姜永晶看着老爷子笑她:“瞧多大的人了,再过一年说不准自己都当妈了,还这么孩子样呢!” 苏林瑾身形微颤:怎么一言不合就让人生孩子啊…… 老爷子远远看着小两口并肩站在一起,感慨得眼睛有些发酸:“好啊,好!” 姜望已经等在院门口,手里拎了两瓶茅台。 “茅台?”她眼睛直了。 经历过茅台一瓶难求的时代,这东西在她眼里就是钱的化身。 看着她眼里的垂涎和赞叹,姜望判断了片刻,问:“你想要?” “……难道你有很多?” 姜望想了想:“买了一箱,可以再买。” 苏林瑾摇了摇头:“走吧。” 到了林培淑家,她才知道,即便在这个年代,茅台也不是等闲之物。 陆忠一看到酒,直接站了起来:“这可是稀罕东西啊,姜望,你小子可以啊!” “想着姨父爱喝酒。” 姜望的表情还是如往常一般波澜不惊,但苏林瑾依然对他刮目相看——这男人除了家里脸冷,应付起不同场合似乎游刃有余,这就是大佬的实力吗? 陆忠一下子被酒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说起酒文化来。 林培淑嫌弃地瞪他,然后嗔怪:“你们以后少给他送酒,喝多了净说胡话!” “我妈那是怕我爸喝多了把家里的存款说出去!”陆茜扮鬼脸。 “你个死丫头!钱又不在你爸手里,他知道什么?” 陆征则一改往日冷淡,从他随身的布袋子里抽出个本子递给苏林瑾。 “这么快做完了?”这是什么解题机器! 陆征羞愧:“不能说答完,有一题我没答出来。最后一页,最后一题。” 苏林瑾翻开错题集,见他把答案写在题干下方,过程清清楚楚,个别题发挥不了的,他还特地做了标记写在后面。 他唯一不会的那道题,苏林瑾连需要用什么方法去解都毫无头绪。 陆征做了一半,推不下去停在那里。 下方还补充了对这道题的思考和不解。 “天呐,你真是太厉害了!” 她边看边赞叹道。 姜望下意识地向陆征看去,对方正望着满脸放光的苏林瑾表情严肃:“题没抄错的话,那就是我不会解。” 苏林瑾下意识地应道:“题不可能错,都是姜望给我抄的。” 堪比人形复印机,绝对错不了。 姜望的视线回落到苏林瑾脸上,然后问林培淑:“姨妈不是在大学工作吗?数学系有认识的老师吗?” “有,怎么没有!行,放那吧,等过完年我回学校的时候,找老师给你们解了!” 苏林瑾顿时给姜望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她居然没想到! 陆家年初二的午饭依然是饺子。 林培淑已经在北燕培养出了一身北方媳妇的本事,和面,擀面,包饺子,无比纯熟。 苏林瑾跟着玩了一会儿面团后,用口型问陆征:“阮令齐怎么办?” 陆征顿了一会儿,正要靠近苏林瑾说话,姜望打断他:“你去帮姨妈煮饺子。” 然后坐下来阻断他凑过来的动线,给了他个眼色,跟我说就行。 陆征重启靠近的动作,小声说:“他有吃的。” “好,去吧。” 陆征应下,直到站在厨房,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干嘛要听姜望的? 厨房里压根插不下脚,陆忠被媳妇儿隔空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加水,一会儿加盖。 根本没他什么事儿。 毫无意外,他被亲叔叔从厨房赶出来,出来看见指挥他进来的人端端正正坐在一旁,而苏林瑾和陆茜两人像猫一样瘫坐在沙发上,任由林培淑给她们掏耳朵。 陆征摇摇头,坐下来从包里掏出微积分看起来。 人类太复杂了,还是数学直接又迷人,无论过程如何曲折,结局依然清晰明了。 此时太阳正好,阳光穿透玻璃晒得沙发上的三人晕晕乎乎,林培淑的声音透着懒意: “你妈以前也爱给人掏耳朵,可你太小了她不敢掏,有一回她姊妹淘从北燕回来,带着个小男孩比你大几岁,你妈掏他耳朵掏上瘾。” “能有多上瘾啊?”苏林瑾闭眼听着遥远的段子,开始幻想美人妈给人掏耳朵的诡异景象,无端端地把蓝色马甲小男孩代入进去。 “那小男孩可乖了,就端端正正坐在那随便你妈掏,你妈掏完喜欢得不行,跟人家妈说’让你儿子给我做女婿吧’!” “答应,怎么不答应?你妈还把你手塞人家小男孩手里,听说还挺般配。” 这个小男孩肯定不知道,耳粑粑曾成为他的嫁妆,俘获过她妈的心。 成年男人谈爱情奢侈,他得有房有车。 少年谈爱情奢侈,他得学习好会打球,最好还要帅。 呐,小男孩就容易多了,只需要一对内容丰富的耳朵! 苏林瑾用视线余光向姜望看去,只见他正看着报纸,不知看到什么新闻,眼神透着愉快。 在一起相处久了,她已经能从他看似没有变化的表情中,分辨出哪些时候是高兴,哪些时候不高兴。 他这会儿就是有些高兴,特别明显,连眼角都往上抬了! 不知道这人刚才有没有听见她小时候跟别人还定过口头的娃娃亲…… 一旁的林培淑忽然意识到这话题多少有些不当,连忙找补:“瞧我,说的都是些什么啊!你妈说的那是玩笑话,你们俩的婚约可是正正经经有婚书的!” 好死不死的,陆茜这时候提醒她:“瑾瑾姐姐,你别戳沙发了,上回我弄坏了根弹簧,我妈骂了我一个月呢!” 姜望终于看向她,看清她在做什么后,抬起的眼角难得地扬了起来。 行啊,你还笑是不是? 苏林瑾心里莫名有些发酸,他怎么可以撩了人,自己却无动于衷? 这酸涩的劲儿起来了一下子压不下去,心不在焉了一下午,托辞家里姑妈来了,她得早点回去。 等出了门被冷风一吹,她才清醒冷静下来。 明明是她提出的平等合作方式,她在心潮澎湃个什么劲啊? 姜望低头看她,对她忽然低落的情绪有些意外:“这么早回?姑妈吃了晚饭才回,我们可以在外面多待会儿。你想不想玩……” 姜望正要提议,苏林瑾神情平静地看着他:“不玩了,我心里老想着叶小茉是怎么回事,你说我要不要趁今天她妈带她回白荷胡同,我去找她?” 叶小茉说过她姥姥家住哪个院,应该不难找。 “好。”虽然觉得她今天情绪有点不对劲,但姜望还是一口答应了她。 两人走到楼下,又顺路拐去陆征家,看了会儿阮令齐,这才赶到白荷胡同。 叶小茉的姥姥家特别好认,是胡同口第一家,院子里很是热闹。 苏林瑾敲门说了来意后,应门的人露出防备的神色扭头叫道:“三妮儿,有找小茉的!” 过了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面容严肃的阿姨,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从上到下打量了苏林瑾两番,冷淡地问:“你找小茉?你是谁?” 这份冷淡中透着同样的防备。 “您是她母亲吧?我是她朋友姓苏,想着她今天会不会跟您一道回来……” “我不清楚她跟你说过些什么,总之小茉很好,也不劳关心,你请回吧。” 说完,对方后退一步,直接关上了门。 苏林瑾回头看姜望:这,就是闭门羹? 姜望拉了拉她手,使了个眼色给她。 走到白莲胡同后,他才停下脚步:“她不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 姜望用侦查技巧给她分析:“首先,对方的表情虽然冷淡,但并没有紧张的特征,这说明她没有引起叶小茉注意的顾虑,其次,你要注意,她姥姥家的房子结构比较单薄,隔音效果并不好,如果她本人在里面,我们刚才的音量是可以听见的。再加上,今天年初二,如果她本人没有被限制行动自由的话,她母亲不该是这种防备的表现。” “你的意思是,她被关起来了。” “七成把握。” 两人正边走边说,后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们,等等!” 两人往后看去,一个约莫跟陆茜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从白荷胡同穿过来,正跑得气喘吁吁。 “你们是我姐朋友吗?是好朋友吗?” 苏林瑾望向姜望,他对她点了点头。 “对。我叫苏林瑾。” “原来你就是!我姐老提起你。”她往后看了一眼,语速飞快,“我长话短说,我姐被我爸妈关家里了,说让她安安心心在家里准备婚事!” “为什么?”苏林瑾震惊地问。 女孩脸一红:“具体怎么的我也不太懂,只知道年前那天介绍人来过,不知道说了什么,我爸妈当时脸就变了,我姐说什么他们也不听,然后就把我姐给关起来说过完年就开始准备婚事。” “准备婚事?是跟姜越的婚事吗?” “对,听说男方姓姜。”女孩警觉地看了眼身后,抿抿嘴说,“苏姐姐,我先回去了。求你帮忙想想办法,我姐不想嫁!” 姜越到底做了什么,让叶家居然不顾女儿意愿直接开始准备婚事? 也太离谱了! 第47章 正是过年期间,家家户户都在走亲戚。 等到过完年,说不准还有什么变数。 苏林瑾果断地对姜望说:“你送我去叶小茉家。” 她要搞清楚姜越到底做了什么。 她改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命运,叶小茉也一定能避开渣男。 姜望一言不发,踩上自行车,很快赶到了叶小茉家的大院。 叶小茉跟她说过,他们家是个大家庭,果然院子里的声势和热闹劲比姜家和白荷胡同都要盛大,隔着一道院门都清晰可闻。 她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个半大的男孩子,还在变声期,公鸭嗓问:“你找谁?” “我找叶小茉。” 话音刚落,对方脸色果然一变,防备地问:“我姐不在。你是谁?” 看来是她弟弟。 叶小茉是老大,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我叫苏林瑾,是你姐的朋友。” 没想到他听见这个名字,跟叶小茉妹妹的反应截然不同,他狠狠瞪着她:“那你也是姜家的,你们姜家不要脸!” 他伸手向苏林瑾推去,然而手掌还没碰到她,他的手腕就被一只刚硬的手箍住,接着反向一推,他啪地往后摔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像碎成八瓣一样疼。 叶韬向那只手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挡在苏林瑾面前,明明修长俊美,但像铁塔一样威压逼人。 刚刚制住他的那一招擒拿手,他见胡同里的人使过,也拆过招,根本做不到这么巧还这么大劲。 技不如人,丢脸。 他捂着屁股站起来,脸还是很臭,但语气已经服了软:“就是你们姜家害我姐的,你们还来干嘛?” “你爸妈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或许是怕姜望,或许是终于品出两人没有恶意。 叶韬回头看了眼,把门关上后给他们使了个眼色。 出了胡同口,他才气鼓鼓地说:“你们姜家不地道。我姐回绝了相亲那个叫姜越的,这兔崽子居然跟介绍人说,他俩都亲过抱过啥啥都干过了,说我姐不能转身就把他给甩了。” 苏林瑾:…… 离谱,姜越竟然造黄谣?? 这年代给一个姑娘造黄谣,他可真想得出来这么恶毒的主意! “那你父母怎么说?难道他们就这么信了?” 叶韬眼眶红了:“我爸妈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姐都跟人这样了,还是早点嫁出去好。” “可他们不信你姐说的话吗?” “我妈说,我姐要是什么都没干过,为什么要答应上人家男方家里看看?我妈还说,等两家过了礼,就让他们去办结婚证。” 这是什么亲妈逻辑?! 当初让叶小茉去白莲胡同的,不也是她亲妈么? “我想见见你姐。有什么办法吗?” 叶韬眼眶顿时红了:“我姐被锁起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住哪一间?有后窗吗?” “我姐住后罩房中间儿,有窗户你也够不上,而且我妈把窗户从里头上锁了。” 看来是铜墙铁壁铁了心把她锁起来,要她认命,要她服软。 苏林瑾来不及体味这种被至亲不信任,还和渣男一起把她往火坑推的失望,她问:“你姐哪一天上班?” “别想了,我爸已经给她请病假了,说什么时候了了这件事,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你想见她?”姜望问。 苏林瑾点点头:“只有当面问清楚,我才知道她怎么想的。” 虽然有把握她一定不会甘愿这么屈服——她可是本书女主,最后离了婚也实现逆袭的女主! 可她也想亲口听叶小茉自己说。 “走。” 姜望只说了一个字,来到叶家院子的后罩房位置。 他指着中间那一间问叶韬:“看清楚是那间吗?” 叶韬点点头。 姜望把外套脱下交给苏林瑾,踏着墙根处的石墩子,手搭着房檐这样翻上了屋顶。 明明顶着被发现后鸡飞狗跳的压力,但她还是被这个利落的动作帅到了。 她捂住嘴,看着他轻巧踩上屋面,停在刚才指过的位置向她望过来。 惊心动魄。 惊的是她的心。 “卧槽,姐,这是你对象吗?” 叶韬两眼闪闪发亮,一张嘴张得合不拢。 一会儿的功夫,对她的称呼已经从“你们姜家”升级成了“姐”。 苏林瑾心怦怦跳:“对,是我对象。” 这三个字说出口,感觉还不错。 “哥太帅了!他是不是练过?对了姐,我叫叶韬。这下我姐有救了!” “他是部队军官。” 听见叶韬倒吸一口冷气,苏林瑾心口有一种鼓鼓胀胀的感觉往上窜。 两人说话间,姜望已经利落地拆了好几片屋面的瓦片,掀开里头的板材后,里面传来叶小茉惊喜的叫声:“是苏苏来了吗?” 惊喜之余,这位姐妹把她的称呼也升级到了“苏苏”。 姜望低头问苏林瑾:“问什么?” 他同时警惕着院子里的动静。 加上隔壁房间还有人走动,他压低了声音。 苏林瑾伸手拢在嘴边,小声对他说:“你问她是不是坚决不嫁姜越?” 屋里,叶小茉已经听到,她踩着板凳看着头顶上方的孔,小声又气急败坏地说:“我不嫁,他造谣!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关系都没确定,传话也是通过介绍人传的!气死我了!” 姜望点头:“那就得让别人都知道,这都是他造的谣,根本没有这回事!” 叶韬在一旁小声补充:“可我爸妈现在关着我姐,我姐跟谁说去啊!棉纺厂初四就上班,我爸直接给她请假说在家等着,等姜家来谈接下去的婚事。” 苏林瑾想了想:“写匿名信可以吗?如果出不来,我们帮你把匿名信送到电子厂,他们领导总该管这事。” 叶小茉依然气急败坏:“匿名信哪够?我要让电子厂所有人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们等着,我写大字报!” 叶韬一听也激动起来:“我进去等我姐写完拿给你们!”连忙奔回院子里。 没隔多久,他又奔出来,这回眼睛红红的。 他看着苏林瑾,嘴唇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绢递给她:“我姐的事儿就拜托你们了。” 苏林瑾朝姜望点点头,他重新将屋顶恢复原状,匍匐在上面从边缘溜下,手一撑落了下来。 叶韬看得眼睛发直,又说了一遍:“哥,姐,我姐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他送到胡同口,才忍不住又问,“哥,在哪当兵可以练出你一样的本事啊?” 姜望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哥,你的意思是我不行吗?” 少年的公鸭嗓透着委屈。 苏林瑾淡笑:“他的意思是,你吃不了这个苦,你也不用吃这个苦。” 看叶家拜年就知道,叶家是个传统家庭。 叶韬作为男丁,今天没有陪着叶妈回姥姥家,而是让他在家学着招待客人。 跟姜望哪能一样? 姜望就像一棵野草,要什么都得自己努力。 这么想着,她看向姜望,而他也正凝着视线看向她。 两人视线相撞,苏林瑾脸一红错了开去,再移回来却见他还看着自己。 为了缓解尴尬,她低头展开手绢,新鲜未干的血迹描成了文字: 【举报姜越造谣!本人叶小茉,和姜越毫无瓜葛,却被他造谣成对象,如今走投无路!我死也不会跟他结婚!请严查姜越!】 血迹深浅不一,也不知道为了写这几个字,叶小茉咬破了几次手指头。 苏林瑾觉得手上沉甸甸的,仿佛手上的不是手绢,而是叶小茉几年蹉跎的青春。 “我觉得,这件东西不能直接交给姜越他们单位领导。” 姜越也是电子厂的萝卜头领导呢,谁知道交上去是不是会被毁尸灭迹,最后无影无踪? “等上班了,贴他们单位布告栏。”姜望言简意赅地说。 “好!” 电子厂跟棉纺厂一样都是年初四上班,苏林瑾自然而然想到,“可你是不是也要去报到了?” 姜望又将目光凝在她脸上,轻轻:“我们晚上去。” 第二天就是年初三,按照惯例,这一天家里有不少老爷子的同僚会上门来喝茶。 正房用来招待老爷子的老战友们,西厢房则由宋丽莉和周娟张罗,陪着一块儿来,又不想听老头们吹水的女眷。 往常姜望要么不在家过,要么除了除夕压根就不来白莲胡同,过年都是姜越的主场,陪着老爷子待客。 但今年不同,姜老爷子要姜望穿了制服,陪在自己右手边。 那一直都是姜越的位置,他这会儿只能坐在另一边,眼里难掩落寞。 每年并不是同一拨人来,恰好今年有两个新面孔,之前没见过姜望。 看他一表人才,又看他身上制服亲切,便起了别的心思: “老姜,你这孙子多大年纪?说了人家没有?” 姜老爷子哈哈一笑,正要回话,姜望已经毕恭毕敬地开口:“晚辈已经结婚了。” 那人大失所望,对姜老爷子虎着脸抱怨:“你说你藏着好孙子不给我们看也就罢了,这一出来就是结了婚的,你瞧瞧!这像话么?!” 他今天带了孙女一起来的,就想多看看几家同僚的孙子,看中了好相亲。 这时苏林瑾端过来一盘子用炕炉烤的咸干花生和蝴蝶酥,听见这位老人打趣姜望,她笑吟吟地指了指姜越说:“爷爷,我爷爷还有个孙子呢,这个还没结婚。” 姜越正在一旁暗暗生气。 姜望不知道这是谁,他可清楚得很,这老人姓林,退下来之前比姜老爷子的职位更高,部门也更受重视,现在茶还没凉呢,家里两个儿子混得风生水起的,比他们姜家条件好不少。 至于他孙女,刚才他早注意到了,比叶小茉漂亮,跟苏林瑾比也差不了多少! 去年他怎么没来呢? 要是他去年带着孙女来,不得直接拿下? 正这么懊恼着,苏林瑾指着他给那老爷子说他还没结婚。 姜越一愣,随即一想,对啊,他还没结婚呢! 于是他迅速端起八颗牙露出微笑:“林爷爷好。” 第48章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苏林瑾对上姜望的视线,捉黠地挤了挤眼,跃动的眸光里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却见他耳朵发红移开了视线。 姜越寒暄完,那姓林的老爷子果然对姜越有些兴趣,开始问起话来。 而巧不巧的,林家的姑娘过来正房,请教苏林瑾那蛋糕是怎么烤的。 “小苏妹妹,你这蛋糕做得真是太好吃了!比我在雨花台吃的鸡蛋糕都好,又香又软还不腻。” “这简单,下回等我对象在家帮忙打蛋的时候,到时候叫你来玩,跟我一起做一次就会了。” “那感情好啊!来,我给你留地址和电话!” 林舒爽快地把自己的信息留给苏林瑾。 姜越不失时机地搭话:“林同志,听说你在翻译处工作?” 姜老爷子这些关系好的同僚子女关系网,都在他头脑里,这些信息信手拈来。 在普通人眼里,翻译处那是相当高大上的单位,不仅看着高级,还透着神秘感。 说出去那倍儿有面子。 “对。”林舒写完,抬头便看到姜越正彬彬有礼地对着她笑。 林家老爷子是个爽快人,当即便问孙女:“小舒,姜爷爷这孙子你瞧着怎么样?” 姜老爷子见他真敢直接问孙女意见,用花生塞住他嘴:“你还真当真了?虽然还没带回来我看,我这孙子说他有对象了!” 姜越连忙澄清:“还没到那地步,就是见过一两次,关系还没确定呢。” 林舒瞥他一眼,对他并不感冒:“挺好,就是看着弱不禁风了点。怎么的也得跟爷爷一样肩能扛手能提啊,刚小苏妹妹都说了,做蛋糕打蛋都得好多力气,我看他还不如我呐!” 林舒是工农兵大学生,从部队到大学,别看她模样俏丽,身体素质比一般的男同志还好。 她话说得爽快也不算多得罪人,但姜越臊红了脸。 苏林瑾神清气爽地回到西厢房。 周娟和宋丽莉都去厨房帮忙了,里面只剩下姜琰在招待客人,姜琳坐一旁在看连环画。 姜琰正在那跟另一家的姑娘炫耀自己陪嫁的衣服和布票,面露得意。 苏林瑾笑了下,顿时想出个馊主意。 “姜琰,越哥之前相亲的那个姑娘,你是不是知道她住哪?” 以周娟这种嘴上不把门的个性,他们家的事应该姜琰都清楚。 果然,姜琰瞪她一眼:“你这不废话嘛,都快成我嫂子了,我能不知道?” “哎?”见她果然如料想的那样,一步步给自己递话,苏林瑾笑吟吟地说,“可刚才越哥说没定下来啊,他说就见了一两次,关系都还没定呢。我还想说,要是越哥看不上人家,那个姑娘跟我姨妈的侄儿倒是挺配的,我想牵个线呢。” 抱歉了,陆征。 “怎么可能?!我妈连聘礼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苏林瑾拉着这会儿才进门的林舒,问:“林舒,你说说,刚才姜越是不是亲口说那个姑娘他只见了一两次?” “对啊。”林舒挽住她的胳膊,“还想介绍给我,可惜……”她摇摇头。 姜琰听愣了。 今天来的客人里,数林舒派头最大,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很少见的好东西。 她甚至还有一个皮包! 当时看着她从皮包里掏出一小支唇膏擦嘴的时候,姜琰眼都直了。 这会儿她心里转得非常快,难道,她哥迅速又搭上了这个姑娘? 不用问,她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个林舒比叶小茉家世背景都要强! 而林舒摇头的这个表情,在姜琰心里解读起来就不是那么单纯了——她嫌弃她哥跟别人相看过。 于是她怂了:“是没见过多少次,也还没定。” 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套出姜琰的话,苏林瑾也没想到。 递上来的把柄她不能不用,于是顺着姜琰的话提议:“要不你把她介绍给我认识?也不用说别的,等他们确定不谈了,我好直接把我姨妈的侄儿介绍给她,反正绝对不叫你为难。” 姜琰不敢一口答应,底气不足地说:“这你得跟我妈说。” “说什么呀,都干脆点,磨磨唧唧的。”林舒转了转手上的车钥匙,“走不?一脚油的事儿。” 她是翻译处的人精,工作里每天都要察言观色,早就磨练出了一副火眼金睛。 一眼看出来正房里这个男人打的什么主意,就是骑驴找马呗。 苏林瑾多半是认识对方那个姑娘,想捉弄他们兄妹俩,她乐得推波助澜。 这种得陇望蜀的狗男人,她见一个杀一个。 气氛烘托到这里了,姜琰糊里糊涂就跟她们上了车。 林舒动作熟练地启动车子。 姜琰已经失去了判断力,恨不得原地认嫂子——有这么厉害体面的嫂子,叶小茉还哪够看啊? 苏林瑾也有些手痒,但她上辈子只会开自动挡,这种手排车她也就只敢看看。 林舒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这个苏林瑾太有趣了。 会做蛋糕,为人有义气,敢为了朋友得罪亲戚,看自己开车的眼神亮晶晶的。 她要是男人,也会像刚才正房里那个男人一样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吧? “刚姜爷爷边上穿制服那个就是你对象吧?” 苏林瑾嗯了一声。 “挺好,配得上你。” 她记得这个人。 有一次翻译资料的时候,配图里有这个人。 荣立一等功最年轻的三个人之一。 姜琰气都不敢大声出,凝神听着两人一来一往,很快到了叶家的胡同。 “走吧,待会儿就辛苦姜琰你帮忙引荐认识了。”苏林瑾笑眯眯地转过头对后排的姜琰说。 姜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前面林舒已经在催她下车,她要锁车。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林瑾已经敲开了林家的院门,正等在门口看她。 来开门的恰好是叶小茉的妈,姜琰跟周娟一起见过。 这会儿看到姜琰,有些意外但很快带上笑:“小琰怎么来了?” 姜琰只能慢吞吞挪到门口:“孙姨,刚好路过,来给您问个好,小茉姐在家吗?” 叶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把着门的手指节微微发白:“她,她还在休息呢。这两位是?” 她认出了苏林瑾,她来白荷胡同找过女儿,只是,今天怎么跟姜琰一道过来? 林舒看了一眼天色,都已经快吃午饭的时间了。 姜琰吞吞吐吐地指着苏林瑾:“我弟媳小苏。”但指着林舒的时候,她底气不足地说,“这是林同志。” 看见叶妈的表情变化时,苏林瑾随之投下一个重磅:“我跟叶同志投缘,想以后有机会给她牵个线。” 姜琰炸起来之前,她拉着林舒转身,“孙姨,我们不打扰了,下回见。” 上了车,姜琰果然炸毛:“苏林瑾,你怎么能这样啊,这不挖我哥墙角呢么?” 苏林瑾要笑不笑地扭头看着她:“我只说想牵线,谁说牵线一定是介绍对象啊?我意思是给她介绍裁缝师傅啊。你看你,想多了吧?” 林舒从后视镜里看着正怒目圆睁的姜琰,冷淡地说:“你哥说两人不是对象关系啊,你说小苏挖你各墙角,这么说影响人家姑娘名誉吧?” 姜琰哪说得过这两人,只能惴惴不安地暗自生气。 送走人后,叶妈回到里面,找来叶爸关起门来说话。 “你知道刚刚谁来了么?” “谁?” 叶爸满脑袋官司,大过年的家里出了闺女这档事,他整个年都没过好。 “姜家的人。我上次跟你说在我妈那见到的姑娘,她居然是姜越的弟媳妇儿。我总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那姑娘笑眯眯说要给我们小茉牵线。” “牵线?牵什么线?” “还能什么线?那姑娘分明是要给我们小茉介绍对象,你是没看到,那姑娘一说这话,姜琰那张脸都变了。哦,旁边还有个姑娘,会开车!挺气派的!她看着姜琰嗤笑呢,” 叶爸毕竟见多识广,她这么一说,就把脑子里某个名字对上了:“那估计是林家的,是听说林家有个闺女会讲外国话,还会开车,老头舍不得嫁说要招女婿上门。” 林家跟姜家有来往不稀奇。 北燕城里,关系盘根错节,总能搭上点关系。 那要是过年的时候,姜越见到了林家那姑娘呢? 叶爸咂摸出点味道来了:“不对,这里肯定有地方不对。你把小茉给我放出来,我要一句一句问。” 大过年的,马路上车和人都不多,林舒一脚油门滋得飞起,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白莲胡同。 苏林瑾下车,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皱着眉用他那双近视眼找什么。 “陆征!你怎么来了?” “姜望呢?”陆征下意识地问。 “在家呢,进去坐坐吧。” 陆征摇头:“我还有事,我跟他说句话就行。” 这时他看到了苏林瑾身后的林舒和姜琰,淡淡颔首打了个招呼。 “那你等会儿,我进去叫他。”苏林瑾快走几步,推开了院门。 姜琰跟着进去,她急着找周娟汇报这件事。 林舒踩着脚上的马靴,慢慢走到陆征面前:“陆征同志?”她上下打量一番,说,“你在首都饭店工作。” 陆征这才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去年八月,首都饭店接待阿尔巴尼亚来访团,期间,外交团队遗失了一本重要的账册,最后解决问题的事首都饭店一个财务人员陆征,请问是你吗?” 林舒看着陆征俊美的眉眼,忽然觉得今天说的那个条件也不是很重要。 如果对方长得这么顺眼的话,打蛋的力气她可以自己来。 第49章 林舒说的那次接待任务,把整个首都饭店搅了个天翻地覆。 对外接待处的同志很确定,账册是在首都饭店丢的,虽然是他个人的工作失误,但作为接待方首都饭店,就要肩负起帮忙找到这本账册的职责。 眼看着对方使团就要在两天后离开,如果我方接待团队拿不出核对的账册,那就是国际玩笑。 外交无小事。 当时的应急方案做了三种,首选方案当然是找到原册,次之便是根据已有信息重新做一本出来,最差的方案就是根据对方的账册来——可这样便意味着我方很可能吃亏。 当时动用了很多部门一起来帮接待处重做账册。 然而核对的细项多如牛毛,里面的逻辑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把所有经手过这本账册的人全都叫来,短时间内也复原不出原貌。 首都饭店派出了陆征。 在所有人都放弃了的时候,他一晚上没有睡,把所有细项贴合所有采购项目的时间,进度,做出了一本总数和原账册一模一样,但细节处又比原版高级简洁了不少的账册出来。 从此一战成名。 外事接待处处长亲自写感谢信和锦旗给首都饭店,后来,陆征被破格提干负责首都饭店的财务工作。 这件事当时在部里下属的几个分支机构都作为培训教材讲过,培训材料中隐去了陆征的个人信息,但林舒看过第一版,她照相机式的记忆记住了这个名字,和非常模糊的一个侧影。 陆征听她居然能一口道出当时的项目,不禁又看她一眼:“是我。” “你好,我叫林舒,我在翻译处工作。” 林舒笑吟吟地伸出手,握住了今天唯一想认识的男人的手。 陆征轻握片刻后收回手,听见院门响动后转过头,向苏林瑾和姜望走去。 他言简意赅:“阮令齐说他可以先取一样出来。” 姜望也言简意赅:“什么时候?” 他微微皱眉看着苏林瑾,按照计划他明天就要去伐木岭军校报道,这个时间不好调整。 家里就她一个人的话,他不放心。 “我来就是让你定时间,他说听……你们的。”陆征临话出口拐了个弯,他还是不习惯直呼苏林瑾其名。 “那就今天。不过晚上我们还有事,他下午能来吗?” “不用问,他可以。”陆征传完话正要走,临了又转过头说,“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他现在越来越正常了,除了做饭的时候,平时也能交流了。” “你让他下午来的时候戴个围巾,把脸给挡住。”苏林瑾加上一句。 自从胡大婶她们接二连三生病,胡同口已经没什么日常聚在那里闲聊的人了,可保不齐被周娟的熟人看到,还是得小心。 陆征离开后,林舒上前问苏林瑾:“这就是你姨妈家的侄儿?” 苏林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正在盘算下午客人离开之后,要用什么借口把大伯父一家引开比较好。 林舒热切:“别介绍给叶同志了,把他介绍给我吧,我觉得他不错!” 陆征? 苏林瑾看她一眼,仿佛在问她,你认真么? 林舒挽住她的胳膊:“求你!” 苏林瑾哭笑不得:“那我跟我姨妈提一提。” 林舒对她飞了个吻:“你就是我亲姐妹!” 初三来家里的客人,一般是中午吃完饺子才走,但林舒这会儿知道他们俩还有重要的事,便很上路地招呼着几个老爷子离开,临走的时候,给了她一个“你看我是不是很懂事”的眼神。 人走后细细一想,苏林瑾又觉得这两人在一起,还有点萌萌的反差感。 “我怎么说什么来什么。”她忍不住给自己贴金,问姜望,“你说我是不是眼光很好?” 今天随口把陆征拿出来当借口,没想到真有桃花萌发出来。 “是。”姜望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里补上一句,就是看自己的事看不明白。 同时又对自己产生质疑,是不是得表现得更明显一点,这个人才能看懂他的心意? 老爷子笑眯眯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插嘴问:“今天什么事让瑾瑾这么高兴?” “爷爷!我今天做媒啦!” “做媒?做了谁的媒?” “林舒,她看上我姨妈的侄儿了。” 老爷子笑起来:“那感情好啊,回头这件事老林可要矮我一头咯!我让他喝,他就得喝!” 苏林瑾附耳对老爷子说:“爷爷,下午阮令齐过来,咱们能让大伯父一家和姜望他爸他们都各回各家去吗?” 老人先是嘁了声:“喊的什么这是?那不是你公公婆婆?”然后想了想说,“你等着。” 这会儿其他人正坐在西厢房里,摆开了牌桌摸牌呢。 老爷子进去点了姜永垚:“老大,你带着姜越。去替我看看老孙。”又对姜永森说,“老二,你就受累一个人去。去替我看看老宋。” 这是他在任时,跟过他的两任老警卫员,往年过年老爷子也会安排他们去,但通常是在初三之后。 但这安排看起来公平公正,姜永垚没二话,带着全家走了,姜永森向来没主见,大房走走了,他也有样学样,带上宋丽莉和姜琳回去。 没一会儿,四合院清净下来。 老人眯着眼喝茶,拉姜望下棋,苏林瑾从旁陪着给两人拿来蝴蝶酥:“来,我新做的,他们都没来得及吃,你们尝尝。” 老爷子抿进嘴里,赞叹地嗯了长长一声,刚想说好吃,苏林瑾来一句:“但爷爷不能多吃。” 老头委委屈屈收回了话,转而看着姜望:“那你小子也不许多吃!” “……好。” 虽然家里人少了,可姜老爷子反而觉得处处舒心。对面是认真下棋的孙子,旁边陪着乖巧的孙媳,嘴里有好吃的点心,手边有习惯的香茶。 回首往昔,那些被簇拥在中心的日子,相形逊色啊。 约莫到了下午两三点,大院的门被扣响。 张妈带进来一个围巾高高绑到脸上,只露出半只眼睛的瘦高个中年男人。 来了! “小苏说的,要把脸遮起来。”阮令齐扶了扶围巾,习惯使然缩到苏林瑾身后。 苏林瑾夸他:“做得很好。” 得到她的赞扬,阮令齐露出高兴的神色。 姜老爷子看了姜望一眼,指着屋角的梯子,说:“阮同志,现在家里没人 ,你家的东西放在哪一间,可自便取出。梯子已经给你备好。” 阮令齐往正房看了一眼,混若不在意地说:“就在这一间。” “那好。”老爷子伸手一挥,带着苏林瑾和姜望离开正房。 屋里的人都走后,阮令齐没急着取东西,而是先四顾看了看这间屋子。 十年前,这屋子属于他们家,如今已是别人家。 唯独这什么也没变的装饰,能让他想起曾经的家。 欣赏完,他才慢悠悠踏在梯子上,熟练地掏开天花板,将手伸到房梁那里。 没动过,在原位。 房梁紧挨着的墙上,有一处暗格,他轻叩机关,墙上弹出一扇小门。 那扇小门做得极为精巧,刷过石灰后几乎和墙面融为一体。 小门里还有一道机关,那是整个埋在墙体里的一个连环锁,必须把密码调到规定为止,锁才会打开。 他缓慢地把数字调拨到位,最后一个数字调到后,咔哒一声,锁开了。 里面正是他说的那几样东西。 天花板上面光线幽微,他适应后看得清楚,东西还好好的。 东西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 死物不能拿来吃喝,他需要活下去。 阮令齐颤着手拿出了印玺和印盒,再把暗格慢慢还原。 下了梯子,他腿有些发颤,缓了会儿,才单手推开房门。 苏林瑾先听到门开的声音,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她的视线落到他手上。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看到那上面繁复又考究的纹路,精美绝伦的质感。 他走过来把东西交到苏林瑾手上:“这个盒子给你,里面的东西就拜托你了。” 真拿在手上,苏林瑾才发现,她之前看的印玺都太大了,这个印玺原来不大。 拿在手上觉得烫手,这就是皇帝用的东西…… 两辈子加起来,苏林瑾觉得此时此刻离“暴富”距离最近。 “这盒子跟里面的印玺是一套的,我们拿着不合适。”姜望打断了她的白日梦。 “里头的印玺是在册里的东西,但这个匣不一样。这匣是我祖上按皇帝要求做了准备入私库的。你们瞧,形制也没有龙纹,上面都是些皇帝个人喜欢的纹儿。” 见他们还是不想收的样子,阮令齐干脆地说:“你不收,那这个印玺我也放回去了。我爷爷说,这是我们家祖上做的好东西,我想把这好东西送你。” 他只知道,是认识了苏林瑾之后,他的脑子才慢慢清明起来,在此之前脑子里全是糊涂的,连人都快不认识的那种糊涂。 最后还是老爷子发话:“瑾瑾收下吧,这东西跟你有缘。阮同志你放心,等明儿该上班的都上班以后,这事儿我给你办了!” 阮令齐看着苏林瑾和姜望:“我信。” 苏林瑾莫名其妙多了件宝贝,连着那枚印玺一起包好了锁进房里的柜子。 先前觉得哭笑不得的铁柜子,这会儿倒成了最好的保险箱,光那抽屉上镂刻的几个大字,就够吓退一般小蟊贼的。 下午又开始下大雪。 到了晚上,雪下得更大了几分,吃过晚饭后,姜望给苏林瑾使了个眼色,两人随意找了个借口便揣上叶小茉的血书出了门。 街上行人寥寥,苏林瑾用围巾捂着口鼻挡冷风,看姜望寒风中泰然自若不禁有些羡慕,什么硬核身体素质啊! 电子厂门卫有人值班,大狗散在院子里没拴,整个厂区静悄悄的。 大门口只几盏路灯散发着稀薄微弱的光,给了他们充分发挥的空间。 姜望从口袋里掏出大字报和包好的图钉,看了眼四周环境,正要上手时,苏林瑾把他猛地一拉,拉到灯照不到的地方。 “你低下头。” 苏林瑾做贼一样,四处看了看,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围在他脖子上,然后拉起边缘遮住他的脸,“小心别让人看见你的脸啊!” 围巾上有她淡淡的雪花膏味和头发丝上自带的香味,零距离地冲进姜望的鼻子。 那上面还留着她脖间的温度,如此恰到好处地贴在他脸上。 姜望的眼尾忽然弯了起来,低声说:“我们身后六点钟方向,有一个小孩正在看着我们。” “那怎么办?” 苏林瑾如临大敌地正要往后看,被姜望的手握住后脑勺,仓促间,指腹擦过她脸颊, 粗糙的触感让她顿住动作。 第50章 好半天,两人不动,姜望的手掌贴着她后脑勺,传来连绵的热意。 “放心交给我,正好等放完大字报还要找人看着。” 他伸手轻按她的肩膀,“你留在这里,乖。” 姜望转身后,苏林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么近,多么暧昧。 什么乖不乖的啊? 这人怎么……这样…… 被他碰过的后脑勺和脸颊仿佛着了火一样,热热的。 苏林瑾没出息地感受着陌生的害臊,然后抬头看着他熟练地用图钉在玻璃移门的滑锁上戳了几下,打开移门,然后把手绢用图钉固定在上面,又锁上滑锁。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肩上扛星的人,这会儿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身怀“绝技”。 “好了,我们现在去找帮忙看门儿的人。”他摘下围巾围到她脖子上扎紧,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又擦着她脸颊而过,带过一阵热意。 看门儿? 苏林瑾很快明白他所说的看门儿是什么意思。 只见姜望目标非常明确地往身后胡同走去,准确地敲开了临着通道的一扇窗户。 “我知道你在里面。”他确定地说,“你要不出来,我就去告诉你家长你偷偷抽烟。” “咔哒”一声,木窗打开,露出一张半大孩子的脸。 “干嘛?”那孩子变声期,一付欠揍表情。 “跟你谈个条件。不介意的话,我进来跟你谈?” “你……” 对方话音未落,姜望单手撑着窗沿,纵身而入。 那户人家是大杂院后罩房的其中一间,窗户离地约有一人肩高。 姜望就这么轻轻松松跳进去了。 苏林瑾默然地看着他把人逼到墙角,低声说了句什么后,那孩子又惊又喜地说:“真的?” “真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进对方口袋里,然后顺手抄起孩子桌上的残烟,“未成年人不能抽烟,这个就当你写给我的保证书。” 说完,他单手撑着窗,故伎重演从里跳了下来。 “哥,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话!” 这么会儿功夫,就变成哥了? 姜望看也没看小屁孩,伸手在背后摆了摆。 直到走远,苏林瑾才问:“你答应他什么了?” “我答应给他十块钱,让他帮忙看着那个大字报,要是有人摘下来,让他记着谁摘的。就这么个事儿。刚我给了他一块钱,剩下的,等这件事闹大了再给他。” “你怎么确定他会帮忙?” “他求我教他怎么跳这么高。” “……” 奇怪的男性生物。 次日,大年初四,天上又落起鹅毛大雪。 姜望一大早起床换好了制服,站在院子里看着东厢房。 老爷子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进了新单位,要学着好好说话,听见没?” “知道了。” “嗯。” 老人关上门。 年轻真好呐,他就不扫兴了。 苏林瑾像心里有事一样早早醒了,听着正房门关上,她才轻轻推开门。 姜望就站在她门前,额头和肩上落了一层雪。 她拢好了衣领走到他跟前,仰头问:“你什么时候能休息回家?” “一周休息一天。”他低头看下来,雪花落在她睫毛上,扑簌簌的格外乖巧。 他忍不住伸手盖在她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发:“好好学习,有事等我回家再办,要是着急就去学校找我。” 姜望的手宽大,温暖,苏林瑾觉得那股热气从她头顶一直蔓延到脚底,暖得有点儿过分。 “知道了。” “那我走了。”姜望说。 她看着脚尖那里的雪被她碾成薄薄一片,忽然摘下了自己的围巾,绕在他脖子上,然后被狗追一样跑回了自己房间。 脖子上传来她的体温,姜望捏着围巾跟上她飞快的脚步,在门关上之前伸手挡住,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等我回来,我们出去玩。” 苏林瑾听着院门咔哒一声关上,看着自己的房门,脸羞得通红通红。 这人刚才说什么等他回来带自己去玩啊? 他还,他还握她的手! 他到底什么意思? 正想得满脸通红像只煮熟的虾子,门又被拉开了。 姜望胸口微微起伏,放下了手上的皮箱,走到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手:“我刚才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瑾瑾,我们谈对象吧?” 苏林瑾脑袋炸了,脸皮热得她浑身不自在,自己的手被他捏住贴着他的脸,她别开脸不去看他:“你,你,你要迟到了。” “迟到了也得说。”姜望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模样,“苏林瑾同志,你同意吗?” 她都没把手收回来,这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苏林瑾两辈子没遇到过这种情景,整颗心像颠在温泉水里的鸡蛋一样,浮浮沉沉,但无一处不熨帖不舒坦。 谈就谈! 她可没少看韩剧,论理论知识他这只两世童子鸡还不如她呢! “同意吗?”他捧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气息带着温度和潮气,掠过她的指尖,让她后背泛起一阵战栗。 苏林瑾相信,她肯定起鸡皮疙瘩了! 这真的是童子鸡的实力吗? 她可太逊了! “同意!同意行了吧?你快走吧!”她羞愤地把他推出去,可怎么推也推不动。 她没看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那双黑眸里此时迸发出的神采。 他定住身形,一把将她捞到面前,又伸手摸了摸她发顶和额发:“那你等着我回来。” “好。” 赶紧走吧。 然而下一秒,姜望又捞起她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一下,这才万分不舍地转身:“我走了。” 这下门终于好好关上了。 苏林瑾扑通扑通心跳一直没停,坐在桌前发了半天呆之后,她气咻咻地把书一推。 这叫什么事儿啊? 怪不得唐明皇为了美人儿“从此君王不早朝”,她不过被亲了一下手指尖,这题都没心思做了! 男色误人,男色误人啊!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姜琳过来帮她抄题。 “姐,你是不是病了?”姜琳的小手贴上她额头。 “……嗯?” “你怎么一会儿脸红 ,一会儿脸红的?” “这题太难了。” 苏林瑾一脸严肃,然而内心咆哮:都怪你哥,都怪你哥! “可,姐你一个字也没写啊……” “我写心里了。” 别学你哥! 姜琳脸上写满问号。 苏林瑾合上书:“想不想看热闹?” “想。”姜琳乖巧点头。 “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厨房拎上一盒子蝴蝶酥,今天不学习了! 与此同时,电子厂门口拥堵不堪,进厂的工人们堵在门口,围观着布告栏。 这真是建厂以来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居然有人用血写大字报! 再看大字报上的内容,震古烁今的狗血啊,居然是举报副厂长姜越的实名大字报! 姜越和姜永垚一前一后到厂门口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给镇住了。 身为厂里负责外联的副厂长,姜越很有主人翁意识地开始整顿纪律:“都散开,不上班儿吗?迟到扣工分到时候可别哭!” 众人听见他的声音,有认识他的,不禁开始窃窃私语。 窃窃私语的同时,瞬间让出来一条道。 姜越见此沾沾自喜,瞧瞧,只要一开口就纪律分明,这就是威望,这就是他的名声! 他回头对自家老爸弯了弯腰:“姜书记,您先请。” 在单位里,他总是毕恭毕敬喊姜永垚为书记。 姜永垚见此也颇为欣慰,儿子的群众基础如此深厚,是时候安排更多可以被上面领导看到的工作了。 新的一年新气象。 姜永垚微微一笑。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到厂门口,姜永垚正要摆手让大家伙各忙各的时候,姜越一眼看到了前方的布告栏。 布告栏一向是用来张贴厂里的文件和报纸的地方,此时此刻,本该贴人民日报那个位置,正贴着一张大手绢。 再看那手绢上的字,姜越瞳仁一缩,一口血险些喷出来——这,这,这是叶小茉贴的?! 他两眼一黑,往后栽下去,被姜永垚堪堪接住。 围观群众这时候窸窸窣窣动起来: “姜副厂长真的这么干了?这可是人家闺女的清白啊!” “这搁旧社会不就跟那恶霸一样?这叫强抢民女啊!” “人家都写血书了,怪可怜见的!” “年前儿那香花胡同不是抓了流氓?我看还不如姜副厂长玩儿得大呐!” “别的不说,谁要敢对我闺女来这么一着,老子跟他拼命!” 姜永垚也看清了大字报的内容,提溜着儿子一路进去,末了才扔话给门卫:“赶紧疏散了,再聚集就每人扣钱!” 门卫应下,转眼嬉皮笑脸看着众人:“都听见了?再堵可要罚钱。” “罚啊,他拿制度出来罚,咱们可是国家单位,听他的么?” “就是!” 厂门口对面胡同里,李国庆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闹剧,然后把情形详细地写在作文本上。 李妈骂骂咧咧地一边收拾儿子的床,一边说:“写啥呢写?干啥啥不行,就知道躲懒!” “写作文。”李国庆看着自己精心润色的文字,颇为满意,“妈你等着,我用这篇作文给你挣十块钱!” 这可不就是“众人围观”,“墙倒众人推”,“抱头鼠窜”? 上学期学的词儿全用上了! “发什么神经?写作文还赚钱!” “唉?哥的对象也来了?那我写上。” “哥的对象”苏林瑾带着姜琳静静看着电子厂门口布告栏里的血书。 她满意地听着眼睛雪亮的群众们编排姜越,打了个响指,低头对姜琳说:“走,带你去玩个大的。” 姜琳不知道什么是玩个大的,只知道苏林瑾此时的眼神跟她哥很像。 她跟着苏林瑾到了一个幽静小楼的墙外。 “你好,我找任姨。” “任同志去上班了。” 糟糕,她怎么忘了,并不是人人像她那样不需要工作。 “那她单位地址……” 苏林瑾正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被一句惊呼声打断:“小苏同志?” 转过身看到一辆吉普停在旁边,司机下车脱帽行礼,“我们在任同志家里见过。” 她想起来了,是任大山的警卫员。 “您要找小任同志吗?我送您去。” 一脚油门,省了苏林瑾坐电车的奔波。 “妇联办公室就在楼上,我就不送您上去了。”警卫员同志做好事不留名,又上车走了。 “姐,我们来这里干嘛?”姜琳看着来往严肃的大人,小心翼翼地捉住苏林瑾的袖子。 “就是来玩个大的,你瞧好了!” 她昂首挺胸走上楼梯,推开了妇联办公室的大门。 第51章 年后复工,大部分单位第一件事都是开会,给员工收心,同时安排新的工作。 妇联也不例外。 任琦一早已经开了两个会,正腰酸背痛呢,办事员过来敲门:“主任,外面有个来找你的,姓苏。” 姓苏? 任琦记得自己没有约人:“长什么模样?” “哎哟,可漂亮了!我都形容不出来。”办事员是个刚满22的年轻姑娘,满眼只有苏林瑾那张脸。 漂亮的,姓苏,那就只有一个了。 任琦笑着摆手:“快,把她给我请进来!” 苏林瑾推开门,任琦笑吟吟对着她说:“我还想呢,姓苏的,还漂亮的,我熟的可就只有你了。” “任姨,过年做了点蝴蝶酥,你尝尝。不打扰你工作吧?”她乖巧地递上点心,“用的还是你上回留在我那的黄油呢。可香了!” “不打扰。” 盒子一打开,强烈的奶香味勾得人食欲大开。 任琦开了半天会真有点饿了,拿了一块抿进嘴里,只一尝就嗯得一声尾音拉老长。 “好吃,剩下的我拿回去给俩活宝吃!”然后她看着姜琳,好奇问,“这是……” “我小姑。”苏林瑾回忆在她家楼下听着安安静静的的样子:“沈芙和沈蓉不在家吗?” 姜琳在她身后默默惊讶地长大了嘴。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称自己是小姑。 不行,这一定要告诉她哥,她不敢想这个小情报能让她得多少私房钱! “你去过啦?嗯,俩活宝去奶奶家了。”她又拿了一块出来,然后合上铝制饭盒,“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苏林瑾正等着合适的机会开口呢,这下刚刚好:“任姨,我想问,如果有人造黄谣,企图违背妇女意愿强娶,这事儿我们妇联管不管?” “造黄谣”,“违背妇女意愿”,“强娶”,这几个词每个字眼都在任琦的容忍极限蹦跶。 她看过的悲剧实在太多,光这几个词就让她联想起无数姑娘的眼泪。 “当然管!”她眼中流露出苏林瑾从没见过的凌厉,“你说,是什么混账干的?天王老子我也把他办了!” “今天,电子厂门口有一张用血写的大字报,举报电子厂副厂长姜越造黄谣,想要单方面强娶她。任姨可以调查一下,我说的句句属实。” 她言简意赅地直接爆出了两人的单位名。 写大字报任琦见过,但用血写的还真没见过。 她思考片刻,拎起电话,拧着眉对另一头安排工作:“小赵,你以个人名义,去了解一下今天早上电子厂发生的事,对,要快,明确对象是谁就行。” 这年头没有自媒体,这种群体性事件发酵需要时间,况且正是上班第一天忙的时候。 苏林瑾趁这个时间间隙,简单地把叶小茉和姜越两人之间的来往简单讲了一遍。 听细节的时候,任琦才注意到白莲胡同这个信息,可白莲胡同只有姜家的四合院是独院。 她惊讶道:“你说的这个姜越,也是姜老同志的孙子?” 不怪任琦惊讶,搁任何正常人都觉得炸裂,弟媳举报大伯。 此时姜琳正紧紧抓着她的衣摆,害怕的表情一览无余。 苏林瑾轻拍小姑娘手背,淡笑着对任琦说:“他想害一个姑娘的终身,什么亲戚都不管用,他是我亲爹我都要举报他!” 任琦看着她肃然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承诺道:“这件事只要是真的,我一定管到底。” 这本就是她职责范围。 可怕就怕,姜家其他人一来埋怨苏林瑾,二来求到她家老爷子面前。 不多时,小赵敲门进来汇报:“主任,我查过了,今天早上电子厂门口的确发生聚集情况,聚集原因是有人实名写大字报举报他们厂副厂长姜越,举报理由写的是,姜副厂长造谣两人在处对象,根据当天目击的工人反映,姜副厂长当场晕倒。” 听到这里,苏林瑾险些笑出声来,没想到大字报效果这么好。 姜琳此时才松开了抓紧她衣摆的手。 “你给我把这两个单位的妇女主任给叫来,我问问情况。”任琦对小赵说。 苏林瑾笑了下:“可真巧,电子厂妇女主任是姜越他妈,棉纺厂妇女主任是叶小茉她妈。” 这可真是巧合它妈给巧合开门,巧合到家了。 任琦起身:“行了,这事交给我,我一定处理好,你快回去别撞上了!” 毕竟沾亲带故的,尴尬。 苏林瑾拉着姜琳:“我替叶小茉谢谢任姨。” 过了这道坎,她们这辈子的人生一定都能走出剧情的桎梏。 直到下了楼,姜琳才说得出话来:“姐,刚刚我吓得快傻了!” “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那可是妇联……那个任姨是大官吗?” “再大的官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妇联本来就是为女性同胞谋福利的,这件事她可以管,而且也该她管。” “可是,姐,要是大伯母知道这件事是你举报到妇联的,她会……” “怕什么?姜越要是行得正,又怎么怕我举报?对了,想明白为什么我要带你来这里吗?” 姜琳想了半天:“姐是想告诉我,遇到事别怕,总有解决的办法。” “自信点,就是这样。你看叶小茉,如果她不反抗可能会屈服于别人的一张嘴,就真的嫁给姜越。所以,遇到多糟糕的事都别怕,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就去做。知道了吗?” 姜琳的双眼亮晶晶的,盛满了崇拜:“姐,我记住了。” 书中,姜琳过得不幸福。 她习惯了逆来顺受,听家里的安排。 姜永森给她挑的对象一点不安分,老实巴交的她根本没办法管住。 现在,她只是给小姑娘一点独立自强的种子,等它萌发,让她记住,她的人生可以自己做主,更可以反抗父母的安排,就够了。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林瑾带着姜琳去了陈叔的小馆子。 “哟,你是……你是姜团长的爱人!” “陈叔记性真好!这是姜越他妹妹,您今天给我按上次那样再来一遍。” 陈叔笑呵呵:“你们俩小姑娘可吃不完,这样的吧,每样菜我都给你少做点?” “行!辛苦。” 吃完饭,姜琳被隔壁的一窝小猫吸引去了注意力,蹲在灶前看躲在柴火堆里的猫崽子吃奶。 陈叔面露欣慰:“这是姜团长他继妹吧?元小姐当年只生了他一个。这孩子虽然不说,可我这个外人也看得出来,他没承认过继母,听说他爸也不管他,怪可怜的。现在好,能跟继妹处到一起了。” “嗯。能跟我说说我婆婆的事儿么?” “婆婆”两个字滑过唇边,苏林瑾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又想起某人亲吻自己指尖的感觉来。 提到故人,陈叔难得多说了几句:“那可真是真真正正的大小姐啊!每根头发丝儿都透着教养,对人好着呢!连我这种做饭的粗人,她也客客气气笑着跟我说话。” 老人感叹完,店里又有客人,便走开张罗去了。 苏林瑾看那窝小猫可爱,走的时候跟陈叔要了一只,等满月断奶了姜琳自己来抱。 另一边,周娟和叶妈赶到了妇联办公室。 再次相见,叶妈面色不虞。 因为苏林瑾上门搅局,叶家终于肯听叶小茉说话。 听完夫妻俩愧疚得很,把闺女放了出来,虽然还请着假是在想办法怎么把这件事给搅了。 这会儿见到周娟,叶妈就淡淡的,连应个声都透着疏离。 可周娟还浑然不觉,胸有成竹地对她说:“不会是什么大事,你看都快饭点儿了,总不能叫我们来吃妇联食堂吧?” 她错了,任琦吃着同事打来的饭,让她们空着肚子站在桌前。 “电子厂的周主任,你先来。你们厂姜副厂长被举报的事 ,你做个完整汇报。” 周娟的三角眼瞪得溜圆——这才过去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妇联都知道了? 她磕磕巴巴地说:“这还没证实的事,也不怎么好汇报啊任主任。” 任琦一脸“你在教我做事”的表情:“我只说让你汇报被举报这件事,没让你汇报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下周娟被怼得没话讲,只能乖乖把厂门口发生的事一一说来。 叶妈听着听着不对,这大字报是闺女写的啊,她什么时候写的?又是怎么贴的? 心里翻江倒海般难过。 自家闺女平时受点小伤都娇气得不行,居然咬破了手指写血书! 再一想,他们以为她撒谎把她关起来的行为…… 这会儿,懊恼,心疼,愤怒,这些情绪全搅和在一起涌上心头,叶妈眼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你们姜越就是个杀千刀的混蛋!他怎么敢造这种谣?!我家闺女一辈子的事儿啊!” 哭喊声透过门传了出去,任琦让她发挥了会儿,才拍桌子说:“你的问题等会儿再说。”然后转向周娟,“我会给你们电子厂发函,要求成立调查姜越的专项小组,这件事影响恶劣,必须严惩!” 说完,才对叶妈说:“你们单位做好女员工安抚工作,必要的情况下,启动一些奖惩措施,保护女员工名誉。具体的我们妇联会派人跟进,有什么困难及时提出。” 她发现看着她们吃饭胃口不好,挥挥手说:“时间不早了,都各自回去工作。” 周娟哪里肯就这么走,她冲到任琦桌前哭天抢地:“主任,这事儿不该调查清楚是不是叶小茉陷害我家……我们单位姜副厂长,再安排别的吗?” 任琦护着自己饭盒:“让你们成立专项小组,就是这个作用,你不懂就回去跟书记好好商量!” 周娟哪敢把这噩耗带回去给姜永垚听,她扑到桌上抓着任琦的胳膊:“主任,你,你不能这么干,这会把姜越给毁了的!” 她整个人扑上去,扑倒了一堆文件,把搁在一旁任琦还没舍得吃的蝴蝶酥扑到了地上。 “哒”一声,垫着蝴蝶酥的铝饭盒盖掉落在地面上,发出轻盈的一声响。 “对不住对不住……”周娟蹲下去捡,忽然发现,这点心它怎么看着怪眼熟的? 第52章 还没等周娟带着任琦的要求回去给姜永垚汇报,电子厂闹开了。 随着这张血书大字报一出,另一封举报姜越匿名信出现在党支部办公室桌上。 电子厂党支部副书记吴爱红,素来跟姜永垚不对付,如今正拿着这封信意味深长地在厂干部例会上念: “我匿名举报姜越同志挑逗我,言辞的暧昧程度已经超越普通工作伙伴关系,我决定说出来,避免更多像我一样无知的女同志被骗!” 吴爱红念完这一段,下一段默下不念,“剩下的咱们几个传看一下就行了,涉及人家姑娘的个人隐私。” 她好像才看到周娟一般,“哟,周主任回来了?妇联有什么指示?嗐,甭管什么指示,我们厂这件事可以被列为典型啊,等调查完了给妇联汇报汇报,也算周主任的业绩。你说是吧,姜主任?” 姜永垚脸色铁青,咬紧牙关:“查!” 栽了不怕,捞起来就是了,关键是他要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 散会后,周娟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跟到姜永垚办公室,把任琦的话依样画葫芦说了一遍,末了又提:“你猜我在她办公室看到什么了?苏林瑾那死丫头做的蝴蝶酥!” “你是说,这件事背后捣鬼的是苏林瑾?” 周娟连连点头。 姜永垚缓缓点头:“那不可能。这件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姜家丢脸她不也跟着丢脸?再说了,任琦可不是一般人,那是任老爷子的千金,别说她一小丫头了,我都说不上什么话。” 而处于话题漩涡中心的姜越,疯了一样到处跟人解释: “你们相信我!我至于这么缺媳妇儿么?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被她说成我单方面强迫,我强迫什么了我?” “苍蝇能叮无缝的蛋么?她要是不sao,我会往上扑?” “……”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名声要不了了,他就把叶小茉拉下水! 与此同时,叶小茉在家里哭。 爸妈终于把她放出来了,可她心里还是不痛快。 她爸听到这事第一反应根本不是关心她,他只担心要是自己吵起来,对他紧要关头的升职影响不好。 她妈则是怕丢脸,她一妇女主任,居然管不好自己的闺女? 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帮她的却是外人。 这怎么不叫她寒心? 她叫来还在家里过寒假的叶韬:“你去趟白莲胡同,帮我找苏林瑾递个话,问她什么时候在家,我去找她说话。” 叶韬一听眼睛亮了:“好的姐,你等着!” 他走出去,又折返回来,“姐,你能在你那姐妹儿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么?就说我身子骨好,特别耐造?” 叶小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听出她这弟弟的虎狼之词到底意有何指。 “快去,越快越好。” 但等了好一会儿,叶韬回来说自己跑了个空,苏林瑾不在家。 “我给你那姐妹儿留信了,姐,你可千万要记得帮我说说好话啊?” “行行行。”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叶妈下了班一回到家,就把今天妇联关心闺女的事告诉了叶爸:“我看啊,妇联这么一搞,这件事影响不到咱们闺女!那姜家肯定是要倒霉了,还好……” 她有些说不下去,还好有人提醒了他们。 这件事漩涡中心的姜家自然不提,全家打了鸡血一样正在商量怎么才能脱身而出。 姜永垚直接求上了姜老爷子。 “爸,你也看到了,叶家那姑娘要是不想跟我们小越谈,何必来我们家相看呢?都上了我们家门了,现在反咬一口说俩人没什么,这不闹着玩儿吗?现在被她这大字报一写,人人都以为我们小越是个臭流,氓,以后还怎么做人呐?” 姜老爷子不吭声,神色模辨地看着大儿子。 姜永垚似受了鼓励,继续求,“爸,这件事现在过问的上级单位是妇联的任主任,那任主任是您老领导任老同志的闺女,您看……” 姜老爷子淡淡地问:“你是想让我这张老脸去求老任?” “对啊,爸,现在谁出面也不好使,只能求您啦!小越这下要真停职,那还有什么前途啊?” 姜老爷子冷哼:“身正不怕影子斜,小越要是没问题你让他好好接受调查,这找人捂了事儿算什么本事?只有调查才能给他清白!这事别提了,我不会去,丢不起这个人!” 被姜永垚挂在嘴上的任家,也在激烈讨论中。 任琦为难地说:“爸,我要这么办了,会不会让你跟姜叔之间有什么嫌隙啊?” 老头子脾气爆,敢上门来跟他坐下好好聊天的本就不多,要是把为数不多的知己也给得罪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任大山嘿声一笑:“你说这事是小苏捅到你面前的?” 任琦皱眉:“是啊,这孩子也不怕以后难做人。” 沈建国笑着说:“要我说你犯这愁做什么?那小子做事不上台面,你管好你的事儿就行,至于姜家内部的问题,姜老爷子怪谁也不会怪到你头上!” “说得好!闺女啊,你到底是不如建国洞悉人心呐,我这老伙计要是包庇他那不成器的孙子,那他以后在咱们这圈子里就没得混啦!” 末了赞叹地摸着自己那点胡子,“小苏这孩子不错,心思纯。” 沈建国见此,大大方方地给媳妇提供资源:“今年公安宣传口正要抓典型事件,我回头让办事员找你,把你的工作好好宣传宣传,妇女工作也好开展嘛。” 于是第二天,一张由市妇联和市公安局宣传部联合签发的通知函,发到了电子厂: 【兹通知电子厂党支部班子,将大字报事件整体梳理,涉事人员停职停薪待查,北燕市公安局入场调查,结案后恢复正常工作秩序。】 这下不仅姜越脸白了,周娟和姜永垚脸也白了。 “爸,怎么搞这么大?市公安局办这件事儿?!会不会是叶家搞的鬼?” “你别吵吵,让我好好想想!”姜永垚开始盘点起他脑子里那些盘根错节的人物关系。 他从任琦,想到了任老爷子,又想到了沈建国,可没有一个动机把他们串联起来——凭什么呀,本来可以低调处理的事就这么放大了无数倍? 可叶家的人脉关系,他更看不透。 叶爸今年等着提干,这桩事爆出来怎么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叶妈?一个妇女主任罢了。 至于叶家那些叔伯关系,同理可证,没理由给叶爸拖后腿。 “明天去求老爷子吧。”姜永垚没辙了。 消息当然也传到了叶家。 叶小茉拉着苏林瑾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 叶韬跟猴子一样,抓耳挠腮隔着一道窗看他姐只顾着哭,不说正事。 “别哭了,这不是好事么?” 苏林瑾也没想到,任琦能这么雷厉风行,直接把公安局拉进来一起审。 叶小茉:“我就是伤心,这事儿一出来,我爸妈没想护着我,还想把我往火坑里推。要不是有你中间帮忙,我……我……” 她又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完她阴恻恻地说,“我算是看透了,什么亲情什么爱情,都特么狗屁!我要是这次栽了,别人还不定怎么说我呢!” 叶韬隔着窗户喊冤:“姐,我可没站爸妈一块儿!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苏林瑾严肃道:“谁说就这么完了?你好好的一辈子怎么可能被这个小挫折给毁了呢?” “可……” “可什么可?你是受害者,如果别人站在制高点指摘你,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什么?天道有轮回,说不准那些人自己别处倒霉呢!” “谣言会害死人的……” 苏林瑾知道这句名言:“你做好自己就很不容易了,管不了别人的嘴,要是真的很艰难,那就想办法换个环境,换个单位,胆子大点甚至以后能换个城市生活也说不定呢?” 说到这里,她心里一动。 书中提过,今年就会放开高考。 但因为时间紧迫很多人准备得不充分,女主也是一样,到第二年正式高考才考上。 “我相信很快会放开高考的。你要不要试着把高中的功课重新捡起来?到时候你爸妈也不能拘着你不让你去上大学吧?你就想去哪去哪!” “高考?”叶小茉将信将疑,“真的吗?我本来就学得一般般,重新捡起来还不知道行不行呢。” “真的。我对象你应该知道吧?他拿回来的内参上,这个消息挺明确的。” 苏林瑾决定编,使劲编。 提到姜望,叶韬终于忍不住了,他捶门问:“姐,你对象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上班挣钱养我。”苏林瑾答得面不改色,心里还有点甜丝丝。 他们现在不光合法合理,还合情呢! “姐,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我当兵行不行?” 大路朝天,军校大门敞开。 苏林瑾不解:“你想去我帮你问问伐木岭军校……” “伐木岭?”叶韬欢喜雀跃,“那感情好啊,谢谢姐!” 苏林瑾算着时间该回家,又对叶小茉强调了一下:“记住,做好自己就行,别管人家的嘴,好好学习。” “好,我努力。” 面对第二天回去上班,叶小茉心里依然打鼓,可想到以后能通过高考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环境,她又觉得无所畏惧起来。 走进棉纺厂大门,所有人都向她投去同情又探究的目光。 叶小茉心里默念苏林瑾教她的话,目不斜视挺胸昂首地走进厂门口。 等她人走远后,背后的嗡嗡声不绝于耳。 “要我说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她要真没让人往那方面想,人家也不能硬造谣。” “积点儿口德吧兰子,你家也有闺女,碰到这种事你让姑娘自己怎么说?” “我就事论事……” 正在这时,广播响起:“请所有员工进食堂开全员大会。” 众人面面相觑,先后走进食堂,发现那里已经布置好了一个演讲的讲台。 一个风度优雅的女人正站在台前,等所有人到齐之后,她款款走下讲台,走到第一排站定,开口说: “我是市妇联的任琦,今天来给大家分享一个课题,‘如何保护我们的女儿’。” 第53章 任琦没有用扩音喇叭,面对容纳超过五百人的大食堂,她侃侃而谈: “也许很多人觉得我今天的课题有点奇怪,最近发生了一件事,相信大家已经有所耳闻,我今天来不是讲这件事。” “既然谈到这件事了,我也不妨透露,公安局正在审查,等有了结果后会第一时间公布调查结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居心叵测的坏人。我的课题由此而来,那就是,无论真相如何,我们该如何保护话题漩涡中央的姑娘。我有两个女儿,我很坦率地说,站在我的角度,如果我的女儿遭受这样的流言蜚语,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们。” “我恳请所有有女儿的同志,能以理智和同理心看待这件事,扪心自问,这种话题一出来,大家理智吗?嚼舌根是最廉价的快乐,可有多少姑娘就命丧在这种流言蜚语中?我的工作接触过很多这样的姑娘。” “谁也不能保证,我们一辈子平安和顺,遇不到一个坏人,也碰不见一次被污蔑的可能。当我们纵容着嚼舌根的同时,可能也在未来某一刻遭受这样的反噬。” “……” 任琦说了半个小时。 期间,食堂里鸦雀无声。 有人小心翼翼向叶小茉投去好奇的目光,而她自己,则无声地泪流满面。 说到最后,任琦温柔地说:“我希望,所有人能想到,被流言伤害的人,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姐妹,也可能是我们的女儿。这件事很快会水落石出,在此之前,希望所有人能像过去一样对待我们的同志。” 散会后,叶妈红着眼睛追上任琦:“任主任……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她何尝不知道,无论这件事是不是调查出了结果,闺女重新回来上班都会面临巨大的精神压力。 可她能做的,也只是空洞地跟人顶两句嘴。 “不用谢我。你要谢啊,就谢你姑娘有个好朋友。” 任琦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不远处流眼泪的姑娘脸上,心中不无感叹,她走到姑娘面前,拿出手绢递给她:“昨天晚上啊,有人打电话给我,说希望我能想办法把棉纺厂内部的舆论环境压一压,我也没别的招啦,希望我能榜上一点忙,减轻你一点点压力。” 叶小茉当然知道说的是谁,她把手绢按在脸上,泣不成声:“谢谢!” “所以,加把劲,活得漂亮让所有人瞧瞧。”任琦拍了拍叶小茉的肩膀,带上办事员离开了棉纺厂。 市公安局的工作雷厉风行,很快调查结果水落石出。 姜越顶不住压力供认了自己捏造谈恋爱虚假消息,旨在希望叶小茉迫于舆论压力和他结婚。 盖着市局红章的调查结果替代叶小茉的血书,出现在电子厂的报刊栏里。 姜越的停薪停职被无限延长,姜永垚实在顶不住压力又求上了姜老爷子。 老人没关心姜越在家如何消沉,如何买醉,只问:“市局冤枉他了没?” “……”姜永垚语塞,“没,的确是我们想逼一逼叶家尽快把婚事定下,这主意是我的,没想到害了小越。” 以姜越的年纪,现在这个职位已经是非常难得,放眼整个北燕市没几个如此年轻的大厂副厂长。 原本可以风光无限,别说只是找个媳妇儿了,再历练两年走仕途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今,有了这么一段,丢工作都是轻的,可能还会坐牢。 姜老爷子闭上眼睛,咬着腮帮子平静地说:“你回吧,这件事我知道了。” “哎,谢谢爸!”姜永垚知道,老爷子这是放心里了。 周娟在门外等了半天才把他等出来:“怎么样?爸答应捞小越了吗?” 姜永垚四下里看了看:“回家再说。” 等回到家,他带着雀跃告诉周娟和姜越:“老爷子说他知道了。再等段时间就能把这事儿给撸下去,放心!” 老爷子的能量,他还是有点信心的,只要他答应办的,最后八九不离十都能办漂亮了。 “这段时间,你们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别惹任何麻烦!”他四下里一看不见姜琰,“小琰呢?我这话主要是说给她听的!” 姜琰不在家,在大杂院和袁江河商量婚事。 自从她哥除了这桩事之后,家里似乎没有其他事可说了,尽是想办法捞她哥的。 她烦透了——难道他们不知道,她也到了该尽快定亲的岁数吗? 袁江河把老父亲赶了出去,让姜琰坐在他床上,亲着她嘴,把她那些抱怨亲得说不出口来。 她拉开他:“你家什么时候到我家提亲呐?” “这么着急干什么?你哥那事解决了再说吧,传出去多难听啊。” 姜琰一听就不乐意了:“怎么?我哥是我哥,我是我,你家又不是娶我哥!彩礼一定要多一点,这样有面儿。” 袁江河正往上的手停了下来:“我们院儿里办喜事,彩礼都是意思意思给个五十八十的,再多了我家也拿不出来。” 姜琰拍开他的手:“五十八十你打发叫花子呐?借钱你也给我借个千儿八百的!” 她哼了一声,“我陪嫁可有一千八!” 听到一千八,袁江河的双眼一亮,紧接着手又往上摸了几寸:“行,听你的!” 姜琰被拿捏住,吓得不敢动弹。 袁江河见她顺从,顺势拉下床帘,把她压在了下面。 直到八点多,姜琰才回到家。 周娟见她回来一顿噼里啪啦数落:“家里那么多事,你还成天往外跑!真是不嫌害臊,赔钱货!” 丝毫没注意到闺女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和亮得过分的双眼。 姜琰叉腰说:“我还想说,家里的破事别影响到我了!我可是已经跟对象在商量婚事了!” “婚事!你也好意思自己提?男方至今还没来我们家正式提这些,你一个大姑娘好意思自己提?” “反正您就等着吧,我啊,就是家里头一份儿!”姜琰一闪身进了自己房间,飞快把身上还沾着袁江河那些东西的衣服换了下来。 然而礼拜六的时候,还没等来姜永垚胸有成竹的“捞人”,周娟先收到了免职通知。 这份免职通知由市妇联直接下发,电子厂只能遵照执行。 吴爱红拿着通知函让周娟搬到生产组办公室:“要说周娟可真是个好同志,这么多年矜矜业业,我们电子厂的妇女工作一直都做得可圈可点,这下真是可惜了。” 嘴上说着可惜,可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周娟瞪着三角眼,愣愣地看着那白纸黑字盖了红章的通知,她结结巴巴地说:“这,会不会弄错了?” 厂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多着呢,什么时候处分员工还带上亲属了? 闻所未闻呐! 她第一时间想去找姜永垚,被吴爱红拦住:“周娟同志,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姜同志呢,你这么一来,让他多难看?我是好意啊,你先去生产组待一段时间,说不准这风头过去了,你还能干回妇女主任?” 这种违心的话不用上税,她信手拈来,想听什么给你来什么。 周娟张了张嘴,发现整个办公室竟然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 这些人求着她关照请例假的时候,请产假的时候,批生育指标的时候,个个都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现在呢?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 吴爱红哪管她情绪如何,已经在门外张罗来两个壮丁,帮着把周娟的家伙什一道搬去生产组。 可笑的是,搬的时候发现,她桌里还有一大堆别人织给她的毛活,甚至能分辨得出哪样是谁送的。 “周同志,你看,做干部就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你瞧你这……不像话嘛!” 吴爱红指着一副手套说。 这手套的织法是内勤部一个女员工的专利,好多人找她学这种手指的织法,她都不肯教。 周娟麻木地跟着东西腾挪到了生产组。 “哟,我们这破地儿来了新同事,还是能在领导面前说得上话的新同事哎!” “领导就是体恤我们,给咱们添了一员大将!就是……跟姜琰同志排夜班的时候,最好还是避讳点儿。” “……” 别人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脑瓜子里嗡嗡的。 与此同时,姜老爷子终于收到了北燕大学考古学的回信,指派了一位研究员和教授来到白莲胡同。 苏林瑾不敢大意耽搁,一边帮着招待专家,一边叫姜琳跑了一趟陆征那边x,把阮令齐喊了过来。 阮令齐跟姜琳一样,见人多便有些怕生。 他躲在苏林瑾背后,姜琳抢不过他只好跺跺脚回了西厢房。 来的专家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教授蒋云落,衣着清苦简朴,但气韵优雅,真正的人胜衣。 苏林瑾带着阮令齐从金属柜子里取出了印玺和印匣后,把人请到自己的房间,在众人注视下,捧出了这两件宝物。 印玺散发出油润光泽,每一处雕刻的细节无不精美绝伦。 阮令齐蒋印匣一把抓在手上,对苏林瑾连连摇头之后,拿她桌上的书本盖住。 “这个,不交,不交。” “好,不交,我们不交。”苏林瑾只好哄他。 姜老爷子一时低头缓缓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儿,他惭愧啊。 人家非亲非故,非但不记恨着姜家对他犯下的罪恶,反而记着苏林瑾对他的援手之恩。 把这件事办漂亮吧,别弄得连俩孩子都不如,丢人。 蒋云落的注意力全数被印玺吸引。 她轻轻吸气,带上手套轻轻托起印玺,戴上放大镜后仔细端看。 好半天,她取下放大镜:“从印刻的细节和印玺材质雕工来看,这个印玺的确是造办处在册的皇帝御用印玺之一,但为了稳妥起见,还需对印玺上残余的印泥做个深度分析,我要刮下一些送研究所,请问可以吗?” 众人看着阮令齐,他缩在苏林瑾背后不敢看人,小声说:“瑾瑾你决定,你决定。” 蒋云落微笑:“送检必须本人在场,并且需要本人签字。” 苏林瑾哭笑不得,反正只是刮点印泥,也不带走印玺,便跟他商量:“我觉得可以。你待会儿签字行吗?” “瑾瑾你决定。”阮令齐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句。 蒋云落无奈:“那登记的时候以苏同志名字送也是可以的。印匣……” 她的目光追着那个银匣子而去。 印象中,这个匣子没有在造办处册子上,但仅凭刚刚一眼,她就能断定,这个印匣的来历必定不凡,哪能做得尺寸刚好? 但别人不交,她也没办法。 印匣被盖在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下面,她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咦了一声:“这个笔迹我见过。” 第54章 蒋云落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对图形和文字的记性尤为突出。 这也是她无可替代,环境松动后,第一时间被从农场调回原单位的原因。 她记得很清楚,同样的笔迹,她在哥哥的桌上看到过。 那天,执教数学系的蒋云生拿着一张纸对她感叹:“没想到我还能在北燕大学校门之外,看到这样的精彩的解题过程。此人是数学方面的天才!” “很厉害?说不定人家本就是学数学的呢?” 蒋云生摇头叹息:“不,我已经问过,答题的人只读过高中,平时爱好做数学题,哎,可惜我不能……”他戛然而止。 蒋云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可惜生不逢时,他没法把这样的天才收入麾下悉心培养。 她从未见兄长这么夸一个人,便记了下来。 “原来是你!”蒋云落赞叹道,“你在数学方面很有天分啊。” 这么看一眼就能判断自己是数学天才? 苏林瑾两辈子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评价,她搔搔脑袋:“可我数学方面不太有信心,好多错题还没理解。” 错题? 蒋云落低下头仔细看了眼笔迹,发现原来只是题干的字迹跟自己看过的一样,下面答题的字迹并不是。 “抱歉,我看错了。抄题的人是?” “是我爱人。” 阮令齐从苏林瑾身后伸出一条胳膊,抓起印匣紧紧护在怀里不让别人看。 蒋云落见印匣无缘,便无奈收了心思,摊开随身带来的工具,用竹篾片从印玺上刮下些微的印泥残余,收进了取样盒里。 她抬头微笑:“有劳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吧,早点申请早点出结果。” 阮令齐紧紧跟着苏林瑾,听见“走一趟”三个字,脑袋低垂缩得更矮:“我不去我不去……” “瑾瑾,你就带着阮同志去一趟吧。”姜老爷子发话。 快点出结果,他心里也能好受些。 苏林瑾抿着唇微笑同意,又想要是姜望在场,看见阮令齐躲在自己身后,一定会把他拎出来。 一想到姜望,她的思绪有些飘远。 她算是先结婚后谈恋爱吗? 只不过,才刚确定要好好谈恋爱,这个人就去单位上班了,得要一周才回。 这个人可真敢啊…… 真敢的这个人,这两天焦头烂额。 报到当日,军校领导就找他谈滇南基地建设的项目。 “你是我们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团级教官,加上军区特别指出,这个滇南项目必须让年轻人上,放眼整个伐木岭军校,除了你,还有谁?” “这不是商量,这是军令!姜望听令!” “是!” 刘炳胜销假回部队前,到伐木岭军校来看他。 当初给他结婚申请签字的时候,话说得有多难听,此时此刻,老头就有多激动。 刘炳胜拍桌子训道:“你个臭小子,什么事让你这幅鬼样子?要不,你今天就跟我回棉陆部队去!” 姜望抿着唇,抬眼看着这个总是说话很凶的长者。 “看什么看?” 刘炳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刘叔,您这么多年南征北战东奔西跑的,刘婶她跟着你没有怨言吗?” “有什么怨言?两口子过一辈子的事,那不就是她迁就我,我迁就她?她做的饭不好吃这么多年我说过什么吗?她要天上的月亮,我不给她摘星星,她还反了她?” 说到最后,气息有些轻缓,不自觉四下看看,像是怕被人听见一样。 “你到底有什么事?当初打结婚证明的时候,可不是这幅熊样。” 他想起那个场景就来气——说什么这辈子要是错过这回就要退伍,吓唬谁啊? 姜望抿唇:“领导让我带队去滇南组建分校区。” “这不好事儿么?级别不变,待遇还好,是么?” 这个项目刘炳胜当然有所耳闻,上面给了不少资源,不少人看着。 “对。可是,至少得去两年。” “你想啥呢?两年够干嘛的?” 这个项目少说三年起,两年只是领导们的理想进度。 “可那样我就得跟瑾瑾分开。” 刘炳胜手捧脑袋,疯狂原地转圈:“你就愁这个?你可真是……出息啊!这不随军就完了么?你可真行啊,为了媳妇儿部队不干了回地方,为了媳妇儿前途不要了在家待着?” “随军太辛苦了。” 刘炳胜气得笑起来:“合着我们的媳妇儿都是铁打的,你媳妇儿是白瓷做的?你俩商量商量呢?不就是一两年的事儿么?” “您刚才说两年不够干嘛的。” 刘炳胜瞪他:“那你就好好干,还能咋的?俩人一起过日子,那可不得商量着过?” 带着这个重大课题,某人周末回了家。 这一天,苏林瑾已经提前安排好林舒和陆征见面。 地点约在了起士林餐厅。 地方是林舒选的,人少清净,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雅座桌子小,她可以跟陆征挨得很近。 临出门前,林培淑把数学系教授解好的题塞给苏林瑾:“给,我们教授说,这题的确难,对高中知识来说超纲了,你俩都不会这也正常。” 苏林瑾如获至宝收了起来。 到了起士林,林舒也到得很准时,两方几乎前后脚到达门口。 苏林瑾拉着姜望找了另一处雅座坐下,点了咖啡和蝴蝶酥:“尝尝这家的蝴蝶酥跟我做的比怎么样。” 她拿起一块尝了尝,起士林的大厨比她舍得放糖,有些过腻了。 苏林瑾叹了一声:“过甜了。” 姜望盯着她的嘴角,那里沾了一点点蝴蝶酥的碎屑,他伸手捻掉,然后伸进口中尝了尝:“我觉得正好。” 她傻了一样任由他粗糙的指腹贴着嘴角擦过,然后看着他喉结一上一下,竟然非常害臊地脸烧了起来。 他也太会了吧?! 这合理吗? 苏林瑾不争气地脸红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两人现在距离暧昧,他却没有什么下一步亲近的举动。 忍不住向他看去,却见平时锯嘴葫芦一样话少的男人,此刻似乎心事重重。 正想问他怎么了,姜望看向她:“你觉得陆征和林舒合适吗?” 合着他酝酿半天,是问别人的事? 苏林瑾懒懒地应道:“合适啊,男未婚女未嫁,虽然林舒大一岁,家世也更好,可姐弟恋才是符合人类生理发育的黄金组合,再说我看好陆征是个潜力股。” “那我比你大。” “大有大的好。” 她视线扫过他腹部,只要你腹肌也大就行。 “可林同志有时候执行出国的任务,一走就挺长时间的,会不会影响两人感情?” “……”苏林瑾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姜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关心别人家的感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望看着她的双眼,觉得自己搞砸了,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浮现一丝懊恼:“我们可能得分开一段比较长的时间,领导派我去建设滇南基地。” “所以,你想先打探打探我对异地恋爱的看法?” “是。”姜望老老实实承认。 苏林瑾喝了口咖啡,悠哉哉说:“那我告诉你,我巴不得呢!你待得远远的不耽误我学习,我待得远远的不耽误你工作,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虽然等来了他等待的答案,可姜望难以忽略心底的失落。 这时,苏林瑾才问:“你去的滇南,是那个有橡胶树,有大象,还有野菌子的滇南吗?” “应该是,据说是荒蛮的边陲之地,那里条件差,随军比较辛苦。” 他怎么舍得这样娇滴滴的她跟他去吃苦? 她就该天气好的时候跟朋友出来,坐在起士林这样的地方隔着玻璃晒太阳,一边喝咖啡一边吃蝴蝶酥。 “那随军的话,有单独的房子住吗?” 姜望静静看着她发亮的双眼,有些不敢又忍不住期待:“有,不缺房子,我应该能分到一个两居室的房子。” 这还是他从其他同事口中听到的,他们从领导那里打听到,硬件的建设进度很快,地方宽敞,人人都有新楼房住。 毕竟随军到这种山区,其他条件已经够艰苦的了,住上面不会苛刻。 听见有房子,苏林瑾笑容真诚:“那我跟你去。” 她还没去滇南玩过呢! 上辈子出差短暂在昆明停留过,可完全没感受过边陲风光啊。 再说高考还有一年多,她现在进度很快,知识点已经全部扫完,只剩下刷题。 完全可以谈谈恋爱旅旅游。 姜望全然愣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向她确认:“随军不是旅游,吃喝虽然有食堂,但生活上的琐事都要自己打理,很辛苦,而且你还要学习……” 他看着她,心里有一万个声音让他开口要她一起去,可让他闭嘴只需要一个理由:舍不得她吃苦。 “怎么,你不想我一起去,你想在当地找一个?” 明明是两个人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半正式约会,苏林瑾撩得轻车熟路。 姜望苦着脸反驳:“你知道我不会,你……”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握紧。 苏林瑾拧他手:“对,我捉弄你,我存心的,我……”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那只能把我心挖出来给你看。” 给你看里面只装了谁。 他不管另两人进展如何,举起咖啡杯一饮而尽:“我们走。” 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些,恋人可以做的事。 第55章 姜望带苏林瑾去了白塔公园,那里有北燕城区最大的冰场。 他租了两双冰鞋,给她穿上。 “上次姜琳说我会打陀螺,其实跟打陀螺比,我更会滑冰。” 她乖乖坐着穿好冰鞋的样子,让他勾起脑海里久远的记忆。 看吧,望望哥哥说话算话,带你滑冰呢。 只要你别一这么叫人就看狗,说很多遍了,“望”不是汪汪的意思。 苏林瑾还真没上过真正的冰场。 上了冰鞋才知道,她完全掌握不了平衡,“啊”一声出溜出去,整个人挂在了姜望的胳膊上。 他的胳膊很结实,稳稳托住了她。 他也很君子,只伸出了手臂,没像古早台剧里拍的那样,趁机搂她。 哪怕他们现在关系合法得令人发指。 但即便如此,两人也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她能闻到他外套上的樟木味,他也能闻到她脸上淡淡的雪花膏味。 苏林瑾在艰难平衡的攸关之际,还分出眼神看了一眼男朋友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嘴唇,然后视线一溜下来,落在喉结上。 很帅。 而且,还挺会的。 这会儿视野中的喉结微微一动:“膝盖微微弯曲,重心前倾。” “哦。”苏林瑾收回视线,试着伸开左手迈开腿,但solo这么多年除了健身教练没摸过男人的苏老司机,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她光顾着感受手下这根胳膊的肌肉,根本没听进去要领,又出溜了。 姜望护着练了半小时,她才勉强学会了在冰上站稳和前行。 然而人不能刚学会就嘚瑟。 这不,她刚张开双臂享受自由在冰面上滑行的快感,一个爬犁从旁边横冲直撞冲到她面前,卡柱她的冰鞋,发出“滋啦”一声爆鸣般的摩擦。 巨大的冲力下,她连惊呼都还没出口,便向后倒下去。 这个时刻,世界仿佛按了暂停,她看见白鸽飞快振翅而过,耳边风声飒飒。 但意外的是,屁股没摔成八瓣,她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姜望飞身上前抄起了她,确定她没事后,扭头看向肇事者的脸猛然变黑了。 那是个十多岁的男孩,变声期,长腿搁在爬犁上露出一截。 看见姜望的脸色后,嘴唇颤了颤。 “知道这冰场规矩吗?” 姜望没有穿制服,但穿着常服依然威压挺拔,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 男孩嘴还是硬,但语气透着不自信:“什,什么规矩?” “冰场边是初学者的地儿,记着!你大概是没被人揍过。” 姜望冷淡说完,带着苏林瑾去了更偏僻的角落。 这里贴着白塔公园的松树林,冰面上落了一些针叶,很少人过来。 姜望的手宽大厚实,传来阵阵热量,苏林瑾虽然站在冰面却丝毫不觉冷。 “这里倒是人少,你要在这里……” “教我吗”那三个字还未说完,她再次落入了那个坚实的怀抱。 这回他没让她一个人滑,而是这样半搂着她来回滑了两遍。 声音带着热气从她头顶拂过:“苏林瑾,我们在谈恋爱。” “嗯,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么?” 她心猿意马地应着,仿佛能听见两颗心扑通扑通飞快跳跃的声音,搂得这么紧,她已经完全忘了滑冰的要诀,只想靠在哥哥的胸肌上。 色令智昏。 色令智昏啊苏同志。 “我刚开始,没好意思把你带这里来。”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谈恋爱的人才会来的地方。” 她四顾了一下,还真是绝佳的幽会场所。 ——如果不是太冷的话就更好了。 那股热气贴得似乎更近了一些:“所以我们可以做一些恋人才能做的事。” 这回他没给她开口的就会,双手扣住了她的腰,紧接着带着些冷意的唇便试探地覆了下来。 他生涩地贴着,珍重地含轻吻,得了她同样生涩的回应后,他静了一瞬,紧接着便呼吸凌乱了起来 。 苏林瑾意识有些恍惚,那些深厚的理论知识,此时似乎全然用不着。 她被带着节奏回应,回应他渐渐剧烈的情绪。 在冰面上,他有着完全的掌控权。 “唔……有些疼。” 直到她呼痛,姜望才松开她。 可松开也没放开,他依然紧扣着她,只是松了些力道,亲吻变得不那么霸道而已。 “你属狗么?凶死了。”她软软地低声抱怨。 “对不起,弄疼你了。” 男人的呼吸热热的,呼啦啦拂过耳际。 他微微前倾地抱着她,大手轻抚着她后脑,动作轻柔而珍重。 松林间有风吹过,松针发出沙沙响声。 在这沙沙声响和松枝的清冽气息中,她恍惚间又想起书中对他的描写。 那时他已经功成名就,制服笔挺,面容威严,却是唯一会在清明时给“她”坟前扫墓的人。 这画面好清晰,清晰到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苏林瑾拂去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场景,转过头亲了亲他侧脸。 “是不是想亲很久了?”她恶作剧地小声问他,然后满意地看着他表情一僵,承认道:“是的,想了很久。” “我们谈恋爱,当然可以亲亲了,只不过……”她看了眼冰场,“下次我们得在没人的地方,比如家里,知道吗?” 眼前的男人眼中染着情浴,跟刚才脑海画面中那个威严冷静的姜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强烈到,她很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在哪里。 “没人的地方?”姜越他敛着睫,“瑾瑾,你不要这样逗我。” 她根本不懂男人。 在这里亲吻,他已经用了很大的自制力。 看他脸上浮现出少见的薄红,苏林瑾见好就收:“好啦我不逗你,你想亲就亲,不用给我打申请报告。” 听到这话,姜望抬起眼来:“那再亲一下。” 这回苏林瑾乖乖和他亲,他也没像头一回那样狠,让她亲出了一种颇为美妙缠绵的滋味。 心说,小说里写的倒也不全是瞎话,这件事的确可以三不五时地来一回。 有益身心愉悦。 “喜欢吗?”她对着他耳朵问。 “喜欢。” 他耳廓里有一小片淡淡的绒毛,这会儿全都支棱了起来,迎着日光仿佛炸毛的白色小猫。 可见他是真喜欢了。 两人磨磨蹭蹭地去退冰鞋,走了几步远,又撞上那个半大的熊孩子。 这回熊孩子遇到了硬茬子,被一个高段位的孩子压在地上打,熊孩子哇哇哭得凄惨又委屈。 “我就看你技术好想比一比……” “比什么比?不知道冰场规矩?边儿上不比!小爷我技术好没叫你撞着,你差点撞到我妹妹好么?打你丫的!” 瞧,恶人自有恶人磨。 ** 起士林餐厅里,林舒和陆征聊完,正想让苏林瑾给她拿拿主意,怎么才能尽快拿下陆征,却发现那对介绍人早就不见踪影。 她想起苏林瑾说过的话,现在用在她身上分外合适——有异性没人性。 有异性没人性的介绍人此刻已经回到家里,从旁陪着,听姜望给老爷子汇报工作。 “爷爷,单位派我去滇南组建基地。” 老爷子想起任大山提过这件事,方方面面分析下来,都是个绝好的机会。 不说干得多漂亮,只要干成了到时候都是大功劳一件,提干那是铁板钉钉的。 “唔,这机会不错,对你来说三年后能大不一样。”老爷子很少这么夸一个晚辈,那就说明是真正的好机会。 “刘师也这么说。” “哼,那老家伙要是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好意思做你领导?”姜老爷子人后还是不怎么买刘炳胜的帐。 姜望抬眼看着老人,在桌下握住了苏林瑾的手:“瑾瑾跟我一道去。” “什么?!”老人啪地一下拍桌子,“你小子,让瑾瑾去那穷山恶水的破地方?” “也不是破地方,军校所在的地理位置不算太恶劣。” “狗屁!你以为不在山里就是好地方了是吧?告诉你,那种地方连瑾瑾买巧克力都买不到!” 老头别的不知道,但知道苏林瑾常吃的那种巧克力,只有友谊商店有得卖。 “爷爷,我也不是一定要吃巧克力的。” 一句话,让老头语塞了半天:“那,那也不行。” 姜望:“爷爷,你不能让我们分居两地。” 他说完脸上微红,但眼神格外坚定,“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说什么分居两地,没到圆房的时候呢!”老头嘟嘟哝哝半天,在苏林瑾快脚底抠出一套三室两厅的时候,终于退了一步,问苏林瑾:“真想好跟去?条件很艰苦。” “想好了,别人能随军,我也行。” “好!咱们家的姑娘,吃苦耐劳也是模范!” 当晚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就替两人把这消息公布出来。 大房只来了周娟和姜琰,周娟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进耳朵,姜琰一脸着急:“你们什么时候走?到时候我结婚能赶上吗?” 她就想赢一回苏林瑾,难道老天连这个机会也要夺走吗? 周娟终于反应过来:“死丫头这事还没影,哪有这么不要脸说自己婚事的?人家提亲了么?” “早晚的事……”姜琰捧着饭碗不做声。 但这句话提醒了姜老爷子:“调令说下就下,你俩的婚事得提前办。” 他抬了抬下巴对姜永森说,“你做老子的,多费心帮忙看看,首都饭店要是安排不进去,其他好点儿的饭店想想辙,最好三月就办了。” 好家伙,提前了两个月。 姜永森只好咬牙点头应下。 苏林瑾看着姜望面容冷淡的样子,只好自己开口:“我姨父在首都饭店,回头姜望也会问问情况的。对吧?”她看着姜望问。 “嗯。” 在姜家全力加快办婚事的同时,阮令齐那枚家传的印玺坚定结果出来了。 第56章 跟蒋云落估计的情况一分不差,这是末代皇帝用过的印玺,确定无疑。 不仅实物跟造办处登记在册的印玺描述毫无二致,印泥的成分也符合造办处存世的实样特征,朱砂的纯度非常少见,外边很难仿制。 坚定报告出来后,蒋云落第一时间联系了苏林瑾:“这件东西的出处和身份目前我可以确定,按之前沟通的,阮同志是自愿把它捐献给我们研究院吗?” 苏林瑾斟酌了一下措辞:“阮同志的确有上交国家的意愿,但过去十年他家变故太大,这几件东西是他如今仅剩的傍身之物,他也不求真金白银,只想组织上能不能考虑他的实际情况,给与一些实际的补偿,比如重新分套房子给他,或者解决一下他的工作问题?” 阮令齐当然不是“捐献”,他什么都没了,也没有保护这几样东西的能力,与其怀璧其罪,还不如换些实际的好处。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蒋云落深吸一口气:“站在我的角度,在我们研究院这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我充分理解你的诉求。” “那我先把坚定结果和报告给你出了,其他的,最好还是能找我们主管部门往上使使劲。还有,房子的事儿,是不是可以帮他写个情况说明递给中组部?这是我个人的建议。” 蒋云落对她很有好感,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话,苏林瑾自然领情,于是她跟老爷子商量:“爷爷,研究院解决不了阮令齐的问题,但是房子的事儿,我要不要帮他写情况说明呢?” 中组部老爷子还是很熟的,他想了想:“写,看组织上怎么安排。要到时候这房子退回给他,也会给咱们再安排。” 情况说明不能瞎写,苏林瑾去找阮令齐,问清楚当时情况。 可当他听到研究院解决不了工作和房子,那股轴劲又来了:“我不要上交了,我给你,你随便给我多少钱都行。” 苏林瑾无语道:“就算不解决工作,可现在房子的事你先放心上啊。” 阮令齐认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坚持要去白莲胡同,取出剩下的那件宝贝。 出人意料的是,最后也是最稀有的那件龙形帽顶,居然藏在东厢房的房顶里。 纯金打造的镂空龙形,上嵌三颗大小不一的东珠,浑圆莹润。 这是皇帝朝冠的一部分。 阮令齐平淡地说:“皇帝重大庆典才会戴这个,配黄色,秋香色,蓝色礼服。” 苏林瑾:……(这东西以后放故宫博物院算什么档次?) 他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给你了。” 一脸扔破烂的表情。 这是真的沉,也是真的烫手。 苏林瑾深吸一口气,当着他面把东西收进保险柜里。 阮令齐咦了一声,弯腰看苏林瑾的书桌:“这桌子你还用着。” “嗯,我看还很好。” 她收好钥匙转过身,见他在书桌侧面敲了敲,眉毛一挑,起身将书桌移开,手敲了敲背板后,利落地抠掉桌子背板,露出了一整张镶在背板上的书画。 “《千里追云图》,原来在这里……”阮令齐看着那幅画,露出了怔忪的神情。 苏林瑾:“……这幅画什么来头?” “皇后最喜欢的一幅画,我记着家里老人说,那时候拿回来修,还没修好呢,紫禁城破了,这画就没送回去。你收好吧,送你了。” 苏林瑾:“……你能不能别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送人?” 阮令齐心灰意懒:“这些东西要是你扔了,你把房子拆了,不就都没了?你要看得上就按之前说的数把钱给我,我们就两清了,哦,还有我住陆同志那这段时间的花销,我就厚着脸皮受了。你要家里缺厨子,我来做饭,给我个地方落脚就行,你要是什么都不缺,我,我给你当苦力也行。”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像精神受过创伤的人。 可话里话外赖定了苏林瑾,让她有些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啊? 把他送走后,苏林瑾先去中组部交了阮令齐的情况说明,然后跟老爷子说:“爷爷,我去找任姨看看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姜老爷子表情微滞。 任家肯定是有这人脉的,可这事背后错综复杂,也得任家找中间人,万一任大山说自己狗拿耗子怎么办? 这张老脸往哪搁? 像是看出老爷子的顾虑,苏林瑾软着声哄道:“爷爷,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我找的是任姨,又不找任爷爷,跟你们那一辈没关系!” 老头面露难为情,有些被说破的不自在:“行吧,备点儿礼,你上次做的那个什么酥就挺不错。” “我知道。”她转身是带了礼,可不是她做的南瓜酥,而是阮令齐做的豌豆黄。 他做的豌豆黄,据陆征考据,比首都饭店点心师傅做得还好。 这回来妇联办公室,办事员已经记得她,忙把她迎进门。 看见她进来,任琦容光焕发。 因为叶小茉的事处理得当,妇联被上级部门表彰表扬,事例也作为培训典型,匿名化处理后,进行了全系统的通报。 前阵子还头疼的计划生育工作,她开动员会都感觉顺利了不少。 能有这么好的效果,除了上下一心,更重要的是苏林瑾给她提供了这么好的典型,于是这会儿见她来,任琦当然高兴。 “任姨,你尝尝这个豌豆黄,据说比首都饭店的强,是我朋友做的。” 苏林瑾把豌豆黄递过去,先替叶小茉谢了她:“小茉她说要不是任姨雷厉风行出事当天就去棉纺厂做了公开讲话,她日子可得难过一段时间呢。” 如今叶小茉成了棉纺厂的一块金字招牌——坚强的棉纺厂女工。 这块招牌甚至加速了叶爸的提干,连叶妈的职级也因此提了一级。 他们光荣地被这样评价:能培养出叶小茉这样坚强自主的姑娘,本身代表了这样宝贵的品质。 只不过面对这一切,叶小茉已经看淡了:“没意思透了,有那哭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多看点书,我相信你说的,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 任琦笑了:“可别谢我,我已经得了太多好处,再接受你的谢谢可就虚伪了。说吧,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任姨,我想问问,沈叔叔认不认识文物局的人?” “怎么?” “我有个朋友,想给国家上交几件珍贵文物,但他情况特殊,我想替他争取点儿切身利益。” 她把情况简单一说,任琦皱着眉想了会儿。 这事情说简单简单,可说复杂了也复杂。 毕竟是十年里被护下的东西,中间万一有些说不清楚的,或者来历不明的,可就麻烦了。 但看着苏林瑾澄澈的双眼和坦荡的神情,她还是干脆道:“你等着,我问他。” 她一个电话拨过去,把苏林瑾的事儿一提,电话那头的沈建国低声笑起来。 任琦看了眼苏林瑾,嗔怪道:“你笑什么呀不说话。” “我真不知道你这个小苏姑娘是有预知的本事,还是天生福宝,我们昨天刚接到通知,要配合文物部门加大宣传,给上交珍贵国宝的个人提供一系列配套优抚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平反,拨款购买,提供个人安置条件,我还发愁这典型不好找呢,你瞧瞧。” 任琦惊喜地说:“真的假的?” “当然真,你让小苏在你那坐会儿,我派车去接她过来。” 挂了电话,任琦还有些不敢置信,抬头对苏林瑾说:“你沈叔说这事儿刚好现在有政策,怎么这么巧啊!我不瞒你,先前儿我觉得挺难办的,都不敢应承你什么。” 她这时才有心情打开苏林瑾送来的豌豆黄,捻起一块,刚抿了一口,异样绵软香甜的味道从舌尖传来,她嗯了一声,尾音波澜起伏地扬起来,“这豌豆黄不一般啊。” 剩下的她没敢再动了,包好了准备带回家给俩祖宗吃。 “我那朋友在做饭上相当有天分。”苏林瑾很有自信。 做饭这件事上,她只是想法多,但真要动手其实懒得很,天天做饭能叫她抑郁。 可阮令齐是真心喜欢下厨房。 只要手一拿菜刀,他就仿佛和刀融为一体,直到整道菜做完,才能从这状态中出来。 没聊多久,沈建国的警卫员站在门外敲门:“任同志,我来接小苏同志。” “去吧,对了,改天有空跟姜望一块儿来家里玩,小芙和小蓉都挺想你呢!” 苏林瑾自然应下,跟着警卫员下楼。 挂着特殊车牌的吉普风驰电掣,很快将苏林瑾送进了守卫森严的办公楼下。 留下来访记录后,警卫员将她送到了沈建国的办公室。 沈建国见她进来,从办公桌后站起,向她伸出手:“小苏同志,你任姨简单讲过,现在请你把你朋友的情况再跟我们说一下。” 说完,他从门外叫了个员工进来一起听。 苏林瑾隐去了阮令齐已经听之任之的现状,将那两样宝物从储存的位置和外观形容,还有已经得到研究院鉴定的情况一一说来。 她思路清楚,口齿伶俐,把前因后果这么娓娓道来,负责记录的办事员几乎不用修改就能作为纪要使用,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东西现在在哪里?” “就在白莲胡同,锁在上次任爷爷送我的柜子里。” 柜子的事沈建国也有耳闻,他莞尔一笑:“那行,我们联系完专家给你打电话。” 办事员从未见领导这么着紧一个项目,竟然直接接手:“主任,我们直接负责么?” 沈建国淡淡地看过去:“领导的意思刚下来,现在没主管部门,可不就是我们的活儿?” “是!我想岔了。”办事员连忙出去打电话。 有沈建国亲自督促,文物局配合得很快。 三天后,刚好姜望休息这一天,办事员带着专家上门来了。 第57章 这次来的专家名叫那明月,专精故宫珍藏文物,年纪已近古稀。 他一脸不高兴,就差把“懒得跟你们说话”写在脸上,满满都是对办事员的嘲讽。 “有什么东西不能送到文物局来看的?我见过的好东西还少么?嘁——” 这声嘁,终结于看到苏林瑾从柜子里取出的两件宝贝上。 虽然多年没有人碰过,但印玺线条古朴繁复,透出凝润的光泽,帽顶更是华美异常,以现在有的工艺水准,还难以造出这样高难度的镂空纯金饰品。 “这,这,这两件居然还在?”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造办处在册的两样遗世珍宝,老头哆嗦着双手戴上戴上放大镜,垫着丝布捧在手上细细地看。 “龙文雕,穿心雕……是它,是它!” 他哆嗦着取下戴在眼睛上的放大镜,小心翼翼将两样东西交还给苏林瑾,试探地问:“小同志,这两样是你的?真的打算上交?” 这会儿,老头已经悉数收起了之前的傲慢,姿态恭敬。 “是一个朋友的,他情况特殊。”她客客气气又讲了一遍阮令齐的诉求。 听完,那明月直起腰板,耷拉着眼皮,对跟来的办事员说:“这两件东西,我们局要了,至于那位爱心同志的诉请,麻烦你们给协调协调?” 办事员心里暗赞苏林瑾的不卑不亢。 这个那局长平日里只拿正眼瞧文物,从来只拿鼻孔看人,可人家有本事,一双眼从没看走眼过。 文物局流行一句话:那局的眼睛就是尺。 他很少夸人,更时常损人。 办事员跟他打了几天交道,心都麻木了,此刻听他好言好语商量,竟然有点惶恐:“既然那局能鉴定这两件宝贝,其余工作我们来协调。” “慢着……”那明月瞅着那两件东西,嗫嚅着说,“我眼睛鉴定完了,但他们这帮子迂腐的酸秀才还需要什么留档材料,得拿到鉴定报告才算完。” 鉴定报告? “之前研究院给印玺鉴定过,但是这件帽顶要怎么鉴定?” “摆件儿装饰类的我们局能直接出,那齐活儿了!”老人露出久违的笑容,“报告拿来,我带回去给你签字!” 报告苏林瑾还没取呢,便抱歉道:“报告还在研究院,要不我明天……” “别明天了,今天不有车呢么?一脚油的事还留到明天去?走。”那局又用鼻孔对着办事员吩咐上了,“麻溜点儿,咱们国家的四化建设要都靠你这样眼里没活儿的小年轻,啥时候才能干起来啊?” 办事员:这帽子太高,把我埋了得了。 于是火急火燎地接上人一分钟也没耽搁,直接开到了研究院楼下。 蒋云落正要去食堂吃饭,办事员一阵小跑叫住她:“蒋同志请留步,我们打扰一会儿拿个东西。” “你是?”蒋云落对他眼生,露出客气的微笑:“同志,我这好像没有接到过什么报告申请。” “嗐,我一急还没自我介绍,我是秘书办的小汪。” 办事员还未组织完话,苏林瑾从车上下来,蒋云落一脸意外:“苏同志,你这是……” 她有些不敢猜,没记错的话,这车的车牌是…… 苏林瑾上前握住蒋云落的手,真诚地说:“多亏了您给我的建议,文物局确认了那两件宝贝的来历,现在我那位朋友的问题可以有办法解决了。” 这件事要能办成,真要感谢她当初个人立场说的那句话,苏林瑾才会果断去找任琦。 “那感情好啊!这样最好。”蒋云落由衷感叹。 车上的那明月已经有些不耐烦,小声催促:“麻溜点儿,咱们好早点回局里办事不是?” “那局?”蒋云落打了招呼,轻拍苏林瑾的手,轻声,“有那局出手,这件事保准办得利落。” 这个老头在考古和古玩界都很出名,业务能力强,但个性一言难尽,说好听点那叫爱憎分明个性鲜明,说不好听点就是青春期延续到了七十岁,十足叛逆说话不招人待见。 “哼,当我是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么?还不快点儿拿报告?”那明月小声嘀咕。 蒋云落没把那明月的讽刺放在心上,张罗道:“走,跟我上去拿你那份报告。” 姜望下车正要一起跟上,却被一个老人疾步过来叫住他:“孩子,你是我们小雪的对象,小雪呢?” 办事员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妈妈呀,今天见到活的陈世美了? 一路过来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位军哥哥是那位苏同志的对象,两人眼神都拉丝儿了,看样子正是热恋中。 可苏同志不是主任的晚辈么?以主任的人脉和眼光,怎么可能让自家晚辈跟一个已经定了亲的人处对象? 短短一会儿功夫,办事员脑cpu快给干冒烟了。 姜望转身看见老人,淡淡一笑:“金奶奶,您记错了,我对象不是小雪。” 办事员抹汗:好好好,还好不是什么伦理大戏,只是认错人。 听见姜望的声音,苏林瑾转过头,见金曼匀正细细端详着姜望哭笑不得的脸。 不会是又从家里出来了吧? 她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便飞快赶到金曼匀面前,笑着问:“金奶奶,还记得我是谁么?怎么又一个人出来呢?” 看来金奶奶家人还没学会习惯,奥兹海默的老人是不能让她一个人出门的。 “小雪?”金曼匀脸上的笑容都大了些许,往后面一指,“你怎么在你姑姑这儿呢?别给你姑姑添乱,待会儿跟奶奶回家。” 姑姑? 苏林瑾往后看去,蒋云落正笑得无奈又温柔:“我说我妈怎么老提起我侄女,明明她老人家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原来是你。” 她过来搀好金曼匀:“妈,你去我楼上坐会儿,我还有工作。” 她敏锐地注意到,坐在车上的那明月嘴脸已经不能用不待见形容了,满满都是嫌弃。 金曼匀提了提手上的罐子,打断闺女的凝视:“我来给你送汤的。” “好的妈。” 蒋云落丝毫没有不耐烦,把金曼匀安置好,便拿出了苏林瑾的报告:“有什么需要再联系我。得空了我还得好好谢你呢,上回没有你们送我妈回家,还不知道老太太遭多少罪。” 先前只是觉得苏林瑾为人仗义,现在知道了她还有送母回家的恩情在,蒋云落更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老太太拉着姜望的手:“你可得对我这个孙女好,这几年她受苦了。” 对此,蒋云落一脸尴尬,却没想到姜望蹲下来看着金曼匀,认真说:“好的奶奶,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蒋云落用口型对苏林瑾说抱歉,后者脸红扑扑的,对此不以为意,只有大写的羞涩。 那明月拿到报告后脸色稍霁,转头对办事员又吩咐起来:“东西的真伪我可以确定,但我们局只要来历干净的东西,不干净的是另一种说法儿,所以你们受累,既然要给捐献者解决遗留问题,顺便查查来历,就是你们说的背调,我也好高枕无忧。” 他不怕别的,就怕东西来历有纠纷,捐献的人并不是所有者,这种扯皮事件他可见多了,收了人家东西回头被当枪使也不是没有过。 苏林瑾顺势提道:“阮令齐的情况说明我已经交到中组部了,要是能跟项目一起推进那就最好,他现在连房子都没得住,需要组织上多关照。” 办事员小汪应下,这本就在他们刚确定的工作范畴内,倒也不为难,应得很利落。 万事开头难,这最难的一关现在已经过了,更不用提,这项目是主任亲自牵头的,接下来的流程也一定非常顺利。 小汪觉得曙光就在眼前,他将沾着这个项目的光,完成今年第一个大项目。 回到单位就通知了负责审查流程的同事,开始下令检查阮令齐的个人情况。 苏林瑾回到家,给姜望看了阮令齐最后拿出来的那件书画作品。 “是不是该一起报上去?” “阮令齐怎么说?” “他说这幅画送给我们。” “那就先留着。等过几年环境好了卖掉换成钱再给他。” 姜望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 这一件明显是来历有些问题的,阮令齐自己也很意外。 可是……她看着弯腰正把书桌背板镶回去的姜望,他为什么知道,过几年环境会变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苏林瑾这一晚的梦境特别乱。 原主的人生像放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呼啸而过,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疼痛,剧烈的疼痛中。 紧接着她进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场景中。 电子音没有感情地一字一句播报:“苏林瑾,第二周目人生重启。你将被投入1993年出生,如你所愿,这一周目你不必执行婚约,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实现自由人生的目标,祝你好运。” 她又走马灯一般看着她上辈子的人生呼啸而过。 自卑的少女时期,发奋图强的小镇做题家,进入上海这个花花大世界,第一次被中介坑租到了有问题的房子,坏掉了水龙头自己上网查怎么修,买回一件男装挂在阳台防贼,被老板pua能加班已经是你的福报,养成了每天看一遍二手房交易信息的习惯,周末一个人去新楼盘看沙盘,唯一的欣慰便是看着存折数字的日益增长…… 点点滴滴,都是她经历过的人生。 然后电子音又没有感情地开始播报:“苏林瑾,应上级系统通知,你将被重投第一周目,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四个字有如回声一般在脑海反复盘旋,她猛然睁开眼看着床顶的帐子,心咚咚跳,跳得有些不正常得快。 做梦了? 上辈子那些片段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可“第一周目”,“人生重启”是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她面对姜望的时候,有了微妙的审视和默契——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 但很快,另一桩事发生,打乱了她伸出试探jiojio的尝试。 姜永垚被抓了。 第58章 周娟疯了一般,扑到在老爷子门口:“爸,你一定要救救他啊!他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只是……” 老爷子隔着一道门,斥道:“你号什么?有没有做错事,人家公安会冤枉他吗?” 周娟哭嚎着:“爸你不知道,进了那地方,就算没犯错别人怎么看?他还怎么在厂里干?” 姜越至今没能回厂,她重回妇女主任遥遥无期,要是姜永垚也被处分,那他们家就是电子厂建厂以来最大的笑话——一家子处分。 “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子不会去捞他。”姜老爷子硬声硬气。 苏林瑾坐在东厢房书桌上,低头继续看书做题,丝毫不被影响,甚至觉得这吵闹的声音听来有一股莫名的快意。 “爸,你真的不救你儿子么?他可是你嫡嫡亲的大儿子,你出去打仗他就学会了照顾弟弟,这个家没有他早就散了啊……” 姜老爷子气得声音劈叉:“老子没教他掠人钱财,老子也没教他草菅人命!” 周娟顿时像被人掐住喉咙的鸡,发不出声来,小声辩解:“爸,那跟他没关系,他也是好心啊,谁知道那个人现在倒打一耙……倒埋怨起我们来了?” 听到这里,苏林瑾推开房门,静静地看着周娟。 她看起来非常狼狈,头发乱了,脸上涕泗交流,往日里的犀利精明全无。 见苏林瑾出来,周娟的动作快过表情,已经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瑾瑾,爷爷最听你的话,你快帮伯伯说几句好话,现在只有你爷爷能救他了!当时你爷爷去世,你伯伯帮你张罗后事了,你还记得吧?” 这幅样子,跟她脑海中讥笑着俯视她的婆婆嘴脸重叠起来—— “是你自己有问题,还要怪你男人动手?苍蝇会叮没有缝的鸡蛋吗?” “疼吗?疼就对了,男人打你那是为你好!” 苏林瑾声音清淡:“大伯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周娟感觉看到了希望,扑得更近了些:“他只是答应了那人,要是能把两件宝贝卖给我们,我们给他一笔钱。你大伯父已经给他安排工作了,他还不知足……” “我是说,大伯父是被什么罪名抓走的?” 周娟声音低下去:“说他利益输送还是什么,这哪输送利益了嘛,只是给他找了个工作,怎么就利益输送了!” 苏林瑾一听就明白了,姜永垚给阮令齐安排工作,肯定是给爱国食品厂提供了什么便利,作为交换才有这么个空缺。 “这么大的罪名,爷爷怎么捞得出来?小偷小摸也就罢了最多丢脸,这可不是丢脸那么简单。” “那,那瑾瑾你能不能让姜望找找人?” 苏林瑾移目看向她。 脸皮可真厚啊。 平时想踩就踩,遇到事了就来烧香? “行,我跟他说说。” 让他不要管。 周娟擦擦脸,满怀希冀地看着她,那副欲言又止,生怕招她烦的样子,跟梦境中看到的跋扈判若两人。 “瑾瑾不要管,让她回去!”老爷子的话从里面传出来。 周娟收拾收拾给了她一个恳求的眼神,转身走了。 好半天,老爷子才从正房出来,眉毛拧着,愁云满布。 “爷爷,你想怎么办?” 站在她的角度,她绝不会对大房施以援手,但站在老爷子角度,她可以理解。 “等查出来结果再说。”老爷子仿佛一下子老了,“只要不严重……我,我舍下这张脸去找人。” “姜望不在家,要不我去找沈叔先问问情况?” 她很想知道姜永垚会被怎么判。 如她所料,沈建国听到她来意后,面露难色地把办事员小汪叫进来:“小汪,你来给苏同志说说项目的进展。” 苏林瑾明白,沈建国的回避,说明这件事不太好插手。 她更期待了。 小汪兴高采烈,搔搔脑袋说:“先得谢谢小苏同志给我们找来这么好的典型,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成了跨部门重点项目。阮同志为人高义,愿意捐出价值连城的宝物给国家,你递到中组部的那份情况说明已经加速办结了,听说这两天就给阮同志落实住房和赔偿。另外我们委托公安调查阮同志身世的时候,发现了他曾跟人做私下交易,但提供交易的人有利益输送情况,嘿,我们还揪出来一个蛀虫呢!” 苏林瑾:还真是蛀虫。 上辈子蛀虫一家日子可安逸呢,这辈子可别让他跑了。 “现在基本调查清楚,阮同志提供的宝贝来源没有问题,后面落实好阮同志的待遇问题,这项目就算结了。您放心,这待遇问题也好解决,那局已经下死命令了,说什么也要保住这两件真品,不惜一切代价。” 苏林瑾相信,这么多人往一处使劲,阮令齐的工作待遇可以得到解决。 “那条蛀虫,不出意外的话是我们家一个亲戚,不知道会怎么判?” 闻言,小汪睁大了眼,脸红着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好意思,那位同志犯的事儿不小,最近严打呢……” 他透露出“不太好捞人”的意思。 “我明白,该怎样就怎么样,我就是好奇,会怎么判?” 小汪觑着她表情坦坦荡荡,便嗫嚅着说:“听这意思,多了十年,少了五年。” 很好,踩缝纫机这活适合他,磨练磨练意志,也顺便帮他想清楚。 苏林瑾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辞别离开。 小汪战战兢兢拿着本子敲开沈建国的办公室:“主任,刚刚苏同志说昨天公安他们抓的那人是她亲戚,可是我看她也没开口想照顾照顾……这事儿我该怎么跟?” 沈建国昨天就知道姜家出事了。 这事说给任老爷子的时候,老头别着脑袋来了一句:“老姜也该整整这个家了,别管!他要敢上我这来求情,我赏他一个大比兜!” 如今看来,这小苏倒是跟他泰山大人一脉相承。 他看了眼小汪:“公事公办,你想什么呢?” 公事公办的小汪认真在笔记本上记下这四个字,豁然开朗:“是我不好,小苏同志是军嫂,怎么可能徇私舞弊呢?!” 军嫂苏林瑾回家先给老爷子回了话。 听到五年和十年,姜老爷子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叠钱:“瑾瑾,你帮我把这笔钱给老大媳妇,就当以后分家了。” 他有愧疚感。 周娟说的话,有一句戳到了他心窝子里。 两个儿子成长的过程,他没有参与过,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是他没教育好。 他愧疚。 而一个男人愧疚的方式,就是给钱。 她看着钱,老爷子莫不是忘了,周娟还没把先前从公账里贪的钱吐出来呢? 但还没等她把钱给出去,周娟倒是拿着一大笔钱来了。 她没去正房找老爷子,倒是摸到了东厢房来:“瑾瑾,大伯母想求你一件事。” 苏林瑾收起桌上的书本,抬眼看向她:“大伯母别这么客气,你说,只要我办得到。” 周娟递过来一个鼓鼓的手绢包:“这里有三千,你帮忙把这钱给你爷爷的老朋友任老爷子送去,就说,求他帮忙递个话,让你大伯父在里头好过一点,判的轻点儿。” 说到最后,她一边哽咽,一边觑着侄媳妇的表情。 她也是没办法了,翻到姜永垚的笔记本才知道,那个老爷子口中的老任是老公安。 苏林瑾打开手绢包,整整齐齐一大叠50面额的大钞。 以她的经验来看,少说有三千块。 她拿起来点钱。 周娟被她娴熟的点钱姿势镇住,嗫嚅着说:“三千,多了怕人家不敢拿,少了怕人家不当一回事儿。” 她说得可真轻飘飘啊,三千块,这年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攒下这么多钱,壮劳力不吃不喝也要攒好几年。 他们蒙骗阮令齐的时候,只肯给八百,而那八百都没舍得掏,害得人家没钱治病眼睁睁看着老母去世。 苏林瑾淡淡一笑,把钱收好:“行,我带到。” 周娟办完回去,家里炸了锅。 姜越瞪着她:“妈,你拿着咱家的钱去干嘛了?” 周娟双手叉腰:“干嘛了?我去求人捞你爸出来,我还能干嘛?” “没用的!没用的!”姜越咆哮,“你这是浪费钱!咱们家毁了,已经毁了!” 姜琰在一旁傻眼:“妈你说你干嘛了?咱家没钱了么?我,我还想结婚呐……” 周娟一个头变两个大:“你们爸现在在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除了花钱让他在里面好受点,还能怎么样?再说不就拿了三千?没有你爸,我们攒的下这点钱吗?” 姜琰一听急了:“三千!妈,那我陪嫁呢?” 姜越一听三千平静下来,撩起眼皮看了眼妹妹:“小琰,你眼皮子能不能别这么浅?三千也就妈管公账卡下来的一点小钱罢了,你结婚少不了你的。” “这些差不多就是大伯母这几年卡下来的家用。”苏林瑾把钱拿出来。 这个数字和陆征“审计”完算下来的差额差不了多少,周娟算好了绝不会拿压箱底出来。 “收着吧,回头拿给你婆婆。”姜老爷子闭上眼懒得看。 三天后,因为爱国食品厂副厂长顶不住压力主动提交证物,姜永垚迫于压力,对提供食品厂低价仪器换取工作岗位一事供认不讳。 他被正式逮捕入狱。 周娟终于见到胡子拉渣的姜永垚,哭着扑上去:“你怎么这么傻呀!我都去求人帮忙了……” 姜永垚像行尸走肉,一直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听到这句话才有点反应:“你说找谁帮忙?” “找瑾瑾啊!爸不管,你弟弟没本事,我还能找谁?你小妹能有这本事?现在也就能求小望能不计前嫌,帮你找到人……” 姜永垚怒喝:“你糊涂!你找谁不好?”他喃喃自语,“我老觉得这事儿背后是这俩小的搞的鬼,阮令齐怎么会突然把东西交出来的?他一个连自己是谁都说不利索的人,能干成这件事儿?” 周娟傻眼了:“那,那怎么办?我还给钱了……” 姜永垚当即变了脸色,看了眼在场的工作人员,小声说:“你赶紧给小琰张罗婚事,多给点陪嫁,你懂我意思么?” 第59章 周娟早被他一句“背后是这俩小的搞的鬼”搞得心里乱了,哪里还有心思去领悟他口中的“多给点钱”? 到了这会儿她才知道这案子已经铁板钉钉,本来还怀着一点点希望的期待,这下全部落了空。 也就是说,那三千块打了水漂。 她恨不得回到前几天抽自己一顿,可眼下有更让她需要操心的事要跟姜永垚商量。 袁江河来家里提亲了,彩礼50,结婚的礼品单子短短写了两行,三转一响没有,只有最基本的家具。 姜琰从旁坐着,委屈,但不说话。 姜永垚听完:“啥玩意儿?50的彩礼?他这是闹着玩儿吧?我就说男人不能光看模样。我不同意!” 周娟哆嗦了一会儿嘴皮子,小声说:“可那姓袁的说,小琰已经是他的人了……” “什么?”姜永垚拍桌子站起来,“这兔崽子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袁江河当时面露得意:“不如您问问小琰要不要嫁我?她不嫁我嫁谁呢?毕竟不是人人愿意戴绿帽子。” “还能是什么,死丫头跟了他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姜永垚焦头烂额地站起来想要原地转圈,被在旁的工作人员喝止,只好坐下双手抱头,恨不得拿头抢地。 探视时间有限,他最后强忍怒意,赤着眼说:“让小越跟那小子好好谈谈,他要能好好待小琰的,我们出两千陪嫁。一千给他们过日子用,另一千帮我们存着。” 他总有一种不安,这事还没到完的时候。 但只要有钱,以后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次探视,姜永垚最后一句话透着无奈:“我们家最近太倒霉了。” 周娟哭着离开看守所,看着飘满茫茫尘雾的街道,竟然有些不想回家。 单位里别人对她冷嘲热讽,她也很清楚自己再回不到那个风光无限的岗位。 家里儿子动不动发疯摔东西,闺女每天哀怨得只想嫁人。 一切都令她窒息。 她现在只想拿回那三千块钱。 可这三千块钱已经被苏林瑾当晚交给了宋丽莉。 宋丽莉管家正式满一个月,她拿着账本交给老爷子看:“爸,你看看我这么记行吗?” 笔记本上,字并不好看,除了数字有不少涂改写错的地方,但分门别类清清楚楚,总金额更是跌破老头儿想象的低。 除了张妈买菜,一共才20来块的开销。 姜老爷子让苏林瑾从旁坐着,把本子递给她看:“瑾瑾你也学着点管家,这些日常都得学。” 说完,看了一眼这个永远不敢大声讲话的二房媳妇,“琳琳也一样,都跟你学着点。” 老爷子平时很少夸人,能说出让她们跟着学,这就是很大的认可了。 宋丽莉消化了一会儿,才透着惊喜应声:“谢谢爸!” 老爷子平常只看到孙子,家里两个孙女很少得到他的提点。 今天这话,是要好好培养姜琳的意思。 “瑾瑾,那笔钱,交给你婆婆。以后日常公账上的开销就从这笔钱里出,什么时候花完我再支给你。” 宋丽莉看到厚厚一叠钱,惊讶地捂嘴。 老爷子这可是比以前周娟管账的时候放权还要大了。以往周娟大概半年问他要一次钱,碰到逢年过节这种时候,还额外要支钱。 按她管下来一个月才花了20来块算,这么一大笔钱要花到什么时候去? 姜老爷子看到儿媳的惊讶,又说:“小望和瑾瑾的婚事要提前办,婚事的钱也从这儿先出,回头别人随的份子你也都记好,有来有往的。” “婚期等小望回来应该就能定了。等定下来你们夫妻俩受累,联系亲眷送帖子都得你们忙活。” 宋丽莉真的受宠若惊了,嫁过来这么多年,公公从来没这么和声细语对她说过话。 “爸,瞧您说的,这本就是我们应当应分的事儿。” 她看了眼苏林瑾,后者脸上笑着,当下心里一暖,总算体会到自家闺女为何对这个嫂嫂如此贴心贴肺,真是个水晶心肝一样的人。 “宋姨,辛苦你们了。” 苏林瑾谢得发自肺腑。 她管过多年运营的工作,深知这些看似寻常的日常需要大量的耐心和细心。 宋丽莉把钱收好,毫不扭捏地抬头笑,“你放心,我们一定办好。” 当晚,周娟好容易磨磨蹭蹭等到二房回家,终于挨到没人的时候敲开了东厢房的门。 她期期艾艾地说:“瑾瑾,你大伯父的事儿我找到门路了,那钱,你还我吧。” 苏林瑾惊讶地捂嘴:“可大伯母,这钱我已经给出去了。” “什么?”周娟忍不住大声,“你大伯父那样子是已经特别关照过的?” 苏林瑾无辜地点头:“对啊,听说本来是要送到旁山看守所的,好容易给安排到市区的。吃穿上也没苛刻大伯父吧?” 她编,她张口就编。 这钱交回来,万万没有再让她薅回去的可能。 周娟一听钱已经花了,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哪里还能想起来姜永垚吃穿怎么样,但看守所的确是离家不算远,这是事实。 “都花了吗?” 苏林瑾无辜地眨眼:“难道大伯母没让我全给出去?那你早说啊!” 那可是三千块啊! 周娟本指望着拿三千块能把姜永垚捞出来,可没想只改善一下拘留所啊! 周娟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将吐不吐。 她能说什么?我没让你花钱?那这钱给得算什么? 可她没想到,苏林瑾能缺心眼到这地步——这也值得花三千? 她连忙推门走出去,生怕自己要当场吐出血来。 然而苏林瑾没这么轻易放过她,在她背后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婚事还得麻烦大伯母张罗了,需要用钱的地方你先垫垫,回头找我宋姨报销。哦,宋姨记账要留收据,大伯母别忘了留收据哦。” 周娟喉头的血终于溢满了整张嘴,她是上辈子欠了这死丫头什么?! 像有鬼在身后追一样,周娟飞快跑回家。 然而一打开家门,气氛完全不对。 姜越像看死人一样狠狠盯着姜琰。 “怎么了这是?”周娟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又触怒到儿子,家里已经没多少还经得起摔打的东西。 姜越抬起涨着血色的双眼看向周娟,咬牙切齿地说:“你问你闺女,她做了什么好事!” 周娟看向姜琰,一向张扬的闺女此时眼神呆呆的。 出于女人和母女的直觉,她心底生出来一种强烈而不详的预感。 “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姜越四下扫了一眼,拿起椅子往地上一砸,低声怒喝道:“你的好闺女,她肚子里有了孩子!袁江河刚才来过了,他打听到咱爸出事想退婚,说,‘反正你们家也看不上我家给的彩礼,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听听啊,这就是你好闺女,我好妹妹找的男人!你是眼瞎了吗?” 最后一句话,他咆哮着对姜琰说。 椅子被姜越砸得散了架,楼下传来嚷嚷声。 可周娟浑不在意,她被刚才听到的话吓傻了。 姜琰,怀孕了? 男人,不要她了? 消化了很久,她才扑过去撕打起姜琰:“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这辈子毁了啊!” 她干了那么多年妇女主任,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已经远远压下了拿不回三千块钱的懊恼。 没有结婚意味着开不出计划生育证明,没有这个证明,姜琰做不了手术。 这是个死循环。 这个孩子,该怎么办才好? “不行,他不能不认,他这是犯流.氓罪!”职业经验让她很快清醒下来,“我去跟他家里人谈!” 姜琰整个人已经傻了,喃喃道:“我只想婚事压她一头,我只是这么想……” 她想风风光光带着丰厚的陪嫁出嫁,嫁给英俊的丈夫,哪怕住大杂院也不怕,她们电子厂福利好,结婚就能申请房子。 她明明计划得那么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袁江河为什么听到她爸出事之后就翻脸了?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周娟也不在乎什么脸皮不脸皮的了,坐在地上就开始放声大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你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我还要去给别人张罗婚事!” ** 苏林瑾和姜越的正日子终于定了,定在了四月的第一个周末,清明前三天。 这事都没用上陆忠的关系,陆征帮忙在首都饭店特批出来一个十桌的包厢。 除了这个日子,六月前都安排不出来。 姜望向老爷子表态:“这个日子有些人忌讳,但我想着咱们不在乎。” 他看着苏林瑾,眼神里带着探寻,又像含着请求。 她当然不在意,都经历过两世人生了,哪里忌讳这个。 从老爷子房里出来,姜望垂下眼看着她:“还有半个月,等我们办完婚事我还能休几天,带你四处逛逛。” “时间好赶,我担心我那身西装有点冷。等你调令出来再办不行吗?” 她幻想中的婚礼,怎么都不该穿着西服瑟瑟发抖。 “我很急。”男人捏了捏她的手。 苏林瑾噗嗤一笑。 这个人平常冷得像块冰一样,说起情话都言简意赅,让人忍不住想要逗他:“你急什么呀?结婚证都领了,我还能跑不成?” 姜望接了她瞥过来软软的一记眼刀,生疏地把她扣到怀里,像捧着易碎物品一样轻轻揽着:“就是很急。” 宽大温暖的另一只手完整地包起她的手,低语哄她:“而且我们到时有轿车,饭店里有暖气,不冷。” 这会儿结婚,轿车还不是人人都有路子能借到。 苏林瑾以为他们到时候是坐吉普车结婚,没想到还能坐上轿车。 “车是林舒帮忙借的。这些我就没让我爸他们张罗了,反正最近我不忙,喜糖我让陆征帮忙买了大白兔奶糖和金币巧克力,到时候我们包好一点,一半奶糖一半巧克力,行么?” “那多贵啊?!” “没事,这个钱……我爸他说他来。” 没想到他一声不吭已经张罗好了这么多事,什么都没让她操心。 “到时候你只要出席婚礼就行。” 第60章 即便周娟千方百计想掩下姜琰的事,但还是求到了白莲胡同。 被临时从单位叫来的姜永晶听完她的话跳起来:“没有计划生育的单子,想都别想!” 她摇头道,“小琰怎么这么糊涂!” 结婚,生育都要指标。 这个孩子不管要不要,没有这两样东西都难办。 她不掩嫌弃地看着大嫂,天天钻营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自家最该管的事没管好。 姜永垚出事之后,她偷偷问过家里,毕竟她在医院多少认识些人。 可老爷子让她别管,让张建国也别插手。 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棘手难堪的事。 老爷子摆摆手闭上眼:“让小琰嫁过去吧,这么大的亏她吃不起。” 周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男方现在不肯娶了,说永垚出这种事,他们家虽然穷,但是不想结亲了。” “这……”姜永晶冷着脸,“这不是耍流.氓?吃死了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想求着他们家娶吗?不是我说啊大嫂,姜琰这样嫁过去,吃一辈子苦。” 周娟当然知道,可她能说什么?打落牙齿和血吞。 姜老爷子哑着声说:“让瑾瑾找任家商量商量,看还有什么办法没有。这孩子能不要就别要!” 任家不是老爷子的关系么? 周娟很清楚,这家的关系姜永垚一直没攀上,什么时候苏林瑾已经能替代老爷子直接跟人家对上话了? 在周娟的惊惧和震撼中,苏林瑾被请进了正房。 听完周娟断断续续的话,她被雷得外焦里嫩。 ——姜琰未婚先孕??? 姜永晶面色沉重:“瑾瑾,这件事太丑了,你注意点影响。任老爷子这个人眼睛里不揉沙子……” 她看了眼老父亲,估摸着老头又要被任大爷的嘴炮伤到了。 “瑾瑾知道怎么说。”老爷子挥了挥手,“好了,没什么事儿,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虽然对这件事充满了抵触,但为了大局着想,姜永晶还是对苏林瑾进行了必要的科普和教育。 她心里充满了怜惜——让一个还没结婚的姑娘去办这件事,多难为情! 苏林瑾红着脸听了整整半个钟头新婚教育,虽然这些她都懂,可平白无故从别人口中听来,还是难为情得很。 姜永晶愈发怜惜:“你别害臊,你也快结婚了,这些东西知道一下也是应该的。” “谢谢姑妈,我懂了,那我准备准备就去找任姨。” 苏林瑾这才借口脱身。 她得先去趟阮令齐那,看看她说过的汤种面包的方子,有没有在他手下复刻出来。 到了陆征家,赫然发现林培淑也在,正带着师傅量尺寸,阮令齐吓得躲在房间不出来。 她安抚完阮令齐,好奇道:“姨妈,你这是在干嘛……” “陆征他爸妈说过不来张罗,托我给他把房子修整修整,回头人家姑娘上门也好看嘛。哦,他们还说要谢你这个媒人,回头蹄髈我先给你送去。” 看来林舒全面掌握两人相处,这进度相当迅速啊。 “瞧我,事一多就乱,你们俩的婚事张罗的人手多,我就躲懒了,回头去给你买两件新衣服!” “不用,我该做的都做好了。”苏林瑾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自己要跟着姜望去滇南。 阮令齐一直等到人都走,才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出来吧,都走了。你看,姜永垚被关起来了,我姨妈你也见过的,以后都别害怕。” 阮令齐乖巧地点头,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双眼亮亮的:“上次你说的汤种面包,我做出来了,你尝尝?” 他在爱国食品厂就在面包车间工作,怎么发酵,怎么揉面都是他老本行,但苏林瑾说的汤种发酵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试了一次做出来的确比普通面包柔软,不拉嗓子。 阮令齐做好的面包,装在常见的牛皮纸袋里,散发出面包和酵母的香甜气息。 苏林瑾揪下一小块,发现竟然有绵软的拉丝! 再抿着尝了一下,香,软,绝了! 明明材料简单,居然让她尝出了高级吐司的口感。 “怎么样?” “好吃!太好吃了!” 阮令齐高兴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个方子好,放了一天还是很软,就是有点费油。” 油毕竟金贵,虽然姜家不缺油,包括在陆征这里也不缺,但阮令齐还是感叹了一句费油。 “没事,我们偶尔做来解馋。”她摇了摇纸袋子,“这些我带走行吗?” 阮令齐忙推手,认真地说:“你拿,就是给你做的。你要不来我才给陆征吃。” 一旁的陆征没脾气,对,我就是个只配吃你看不上东西的命。 当时迫于无奈把他安排过来,完全没想到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能相处如此愉快,苏林瑾莞尔笑道:“等你有了自己房子,会不会还想跟陆征住一起?不过他可能快办喜事了,你还是得习惯自己生活。” 阮令齐对此有些茫然:“我能不能跟你们住?” “……” 苏林瑾此时没把他的想法放在心上,算算差不多该下班的时间,便带上小面包上任琦家。 到了沈家楼下便听到双胞胎的声音,苏林瑾带着笑敲开了门。 双胞胎听见她的声音,像两只小蝴蝶飞下来,嘴上甜甜地喊着人,眼神却不由自主往她手上瞟。 任琦的声音凉凉地从后面传来:“沈芙,沈蓉,你们家教呢?这两双招子是往哪看?” “主要是,闻到味儿了……”胆子大些的沈蓉小声辩解。 “你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任琦拉着她上去,“今天来得巧,就别回家吃了,我爸去水库钓鱼,那么老大的鳊鱼好几条!回头你带一条回去,还活着呢!” “那我就厚脸皮留下吃饭啦!”苏林瑾把牛皮纸袋递给双胞胎,“尝尝,这叫汤种小面包,挺好吃的。” 挺好吃的结局就是,没等吃饭,八个小面包里有六个进了双胞胎的肚子,剩下两个可怜巴巴地递到沈建国和任琦面前:“爸,妈,特别好吃,你们尝尝。” 任琦气笑了:“你们这叫什么?虎口留食是吧?谢谢,我跟你们爸都受不起你们这份孝心。” 沈家的饭烧得很清淡,鳊鱼清蒸,清炒大白菜,盐都搁得很少。 沈蓉看到苏林瑾第一口下去愣住,就同情地递过来一个眼神,她妈怎么敢留人下来吃饭的! 苏姐姐随便拿出来一样东西都好吃得要死,怎么可能会吃得下他们家的饭菜! “怎么,不合胃口吗?我们家吃得比较淡,你沈叔经常在外面吃,医生说要控制血压和血糖,在家吃就尽量健康为主。” 是够健康的。 苏林瑾勉为其难吃完米饭后放下了筷子,看到双胞胎碗里还有饭,两人一粒一粒地数着吃,忍不住提议:“下回我做点沪江特色的酱瓜拿过来,清淡,降血脂。” 沈建国和双胞胎唰地一下看向她:“那感情好啊。” 双胞胎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激动,只能用热切来形容:你答应了可别食言啊! 总算把这顿饭吃完,任琦把她带到楼下会客室:“说吧,是不是有事找我?这回是私事?” 苏林瑾伸出两根手指:“什么事都瞒不过沈姨,有两件事。” 任琦手一提:“让我猜,第一件肯定是你跟姜望的喜事,我听你沈叔说了,他要去滇南,怎么滴你们也得把婚事先办了,是不是?帖子拿来。” 苏林瑾笑着说:“贴子还没写好呢,到时候让姜望送过来。” “好,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有点难办,想听听任姨的建议。” 苏林瑾尽量不带感情色彩地把姜琰的事说了一遍。 好半天,任琦才拧着眉说:“的确不好办,那姑娘自己怎么想?要孩子么?想结婚么?但我想既然你来找我,那说明至少家里不同意,姜叔不同意,对吧?” “没有结婚证,这孩子开不出生育证明,没有计划生育指标,医院没法给她做手术。所以,我的建议就是,要是不想结婚,那就只能想歪招,送到边远地区,等孩子生下来送给别人养。手术……我不太建议,不正规的地方风险太高,每年这种事送命的都不少。” 任琦闭上眼,那些可怕的数字要是说出来会吓人一跳。 她拍拍苏林瑾的手背:“这些话,是违背我职业道德的。” 按照她的工作规章,应该组织男方交涉谈话,把对方送进局子里。 但她不用问,这不是姜家需要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不是所有人有叶小茉那样的勇气,敢把渣男往死里撕。 “我知道了,任姨,剩下的我们来想办法。” 苏林瑾把任琦的话带回去告诉姜老爷子:“爷爷,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姜琰自己怎么想?她要是还想跟孩子的爸爸在一起呢?” “不用问了,我们家的姑娘丢不起这个脸,现在是那男的不肯要她!我来想办法找人,找到人家想收养孩子的。” “可我还是觉得,那个男的凭什么全身而退,他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吗?” 与此同时,姜琰红着眼跟袁江河对峙:“你不会以为,你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吧?” 袁江河轻佻一笑:“你怎么证明,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找冤大头么?姑娘家名节重要,我是无所谓。” “你……你是个畜生!” “话可不能乱说,你们家一个耍流氓被人写大字报,一个贪污,没一个好东西,你要不要试试说出去让别人评评理?说不定别人都还同情我呢,倒了八辈子血霉跟你一个女流.氓处对象!” 姜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听见苏林瑾的声音:“大伯母,这件事还是要听听姜琰自己的意思,要是还想跟孩子爸爸在一起的,我们就好好撮合,要是不愿意了的,那,那就想办法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别找私人诊所,万一出事怎么办?” 周娟瓮声瓮气地:“她丢这么大脸,死了算了!” “话不能这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身体是第一位的。” “留什么留?女人最重要的名节都没了,有什么用?!” “大伯母,现在是新社会,这些思想也该换换了!等她清醒的时候我再过来吧,让她先请假休息两天。” 听着这些话,姜琰的眼泪哗哗流下来。 第61章 她没有想到,自己天天想压过一头,想要处处跟她争先的苏林瑾,反而是她身处这种绝境唯一站在她立场考虑的人。 周娟给她请了两天假,一天例假,一天事假。 新的妇女主任冷嘲热讽:“姜琰上个月可不是这一天请的例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可不像别人,都是按规矩办事!” 办公室里那些曾经对她阿谀奉承的人,此刻朝她看来的眼神,透着揶揄和讽刺,但周娟已经无所畏惧了,人情冷暖,从姜越别贴上大字报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品尝了个全。 正要从办公室出去,吴爱红拿着一张纸推门进来,看到她在脸色一僵:“哟,你在呢。小刘啊,这个通知你去下发一下,回头按妇联要求组织全员学习学习。” 妇女主任小刘接过来,口中念念有词:【经公安部门和上级部门关心,现就原副厂长姜越造谣一案,做出如下厂内处罚:革去姜越副厂长一职,停职期间待遇不予补发,即日起生效。】 满室皆静。 即便原先再是冷嘲热讽,此时通知下来,众人还是无比震惊。 这是电子厂建厂以来为数不多的辞退通知,还是副厂长级别的职位。 吴爱红拍了拍周娟的肩膀:“周同志,你要坚强些。” 周娟已经听不进这些话,她满脑子都是:明明没有人去告,为什么会被判罪? 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吴爱红解释说:“这件事影响太大,据说已经作为典型,给好多系统做培训,人家姑娘不告也要给他定罪的。” 接到通知,厂领导班子达成了一个共识,一定要平稳过渡,不能让周娟和姜琰搞出什么极端操作来。 她不忍地咽下了后面的话,姜永垚的处分也下来了,这会儿已经贴到厂门口。 周娟不知道这一天她是怎么过的,浑浑噩噩地下班。 当她走到厂门口,看到布告栏里又围着一群人时,她出自本能,竟然有些不敢往前。 可那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她咬咬牙低头走过去,尽量保持脚步的不徐不疾。 你不能慌,你一慌就显得心虚。 她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周遭怎么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娟抬起眼,忽然发现厂门口聚集着的人群自动地分成了两半,中间给她留出一条道来,可这条道……通往布告栏。 她装作无意往前走,视野中,两张盖着电子厂红章和红头厂名的通知赫然并排贴在那里。 轻微的老花眼让她轻易地看清了通知的内容,掠过第一张姜越的处分时,她还能保持稳定,可当视线落在第二张上后,她眼前一阵阵黑。 ——那是姜永垚处理意见及通知。 处理的结果跟姜越一样,辞退,停职期间待遇不补。 周娟头一次痛恨她的老花眼,让她看得那么清楚。 她强撑着走出人群。 人群的的嗡嗡声都远了,她酸胀着眼,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家里。 家里又是一片狼藉。 他又砸了一把椅子,连带着最后一套水壶和水杯碎在地上。 看着屋子里越来越少的陈设,周娟悲从中来,蹲下来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完她默默收拾,直到肚子饿了想起该去白莲胡同吃晚饭,才发现本该在家里躺着休息的姜琰,并不在房里。 她推开姜越的房门:“你妹妹去哪了?” 姜越抬起发红的眼:“我哪知道?能不能别管她了?丢人!” 姜琰先她一步去了白莲胡同。 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叶小茉跟苏林瑾有说有笑地从东厢房里出来,她竟然下意识地藏起来,不想让人看到自己。 “那我今天晚上可真留下来了?” “你不说梦话不梦游就行,哦,衣服我可不借你。” “那我回家拿点换洗衣服过来!幸好你家那位没在家,嘿嘿。” 叶小茉像只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地离开了院子。 姜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低头难过。 叶小茉之前处境还不如自己呢,可现在…… “姜琰?” 苏林瑾看到她躲在院门后,忍不住出声叫她。 此时乌金西坠,热烈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霞光落在苏林瑾脸上,像给她扑上了一层浓艳而不俗的胭脂,显得格外亮眼。 时至今日,姜琰依然不懂,为什么她明明只是个孤女,如今却占尽了风光。 爷爷宠她,什么都给她,姜望因为她得到了爷爷的提携,那些原本只属于姜越的夸奖,分给了姜望,连带着二房一家如今日子都好过了很多,就算是最不起眼的姜琳,跟她待得多了,如今也被别人夸一声伶俐。 她依然不喜欢苏林瑾,可在她最倒霉,最可怜的时候,说出“她身体最重要”的人,也是这个吸引走所有人目光的人。 姜琰没开口,就流下了眼泪。 苏林瑾静静等着,把她带去西厢房:“坐吧。” 沉默良久,姜琰低声问:“你为什么帮我?” 她是真的不喜欢苏林瑾。 不喜欢她身上那些夺目的光彩,更不喜欢她被所有人喜欢的样子。 “我只是不会落井下石,退一万步讲,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错,你只是怀孕不是犯罪。” “你只是怀孕不是犯罪”,姜琰心里默念这句话,手轻轻覆在小腹上。 眼泪安静地流下来。 怀孕至今一个多月,它没有让她害喜过,如果不是每个月的例假出现了异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怀孕。 多可笑啊,她甚至还没确定之前拿这件事去诈袁江河,得到的却是惊恐的表情。 而这个孩子大概是害怕,居然悄悄的,一点不舒服都没给她。 “我不想要孩子。” 她连孩子的爸爸都留不住,凭什么留这个孩子。 “不想要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做手术,要么生下来送人。”苏林瑾记着任琦的话,“公立医院你没法做,私人诊所太不安全,每年都有人出事,爷爷会给你找个收养孩子的人家,你生完回来,继续过你的日子。” “我没有以后的日子了。” 姜琰嚎啕大哭起来,她嫉妒又后悔,“我没有以后了,没有了!都是因为你,要是没有你,我就不会老想着比过你!” 怎么又无辜躺枪…… 苏林瑾给她倒了杯水,起身离开:“我没那本事,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等着爷爷那边来消息吧。” 她果然跟大房气场不合,话说不过三句就要翻车。 “等等!消息……直接告诉我行吗?求你!” 他们都巴不得她死了算了,她得给自己打算。 苏林瑾点点头:“你两天后过来一趟。” 姜琰喝完水,吃了桌上的糕点。 她环顾西厢房,忍不住悲从中来,那些住在四合院风头一时无两,姜家孙女是她标签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姜越不肯出门,周娟只好在家开火做饭,正手忙脚乱切菜,姜琰回来了。 “死丫头你出去干什么?不怕被人问啊!” “我刚出去走了走。”姜琰的情绪已经平缓下来,“妈,我来帮你切菜。” “你省省吧,别在我眼前晃!” 做完饭,周娟趁着姜越还没起来,拉着姜琰说:“妈知道有一家诊所,开在旁山那,回头神不知鬼不觉地,你去把胎做了,单位请个长假,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她干了那么多年妇女主任,这种私人小诊所知道好几家。 私人诊所。 姜琰抬眼看着周娟,小声问:“妈,会出事吗?” “出事?你已经出事了,还能比现在更糟?出事的只能怪自己倒霉,人家也有好好的,后来嫁人生孩子的。”周娟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她熟悉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妈,我考虑几天。” 这顿饭她吃得食不知味,开始算着日子等两天过去。 而白莲胡同的四合院里,叶小茉和苏林瑾吃完饭洗漱完了正躺在床上,关了灯说悄悄话。 “瑾瑾,你说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你喜欢你对象吗?” 暗幽幽的光线中,叶小茉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笑意和好奇。 “我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看到他觉得那行吧,就他了。” 她回想在沪江的那一晚,姜望站在门灯下看向她的时候,她心里的天平应该就已经倾向了他。 “可我感觉,他一定是特别特别喜欢你,哎,我应该用爱这个字吧。你大概不知道,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里除了你没有别的。” 哎哎哎,哪有这样…… 但因为这句话,苏林瑾心里泛起来一丝甜甜的滋味。 “没有……吧?” “有,你不懂!对了,你们俩有没有那个过?” 叶小茉的那双眼乌珠,已经比床头的小灯还要亮了。 “哪个?” “哎呀!”叶小茉在被下拧她,声音放低了一度,“就是做夫妻才能做的那种事啊!你们不是已经领证了吗?” 叶小茉,你好样的…… “当然没有了!”老司机苏林瑾对这位女同志的奔放有点招架不住,“你想什么呢?我才多大,万一怀孕怎么办?呸,我在说什么鬼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吧,可以避孕的。我妈那就有不少,要不要给你几个?听说第一次有点儿疼……哎呀,你别不理我呀,我就是好奇,好奇!” 苏林瑾拿背对着她:“你要好奇等你有对象就知道了!” 呸,她也好奇,只是这事自己想跟真有了男朋友之后还是不一样的。 姜望那个两辈子童子鸡,她也好奇这事他到底会不会? 会应该是会的,据说男人都无师自通。 一定是因为叶小茉的惊世狂语,苏林瑾做了一晚上旖旎的梦。 梦里这样那样,踉踉跄跄,各种脸红心跳。 以至于第二天看到姜望的时候,非常,极其不自在! 偏偏始作俑者叶小茉同志表情暧昧地丢下一句:“我还是去我姥姥家吃早饭,不影响你俩。” 姜望只是在她面前咬了一口焦圈,她想到的却是他仰起头,嘴唇带着水光还迷离的表情。 她,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第62章 姜望说:“瑾瑾,爷爷想跟我们商量商量以后房子的事。” “哦……”她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 “你怎么了?” 他伸手过来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没发烧怎么脸这么红?” 她心说,我是心里烧。 “爷爷觉得不能占阮令齐这么大的便宜,所以,回头我们去看看军区大院已经腾出来的房子,你看行吗?” 听到阮令齐的名字,苏林瑾才把脑子里那些废料清空,问到:“怎么?已经出结果了吗?” 姜望无奈地看着她,原来刚才他说了那么多,她都没听进去。 只好把来龙去脉重新说了一遍。 他下班前收到了沈建国的电话,知道了审查结果。 姜永垚刑拘,阮令齐上交国家的两样珍宝被评为一级珍藏品,考虑到十年前的实际情况,加速了对他的平反审核,原住处应该退还给他,那局还给他争取到了一份挂编的工作,每个月拿初级研究员同级别工资,一直到他退休。 几乎完全满足了阮令齐提出的需求。 可阮令齐对四合院现在态度很纠结。 他对中组部说,这房子苏林瑾住得挺好,他换一个就行。 中组部哪里能拿出其他房子给他? 沈建国就给了他一个建议:“你们自己商量商量,反正姜叔要是退回那座四合院,能重新给他分一套大的,就是没四合院那么宽敞。” 姜望刚才就是跟她商量这件事。 他说完,双眸含着淡淡笑看向她:“所以,现在你决定我们要不要跟爷爷一起住到军区大院去?”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她瞥了他一眼,“本来就是人家的房子,我们搬就是了。” 就是希望四合院价格不要涨太快,她攒攒钱一定要买一套,这才是属于中国人的顶奢住宅体验! 姜望听见他预想的答案,嗯了一声。 收完两人的碗筷后,他伸手摸了摸她发顶,落下的时候,粗糙的拇指指腹贴着她耳朵擦过。 真实的触感让她一颤,想起前一天晚上梦见的场景碎片。 在梦里,他的手缠绵地在她脖间和后腰梭巡…… 停! 妈呀,她是不是solo太久了,这个梦的后劲也不该这么大吧? “脸还是红,要不要去姑妈医院看看?” 苏林瑾把他手抓下来咬了一口,瞪着他:“你别……” “别怎么?” 男人的眉头拧起来,认真又不解的样子,让她顿时又有了新的联想—— 嗯,风纪扣老老实实扣着,严肃又被折磨的样子一定很耐看…… 她闭了闭眼,在对此毫无所知的男人准备出门让警卫员叫车之前,捂着脸摔门出去了。 走远几步,她才叫料峭的春风吹得冷静下来,转身说:“那我们尽快去看房子吧。” 在沈建国安排之下,他们看的房子条件都很不错。 一处在新建的军区大院里,正中位置的大三房,那房型用苏林瑾阅盘无数的眼光来看,也通透明亮,可惜在三楼不适合爬不了楼的姜老爷子。 另一处房子旧一些,但面积非常大,足足有一百五十平,房间大小有四间,更难得的是,这套房子有两个洗漱间,还是带了大花园的一楼。 苏林瑾选了旧一些的大房子。 这个地段在二环和三环之间,以她的经验来看,完成旧改后这房子的身价马上就会暴涨,而且即便不旧改,这房子也相当不错。 老爷子自然对此没有不同意的,甚至有些期待过去能跟同僚住得更近一些。 他们都没想到,阻力居然来自阮令齐。 “不不不,我不能这样。”他摆着手,对苏林瑾说,“我一个人不住那里,你住!” 她还想劝,姜望沉吟了一会儿,看着苏林瑾的眼睛,里面的意思让她一动,难道他想的是…… 正想着,他已经问出了她心里的话:“那要是你跟我们一起住,行吗?” “那感情好啊!”阮令齐拍手,脸上的惊喜溢于言表,可转瞬又嗫嚅,“你们会不会嫌我?” 苏林瑾向姜望投去一个奖赏的眼神。 虽然没有明说,但姜老爷子心中一直觉得愧对阮令齐很多,他把阮家老太太的去世归因于姜永垚的不作为。 这段时间以来,他没有为姜永垚奔走减轻刑罚,何尝不是一种自伤型的赎罪? 眼看着他这段时间郁郁寡欢,如果能照顾到阮令齐,兴许老人家心境能好不少。 “怎么会?!” 而姜望的话可进可退。 老爷子愿意,自然可以一起住四合院,还能再得一套四居室。 老爷子要是不愿意,那套四居室他们去住。 按照那个房子的格局,做成两个套房是完全不会相互打扰的,而且花园还有改造空间,完全可以变成两套房。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苏林瑾说:“你等我们消息!” 两人正要出门,阮令齐递过来几张钱:“昨天别人把我第一个月工资开出来了,这钱我还你。” “陆征没要我们钱,所以钱你不用给。” 铁公鸡陆征的记账只坚持了一周,就全线溃败于阮令齐做的菜面前。 账本都已经撕了。 老爷子拿着阮令齐的平反报告,听完姜望的话后,眉头一松:“让他住咱们这儿吧。这房子本来就是别人的……” 他抬头看着考究的天花板,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对不起人家的地方太多了。” 于是,阮令齐的安置就算是定了下来。 听到老爷子公布的消息后,周娟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 这叫什么事儿? 姜永垚因为阮令齐这件事折了进去,几年之后出来,还不知道以后什么光景,老爷子居然还要这个人住家里? 这算什么? 帮理不帮亲么? 这是完全不替他们家着想,丢脸丢到姥姥家。 姜老爷子看着她:“老大媳妇,本来我是打算等办完小望和瑾瑾婚事再分家,你要是受不了我们就提前分。” 他拿出两个信封,一个递给周娟,另一个递向宋丽莉。 “钱不多,你们拿好就以后各过各的。逢年过节还是老规矩,但平时就不用过来了。” 周娟咬着唇。 姜永垚的审查还没完,要根据他造成的损失追责,听下来可能还要赔钱。 家里的确有点钱,可万一要赔钱…… 她伸手接过来,白着脸说:“知道了,爸。” 宋丽莉看了眼姜永森,丈夫的表情有些滞。 她心中微叹,这么多年,他们都是看大房的行事来做决定。 如今大房彻底垮了,姜永森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这时,姜琳扯了扯她袖子,对她摇了摇头。 宋丽莉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桌对面的继子。 姜望正看着苏林瑾,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怔了短短一息,也不顾姜永森怎么想,把钱退回给姜老爷子:“爸,我们俩照顾你,那位阮同志我们就当亲戚一样处,什么都不用变,再说小望和瑾瑾的喜事近了,我们更没有这时候出去单过的道理。” 姜永森怔怔地看着自己媳妇。 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她在桌上说这么多话,管了几天帐,人怎么都利落起来了? 周娟心里更是千滋百味,她拿过那本公账,知道这里多么让人难舍。 这个妯娌看起来毫无心计野心,尝到这滋味之后,也丢不开手吧? 她心中冷嘲,匆匆吃完便回了家。 不过来也好。 省得每天还要做功夫,胡同里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 回家还要把饭热给姜越和姜琰吃。 姜越脾气愈发暴躁。 昨天她只是在胡同跟人说话晚了一会儿回家,他就砸坏了门。 等她热好饭,姜越看着桌上的三份菜,冷哼道:“现在知道我没出息了,连给我装的菜都不行了是吧?荤菜呢?” “这不是荤菜么”周娟指着百叶卷,“里头有肉。” “那叫肉?真是打发叫花子呢。”姜越骂骂咧咧吃完。 姜琰不出声,吃完擦擦嘴对周娟说:“妈,我出去走走。” “又出去做什么?天都黑了!”周娟不敢对儿子大声说话,只能把气撒在女儿身上,“你就是晚上出去乱晃,才晃出这种丑事!我可给你都安排好了,下个礼拜去做。” 自然说的是去私人诊所做手术的事。 姜琰垂着头,嗯了一声关上门。 她扭头看了眼从门缝下刺出来的暖光,心里冷得发寒战。 出了门后,她用头巾包好头发,赶到了白莲胡同。 两天的约定,今天到期。 张妈见她来,还有些吃惊,几天功夫,姜琰像是瘦了一圈,脸都脱了像。 “小琰,还有饭,吃点吗?” 姜琰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谢谢张妈,不用了。” 她看了眼东厢房,迈步之前,扭头看着张妈又说,“张妈,我是不是太蠢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自己?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口太直。” 张妈是老好人。 姜琰点点头,忽然想去相信她的话,她是个好孩子,只是做错了一点事。 “谢谢张妈。” 姜琰敲开东厢房的门:“我来了。” 苏林瑾收起桌上的东西。 “你不用收,我知道你是在学习,不是在干别的。” 她以前是有多蠢? 觉得苏林瑾不去上班就是等着家里养的,人家认识的人,做的事,说的话,哪样不比她强? 她真的认输了。 她再也不跟苏林瑾比了。 “爷爷老战友那里有回信了,一个在洛城,一个在江城。洛城那边是个鳏夫,他早年受了伤没办法有孩子,不介意跟你结婚养大你的孩子。江城那边是爷爷老部下的独子,不会说话,跟你同年,有一门手艺也能糊口。” “第二个的条件,不会娶不到老婆。他,为什么愿意替我养孩子?” “别人说他哑巴会遗传。”苏林瑾看着她,轻轻地说,“但我想应该不至于。” 姜琰看多了周娟张罗的那些婚事,她很利索地做了决定:“就第一个吧。你确定他不会嫌弃我的孩子?” 自从决定了生下孩子,她已经不自觉地把孩子纳入了考量的范围。 “他没有生育能力,但喜欢孩子。具体的情况你到了地方自己考虑,洛城地方穷,爷爷会给你一笔钱傍身,有这笔钱,你在那边生完孩子,自己决定是继续跟他过还是回来。” 说完,她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是老爷子给她的五百块钱,和对方的联系方式。 姜琰看着信封,心里五味杂陈。 老爷子的确说过,办婚事的时候,每个孙辈都有红包。 原来是真的。 “我明天一早就走。我去了哪你谁也别说,算我求你行吗?” 第63章 姜琰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天周娟早上出门的时候,姜琰的房门关着,她着急出门好赶在别人上班前先把闺女的假单交上去。 可回到家做完饭,一直到姜越都吃完了,她去敲房门才发现,姜琰已经人去镂空。 床收拾得整整齐齐,衣柜里的衣服少了一半。 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姜越脚上踢着已经所剩无几的椅子,还在客厅骂骂咧咧:“这饭一吃一个没胃口,妈你就不能学着好好做?喂猪都不是这么做的!” 突然之间,周娟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小琰,我的小琰!” 周娟连夜跑去白莲胡同找老爷子哭,“爸,你一定要帮我找小琰啊!现在没人能帮我们了!” 姜老爷子闭着眼:“老大媳妇,儿孙自有儿孙福,小琰已经是大人了。” “我怎么能不管她?!平时都是说说气话,我哪里会不管她!她现在怀着孩子,要是出了什么可怎么好!” “大伯母,现在治安挺好的,姜琰姐应该没什么安全问题,您还不如去找找她对象,是不是跑他那里去了。” 苏林瑾一句话,把周娟的注意力引到了袁江河身上。 这个人让姜琰落到这个境地,怎么可以不受到任何谴责? 果然,周娟擦擦眼泪:“说得对,我这就去!” 她转身就去了袁江河所在的大杂院。 显而易见,姜琰不在那里。 袁江河家徒四壁,站在门口就一眼看光了整个屋子。 周娟胸口憋着的气,猛烈地全部撒向袁江河。 她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拳打脚踢。 大杂院里人多嘴杂,没几天功夫,所有人知道袁江河耍流.氓,让人家姑娘未婚先孕又不娶,逼得人离家出走了! 不要低估群众的力量。 这份喧嚣很快愈演愈烈,又正是妇联工作如火如荼的时候。 袁江河被他所在单位的妇联找去谈话。 面对姜琰和周娟的那份无赖,袁江河在看到厂领导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没几个回合就招认了自己的确诱了女干姜琰。 巧就巧在,被转进拘留所的时候,他看到了熟人姜越。 姜越的案子判下来后,这才正式拘押。 在转去监狱前,短暂在看守所走流程,他一眼就看到了袁江河。 “你个兔崽子!”这时,他无所顾忌了。 再也不用假装什么青年才俊了,揍他丫的! 袁江河人高马大,但在凶狠这一点上,跟姜越不在一个水平上,很快被揍得鼻青脸肿。 看守所民警把两人拉开才发现袁江河断了门牙:“……” “你敢报警你等着!”姜越又扔下狠话。 民警:这里除了你们都是警察。 袁江河吐了口血渣子,捂着脸果然没敢吭声。 这样不要命的打架法子,他惹不起躲得起。 姜越被捕,最高兴的就是苏林瑾了。 可她只能偷偷庆祝,在东厢房里偷偷倒了一杯老爷子的茅台,给姜琳弄了杯橘子汽水。 “来,干杯!” “姐,为了什么干杯啊?” “敬爱与明天!敬妇女有力量!来!” 看着家徒四壁,空荡荡又冷冷清清的家,周娟头一次产生了幻觉。 好像一家子和和美美,人人争气的情景还在眼前。 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她怎么就沦落到,工作工作没保住,家里坐牢的坐牢,出走的出走。 居然,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忽然想起下班路上听见的闲言碎语: “他们家这是倒了霉啊,是不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还是撞太岁啊?” “真的邪门儿,年前都还风风光光的,这么就一下子垮了?” “别干坏事,老天爷看着呢!” 对,去烧香,她一定是倒霉! 烧香把这霉运烧走就好了! 周娟沉迷于烧头香的时候,苏林瑾和姜望的婚礼一转眼到了眼门前。 叶小茉发动了自己小姐妹圈的力量,帮着两人把喜糖包了出来。 苏林瑾给陈妈和章霞寄了几包,剩下都留到婚礼那天发。 “你这喜糖真是我这几年看到最阔气的了,谁家舍得一半儿包大白兔一半儿包巧克力啊!我都替你心疼,这后面日子还过不过了?” “怎么不过?就是多买了点糖,至于嘛!” “瞧你那样,嘴角都上天了!还不是你那新郎官知道你爱吃巧克力啊,疼得你嘿!哦对了,这个给你,我可是偷偷从我妈那儿弄的。” 她说着,环视了一下四周,偷偷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白底描着橙色图案的油纸包。 苏林瑾接过来,看到上面的字后整个人僵了。 那赫然是古早版的小孩嗝屁袋。 “你……” “你什么呀你,不是你说的你还小不能要孩子么?这是最好的一种了!” 叶小茉,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多了我也没有,我怕被我妈发现,哦对了,他们军校应该可以领。” 苏林瑾无力招架:“……” 两人办喜事,最高兴的除了姜老爷子,大概便是阮令齐了。 他搬过来之后,拒绝了西厢房,而是挑了后罩房剩下的一间:“离灶台近,我心里踏实。” 或许因为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在这里没那么怕生人。 偶尔自己一个人出门,要是碰到缺牙老太太那几个老街坊,他也会沉默地微笑算是打招呼。 于是这几天每天按照苏林瑾异想天开的方子,曲奇饼干有了,汤种豆沙包有了,驴打滚有了,海苔饼有了。 老爷子从一开始的“你们尝,我牙不好”,到后来“我先尝尝?”。 自从去探视过入狱的姜永垚和姜越后,他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嘴上说得轻松,就当没生这个不孝子,可谈何容易啊! 是他一直看重的长子长孙,如今锒铛入狱,这些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或许他们刻意讨好,演绎,可老人是掏出了一颗真心,硬生生看着儿孙走入歧途。 他难受得日夜睡不着。 只有看着仿佛天生没心事的阮令齐,他才好受一点。 按照北燕地区的婚俗,亲戚之间都会提前上门随礼。 姜望的婚假还没下来,苏林瑾在家负责收红包。 林舒和陆征两人给了双份。 林舒有些愤愤:“要是比你早,我们俩只给一份就够了。” “不,她会要求双倍的钱。”陆征慢条斯理地说。 能跟他掰扯菜钱一天一块钱该怎么花的人,肯定锱铢必较。 苏林瑾美滋滋收起来:“你们快点儿结婚,我就双倍随一份。” 说到这里,林舒牙痒痒:“你是吃准了马上要跟着你家那口子去地方,随口乱说是么?”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们就算人不到,礼肯定会到的嘛!”苏林瑾掏了掏耳朵,“对了,某个人说要给媒人送蹄髈的,我可等着呢,等阮令齐给我做梅干菜红烧蹄髈!是不是忘了呀?” “没忘,婶娘会送来的。”陆征耳朵红了。 他爸妈离得远,这些事都是叔婶在操办。 说曹操曹操到,林培淑作为苏林瑾唯一的娘家人,提前过来给压床礼。 她左右手各提着一个大蹄髈,一路吸引了无数目光。 这得多少肉票! 一般人家还真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肉票,靠陆忠在单位采购的时候想法子从养猪场直接买的。 养猪场一般会养一些计划外的猪给员工发福利,负责采购的人才能接触到这种不用肉票的肉。 她进门把蹄髈给苏林瑾过眼后交给张妈,然后擦擦手掏出红包。 苏林瑾穿着家常衣裳,没什么新娘常有的羞涩和期待,仿佛两天之后只是一个寻常的周末。 摸着可观的厚度,她软软撒娇:“姨妈,你最疼我了!” 林培淑抚着她柔软的额发,看着她和长姐相似的眉眼,心里胀胀的,又是欣慰,又是惋惜:“瑾瑾,我看你现在这样真高兴,可惜外婆和舅舅过不来。你外婆有些糊涂了,舅舅又身不由己,他们要是知道你结婚,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对素未谋面的亲戚,苏林瑾心中没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这样靠着林培淑的感觉好极了,她身上有让人安心的味道,像能驱散所有的惶恐。 好半天,林培淑蜷了蜷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罐东西,动作飞快地塞给她。 “这是什么?”她拿出来看。 林培淑语塞半天:“……就,晚上用的。” 晚上用的? 她拧开一看,里头是白色的药膏,闻起来带着点淡淡的香味。 没有说明书。 三无产品? 她狐疑地问:“用来晚上干嘛?催眠的?” “哎哟,快给我盖好……”林培淑忙把盖子拧好,重新塞到她口袋里,她红着脸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第一次疼,用这个就不疼了……” 苏林瑾:……怎么所有人都是一副人生导师的样子。 你们看起来云淡风轻,背地里关心别人新婚之夜的样子,真的非常瑟! 第64章 收礼物这件有益身心的婚前行动,在婚礼的前一天达到了巅峰。 宋丽莉拿给她一根通透碧绿的镯子。 她管了一段时间家,包括操持婚事,历练出了胆子。 虽然还跟之前那样声音不大,但现在说话做事已经有了些许派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布包,推到苏林瑾面前:“这镯子我也没戴过,是姜望她奶奶留下的,之前……给了小望的妈妈,她离开后把这镯子留在了姜家。有一对呢,你跟琳琳一人一个。” 宋丽莉说完,看着她:“就当是小望他妈给你的。” 苏林瑾对她有些肃然起敬。 她从来不争不抢,可这份胸襟不得不说有些难得。 “谢谢宋姨。” 宋丽莉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锦袋:“这是我准备好了给你的。小望他爸这些年对他的关心的确不够,亏欠他太多,我又说不上什么话……希望你们恩恩爱爱。” 她说完脸色微红,心里责怪自己又词不达意。 苏林瑾打开锦袋,里面是一个沉甸甸的金锁片。 宋丽莉又脸红起来:“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喜欢什么就打成什么样吧。” 这年头黄金市场还没放开,这枚锁片面带划痕,显然是以前的老物件。 苏林瑾不禁想,这该不会是她自己的嫁妆吧? “这……你给琳琳留着吧,我也不缺这些。” 宋丽莉让她收好:“她的我留好了。说来,你们这次一去几年,琳琳该要念叨你了。这段时间她跟你玩得多了,整个人都开朗了,我还没谢你呢!” “她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姜琳期期艾艾蹭进来:“妈,我们走吧,我哥在门外等好久了。” 宋丽莉闻言从椅子上弹起来,飞快地带着姜琳离开,末了还扭头叮嘱她:“明天不要睡懒觉,早上一大早就要给你拾掇的。” 结个婚好累,她居然得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 也不知道叶小茉为什么如此兴奋,听说林舒会带全套化妆品过来给她化妆后,兴高采烈说也要来。 几点钟? 五点。 四月的北燕五点钟天还没亮,谢谢。 母女俩的脚步远了之后,另一人的脚步稳稳地踏进了东厢房。 “咔哒”一声,室内落于安静。 姜望朝她看过来:“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你得早起。” “哦。” “那我今晚回去那边,早上再来接你。” “哦。” 说话间,姜望已经走到她面前,苏林瑾蓦然有些紧张,她咽了咽,却见眼前的人弯腰下来,双眼跟她齐平。 他不严肃的时候,眉眼舒展而深邃,配合弧度优美的唇形,显得非常俊美,盯着人看让人有些心跳加快。 苏林瑾伸手捂住他眼睛。 “明天我们就结婚了。”姜望把她手拿下,握在手里。 “嗯。”她脸热热的。 “现在我想亲亲你。” 他说着便把她揽到胸前。 她被这么一扣,带着仰头看向他。 “我要亲你了。” 苏林瑾忍不住笑场,为什么有人连亲都要一步步播报啊? 抱住她的人没有问她为什么笑,珍重万分地亲了下来。 经过几次尝试,他现在已经娴熟地掌握了这门技巧,亲起来颇为行云流水。 虽然还是越亲越用力,但苏林瑾也觉得滋味很不错,忍不住伸手勾住了他脖颈。 男人被她手臂一勾,呼吸一顿之后急促了几息,后背绷紧地将她往外推了推,然后把她扣在肩头。 这就……结束了? 苏林瑾有些意犹未尽。 感受着他微微紧绷而起伏的呼吸节奏,她有些困惑:“这就不亲了?” 亏他主动提出要亲亲,她还以为这将是一场盛大的法式盛宴。 闻言,姜望明显绷住了。 看到他微躬的背,联想到这几天收到的新婚礼物们,苏林瑾也有些脸红,小声:“等结婚了,有些事可以尝试一下。” 她后背的手箍得更紧,某人的声音哑得不像话:“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可是持证上岗的夫妻。” “持证上岗?” “结婚证啊。” “嗯。”他用力又抱了抱她,垂眼调整着呼吸,“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就来接你。” 这一天晚上不知道姜望睡得怎么样,反正苏林瑾睡得不太安生。 她又梦到了很多碎片一样的场景。 她看到姜望到“她”坟前扫墓,他脱下帽看着墓碑上年轻的照片许久,把一捧娇艳的玫瑰放在墓碑前。 高大的身形在她墓碑前蹲下来,再片刻看去,地下燃了一片灰烬,风一吹,带着字迹的纸片四散。 其中一片写着落款时间1976年12月,具体的日子已经看不到。 紧接着另一片翻飞的纸片上写着【没赶上去沪江】。 场景一转,她看到姜越坐在轮椅上,一脸惊恐地说:“我不要见姜望,我不要见他!” 可姜望标志性的脚步声还是响起,姜越伸手挡在眼前,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你怎么还没死?” 姜越小声说:“你别打我,我现在不打人了。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放过我……呜呜呜……” 姜望一把抄起旁边的拐杖,啪的一下砸下来,然后一把将姜越从轮椅上拎出来扔在地上。 “别提她,你不配!” 姜越吓得涕泗交流:“你喜欢她你早说不行吗?我让给你,我让给你啊!她死都死了,你这么折磨我,她也活不过来啊!” “那你就去死。” 脚步声渐渐远去。 许久,姜越才从地上艰难爬起,骂骂咧咧:“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偏偏在外面执行任务错过相亲,怪我吗?你要真有本事,我娶了她,我睡了她,你不还是可以把人抢走?是你自己要当君子,那就只能当她小叔子,我呸!” 说完,他笑得癫狂:“哈哈哈,当年是你先认识她的?没用!想娶她?下辈子吧!哈哈哈哈……” 朦朦胧胧中,苏林瑾被院子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 她摸了摸自己潮湿的后背,怔愣中清醒过来。 不管是什么周目,今天她要结婚了,新郎是他。 正要下床,院子里依稀传来林舒和叶小茉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往东厢房来。 “醒了吗?” “别管,冲进去就是了。” 苏林瑾:……交友不慎。 叶小茉推开门缝先打望了片刻,见她已经坐在床上,把门推开:“起来了起来了,新娘子今天可多任务了。” “小茉,你去打盆凉水来,瞧瞧她这眼圈黑的,用凉水浸透了毛巾给她捂一会儿。” “是不是……很紧张啊?”叶小茉声音荡漾,“你放心,据说这种事,只要把衣服一脱,剩下交给男的就行。” 苏林瑾拧她:“除了这事你就没其他话了是吧?” “行了小茉,小心她咬你。”林舒劝架,“哦,宋姨好像说了等七点钟过来铺床,我们得快点了。” 她啪地一下把灯拉上,哗啦啦把包里的家伙什都掏出来放在了她书桌上。 苏林瑾被床上挖起来按在了桌前,林舒一边动手一边教学。 “你看,这叫香粉纸,上面的粉擦在脸上,那些小雀斑啊,还有小细纹儿啊,就都看不见了。” 苏林瑾抬手:“哎,擦一点点就够了啊,太多了会像假人!” 林舒把她手挡住:“擦完你就可以给她画眉毛了,来,我先给她修修小杂眉,修完之后就用这眉笔把她眉毛给画出来,好看吧?再接着就把睫毛给夹一夹,最重要就是涂上口红,你看,是不是贼好看?” 叶小茉连连赞叹。 “没事,等你结婚的时候,我送你一根。”林舒非常阔气地把口红展示给苏林瑾看,“这根是我们苏苏的。” 这年代的化妆也就这样了,苏林瑾本就五官明艳,简简单单描眉画唇之后,还是更动人了几分。 三个人边笑闹边化妆,等七点钟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宋丽莉的声音:“瑾瑾,我们进来铺床了?” 她跟别人不一样,从婚房出嫁,这婚床早上才铺。 铺婚床的人按老法里说得要全福人,父母子女俱全,夫妻恩爱为表率的人,才能被称为全福人。 宋丽莉请来了林培淑铺床,她从旁帮着递针线。 真丝缎子被缝到被子上,她昨晚睡的床单撤掉,换上了大红色牡丹花的床单。 两人在换枕套的时候,赫然看到了床板夹缝里的小孩嗝屁袋和白色乳膏。 林培淑面不改色地把东西从夹缝里掏出来,放到枕头底下,宋丽莉倒是脸红了红,忍不住用眼神询问,这样会不会不好? 林培淑淡定回她:这样才对,好得很。 前院开始陆续热闹,街坊邻居围在院门前向内张望,恭贺声不绝于耳。 姜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圆进来:“姐,张妈说带会儿你忙,没时间好好吃饭,阮伯伯刚做好的汤圆,让你尝尝呢。” “还叫姐啊,该叫嫂子!”林培淑笑说。 姜琳扑闪扑闪着长睫毛,甜甜地喊:“嫂子吃汤圆。” “乖。”苏林瑾接过来。 林培淑见状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红包:“来,今天该给小姑改口费呢!” 苏林瑾的确没想这么多,递给姜琳的时候脸热了一下。 还怪不自然的。 然后,在林舒的惊呼声中,她擦掉口红吃起来。 阮令齐做了松仁枣泥馅,软软的猪油激发出香味,让人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口。 但紧接着,她吃到了菜肉馅的汤圆。 咬破皮的瞬间,她瞬间想到了上辈子的外婆,这汤圆馅的味道,跟外婆调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不是吃到咸口的汤圆了?阮伯伯说,他做了个咸口的。” 热辣辣的眼泪忽然涌出来。 “嫂子?”姜琳吓了一跳,“烫着了么?” 铺床的两个人也停下手看向她。 “怎么了?” 苏林瑾回过神来,“没事,就是太好吃了,好吃得我有点感动。” 她知道阮令齐不可能是外婆,但这特殊日子里的巧合,让她恍惚间仿佛弥补了唯一的一处遗憾。 外婆啊,我会过得很好的。 第65章 苏林瑾吃完汤圆后重新洗漱,林舒给她补妆,不一会儿,院子外响起车轮擦地停稳的声音。 明明人声鼎沸,但苏林瑾就把这“吱”的一声听得清清楚楚,心跳得快了起来。 “车来啦!这么多小轿车,可真气派!” “还都是红旗呢,乖乖!” “怎么还有啊?一共几辆?” “三,四,五,六!六辆!我今儿也算开眼了!” 林舒推开门:“我去看看!” 这次结婚用的车林舒帮忙从翻译处借了两辆,还有四辆是怎么来的? “走,我们也去看看!”林培淑缝完最后一针,拍了拍宋丽莉。 哗啦啦一下子,东厢房里来帮她收拾的一二三四五个人,都冲到了院子里去看热闹。 “这几辆车的车牌……有些眼熟啊。”林舒小声说。 “嗯,两辆是军区的,另两辆,应该是南海的。” 这是任琦的声音。 “喔……新郎官很厉害嘛。” 这是叶小茉。 正说着,新郎官从第一辆系着大红花的头车上下来,他今天身上依然是制服,与往常不同的只是神情大不一样。 平日里严肃冷淡的人,今天连眉梢眼尾都藏着笑意。 姜琳高兴地跳起来:“哥,你来接我嫂子啦。” “嗯,来接你嫂子。” 大庭广众之下,姜望顿足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点了点头。 他踏着满院碎红的鞭炮衣,一步一步往里去。 姜老爷子站在正方门前,同样一身制服精神矍铄。 他上前,站定在老人面前,庄重地抬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爷爷,我来接瑾瑾。” 老人眼眶有些濡湿:“好,好!去吧!” 姜望转身看向东厢房。 今天太阳温煦,洒下来的日光带着春天的暖意,院子里新栽了几棵蔷薇,攀爬在院墙上吐着嫩芽,连风都变得温柔。 东厢房的房门,在蔷薇花枝条的掩映下。 他屏了几息,迈开腿向前走去。 “哎哎哎,新郎官停步。”叶小茉笑嘻嘻地挡在门前。 “我们刚定的规矩,答对题才可以推门进去。” 叶小茉和林舒隔空对了个眼神,干得漂亮。 姜望停住脚步,顶着阳光点头:“好。” 叶韬从人群中探头:“姐,你不要为难我望哥!” 叶小茉给了他一个死亡眼神:边儿去! “听好了,第一个问题,请回答什么时候见新娘第一面的?” 这时,林舒已经贱笑着推门守着已经打扮换装完毕的苏林瑾,小声问:“多大?” 苏林瑾想不起那时候大概是多大,记忆非常模糊,只知道连姜望都很小,她大概只有几岁? 可具体几岁她一点也没印象,于是她摇摇头。 林舒瞪着她:这也行? 门外姜望不经思索:“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 院子里起哄声响起来。 苏林瑾怔然,这么早? 林舒嗯哼了一声,这便是通知叶小茉这题算过。 “新郎可以走一步了。”叶小茉继续,“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们新娘的?” 众人终于知道她们在玩什么游戏,起哄声不绝于耳,连姜老爷子都无奈地笑。 门内,林舒小声问:“你知道吗?” 苏林瑾依然无言地摇摇头,林舒无语地闭上眼睛:你这恋爱谈得可真是糊里糊涂。 门外姜望已经准备好:“五年前,她十五岁的时候。” 院子里静了一瞬。 十五岁…… 姜望又补充道:“起初只是把她当妹妹,后来慢慢地等她长大才明白那是喜欢。” 姜老爷子微张着嘴,啊出了声。 怪不得……怪不得这傻小子拼了命要请假从部队去沪江。 他险些给苏林瑾配错了人啊! 老人看着孙子的背影,心中难掩后怕。 林舒照样嗯哼一声,给叶小茉来了一句更明确的指示:“来点实际的。” “新郎再往前一步。”叶小茉得令,张口就来:“以后结婚了谁管钱?” 门内,苏林瑾不等林舒逼问,小声说:“他存折早给我了。” 门外,姜望淡笑:“当然是她管。” “新郎再往前一步。” 话音落下,叶小茉终于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你这一步怎么跨得有点大啊!” 她们准备了十个问题,按他这个步子大小,再有两步就能走到门口。 叶韬发急了:“姐,我望哥没有作弊,人家腿长还不行吗?” 叶小茉瞪他一眼,继续:“列举新娘的五个优点,需要言之有理,不可一概而过。” 林舒笑得嘎嘎的,这个问题是她想出来的,就要拖时间,姜望平时话少,这不得花时间好好想? 苏林瑾在她的嘲笑声中,听见门外有力而笃定的声音一声一声传进门来: “她善良,同情弱者,帮助弱者。” 金曼匀意识不清,她火车上照顾她,还送她到家。 “她爱憎分明,有人伤害她,她会光明正大地回击。” 姜琰欺负她,她会一巴掌打回去,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干的。 “她对朋友仗义,即便得罪人,也会做自己认定正确的事。” 所有人都不信叶小茉的时候,苏林瑾为她奔走四方,得罪了大房一家也在所不惜。 “她热爱生活,有好奇心。”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琢磨出各种好吃的东西。 “她意志坚定,把时间和精力分配在正确的事情上。” 她不盲从身边人的安排进厂,即便所有人怀疑,依然坚定地好好学习,准备高考。 院子里,叶小茉沉默了片刻,不等林舒给她信号,哽咽道:“新郎请上前一步。” 她回想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的,有也只有苏林瑾一个人。 姜望上前一大步,离东厢房的门只有一步之遥。 门内,苏林瑾怔愣于他语声清晰的一句句陈白中。 林舒自然来不及给剩下的提醒,只听叶小茉开始无边发挥:“结婚以后听谁的?” 日头下,姜望露出笑容:“听她的。” 门外响起哄笑声,新郎已经站在门前,他轻轻推开门,和苏林瑾四目相对。 屋里插了几枝桃花,散发淡淡带着春意的香气。 苏林瑾穿一身裁剪细致贴身的小西装,浆果红,掐出美好的身段。 她嘴唇上涂了口红,增添了许多娇媚。 他的视线落在上面,顿时想起前一天晚上品尝到的滋味,眼眸一深。 一旁的林舒顿时感觉到两人视线交缠之余,自己的存在十分多余。 她轻咳一声:“新郎可以接新娘了。” 姜望走到苏林瑾面前,林舒顿时闪身离开,把这里的空间让出来。 一直到了外面,她才向叶小茉投去一个眼神:妈呀,她可真是大电灯泡。 “我来接你了。” 苏林瑾还在他刚才那一番话的余韵中,看他的眼神软软的:“那走吧。” 接下去的流程,按照宋丽莉告诉她的,就是去婚宴现场。 可她还没站稳,就落入姜望的怀抱,他把她打横抱起来:“我抱你。” 这是规定流程吗? 迷迷糊糊中,她就靠在姜望胸前出了门。 两人从门里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又轰地响起一阵哄响声。 林舒拉了拉叶小茉:“完了,我结婚的时候,新郎官应该抱不起我。” 就陆征那副豆芽菜身材,她抱他还差不多——可这么被抱起来,大概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吧? 叶小茉点点头:“我的还不知道在哪,已经开始郑重考虑是不是也找个军官了。” 这一把抱得,用苏林瑾的话讲,那就是香迷糊吧? 苏林瑾被姜望抱上车,关上车门后,风驰电掣地开向首都饭店。 饭店门口,姜永森和陆忠站在门口迎宾。 因为陆忠和陆征的关系,首都饭店借出了最好的迎宾牌,一走进门口就能看见。 包厢内,宾客已经陆续到达,任老爷子坐在主桌,沈建国和任琦帮忙张罗招呼着客人,现场热闹而井然有序。 主桌上,除了任老爷子和苏林瑾见过的刘炳胜,还有一个胸前挂满了勋章的长者看着眼生。 她往姜望看去:这谁啊? “是我军校校长蔡达昇。” 蔡达昇看到被姜望护在胸前的新娘,抬手指着他,声若洪钟:“你小子,总算让我见着新娘子了!” 接着,他威严的双眼移到苏林瑾脸上,唔了一声,“模样的确好,怪不得要死要活的。” “老蔡,我这小孙女可不光是模样好。”另一道洪钟样的声音传来。 任大山大手重重拍他肩膀,“我这孙女聪明能干,有勇有谋,能文能武。” 沈建国从旁继续夸,“我跟小琦今年上半年工作都是多亏了小苏同志。” 蔡达昇嗯一声又盯着苏林瑾看:“到底谁的孙女?” “苏新泉呐。”姜老爷子赶到,慌忙宣誓主权,“瑾瑾可是我家孙媳。” 苏新泉? 蔡达昇自然是知道的,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的老兵,谁不知道他? 真正流弊的兵! 思及此,他看向苏林瑾的目光带上了郑重。 任琦笑着问:“蔡叔,你说说,小望到底怎么要死要活的了?” 从姜家大院跟过来的众人都听过了姜望在进新房前,说的那一大段的表白,这会儿表情都微妙而期待地看着他。 姜望默了两秒,低下来的眸光看向苏林瑾,她迎上看去,只觉深邃得让她心头一悸。 众人还等着听他讲,姜望却抿着唇角,淡声说:“这话我想单独说给她听。” 话音落下,众人眼神暧昧而揶揄,苏林瑾攥着他衣摆的手紧了紧,觉得脸很烫,腿有点发软。 蔡达昇轻哼:“那另一桩我总能说吧?这臭小子不肯去滇南执行任务,说要回家问媳妇儿,媳妇儿不肯他就不去。这不胡闹么?我看小苏才不是这么不顾大局的人!” 姜望轻声:“是我不想跟她分开。” 第66章 角落里,周娟面色平静地看着主桌上的热闹。 如果没发生那些事,他们一家四口至少要在主桌上坐两个。 她不忿,她不信,更不甘愿。 可寺里的师父告诉她,万事都有因果。 今日种种果,都是昨日种种因。 她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咽。 来参加婚宴的,多数是姜苏两家老爷子过去的同僚,姜望的战友和领导有一桌,苏林瑾的亲友除了林培淑一家,便只请了叶小茉。 叶爸和叶妈有心趁这个机会结交姜家,顺带还一点上次的人情,全家齐齐整整出席,还给苏林瑾包了个大红包。 叶小茉在首都饭店吃过几次饭,可婚宴还是头一次。 她看着整个宴会厅里来来往往都是身穿制服的人,看着蔡达昇好奇地问林舒:“那人是什么衔?” 林舒看了眼人家肩上的杠和花,开始给她科普士官的衔儿。 科普完,叶小茉看着主桌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呼:“这些都是……” 她小声说出那几个字后,像鹌鹑一样贴着林舒坐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 林舒:合着之前看的都花门票钱了? 到了吉时,婚礼正式开始。 首都饭店的金牌司仪做了开场白后,姜老爷子上台给俩人祝福,两人上台向众宾客鞠躬示意。 苏林瑾身穿酒红色的西装外套,身姿俏丽地站在一身制服,高大挺拔的姜望身旁,格外惹眼登对,台下的宾客发出了啧啧赞叹。 “跟杂志上的模特一样好看!” “我看比模特强,新郎官儿这身板,没几年历练练不出来,新娘嘛,那就更是少见了,你看她这身衣裳,穿在她身上怎么就这么合适!” “郎才女貌啊!” 林舒拿起从单位借出来的相机,给俩人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照片。 接下去便是敬酒环节。 两人手里的酒早已提前换成了糖水,区别只是苏林瑾是红糖水,姜望拿的只是白糖水。 老爷子带着两人一桌一桌介绍,给她介绍完谁谁谁,该敬酒的时候,苏林瑾毫不怯场,一场走下来还能把人和名字给对应起来。 姜望不禁向她投去了意外的目光。 苏林瑾抬眼:我过目不忘。 “真厉害。” 这个人难得夸人,怎么听起来一板一眼的。 敬到姜望战友那一桌时,所有的兵唰一声站起来,齐齐整整地向苏林瑾伸出酒杯,异口同声:“嫂子好!”,敬完就把各自手中满满的白酒一仰脖喝下去。 喝完还没算完,紧接着又异口同声:“祝姜团长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简直可以媲美出操口号一般的整齐。 首都饭店的工作人员也都觉得稀奇,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老人家听见这么训练有素的表现,难得拍了拍姜望的肩,夸赞道:“你这些兵练得不错!声音洪亮整齐,有点我们当年的风采。” 可真是洪亮整齐,隔壁包间办喜事的也过来看呢。 抬头间,敬到了姜家老家亲戚一桌,周娟缩在角落里,没跟亲戚多搭话,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张妈则满脸怀着欣慰看着两人。 苏林瑾一眼看到张妈穿上了自己送的那块料子,握了握她的手,小声说:“张妈今天真好看!” 老大一把年纪的张妈被她哄得脸有些红。 她丈夫死在建国前的战场上,儿子后来得病去世,还好姜老爷子收留了她。 这些年,她感恩。 但第一次被家里人看到,她心里格外不一样,忍不住有些想哭:“谢谢瑾瑾。” 见桌上的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地说着吉祥话,周娟心里难免又酸起来:要是她男人和儿子还好,他们还会这样拍姜望马屁吗? 这么一想,她头又疼了起来,倏忽之间,苏林瑾和姜望的酒已经敬到跟前,她猛然回神挤出笑容跟两人碰杯:“大伯母祝你们恩恩爱爱。” 这句话一出口,头疼下去了一两分。 她怔怔然顿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十块钱来塞进苏林瑾西装的口袋里:“听说沪江的婚宴,长辈要给改口费的,大伯母一直没给你。” 那钱是她本来打算吃完酒席去给姜永垚和姜越买日用品的。 两人已经准备往下一桌去,见状非常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把钱收下。 说来奇怪,塞完钱后周娟的头痛瞬间烟消云散。 她愣愣坐下,紧紧捏着筷子低头吃饭。 桌上其他亲戚已经小声地做交流起八卦: “都说大房看不起二房,我看还好嘛。” “那是之前,以后姜家都得靠二房了,没听说么?老姜可是把房子都给了这小俩口了。” “哦哦哦,这样啊……” 后面一桌是叶小茉一家。 叶小茉做完伴娘的任务后,回了家人这一桌。 叶韬崇拜地看着姜望:“望哥,你等我长大了就去考军校!” 姜望接收到苏林瑾递给他的眼神,别把孩子拐到山沟沟去,淡笑着说:“先学会好好学习,军校也有学习任务。” “是!”叶韬行了个不太规范的礼。 叶妈看着心下感叹,闺女的朋友靠谱,不会瞎撺掇孩子。 这毛孩子在家已经想当兵想疯了,今天听这么一句话,至少不会再疯。 这个礼行得潦草,但引来姜老爷子的赞赏:“二位把孩子培养得很好,有精气神儿,,咱们国家就是得靠他们这代好好建设!” “您说得是!” 叶爸赶紧敬酒,他一口闷了,压着老人的手不让他喝,“我干,您别喝。” 还是闺女有眼光,结交的朋友值得好好经营两家的关系。 阮令齐也被安排在这桌,他在人多的地方还是非常拘谨,但两人敬过来的时候,还是努力克服着站起来喝了杯酒。 在苏林瑾被姜望带走时,阮令齐突然递过来一个红包。 苏林瑾捏在手里,里面似乎不薄。 她惊讶地向阮令齐看过去,他已经坐回角落低头吃东西。 “先拿上,晚上再说。”姜望揽着她继续往前。 这么敬完一圈酒,婚礼的仪式也就算结束了,接下去就是吃席。 苏林瑾上辈子参加过几次同事的婚礼,被花样繁多的婚礼节目整怕了。 没想到作为新娘,她还能安安静静吃饭。 林舒陪着她坐主桌,给她介绍婚宴上的菜,苏林瑾一边听一边吃,忽然笑起来:“林舒,不会等你结婚的时候也用这几道菜吧?” 酒席的菜码是陆征帮忙选的,这一听就是林舒全程参与给了意见的结果。 “瞧你!怎么可能一样?你们家那位身份特殊,好些菜没给你们上呢,等回头……” 她说到这里,才觉得不太对,连忙刹车。 这成什么了,好像她马上也会结婚一样! 这位姑奶奶罕见地脸红了一下。 陆征似有所感,抬眼便看到这少见的一幕,平时讷言又严肃的青年目光澄澈,把新娘子的一句“轮到你们”听在耳中,耳根慢慢也变了红。 热菜一道一道上,吃完整桌席面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宾主尽欢,所有人都夸赞今天的菜特别好,超出首都饭店平均水准的好。 连林培淑也觉得面上有光——毕竟这是新娘姨父张罗的席面。 到了送客的时候,苏林瑾自然和姜望要站在包厢门口送人。 跟起初不同,这会儿众人对两人投去的目光多了热络。 要知道,很多人已经很久没有在同一个场合,看到如此多已经退了的传奇人物,还有正当年还在职的大佬。 姜望看她穿着带跟的鞋,小声问:“累不累?” “不累,你真当我是瓷娃娃啊?”她瞟了他一眼,眼尾勾起的捉黠落在眼里,让他目光微沉。 叫姜望意外的是,刚才敬酒时候短短的打照面功夫,苏林瑾竟然能在送客的时候直接喊出对方的名字。 “林叔叔再见,以后常来白莲胡同找我爷爷玩。” “张爷爷再见,难为您提点姜望了。” “……” 蔡达昇观察了一会儿,特意对苏林瑾伸出大拇指夸赞:“小苏的确值得姜望这小子的昏头,临场不惧,落落大方,不愧是苏大哥的孙女,有大将风范。” 姜老爷子从旁嘀咕:“那当然!” 蔡达昇嗯了一声,又对姜望乜了个眼神,“你小子有福气,以后好好对人家,听见没?” 姜望从善如流:“听媳妇的话跟党走。” 众人哈哈大笑。 这人,原来也会说俏皮话啊。 送完客,两人上了婚车,姜老爷子等人坐后面的车,一行又浩浩荡荡地回了白莲胡同。 街坊邻居早上吃过了两人的喜糖,这会儿嘴都甜得不行: “局气,真局气!” “没想到二房小孙子还真行,我听说这婚车全是新郎官自己张罗的,都没让老爷子出面。” “看见新娘没?这身衣服真挺,穿她身上真是模样绝了!” 四合院里摆了瓜子点心和茶水,四方亲朋说说话,姜望和苏林瑾各自陪了会儿,姜老爷子和林培淑便出面分头招待起来,等到陆陆续续地亲朋都散去,这婚就算结完了。 院子重归安静,姜老爷子拿出来个公文包让苏林瑾收下,里面装了些红封,都是各方长辈和亲朋今天现场送的。 其中不乏好些是他同僚之间儿孙辈的往来,算是他之前送出去的人情。 这种有来有往的人情,让老头觉得天下的宴席好像不会散。 东厢房内,苏林瑾看着满满一大包的红包,眉眼生动了起来:“看看我们今天收到多少红包?” 姜望脱下制服,披上了一件常服,转眼便看到她眉开眼笑的样子:“你拆吧。” “可不能就这么拆了,等我拿账本!” 苏林瑾打开保险柜,把账本摊在桌上,言笑灼灼——好大一笔钱,她能不激动么! 第67章 红包出乎她想象,很丰厚。 蔡达昇给了八十,几个姜家的长辈各给了五十,任老爷子和林老爷子都各给了一百,连叶小茉家包了五十块,其他根据远近亲疏,金额不等,总之都不算少。 让她意外的是,周娟居然给她包了十块钱的改口费。 她看着这光裸没包红包的十块钱,陷入了沉思:是哪里不对吗? “怎么了?”姜望洗漱完出来,见她一手记着数字,眉头皱起。 “大伯母今天给了十块钱,你说奇怪不奇怪?” 姜望嗯了一声:“拿着就行。” 他扫了眼记录的金额,看到一个令他也意外的总数,加起来竟然有一千多块。 “我想起来,阮令齐也给了个红包。”苏林瑾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来,拆开一看顿时愣住。 怪不得那么厚,里面竟是一份房屋转让协议,且已经盖了房管局的红章。 里面甲乙双方的名字,全是阮令齐填上去的,她的名字填在了被转让方一栏里。 “阮叔……这是怎么了?” 姜望也皱眉,“明天我找他谈谈。”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下来。 “累了一天,你去洗漱吧?”姜望垂眼看着她。 这句请求像按了下一首的播放键,噼里啪啦响的小算盘偃旗息鼓了。 苏林瑾看了眼他身上的睡衣,脸上臊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洗澡变得格外异样。 今天要试试吗? 好像没有理由不试试。 试试就试试,实操和理论之间也就一层纸的关系? 她洗漱完,穿上了戴师傅送来的真丝睡衣,擦着头发低头走出洗漱间。 毛巾被一只大手接过,另一只大手耐心给她擦头发。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姜望身上干净的皂香传进鼻子。 依稀能听见院子里传来张妈收拾东西发出的细碎声响,和阮令齐跟张妈商量明天早餐的声音。 这些平时她根本注意不到的动静,此时似乎被放大了数倍。 “可以了,先不睡,等全干了再睡?” 这个问句像是又按了次下一首的播放键,苏林瑾垂眼看着床上并排的大红色鸳鸯枕套,脸上腾的一下烧起来。 姜望看着她脖颈处漫上来的红,眼眸深了深,低声说:“我想亲你了。” 他应该一直是个好学生,老师说过不需要请示,他就真的没有请示,直接亲了下去。 唔—— 苏林瑾的腰一下子软下来,胳膊不自觉地勾上了他脖子, 两人之前亲热都隔着厚厚的衣服,如今各穿着真丝睡衣,那真是……该死的深刻,生动,身临其境。 姜望被她胳膊一勾,呼吸顿时一沉。 苏林瑾感觉到跟自己全然不同的热量隔着两层薄薄的真丝传过来,轰然地感觉到了沉热的存在。 哦,他体温好高。 他骤然地加深了这个亲吻,狂风扫过小幼苗,摧枯拉朽一般席卷而来。 “唔……你属狗嘛!”苏林瑾呼痛出声。 姜望将额头抵着她的肩,呼吸深沉,抬起的眼里满是令她陌生的忍耐,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苏林瑾咽了咽,觉得腿打颤,没撑住他的分量倒在了床上。 被子是新缝上去的缎子被面,滑不留手,姜望一手撑在被面上,低下头看她。 大红色百子图缎面在灯下闪着柔光,苏林瑾脸红扑扑的,目光中水盈盈的地看着他,他窄长的黑眸变得深浓。 而从苏林瑾角度看他,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此刻全然撕碎,他黑沉沉的眸中,全是她,只有她,眼睛微微泛红,染着少见的情.潮。 他低声:“你说,结了婚有些事我们可以试试。” 是的,她说过。 她伸出手臂勾住他脖子往下一压:“试试就试试。” 热量倏然而近。 完全有别于她的坚硬手臂搂住她,令她喘不过气来。 婚房里提前熏过香,依稀能闻见淡雅怡人的檀香味。 姜望口中冷冽的薄荷香气,在亲吻中渐渐变得灼烈。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枕头下面,手伸进去的时候脸上一僵,不动声色地把枕头拿开—— 苏林瑾顺着他僵直的视线看过去。 很好,叶小茉塞给她的嗝屁袋和林培淑给的润膏齐齐整整地摆在枕头下面,跟姜望手上还没放下的小袋子相映成趣。 她甚至注意到,他手上的那一款跟叶小茉给的还是同一系列,只是颜色不一样。 刚要凑近了看看区别是什么,被姜望一手扣住,另一手飞快地将枕头压了回去。 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哪里来的?” 苏林瑾哪能卖了闺蜜:“反正是别人给的。我想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不看了,没时间。”他又亲过来。 这一次他亲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暴风雨般肆虐。 苏林瑾不敢动弹,他的眼神直勾勾,像一张网一样把她密不透风地罩起来。 他低声轻喃:“苏林瑾,你是我妻子了,是不是?” 这人是傻了么? “对,我是你妻子。” “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苏林瑾舌根有些发直:“对,是我们新婚之夜。” 他声音哑得厉害:“所以,我们能试试这件事。” 这句话,他没继续征得她同意。 然后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来这个年代的嗝屁袋拆起来是这样的…… 这是她清醒时最后一个意识。 …… 她懒懒地靠在他怀里,浑身骨头像是被拆了一样,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事实上,跟拆了也没多大差别。 苏林瑾临阵差点怂得就要逃脱。 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疼,但小凰文里写的也不尽骗人,苦尽甘来后她有些喜欢,便顺着他又来了一次。 不过—— 她侧过脸,抬眼盯着灯光下眉眼透着欢喜和餍足的男人:“不是说男的第一次……你怎么不是?” 对于时长,她还是有常识的。 虽然没掐表,可初次大概有二十分钟,怎么都不算快吧? 姜望的黑眸看过来,里面情潮未退,带了一些些窘迫和羞意:“你怎么知道?”然后别开眼,老实道,“洗澡的时候先处理了一下。” “任姨给了我一本书,里面写了的。” 她张口就来,吃准了他不会去翻看核实。 闻言,他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你觉得怎么样?疼不疼?” 她懒懒嗯了一声当做回答,要是觉得不怎么样又哪里会顺着再来一次? “我看看。” 棉被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林瑾看着男人起身准备往那看的动作,抱紧了被子:“你你你……不许看!”转身把他死死压下,顺手把灯一拉,藏起烧红的脸。 老司机只是思想上厉害,落到实操层面,其实还不如他这个童子鸡。 黑暗中,他轻轻搂住她,小心翼翼的程度不亚于像抱着易碎的瓷娃娃。 第二天,苏林瑾是被饿醒的。 窗帘缝里透过一缕缕明亮的日光,床上另一侧已经空了。 她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快九点钟,忙起来换上衣服。 林培淑叮嘱她新婚三天都要穿新衣服,套上毛衣后,她披上了之前让戴师傅做的牛角大衣。 厨房里还热着粥,她刚要盛,张妈端来一碗红糖鸡蛋:“来,你吃这个。” 想来大概是什么北燕地区的习俗,她坐下认真吃完,配着阮令齐前一天烤的软面包还挺好吃。 “张妈,姜望呢?” “他……在姜同志房里吧,早上吃完饭,你爷爷就把他叫进去了。” 她哦了一声,去爷爷房间找人。 却听见老爷子正在训话:“你看你像话吗?我早前不让你们早早圆房,你可倒好,一点儿不收着,都什么时间了瑾瑾还起不来!” 爷爷说的,该不会是他们昨天晚上的新婚夫妻交流仪式……吧? 苏林瑾握在门把手上的手,唰的一下收回来。 “爷爷,我知道了。”姜望在里面毕恭毕敬地说,“我会节制的。” 妈呀,这张脸还怎么要? 她后退了两步,转身后越走越快,飞快回房坐了半天,姜望才算结束听训回到东厢房。 “起来了?吃了么?” “吃了。” 苏林瑾朝他看去,他面色如常,浑然不像刚刚被爷爷训过话的样子——而且是那么让人脸红的训话。 “昨晚上收的礼金,我待会儿陪你去存,阮令齐的事我先跟他聊聊。” 苏林瑾想到什么,叫住他:“哎,我跟你一起找他。” “你还疼吗?” “……” 苏林瑾起身,给了他一个背影。 阮令齐平时不是在厨房,就是在他的那间房里。 姜望敲门后,他来开了门。 见两人进来,他双手往身上擦了擦:“进来,进来。” 看得出来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还插着胡同口采的柳条,给整个房间增添了一抹绿意。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姜望让苏林瑾坐下,去隔壁又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阮令齐则坐在床沿,端端正正地双手搭在膝盖上,脸上带着拘谨,就像认真上课听讲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姜望看了她一眼:那我开始了? 苏林瑾点点头。 “从岁数上,我们该叫你一声叔叔,以后就叫你阮叔。” 听到这句话,阮令齐一双眼迸发出一股异样的神采:“那,那怎么好意思……” 姜望已经顺着到了下一个话题:“阮叔,这个院子,我们不能要。”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叠起来的转让协议,“您可能还不知道以后的政策,有这个房子傍身,以后甭管再成不成家,都有不错的日子。” 阮令齐低着头:“我不用钱,只有跟你们在一起,我才能好好说话做事,这辈子只要你们不丢开我,我……我就厚着脸皮跟着你们过,要是你们离开这儿,我就想办法离你们近一点儿。” 苏林瑾心里有些震动。 平心而论,当初帮他除了觉得他可怜,她还想利用这件事对付姜永垚。 可阮令齐这么依赖她,让她有一种非常惭愧的感觉。 姜望和她对视了一眼,老爷子早就放过话要照顾阮令齐,可他们也不敢承诺他一辈子:“阮叔,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院子里,但前提是这房子还是你名下的。” 阮令齐终于没继续推辞,低着头只说听他们安排。 解决完房子的问题,苏林瑾心里一动:“阮叔,昨天那个菜肉的汤圆,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做的?” “就忽然想到的。”阮令齐依然低着头,讷讷说。 苏林瑾自己经历了穿书的剧情,变得不那么唯物主义,她对这世上一切因果循环都保持着敬畏。 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是外婆借着阮令齐送她出嫁,——只有外婆知道,她喜欢吃的菜肉馅是这个调配的比例,也只有外婆知道,买房子一直都是她的执念。 第68章 姜望看着阮令齐,捏了捏她手:“瑾瑾,你让我跟阮叔聊几句。” 苏林瑾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屋里只剩下姜望和阮令齐两人。 他开门见山:“阮叔,你为什么对瑾瑾这么好?” 阮令齐对苏林瑾的依赖和信任,已经远远超出普通朋友之间的界限。 甚至超过不少亲子关系。 他隐约能确定,阮令齐对苏林瑾的感情跟男女之情没丝毫关系,但这超出他的理解。 阮令齐听到这个问题非常窘迫,他不安地搓着手,低头不说话。 好半天,他才挤出来:“我也不知道,但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我能正常说话做事……” 这一点,姜望丝毫不怀疑,他是眼见着阮令齐慢慢从原先话都说不清,到思路清晰。 “我们很快会离开,阮叔,你还是得学会自己适应。” 阮令齐面露惊恐:“你们,你们要去哪里?” “滇南。” 阮令齐没说话,挤了半天才低下头:“这么远……” “阮叔,你好好的。” 姜望拍拍他肩,走了出去。 两人押着阮令齐当天就去房管局把变更撤销,为了仿他又偷偷改,苏林瑾把协议锁进了保险柜里。 军校给姜望批了十五天的婚假,婚假之后便是正式下达的调令,四月二十日前到滇南分校区报到。 姜望开始准备两人的行李,以往他只用准备自己的,东西轻简。 如今加上苏林瑾的那份,便变得难以取舍起来。 各种让她更舒适体面的小东西,看着竟一点也舍不得放弃。 蔡达昇很快收到了姜望的申请,老头瞪着那张纸拎起电话给任大山发牢骚:“这个姜望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申请个人行李和军校物资一起走!” 没想到任大山呛声:“你个老菜头,人家结完婚就带着媳妇去那破地方,多带点东西怎么了?那破地儿有地方买吗?你身为领导不帮着年轻干部解决问题,你还制造问题?!” 蔡达昇不敢跟他对呛:“我只是说说。” “你这么想就不对!这次异地建基地,军嫂的待遇你们得提上去,要不然团队怎么稳定?你勇敢给军区提,只要能两年里干好了,你小子还怕不落好?” 不是人人都能得到任大山的提点。 蔡达昇有些意外,细细想了又有些惊喜,当下没耽搁,调研完意见,给军区提了申请。 当然这些姜望和苏林瑾全然不知,只是在行李打包好之后,交给了上门来取的办事员。 姜望这时才说:“这下我们可以轻装简行,一路逛着过去,瑾瑾你看怎么样?” 那岂不是旅行结婚? 苏林瑾正要说好,姜老爷子一声喝道:“胡闹!” 姜老爷子看见两人打包行李,心里早就不是滋味,哪里舍得放他们早早出门? 他凶了一通,对上孙子的清正又坦荡的视线,一时有些心虚,但长期倚老卖老的经验让他挺起胸膛:就无理取闹了,你们调令时间之前,都在家陪着我! “爷爷,其实我们俩在家也待不住,你看春天来了,那不得天天出去玩?” 姜老爷子抬头便看到院子里种的那一排花花草草,有的已经开始打花苞,有的开始攀枝条。 但依然嘴硬:“统共都没几天。” 留在家里陪他,怎么了? “再说您得给琳琳和岚岚亲近的机会,我们俩又不好玩,她们才是好玩的时候。” 老头依然梗着脖子:“这不天天见呢么?可你们不一样,这一回出去还不得少说两年?” 这场僵持,一直持续到姜永晶来,才算说通:“爸,您怎么能这样!” 她说了老头好一通,最后退一步,“那再待个三四天,行吧?” 苏林瑾和姜望互看了一眼,笑着说:“爷爷,我们早就想好了,您跟我们先回一趟沪江,玩好了我们把您送上火车,这边有姑妈或者小宋来接,安全又省事,怎么样?” 原来早就安排好了,老爷子嗯声,乜了姜望一眼:“那也不早说?” 全安排好后,两人就只需带上一点随身的换洗衣物轻轻松松地出门。 除了上次请探亲假,姜望还从未休过完整的假期。 闲下来后,苏林瑾得出了一个结论:男人就是长工,就不该让他们闲着。 这男人大概是开了荤食髓知味,常常陪着陪着就陪到了床上。 苏林瑾半推半就顺着他,可两人很快面临一个现实问题:嗝屁袋用得太快了。 婚后第三天回门。 苏林瑾把他们打算提前动身,先去沪江,一路玩到滇南的计划说给了林培淑夫妇听。 “这么突然?”林培淑有些难受,这才认回来几个月,又要长长地分开。 苏林瑾靠着姨妈撒娇:“我会给姨妈写信的,就是时间久一点。等回头看看要是能打电话就更好了。” 陆忠点头:“听说滇南自然风光好,瑾瑾跟小望可以多出去转转,以后有了孩子就不自由了。” 哎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司机苏林瑾顿时联想到刚放闸又要被制裁的夫妻友好运动,轻咳了一声:“我们自己还小,要孩子还早呢。” 吃完饭,姜望把陆忠请到阳台上说了一会儿话,回来的时候,老实巴交的姨父居然有点不自在。 等回了家,姜望问她支钱,她才反应过来:“你找姨父帮忙买什么?” “避孕套。首都饭店有渠道买,可以不需要按计划领。” 苏林瑾瞪大了眼:“不是还有叶小茉给的么?” 虽然颜色不一样,但看着是同一家厂出的。 而且,那死丫头给了不少。 “那个,尺寸太小。” 老司机轰然脸红。 她的确不好意思跟任琦说,要大的,最大的! 找妇联要计生用品的计划,卒。 此时叶小茉打了个喷嚏,福至心灵般给苏林瑾拨了个电话:“你们什么时候动身?我跟林舒过来送你。” “嘿,正要联系你们,我们打算提前走,一路玩过去。” 叶小茉呲牙:“某些人一开始怎么嫌弃姜望来着,说他不懂情趣,这么浪漫的事儿,你说出来是要酸死我是么?” “才不是,你会遇到特别好的男人,加油,以后你可是我的金大腿。” 苏林瑾说得情真意切,叶小茉以后会有非常出色的事业,她也这算是提前预约了闺蜜份额的大腿。 挂了电话,叶小茉哪里还坐得住,下了班后找上林舒上姜家蹭晚饭。 阮令齐烧了一大桌的饭菜,吃得全家人意犹未尽。 饭后,姜望很有眼色地把东厢房让出来,顺手提溜走了姜琳,给她们几个小姐妹说话的空间。 姜琳现在不太怕他了:“哥,你跟嫂子中间能回来么?” 以她的年纪来说,两年实在太过漫长。 “应该回不来,路太远,一来一回全在路上了。你好好学习,多认字就可以给你嫂子写信。” 他想了想,强调道,“一定要好好学习。” 说完,姜望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滇南校区联络处的地址。 “知道了哥。” 这时,宋丽莉已经跟张妈一起收拾完,迎面出来便看到姜望和姜琳站在一起说话,她习惯性低下头,想要往旁边退开。 但姜望开口叫住她:“宋姨,家里以后就拜托你了,爷爷和我爸辛苦你照顾,有什么事让琳琳写信过来,等电话通了我会打电话回来报信儿。” 宋丽莉站定在原地,抬起头看着姜望,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恍恍然地应道:“好,你们俩就放心吧。家里的事不用操心,有我跟你爸呢。” 姜望点点头,转身离开。 姜琳抓着宋丽莉的手,小声雀跃:“妈,我哥跟你说了好多话!” 是的,这是姜望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 她嫁到姜家十多年,这个继子从来都是一两个字应付她。 包括他一声不响地去了部队,她一直心里压了块大石头,觉得是她的存在,逼走了他。 她愈发小心翼翼做人,可从来收不到一丝来自继子的反应。 真没有想到,她能有一天听到他这样彬彬有礼地拜托她。 姜琳幽幽感叹:“我嫂子真好。妈,我要像嫂子一样好好读书,嫂子说了,以后我们都有大学念。” “那感情好啊,你要是真能上大学,妈这辈子也就值了。” 东厢房里,叶小茉正在打听少儿不宜的话题:“苏林瑾,你快说,那件事儿到底疼不疼?” 林舒拍了她一下,但眼神里同样流露出旺盛的求知欲。 苏林瑾各给了两人一个白眼,拒不回答。 “哎,看来你们还没圆房,那我这么多东西就白找我妈要了。”她从棉猴口袋里翻出来个袋子攥在手里,故作深沉。 林舒探头:“什么呀?” “少儿不宜!”叶小茉退开她,一脸正色,“我可是想尽办法从我妈那儿替你要的。我妈知道你们要去滇南,特特地想办法从其他单位那一起调了这50个给你。” 叶妈上次在处理姜越的项目里配合出色,如今是北燕有名的妇女主任,说话做事都比之前多了不少底气。 50个。 苏林瑾挣扎了一番,决定豁出脸皮。 她脸一红,抓过袋子说:“不疼。” 这话后来分别在林舒也叶小茉新婚的时候,被咬牙切齿地翻过旧账。 苏林瑾此时此刻无法预判,她陷入了穷人乍富的快乐里。 看出来了,是叶妈拼凑出来的50个,各种颜色规格都有,想到某人说有的嗝屁袋尺寸太小,她出神了一会儿:这些够用几次? 当晚某人有了粮,放肆大胆地用了两个。 在她心疼的表情中,姜望从陆家拿回来大大的一包放进行李里。 苏林瑾:得亏这年代没有安检仪…… 第69章 婚后第四天,姜望和苏林瑾开始了蜜月旅行。 苏林瑾出门前抱了抱张妈和姜琳,也抱了抱满脸不好意思的宋丽莉,正要抱阮令齐的时候,被姜望拦住。 阮令齐一晚上没睡,黑着两个眼圈,恹恹地不说话。 苏林瑾哄他:“阮叔,你好好钻研些好吃的,等我们回来你就一样一样做给我们吃。” 这句话给了他一点鼓励,阮令齐眼睛里恢复了一些神采。 姜永晶夫妻俩一直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她不放心地把姜老爷子搀上火车,对两人说:“一定要照顾好爷爷啊!可别把他丢了!” “姑妈放心,回头我们把爷爷安顿好了再下车。” 姜老爷子不高兴:“老子又不是小孩,当年走南闯北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 但苏林瑾挽着他坐下的时候,还是发出了满意的哼哼声,抬眼把闺女和女婿撵下车。 火车很快开动起来,北燕的街景飞快向后掠去。 再次回到沪江,苏林瑾心情变得很不一样。 如果说之前她像扮演原主,那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活生生的人。 陈妈看到她很高兴:“你上次寄过来的喜糖哦,我们弄堂的老邻居都说太有派头了,谁家能包这么好的喜糖!” 那些怜悯她的邻居无不高看她一眼,终于相信她爷爷去世后,日子过得也不差。 她和爷爷住过的房子,房管局已经重新分给别人。 站在门口惋惜了片刻,扭头回了招待所。 苏林瑾让陈妈帮忙买了些香烛,回沪江的第一件事就是陪老爷子去扫墓。 清明节刚过去几天,按沪江市的习俗,依然还在祭扫期里。 公墓来扫墓的人不少,姜望带路很快找到了苏老爷子的墓地。 苏林瑾摆好贡品后,姜老爷子和姜望恭恭敬敬地行礼,上香,所有动作一丝不苟,像极了出操时要求的步步到位。 她看着骨灰盒上小小方寸间的黑白照片,照片上老人笑容慈祥,她心里有淡淡的感伤和怀念,心中默念:“爷爷,我过得很好,以后会越来越好,你就放心吧。” 这一世,她避开了渣男,会长命百岁,会考上大学。 这时,姜望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宽厚的手掌传来暖意,在沪江市和暖的春意中,格外熨帖。 她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中默默加了一句,“还会过得幸福。” 扫完墓,姜老爷子就回了招待所休息,让俩人出去玩不用管他。 这次他们住的是军区的招待所,姜望把钱和饭票交给招待所的勤务兵,安排好了老爷子的饭,才放心地和苏林瑾出门。 “想去哪里?” 苏林瑾看着街边吐蕊的蔷薇花,脑海中倏忽地浮现起他小时候那座花园洋房的铁艺大门:“去你外公家那个洋房看看吧?” 这个铁门她记得那么牢,肯定有什么特别。 姜望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好。” 两人查地图后问了人,坐上公交车,几站路后下车。 这一处原来离苏老爷子那套洋房的位置并不远,路的两旁种满了香樟,在这个季节里路上铺了厚厚一层香樟树叶,空气里散发着属于这种植物独有的清香。 “你小时候经常来沪江么?” “嗯,我妈喜欢在这儿。”他顿了顿,“可能有这个原因,爷爷一直不太喜欢我妈这种大小姐做派。” “可她本来就是大小姐。” 姜望握紧了她的手。 什么都不用提,她总是能说到他心里去。 沪江的风气总体比北燕要开放些,马路上可见到不少女孩子穿着颇为修身的裙子,衣领也开得比较大胆。 但一男一女两人在路上手拉手还是引来了路人的侧目。 然而向来一板一眼的姜望,倒是没在这种侧目中放开她的手,反而攥得愈发紧。 很快两人停在了一个大别墅面前。 此时,这间别墅大约是分开住了很多人家,碧绿的草坪上杂草丛生,床单棉被像万国旗一样挂满了整个院子,院子里好多小孩横冲直撞正在玩追人游戏。 里面的别墅占地少说有四五百平,是真正的大豪宅。 其实眼前的一切,已经和记忆中的幽静美好配不起来。 但那双铁门还是老样子,苏林瑾记得非常清楚。 穿蓝色小马甲的男孩抿着嘴,拉着妈妈的手不让她走。 “小望是男子汉了,答应妈妈会照顾好自己的,好吗?” 她走了。 他爬上高高的围墙,看着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许久。 一想到他曾经生活在里,苏林瑾对这别墅多了几分亲切。 “我婆婆她可能会去哪里?” 她看着勉强长大了的男人此刻又抿着唇,细小的动作跟记忆中小男孩的一模一样,看起来委屈又倔强。 姜望摇头:“查不到。” 等他长大,她当年开的介绍信早已找不到存根,而姜永森根本不会去打听,或者说,不敢问。 苏林瑾捏了捏他的手指:“我相信她肯定会回来的,现在运动结束了,各方面都在慢慢放开,她会回来的。” 看着眼前的院子,她忽然想到,现在陆续平反,比如阮令齐就拿回了自己家祖传的四合院,那这栋别墅,是不是…… 想到这里,她抬头问:“你妈这边还有什么亲戚么?是不是可以写材料把这房子要回来啊?” 姜望低头看她,眼里那些落寞散去,取而代之染上了笑意,她又开始打房子主意了:“我有两个舅舅,建国前就出国了,我妈那时候思想进步不想去,跟我外公留了下来,也就是说,除非我妈写,我写没用。” 他的名字不在房契上。 真的太可惜了,这么大一个别墅,看看这地段,几十年后那不得好几个小目标啊? 苏林瑾心疼他错失了这么大一笔家财:“算了,这房子早晚我们拿回来,要不你跟我说说我妈和你妈的事?” 结婚前的那场梦,她已经相信原主就是她自己,可五岁前的记忆仍然模糊苍白。 姜望还未出声,她先起了头:“你上次不是说你好几年前就喜欢我吗?你说说那时候你心里想什么呢?” 五年前,她也就勉强十五岁…… 这位“冷静自持”的大佬,居然那么小就懂男女之情了么? 这么一想,她看向男人的眼神就多了一丝玩味,你小子…… “那时候只是把你当妹妹。”姜望心里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把两位妈妈当时戏谑给他们定过娃娃亲的事告诉她,“但是你小时候我岳母就答应了让你长大做我媳妇儿。” 噗嗤一声,苏林瑾将咽未咽的口水呛得她眼泪汪汪。 姜望抿唇看着她:“还没有说完,其实我每年都会来看你。知道你初中换过学校,知道你学习还不错,知道你放了学会跟同学在西宫玩一会儿才回家,也知道你长得越来越好看,我当然喜欢你。” 说到最后一句,他耳朵有点红。 这多少跟他一向肃正的形象不匹配。 苏林瑾双眼微微睁大,原来这个人也会夸人好看…… 在这样意外的眼神下,姜望带着她重游了小学,初中和高中,告诉她当时他是站在怎样的角度看到她。 这几个学校,尤其是小学连她自己都记忆模糊,但姜望能准确地说出当时她的年级和早上出操的位置。 苏林瑾发挥想象力,想象那个蓝色马甲小男孩长成少年时候的模样,发现无论如何讨厌不起来。 “那你干嘛不找我啊?” 苦闷的少女时代,如果有他的话,应该不会在她第一周目的人生中选择姜越吧? “那时候,不行……” 不光是那时候环境不允许,而且那时候他多么的自卑。 妈妈离开了,他什么都没有,更没有能力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苏林瑾体会着心里少有的酸涩,如果第一周目中他出现的话呢? 念头一起,她问:“那我问你,假设一下如果当时爷爷来沪江谈婚事的时候,你没赶上怎么办?” 姜望凝视着她,里带着一些痛意,心头一震,他深吸一口气:“没赶上那一天,我也会遇见你。记得吗,我那时候已经提了转业申请,所以,即便没赶上去沪江,我会在北燕的家里见到你,如果那时候也没赶上,那我应该能赶上办酒,最差的情况是你已经结婚,那我也能把你抢过来,别人怎么看我我一点也不在意。” 即便是假设,他也不愿说出姜越的名字,想到就觉得痛意深刻。 可苏林瑾知道,第一周目中,他没赶上。 那一个周末的人生中,他没有转业,那个秘密任务他执行了好几年,中间没有回家,错过了婚礼,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她婚后两年的时候。 最后,他打断了姜越的腿。 她跟他的人生,在某个时刻开始,走上了全然不同的方向。 说完这一段,姜望不顾旁人怎么看,轻轻把她揽到胸前。 “退一万步讲,如果我没在那时候遇见你,下辈子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 第70章 苏林瑾乱七八糟的思绪,在他一下一下的轻拍中重新归于清醒。 对,这辈子她坚决换了人,他也坚决换了工作,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苏林瑾看着自己的中学校门,这辈子她已经过得完全不同,至于第一周目的人生,就当是个梦吧! 看着她神色变幻,姜望提议:“我带你去看看你幼儿园?” 她对幼儿园真的完全没印象。 这会儿也有点不理解,这男人是打算给她安排一场“认识你自己”的旅程吗? 苏林瑾的幼儿园在江南路街道一处老洋房里,无论是现在还是当时,规模都不大。 两人慢慢走到大门前的时候,正是里面孩子出来玩的时候,叽叽喳喳热闹。 “那时候是冬天,我记得林姨给你穿一件紫红色缎子做的一口钟,你腿短走起来就像只小鸭子。” 年轻人,谁教你用“鸭子”来形容一个姑娘?! “你是幼儿园最白最好看的小孩。” 这一句找补勉强及格。 姜望像是要贯彻“认识你自己”旅程的宗旨,又带她去了她出生的医院,那是一幢小小的白色别墅。 她当然更一无所知。 只听姜望描述当年他第一次看到她时的震惊:“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红红皱皱的,但老不睁眼,我妈说你是她看过最好看的小毛头,我说了一句她哪里好看被我妈还打了。” 年轻人,你被打是活该的。 但苏林瑾的一切小小遗憾和别扭,都在这些回忆的描述中神奇地一一抚平了。 姜望最后带她去公墓看了毫无记忆的爹妈。 盒子上贴着两枚黑白小像。 看到照片,她才明白为什么姨妈第一次看到她会怔然,她跟妈妈长得实在是太像,简直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一般。 苏林瑾的爸长相清秀俊美,可以赞一声美男子。 从长相来看,苏林瑾就是升级版的苏妈,她的五官继承了苏妈的轮廓,细节处被苏爸优化。 乍一看她就是苏妈的翻版,可细看她又比苏妈更耐看。 从公墓出来后,姜望问:“知道爷爷为什么不喜欢跟你提爸妈吗?” “为什么?” “说起来很好笑,你爷爷不喜欢你妈,跟我爷爷不喜欢我妈一样,因为太讲究生活品质,小布尔乔亚思想。而且,咱爸妈是自由恋爱。”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们没有经历婚后的一地鸡毛,在生活的磋磨中变得面目可憎,死在尚且还爱的年岁,除了她作为孩子有些可怜,在爱情上他们得到了圆满。 两人又吃了一些沪江小吃后慢悠悠往回走。 过完年,街上的氛围跟去年年底已经截然不同,各种小摊支起来了,不用票的买卖正在慢慢兴盛起来。 这一点,因为沪江比北燕气候暖和的关系,格外明显。 苏林瑾回到招待所,拿出纸笔给叶小茉写信: 【沪江气候宜人,烟花三月正是好时节,街上好吃的多,小笼汤包你们一定会喜欢(把林舒喊上),皮极薄,灌满了汤汁。把你俩口水擦擦干净,哄好了我就请阮叔复刻给你们尝尝。姜望陪我看了大房子,等有朝一日这房子重新拿回来,届时哄好了我请你们住。下一站未知,等我开盲盒吧。】 几天后叶小茉和林舒一起看着她流水账都不如的信,双双笑骂:“嘿,她就等着我们哄她!” 可笑骂完,两人互视一眼,还真有点想她。 好在两人很快各自忙起来,林舒被重点培养,年底会被派到其他国家工作一年,而叶小茉则直接升职,从原来的班组组长,升职到了车间副主任。 棉纺厂的车间主任已经算得上中层干部,副主任勉强擦上了干部的边。 她爸妈反而不催她相亲了,有林舒这个例子在前,叶爸甚至大方地说:“你要看上谁爸给你牵线。” 叶小茉给苏林瑾写回信: 【虽然三人行缺你一个,但我俩各自十分快活,升职加薪钱多了,哦对了,林舒同志年底出国公干,陆征同志已经羞涩提亲,他俩婚事暂时不办,你准备好红包等回来刚好能赶上他俩结婚。另外,注意避孕,我俩还没做好当干妈的心理准备。另另外,什么是盲盒?】 她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词汇,有时候两人能猜出什么意思,但这次的“盲盒”的确已经影响了阅读体验,于是不耻下问提出来。 苏林瑾寄出信后的第二天,姜老爷子就坐上了回北燕的火车。 他看出来了,俩人黏糊着呢,他在一边待得越久越不自在,还不如早早回家,招待所哪有家里住得舒服! 姜望打点好一切,和苏林瑾把他送上车。 两人又想起前一次这样从沪江回北燕,那时候他们俩回北燕,而林培淑去了纳靖。 想到苏林瑾的妈,姜望提议:“要不要去纳靖?我看基本能顺路。” 两人这次本就打算边赶路边游玩,足够时间任性地在中途任何一个城市逗留几天。 “好。” 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上一站不知道下一站的目的地,主打一个随性找惊喜。 于是出站的时候直接买了下午的票。 姜望买了些吃的,背上背包拉着苏林瑾的手上了火车。 她摸了摸装满零食的背包,有一种回到小时候春游的感觉。 这个感觉,在她看到火车窗外满眼金黄色油菜花时,达到了顶峰。 四月正是江南油菜花盛开的季节,这时候的油菜花,不用花钱就能畅看。 “姜望,你知道吗,以后说不定看油菜花还要花钱呢!” “嗯,我信。” 姜望把她伸手揽住她肩,让她靠得更舒服点,好看到外面的景色。 “噗嗤”一声,对面的大妈笑出声来:“你们是城里人吧?油菜花有什么好看的?遍地都是不稀奇咯。” 有人附和:“这一看就是小两口刚结婚,小伙子哄姑娘呢!” 旁边有人笑。 姜望在她耳边低声说:“不是哄你,我是真的信。” 火车中午到站。 纳靖是个小城市,但古朴有韵味,白墙黑瓦,小桥流水。 一道靖水河串起了整座城市,从门楼前,从桥底下,从街市中横穿而过。 走在市中心的石板路上,有一种时空穿梭的感觉,仿佛一秒回到了明清时期。 苏林瑾又想起来那个长相跟自己十分想象的女人。 她梳起鞭子穿对襟大袄,一定好看死了。 姜望一口带过她爹妈的爱情,不妨碍她脑补十万字一见钟情的烂俗桥段。 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看了一眼,向人打听好路线后,带着苏林瑾来到了一处白墙黑瓦的宅子外面。 “你有我舅舅家的地址?” “嗯,问姨妈要的。” 苏林瑾本以为只是过来看看苏妈的家乡,并没打算探亲,一时有些踟蹰。 见她犹豫,姜望说:“我们只是过来看看,知道在哪里就行,看完就去吃好吃的。” 这是个典型的江南小院,四合如意,中间有天井,黑色大门,白墙黑瓦。 让人觉得这里得出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才称得上这份烟雨江南的气质。 苏林瑾和姜望肩并肩远远看着这个院子,原来生她的妈妈就来自这里,她有了一点点具体的想象空间。 这就够了。 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知道她生活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林家大小姐的生活,她能够凭想象慢慢补全。 但是突然之间,苏林瑾紧紧握住了姜望的手,指甲盖掐在他手心里,若不是他长期训练长满了老茧,险些掐出血来。 姜望低头看去,见她正紧盯着前方一个老太太,视线锁在她身上,一直随着她进了他们刚刚看过的院子。 “瑾瑾——” 瞬息之间,苏林瑾松开了他的手,尾随着老太太冲进了那扇门:“外婆!外婆!” 那是林家的门。 苏林瑾非常反常地冲了进去,姜望也只能跟着进去。 她已经跟着老太太穿堂而入进了人家的内院。 这座院子有三进,过了前院进去才是住人的内院。 跟北燕的四合院不一样,内院有上下两层,非常敞亮阔气。 只是这院子有些乱,四处还能看到没撕干净的标语。 但苏林瑾没空欣赏中式审美的低调讲究,她拉着老太太喊:“外婆!” 灼热的眼神和委屈的表情,不像初次见面,倒像是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 老太太看着她,起初愣愣的,随即牵起嘴角笑道:“是我们培雅回来了!回来好,听妈的话,别跟苏家那孩子继续好了。” 苏林瑾牢牢看着她,眼泪控制不住一般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她身体微微颤抖,向前扑过去抱住老太太:“是我啊外婆!我好想你啊外婆!” 她脑袋蹭着老太太肩窝,抬起眼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的眉眼,是的,一模一样,跟她上辈子的外婆一模一样! 老太太上辈子吃糠咽菜,到死都舍不得花钱换个大点儿的电视机,坚持在27寸彩电上看甄嬛传。 这辈子,她好歹也算是享过福——按姨妈说的,祖上阔过。 瞧瞧现在,哪怕落魄了,穿在身上的衣服料子看起来也不差,还住上了大院子。 苏林瑾脑子里关于上一代的爱恨情仇完全没有头绪,头晕目眩,唯一的惊喜是外婆,可外婆怎么别的没带来,只把阿兹海默给带来了? 第71章 姜望正想上前行礼,从二进的正房里传出来哒哒的声音,一个拄着拐棍的单腿男人从里面出来。 看见老太太被一个年轻姑娘搂着,他呆愣了片刻,随即看清楚长相后,脸色明显地沉了下去:“放开我妈!” 闻言,苏林瑾没有放开老太太,反而抱得愈发得紧。 单腿男人哼了一声,视线在两人脸上轮转了一圈,转身朝里面走去。 看来,对他俩的到访十分不悦啊。 姜望把笔记本塞回口袋:“瑾瑾,那应该是舅舅,我们进去跟他聊聊?” 林家三个子女,长子林培德,长女苏林瑾的妈林培雅,林培淑最小。 按姨妈形容的模样,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男人是苏林瑾的舅舅。 她并不介意舅舅的冷淡,甚至防备,亲亲热热地挽着老太太,又亲亲热热地挨着她坐。 这份自来熟,姜望从未见过她这样,但他表情淡定,仿佛本该如此。 正房里的家具多有破损残缺,但依然按照规矩摆放陈列。 林培德坐在正中的圈椅上,语气平淡地对苏林瑾说:“你是我姐的女儿。”全然没有起伏的情绪。 姜望握了握苏林瑾的手,她才把视线从老太太移到对面的男人身上:“我叫苏林瑾。” 她说着话,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老太太的手不放开。 林培德口气讽刺:“苏林瑾,嗬,那个姓苏的倒是的确痴情。” 把两人的姓放在一起,够浪漫的。 苏林瑾完成任务,注意力重新回到老太太身上,她像小猫一样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外婆,我好想你。” 老太太摸摸她的头:“你这孩子傻了,叫妈啊,叫什么外婆!来,告诉妈,那个姓苏的小子是不是还缠着你?他们这种家庭,看不上我们出身的,你就别想了,咱们回头找个门第合适的,我可不想你嫁过去以后,婆家人嫌弃你资本家大小姐,到时候你用条新毛巾都能给你训哭咯!” 听老太太语无伦次,林培德脸色很难看:“妈,我送你回房休息,做完饭再喊你下来吃。” 那边姜望已经站起来:“舅舅,饭菜我们来做吧。” 看见苏林瑾黏着老太太跟着去了房间,姜望改口道,“我来做。” 跟四合院相似,江南大院的厨房一般也在后边偏角落的地方。 姜望去看了眼,厨房跟前院一样杂乱无章,没有什么新鲜的菜蔬。 他出去问到菜场人买菜回来,一个人叮叮咣咣靠着钝掉的菜刀,生锈的铁锅,做出了四菜一汤。 菜都做了出来,看起来还色香味都有点的样子,林培德没有继续对着姜望冷脸,但脸依然板着。 坐在放桌上,苏林瑾还是紧紧贴着老太太不放,林培德终于发话:“苏林瑾,吃完再腻歪!” 有情绪总比没有好。 姜望给她夹菜,但苏林瑾没吃,而是熟练地给老太太喂饭。 勺子装好饭菜,轻压下唇送进去,等老人咀嚼完了喂下一勺,一边喂一边擦干净她的嘴角。 整碗饭喂完,老太太脸上嘴边干干净净。 她专心喂饭,姜望便和林培德相对沉默。 后者见老娘被照顾得这么妥帖,一时没有再甩脸子。 吃完饭,老太太要回房休息,苏林瑾拉着姜望一人一边,把她搀扶回去。 倒是把林培德给留了下来。 老太太当然记不得她,絮絮叨叨一直在说的都是林培雅的事。 苏林瑾知道了她妈出嫁前住在哪间香闺,也知道了她当年如何名动纳靖。 她照单全收认真听着,然后做了一件事——写了无数记着这个地址的小纸条,塞进了老太太所有衣服的口袋里。 苏林瑾心满意足了。 她跟林培德说了再见后,拉着姜望的手离开大院,轻轻掩上了那扇黑色的门,把林培德抬起的手和欲言又止关在了里面。 她连林培雅都没什么印象和感情,又怎么会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有什么期待? 想必这些不喜欢不待见都有各自的缘由,但她不在意,她只在意外婆! 这时天上飘起细如丝的春雨,空气里湿漉漉的,裹挟着青草的香气。 两人顶着雨雾也不急着赶路,姜望带她去买了菜贩子告诉他的特产,生煎包子和枣泥松仁麻饼,然后回到招待所。 进了房间,苏林瑾一把抱住姜望,脸埋在他还泛着油烟味的胸口,软软地说:“谢谢你啊老公,我今天特别高兴。” 谢谢他没问为什么跟外婆只是初次见面就那么亲热,谢谢他陪着她。 “什么事特别高兴?” “见到了外婆。” 千真万确。 说完,她挣脱开他的怀抱,坐到书桌前摊开信纸给叶小茉和林舒写信: 【纳靖真是个漂亮的小城市,小桥流水人家,像个古典美人。好吃的也多,生煎包子里头肉汁滚烫,鲜甜诱人,枣泥麻饼里头有松仁,肥润又香甜,应该还有很多糯叽叽美食,等我尝了告诉你们,这两样先馋馋你们。】 “又写信给她们 ……”姜望脱掉了外套,从后背抱过来,唇落在颊边,“我有点吃醋,也想被你哄。” “你……”她折起信纸,扭头对上他已经浓黑了的眸子,感觉到贴过来的硬热,“大白天呢!” 姜望没解释为什么,他急切地想要感受到她真真实实存在着,不是在他梦里,不会突然消失。 他不问她为什么对从未谋面的外婆如此熟悉,也不会去问她明明还没吃过却能对纳靖的这两样小吃如数家珍。 他洞悉着一切,但前所未有的害怕失去。 半个多小时后,雨收云散,苏林瑾懒懒靠着他,揪着他手背皮肤咬牙切齿:“刚刚我听到门口两拨人走过去,别人不会听到吧?” 招待所的门隔音效果差得离谱,门外咳嗽一声都能惊醒里面的瞌睡。 她一想起来就脸上发烧,这人不是古板严肃吗?居然白日宣银! “不会,我当时没动。”他盯过来。 听听他都在说什么啊,老司机苏林瑾都听不下去。 “打住!那些东西以后归我管!” 自打这人托姨父买到足够嗝屁袋之后,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她要收缴作案工具,让他收敛收敛。 没想到他摇头:“其他事我都可以依你,就这件不行。但我保证以后注意地方,今天……我有点吃醋了,你怪我吧。” 苏林瑾软软哼哼了一声,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但你还是喜欢的吧?”他又盯着她问。 她全情投入时的绽放神情,让他着迷,只想继续用力。 苏林瑾彻底背过身不理他。 别人说的对,他就是个狼崽子。开了忌后天天都想吃肉的狼崽子! 纳靖本就是两人兴之所至改道来的,第二天一早就坐火车下了黎江,然后改坐船一路穿过云山,琴州,在鹿山市上岸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途中,每到一个城市船靠岸,苏林瑾都会拉着姜望下船,买零食逛一圈再上船,在下一个城市靠岸的时候,她就寄出一封游记一样的信回北燕。 鹿山市已经在滇南的边界,再坐八小时车后,他们便到了军校筹备的联络处。 联络处自备招待所,姜望拿出调令便得到了热情的招待:“姜团长,可把你给盼来了!明天安排车送您和嫂子进区。” 住这里不用花钱,分给他们的还在走廊尽头,比较清净。 像他们一样赶赴而来的军官及家属并不多,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报到的学员。 还未到达基地,已经放眼望去全是橄榄绿。 招待所条件非常一般,床很硬,被子也硬,但也有优点——很干净,门也隔音。 苏林瑾看他又在检查门窗,羞恼地捶,低声埋怨:“姜望,你做点人吧!” “我只是例行检查,隔壁的人一看就打呼,你想到哪里去了?” “……” 你长本事会说俏皮话,会脑筋急转弯了是吧? 这回,苏林瑾写了三封平安信,一封给姜琳,一封给老爷子,另一封自然还是给叶小茉和林舒。 姜望拿上信下楼去寄,顺便取回了托沈建国一起运到这里的的行李。 联络处还承担着军校基地前期的沟通枢纽,进出基地的信会先汇总到这里。 这天晚上姜望老老实实的,两人起床办完退房手续后,和另一对军官夫妇一起坐上了吉普车,沿着盘旋的山路一路颠簸着进了山。 司机小刘跟他们一路介绍着这里的风貌:“这地儿啊,古代的时候易守难攻,进来费劲,出去更费劲,路有点颠忍着点儿大概一个小时咱们就到!” 他的预警没有一个字浪得虚名,这山路颠得跟她上辈子去海南蜈支洲岛上的海浪一样,连绵起伏,翻江倒海。 另一位军属挨着苏林瑾坐,她从车上盘山路就扒着车窗吐,坐在副驾驶座的军官约莫是嫌丢脸,拉得老长。 姜望看着苏林瑾发白的脸色:“小刘,开窗。” “忍一忍就到了。”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从前斜眼看着自家媳妇,嫌弃出声。 姜望板着脸淡声说:“我媳妇不忍。”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别过脸去。 他刚看了对方的肩章,惹不起躲得起。 第72章 司机小刘看了眼后视镜,见后排的年轻姑娘半靠着男人,嘴唇发白,心里啧啧称奇了一番,降下车窗露出缝隙。 这下苏林瑾旁边的军属也缓了些许,她偷偷看姜望轻拍着苏林瑾的后背,咬着牙也别过脸去。 山风呼呼得吹进来,吹散了车里的闷气,苏林瑾觉得好了一点,眯起眼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原始森林,沿着山体浓荫泼洒而下,树林中藏着许多鸟兽,轮胎擦着山路而过惊起一片飞鸟走兽。 这风光,不是一般的好啊。 见她唇角弯起,姜望低声问:“喜欢么?” 苏林瑾清亮的眸中树影婆娑:“喜欢,等我们把东西安顿好了出来逛逛。” “好。” 司机小刘搭话:“嫂子你说对了,这里别的没有,这风景别处没有!老乡都说这里洒上种子就能种活粮食和菜,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可舒服了!” “那太好了,北燕冬天太冷了,就想冬天待在暖和的地方。” 苏林瑾知道滇南气候暖和,只打包了一件宽松的牛角大衣进箱子。 这时前排的军官终于别过头来,表情顿时变了:“你们也是北燕过来的?” “是的,伐木岭军校派驻。” “哟,一样,我叫李阳。” “姜望,这时候我爱人苏林瑾。” 对方脸上的笑容刚刚绽开,僵在了一半:“原来您就是姜望……” 这就是那个人还没来,上级领导多次关照要重点培养的团长,年仅23岁的团长,整个华北军区最年轻的团长。 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原来是姜团长,以后请多关照。” 他没在客气,是真的得求着姜望多关照——毕竟,以后他就算是姜望手下的人了。 盘山公路走完,车子下坡速度重新提了起来。 山脚下的路就没那么颠簸了,果然在一小时之内,车把他们送到了基地里。 从高处下来,很容易发现,这基地就像建在一个口袋里一样,四周群山环绕,密林掩映,从外部经过很难想象里面有一个建设宏伟的建筑。 下了车,苏林瑾看着前方围墙内几排五层的建筑,整整齐齐气势恢宏,内心忍不住惊叹国家的基建这么多年以前已经如此让人惊叹。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从大山的外面把这些砖石运输进来,又是怎么安排劳动力日夜赶工,在这原始森林的深处,建设出这么一座现代化的基地。 “进去吧?” “好!” 苏林瑾和姜望的行李多,司机小刘停好车后,喊来岗亭值班的新兵,帮着他们和李阳夫妇一起把行李送了进去。 一路走一路给他们介绍,食堂,澡堂,图书馆,教室,教官宿舍区一应俱全。 先要去接待处拿宿舍钥匙,到了才发现那里人头攒动。 小刘说:“这两天来报到的军官多,平时不这么多人。” 接待处的墙上贴着宿舍信息,哪里人最多,都仰着头看宿舍编号在小声商量。 按照姜望的职级,他可以分配到一套两居室的楼房,算是这里比较大的房型。 但紧接着,听见李阳的声音在那边高亢地扬起:“凭什么我不能拿两居室楼房?来之前说了不光解决军属工作还给分配房子,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办事员解释:“同志你稍安勿躁,有一栋楼还没修完,等完工了重新补给您。” “我理解你们工作,可为什么非要让我高风亮节啊?我看两居室明明还有,你们这是暗箱操作!还有谁跟我一样没分到的?举手我们一起找领导去说道说道!” 另一个办事员见状不对,过来救场:“同志我解释一下,□□的宿舍面积还得考虑职级,咱们总不能让领导一家子住农家院吧,而且最多就一两个月……” 李阳嘲讽地挺了挺肩:“你告诉我什么叫领导?” 他放眼望去就没比他职级高的。 这时办事员脸板起来了。 按照纪律她刚才的话已经过线,当然不能跟着他继续往下说得团级以上吧? 苏林瑾听明白了,不出意外的话,那“被留起来的二居室”有他们俩一套。 她上辈子住的都是普通楼房,邻里之间和睦自然好,碰到极品就不好受了,噪音还是小意思,骚扰和冒犯更影响居住体验。 住过四合院之后,她才懂得中国人的居住智慧,那种院门一关方寸之间的自在,才是极致享受。 说实话,一路过来时看到的教官宿舍,外边看看还行,可那一长排的房型……一梯八户,她宁愿住农家院。 她拉了拉姜望的袖子,示意他低下头:“要不我们去住院子吧?把那套二居室让出来。” 姜望的眼里带着问号:“可能环境不好,而且家务多。” 住白莲胡同那是因为家务都有张妈在做,真要收拾一个院子可不容易。 苏林瑾狡黠一笑:“不是还有你嘛!而且不用担心隔音问题……” 她满意地看到姜望耳朵红了起来。 再说家务活这件事啊,首先人人有份,其次嘛她是不可能全自己干的,再再次,他不是已经露过一手?连做饭都行,其他想必也不在话下。 男人的后背僵了一会儿:“那好。” 他让她留在远处,拨开人群走到办事员面前:“同志,把二居室分给李同志吧。” 李阳嘶的一声惊呼湮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被李阳为难的办事员正气急,一听这话眼泪都快下来,这人是来火上浇油的么?! 可待看清他肩章,她愣了一下:“您是……?” “姜望。” 她迅速在清单里找到这个名字,果然是预留好的两居室对象,他刚才说,把两居室分给那个挑事儿的军官? 她愕然地向他确定:“姜团长,您是说……” 姜望没让她说下去,而是重复了一遍:“把二居室分给李同志。” 旁边另一个办事员接话:“谢谢领导指导我们工作。”转而低声训道,“别说了你快把手续办了,把钥匙分了。” 多少人听着呢! 虽然大多数人能理解,职级高的分配的房子更大,可当众说出来就变了味儿了。 李阳当众拿到了房子钥匙,可他看着钥匙,感受着满屋子人若有似无鄙夷的眼神,感觉很不是滋味。 他只是主张了自己的权益,把他们的暗箱操作公之于众,哪错了? “走!” 他坦然地把钥匙一收,带着媳妇和箱子离开,往来时就认好的宿舍楼去。 李阳走后,两个办事员对视了一眼,各自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对姜望感恩道:“姜团长,今天多亏了你……” “以后不可以在公众场合说那样树立矛盾的话!什么领导不领导的,不能作为应付同志的说辞。” 姜望说这话时,腰杆挺直,目光凌厉而严肃。 俩办事员各自脸一红,立刻行礼:“是!” 好像个老干部啊,苏林瑾心说,不看他脸还以为是老爷子说的话。 姜望训完话,说出需求:“我们家住旁边农家院就行。” 论位置其实那个农家院还便利些,位于整个基地的核心板块,离食堂和澡堂图书馆这些公共设施也更近。 一路上小刘已经科普过,这个农家院是当初基地征地时,本地村民的房子,保留了质量最好的一个砖瓦房院子充作指挥处,按计划等所有建设完工拆除。 办事员一脸尴尬:“姜团长,那院子条件哪能比得上新楼房啊,您高风亮节,我们已经很惭愧了,怎么还能……” “有水电和灶房吗?” “那当然有,还特地刮过大白重新平过地。” “那就行了,我爱人喜欢住独院。” 两个办事员哽咽:“……” 当下其中年纪看着更小的一人放下记录册,亲自回去拿了钥匙,带他们夫妻俩去农家院。 “那院子虽然收拾过,但条件真的比不上楼房……反正您和您爱人看看,如果不满意我们还是给您换楼房。” 小姑娘咬着唇,脸红扑扑的,看着年纪很小,她正悄悄打量着苏林瑾,心里感叹,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白嫩的姑娘。 到了地方细看才发现,这里的房子跟北方的很不一样,它是个砖瓦盖的吊脚楼。 见苏林瑾惊奇,小姑娘介绍说:“这户原来是村长的房子,他爱人是傣族人,这楼模仿竹楼盖的。” “她会跳孔雀舞么?” “……倒是不清楚,对了,我叫刘爱玲,嫂子你可以叫我小刘。” 说话间已经到了院门前,小刘掏出钥匙打开门锁,阔大的院子呈显在两人面前。 白莲胡同的四合院院子其实不大,沪江的别墅,除了像姜望外公家那个还没要回来的花园洋房,普遍也不大。 但眼前的院子,打羽毛球都够了! 一半的地方被围起来里面种着菜,另一半拉了线正挂着洗过的衣服。 见苏林瑾视线落在这些上,小刘尴尬地一笑:“旁边的楼里住着食堂工作的大婶们,她们闲着没事种的,回头我把侧门给关了,这些我喊人来铲掉……” “没关系,种得多好啊。” 接着看了房子,宽敞整齐的两间朝南大瓦房,后面还有一间单独房子。 房子的门有些傣族特色,用竹子做成,留在窗台上的花盆清一色全是椰壳做的。 里面果然如她们之前所说,批过大白,平过地,但房子的确陈旧,竹窗和竹门都不太隔音挡风。 好在全都拉过电线,办公都行,住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小刘说起这一些如数家珍:“就是这情况了,嫂子,你看看有什么要添置改动的?我们后勤部一定加快干好。” 她算是看出来了,姜团长全程都看在自家爱人的表情,这房子行不行,怎么改,全看他爱人的意见。 见苏林瑾视线落在后院的房子上,她说:“后面那间是原来房主孩子住的。” 那是两间小而紧凑的两间朝南房子。 背着小刘,苏林瑾含笑又看了姜望一眼,“隔音好”三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第73章 后勤部投了能投的人力,院子的修整进度飞快。 苏林瑾保留了菜地,面对大婶们的难为情她表现得非常豁达:别人无偿地把所有已经长到一半的菜赠送给她不算,还附赠了不少当地的菜种。 中国人血脉中对种植的热爱,她当然也有,便美滋滋收了下来。 至于竹门和竹窗,的确比不上木门和木窗密封隔音——苏林瑾打算好了,后面两间可以等姜琳和张茜她们放暑假的时候来玩儿,那隔音问题就尤为重要。 后勤部当天量好了尺寸,让工地的木工师傅去做。 墙壁内外重新粉刷,至于家具,都是基地统一采购的现成家具。 不到三天,整个院子焕然一新。 苏林瑾美滋滋地把两人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她很快体验到了这院子的好处——从侧门出去走几分钟就是食堂,她终于过上什么都不用动就有饭吃的日子。 因为赶路和游玩落下的复习进度,终于如火如荼地赶了上去。 唯一的美中不足,食堂的饭菜口味有些一言难尽,属于能吃,但不怎么好吃的水平。 因为菜地的关系,几个食堂大婶都对苏林瑾怀着热情的善意,每每她去打饭给得又多又好。 终于在吃了快两周的某一天,苏林瑾实在对着除了辣味吃不到其他味的菜咽不下去,收了菜地里的菜自己开火炒了一盆。 姜望当天多吃了一碗米饭,晚上格外卖力。 其实带家属的教官是不怎么光顾食堂的,因为这次调任的军官多数来自北方,完全吃不惯当地菜的口味,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便有人开始买菜做饭在家里吃。 而且自己做整体比食堂吃还是更便宜。 基地刚开始运转,还没有供应家属买菜日用采购的地方,买菜得翻过一个小山头,去临近的村镇。 姜望宁愿吃食堂,也不让她一个人去买菜。 像姜望这样本身就非常惹眼的教官,每天雷打不动和媳妇一起出现在食堂里,时间长了自然受人瞩目。 比如李阳。 上次的换房风波后,李阳面对姜望总有点臊眉耷眼。 两人本就负责同一个项目,便借着早饭时常“接济”姜望:“姜团长,你怎么老吃食堂?早上那些黏糊糊的粑,哪有咱们北方的大包子好吃?” 姜望筷子微顿:“还好。” 苏林瑾要是学得顺利,还是会下厨的,前两天甚至做了鸡汤——大婶送的鸡。 早上他没让她早起,有这个时间好好学习或者好好休息,比吃什么强。 李阳嘁了一声:“姜团长对媳妇儿还是太惯着了,你看你嫂子,洗衣做饭生孩子,样样都能兼顾好。” 姜望抿着唇淡淡说了句:“我爱人有自己的事要忙。” 说完,站起来拎着装好了叶儿粑的铝制饭盒准备回家,把这唯一还算合口味的早饭带回去给苏林瑾吃。 李阳的媳妇张秀珠却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垂下双眼。 在北燕的时候他们住胡同,来了住集体宿舍楼,才有了比较,原来真的有出嫁的媳妇可以不做饭,等着爱人打饭回家。 她特意观察着全基地为数不多的小院,里面的菜种得不少,但日常浇水都是姜望。 姜望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视线,刚走没几步,小刘拿着几封信过来一路高高举起来:“姜团长,我刚从联络处接了东西回来,这几封信您看看,是不是嫂子的?我记得嫂子姓苏。” 她递过来几封信,从信封邮戳看,有叶小茉的信,也有姜琳跟林培淑的。 “是,我带回家吧。” 姜望的视线在看到信封上的收信人名字时,自然而然地温软起来。 刘爱玲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前方渐渐模糊的身影,嫂子的名字那么动人,还有,姜团长也太爱她了吧! 心里还没感叹完,她肩上传来重重一捶。 “姑娘,听婶子一句,好男人多的是,你看等下个月新兵来了,有的是给你挑的男人!这个姜团长虽然好,可是人家有媳妇了!听婶子的,咱们不看有媳妇的男人,嗷?” 炊事班班长把小姑娘整个表情的变化看在眼里,本着挽救迷途少女的想法,恨不得把自甘堕落的心给她连根拔起。 刘爱玲神思被拉回来,听到班长的话惊恐地捂住她的嘴,说的都是些什么啊!这都是亵渎,亵渎啊! “婶子你你你,我这是在替姜团长爱人高兴!”她急得语无伦次,“我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天打雷劈!” 大婶哦了一声,抬手放她走。 姜望把信拿回家,耐心地等苏林瑾拆开读完,看她眉尖慢慢皱起:“家里怎么样?” 她放下信纸:“琳琳说,阮令齐不见了,可能来找我们了。” 信里还附了一封他留在后罩房的信:【我去找他们了,勿念。】 “他哪来的介绍信?” 两人异口同声。 但很快想明白:他有,这便利条件还是他们俩给他找的! 就凭那馆长对他那两样东西的喜爱程度,苏林瑾完全能想象到,他是多么轻易让那个爱文物成痴的老头,爽快地大笔一挥:同意。 “那爷爷该多冷清啊。”苏林瑾挽着姜望可惜道。 “爷爷习惯了,没事。” 姜望不怕戳老头肺管子地说。 与此同时,白莲胡同里,为了两人办婚事种下的玫瑰和蔷薇,开春后都长出了又一茬新叶子,嫩绿又蓬勃。 姜老爷子看着满架的绿意,又想起了为谁种的,脸上有些惆怅。 “哎,爷爷可算是懂人家嫁孙女的心态了,这不得拼命把孩子留在身边?你说他们会挂念我这老头子么?” 他看着蔷薇,像看着姜望和苏林瑾两人。 姜琳抬头,掷地有声:“那当然了,我哥和我嫂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爷爷你了!” 如今姜琳早晚都过来,陪老爷子吃早餐,给老爷子讲故事。 但老爷子依然空虚,现在没有人陪他下棋,生活平淡乏味像是比从前更不如。 在任大山面前,老头第一次低下高贵的头颅,心虚地承认:我不如你。 任大山猖狂大笑:“你小子也有今天!喏,拿去看看吧!” 说完,一份内参扔到他面前。 头版头条:【高风亮节彰显军属气概,谦让你我发扬时代新风】 他赶紧摸到老花镜戴上,只见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下,文章大力称赞了某基地军属互相谦让宿舍分房的事迹。 这种内参一般不会通报具体人姓名,但黑白照片里,倚着院门笑的,不是苏林瑾是哪个?! “呀,是瑾瑾!”老头笑了起来,“咱们瑾瑾真懂事。” 他违心地没有去想,沪江的房子换成大的一套,苏林瑾能那么高兴,似乎不像能让出好房子的样子。 任大山仰头大笑,拿手指着他:“你呀你呀,我们家任琦一看就说,小苏这是嫌弃宿舍不够大吧!瞧瞧,到了你嘴里就是懂事!” “那她是不是把房子让给别人嘛!”姜老爷子也仰头对峙,他又细细观察了一番照片边角,“基地还成,规模还挺大。” 任大山哼哼:“你以为呢?这是今年的大项目,姜望干好了啊,回来直接就能跟你一个级别!” 老头想起孙子之前说过的一个岗位,心虚地唏嘘了一番。 “你就擎好吧!别一天天跟望孙崖似的,没了孙媳在跟前就丢了魂一样,你看看我?自由自在!” 姜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心里却鄙夷,说得容易,你这叫没拥有过,他可是由奢入俭难! 回家便对姜琳说:“琳琳,来,给你嫂子写信,说爷爷打算去军区大院儿住了,把新地址给她,让她往那回信。” 一个人住四合院太孤独了。 这封信寄到基地的时候,连带着阮令齐被姜望一起提溜了回来。 阮令齐瑟缩在姜望背后,从头发丝到手指头,都透着“我错了但是我害怕”的熊孩子气息。 苏林瑾看着他一身破衣烂衫,再看他已经够可以给鸟妈妈做窝的头发,什么脾气也没了:“去去去,先去好好洗一下!”然后对姜望说,“先把你的衣服给他穿吧。” “我带了衣服的。”阮令齐丧丧地说。 她这才分辨清楚,他怀里还真有个包不像包,袋子不像袋子的物件。 小院子没有专门用来洗澡的浴室,这里气候常年温暖,姜望直接洗冷水澡,苏林瑾则用大澡盆兑了热水洗。 姜望带他去公共浴室,一路上有不少人侧目,看得阮令齐恨不得把脑袋放在家里不带出来,但姜望神色淡定始终不变。 洗完澡后,姜望又带他在澡堂让人给他修了须发。 收拾一新后的阮令齐,看着正常多了,至少,别人不会把他再当成盲流给抓起来。 他在联络处从暂押处领走阮令齐的时候,全员警惕地盯着他,一个盲流居然一口道出高度机密的基地干部人员姓名,是特务,还是特务? 从澡堂里出来,迎面撞上李阳,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阮令齐,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化成语重心长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兄弟,我今天总算是服了你了。” 他一路过来,听见别人说姜团长家里的穷亲戚来了,他心说能有多穷? 在看到这位哥们儿落魄的样子后,过去的点点滴滴就浮上了心头。 他一直以为姜望是个子弟。 要不然—— 谁家年纪轻轻不到25当上团长?这一定是家里有强大的人脉网,在最适合的时机让年轻的他屡立战功。 哪像他,一把年纪磕磕绊绊才爬到这个位置? 谁家说不要房子就不要房子,随随便便让出来?这一定是家里房子宽敞,不稀得跟别人抢。 哪像他,一听说有独立的两居室,眼都绿了。 比不了,比不了。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如今亲眼看到姜望带着不比流浪汉好多少的亲戚过来公共浴室洗澡,他真的羞愧了。 都穷成这样了……姜望还一脸坦然呢,这境界他拍马也赶不上。 也难怪人家能提干了。 阮令齐一路低着头不敢看这些人灼灼的目光,紧跟着姜望回到家。 苏林瑾已经去食堂打完菜,今天有兔肉,她打了双份。 阮令齐一路过来带了一百块钱,剩下的压在纸条下面让张妈帮他收着,起初还行,后来粮票用完后就没好好吃上饭,一路流浪过来,这会儿看到饭菜,眼睛都亮了。 然而吃了两口后,他停下来看了看菜地:“你们等我会儿。” 半个小时之后,一盆炒青菜和一盆酱焖土豆上了桌。 时隔漫长的三周,苏林瑾终于吃到了能称得上美味的家常菜,泪眼婆娑地跟姜望各添了一碗饭。 第74章 阮令齐安顿了下来。 亏得滇南气候温暖,阮令齐盖一层床单在硬板床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苏林瑾找刘爱玲去他们后勤部定点采购的供销社,买了棉花褥子,床单和薄被,又添了毛巾牙刷这些必备品。 刘爱玲看她哗哗花钱,替她心疼得脸都皱了,随即双眼一亮:“对了姐,基地正在统计军属岗位呢,姜团长跟你说过吗?” 她心说,都知道姜团长家花销厉害,三顿都吃食堂,现在家里又要多养一个人,可不得多赚点钱? 苏林瑾心里一动:“都有些什么岗位啊?”不忙的工作,她可以试试。 她最近刷数学刷得很顺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北燕,心理暗示以后没人可以问题,进度一日千里。 虽然今年就会启动第一次高考,但……考虑到这里位置太偏不一定有考点,再说姜望少说在这里得待两年,她觉得不如直接参加次年的夏季高考。 这么一来,她的复习进度就没那么紧迫了,完全可以同时兼顾一些不那么忙的事。 刘爱玲见她感兴趣,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数:“有扫盲班老师,有广播站播音员,还有厨房和我们后勤部的短工,姐,你有文化不如去试试扫盲班老师?” “扫盲班教谁?要教些什么?” “嗐,除了咱们基地军属以外,就是附近坝上寨子的村民,大概……有个四五十人吧,反正男女老少都有。招俩老师,一人负责一天,一次一小时。” “可基地不是保密项目么?” 联络处的办事员把阮令齐当危险分子,难道基地还可以收村民开班? 刘爱玲笑:“是保密项目,不过咱们的保密指的是真正教给学员的内容,我们基地培养的一水全是科技兵和军官,但姐你进来的时候看到么?我们大门口没挂匾,对外只说是训练场。” “再说了,我们上课的地点不在基地里,在坝上的村委会,暴露不了我们基地情况。” 这么说,还能隔三差五出基地看看。 其他也就罢了,苏林瑾对可以公费出门很满意,便点头说:“那好,我报名。” 刘爱玲笑得甜丝丝的,觉得帮上她忙,比自己得了钱还高兴:“对了姐,我看姜团长登记的你家来的那个亲戚,是北燕文物局的?是不是懂翡翠?我家有几块石头能不能拿来给他瞧瞧?” 苏林瑾尴尬地牵了牵嘴角:“他不负责珠宝玉器,可能不太懂。” “没事,给我掌掌眼就行。” 被刘爱玲惦记上的阮令齐,则跟着李阳爱人张秀珠买菜去了。 这几天基地菜市开始试运营,。 食堂每天采买新鲜的菜肉,多出来的便形成了内部的菜场,每天多出来的量不多,所以都是抢手货。 军嫂们每天的下午四点钟,就会准时等在食堂后门,等着炊事班把剩下多余的菜一字排开。 这是隐形福利。 基地的统一采购的菜虽然也需要票,但比外面便宜得多,而且用的是内部的饭票,不是粮票和肉票。 张秀珠讷讷地上门在苏林瑾家敲了敲门,出乎她意料的是,来应门的是最近很多人讨论的“姜团长家的穷亲戚”。 阮令齐瑟缩地往后半步,把着门:“你找谁?” 张秀珠也不遑多让,不好意思地说:“我找苏同志。” “她去供销社买东西了。” 说完,阮令齐就要把门关上。 张秀珠今天是被李阳硬逼着出来找苏林瑾的。 早上吃完早饭,他语重心长地给她下了个命令:“姜团长家困难啊,咱们家占了他家便宜,你多跟人家媳妇儿来往,帮她挑挑菜,我看他这媳妇儿啊,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楚。” 所以,她怎么也得做点什么,于是伸手挡住门:“哎,等等,待会儿四点钟食堂卖菜,她要买点菜和肉么自己做饭么?” 阮令齐关门的动作停顿了下来:“这里有卖菜的?” 他讲一口纯正的老北燕话,张秀珠听着分外亲切,拘谨也少了:“”可不?是食堂没用完的菜,都是当天的,麻烦您等她回来给她带个话,就说李阳的媳妇儿待会儿过来叫她。” “好。” 门关上了。 四点到了,苏林瑾还没有回,阮令齐便说:“我去。” 张秀珠有些呆:“你买菜?” 无论在她娘家还是婆家,男人都不下厨,更别说买菜了。 让李阳去买菜,他能把人家马上要扔掉的烂叶子全包圆,让人气死。 阮令齐目光躲闪着看着前方:“对,我会买菜。” 听他这么说,张秀珠咽了咽:“那待会儿我帮你挑。” 别的本事没有,她家是北燕郊区数一数二的菜农出身,无论什么菜过一眼就知道泡没泡过水,什么时候采的,成熟度几分。 阮令齐没搭话,两人一前一后几步路就到了食堂后门。 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木头长桌上藤编的篮筐里,摆着今天早上送来还没用完的菜。 张秀珠看了一眼,飞快筛出了今天这些菜的一二三等,正要给阮令齐使眼色,只见他眼疾手快地已经把她看好成色最好的菜拿在手上。 张秀珠一呆,连忙也下手把剩下为数不多的菜也搂进菜篮子里,还没等问他要不要买肉,阮令齐已经目光如炬地精准挑出肉案上最好的一块梅花肉。 这是巧合吗? 没有几年软磨硬泡的功夫,万万做不到像阮令齐这样眼疾手快。 “我买完了。”阮令齐花光了苏林瑾给他的饭票,买了十斤大米,油盐酱醋。 张秀珠又挑了条鱼,跟阮令齐一道离开食堂。 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想起连人家名字都还没问:“还没问你贵姓?” “阮令齐。”他买到菜肉,心情舒畅。 她夸得贫乏:“你买菜的眼光,真好。” “买多了就知道了。”面对他熟悉的东西,阮令齐表现得跟常人无二。 张秀珠刹住脚,目露惊诧:“家里您做饭?” “对。今天多谢你。” 阮令齐回到家开始收拾。 院子里有口井,挤压上水。 但家里没有洗菜的菜篓,他只好用水桶洗。 洗切好后,他看着时间开始下锅做饭。 一直到五点多,门口才想起吉普车轮胎擦地的声音,苏林瑾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只见门打开,她手上提了满满一袋子东西,身后还跟了个背着棉花被的小伙子。 她笑着说:“阮叔,瞧我给你买了什么?今天晚上你能好好睡了。” 她顿住脚步闻了闻,奇道,“阮叔你做饭了?” 这可是红烧肉的香味,什么时候买的肉? 刘爱玲夸张得猛猛翕动鼻子:“姐,你家的饭也太香了吧!” 她第一反应这是不是食堂飘过来的味道,但下一秒就否定了,她还不清楚炊事班的水平? 阮令齐探头:“做了,等小望回来开饭。” “咣”的一下,帮忙背东西的司机撞上了院墙,慌忙低着头把已经到嘴边的口水咽下去。 东西放下,刘爱玲还恋恋不舍地猛吸着空气中的肉香:“给我一碗白饭,我能就着这股香味吃一碗。” 苏林瑾清点完给阮令齐买的东西回到前院,看到桌上摆的菜和饭,露出惊喜的神色:“阮叔,肉是哪买的?” 这色面,这香味,真的绝了啊! “今天有个叫张秀珠的人找你,她带我去买的。这些花了一块二,我另外买了调料大米,把你给我的钱和票都花完了。每天都有菜卖,你要喜欢我就接着做。” 苏林瑾今天留给他的票只是给他吃食堂用的,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用来买菜! “还用问么阮叔,当然喜欢了!你做的饭就是最好吃的!明天想吃鱼……” “好,那我明天买鱼。” 两人说着,姜望回来了。 跟苏林瑾反应一样,先是在院子里愣了半天才进门:“阮叔做饭了?” “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姜望看着她站贼门廊下眯起双眼的笑颜,缓缓露出笑意:“惊喜,意外。” 这一天,来食堂吃饭的人无一例外,都怀着巨大的希望走进食堂,带着破碎的表情离开。 有人直接在食堂嚷嚷上了: “咱就是说,不求多好吃,至少别太差吧?看看人家的手艺,咱们大厨好意思自称炊事班么?” 炊事班长大婶叉腰:“咱们做饭是根据营养食谱来的,少油少盐追求原味,不爱吃那就自己做去!” 她也觉得隔壁香啊,可她们不会做。 基地的炊事班是本地军属,滇南口味重,为了迎合大部分北方军官的口味,她们尽量不放辣,严格按照上级部门给的营养食谱来做。 结果就是这么不尽如人意。 表情最含蓄丰富的,便是李阳。 他本想通过“军嫂外交”拉近和姜望的关系,谁知道他们家“穷亲戚”又会买菜又会做饭的? 往常喷香的菜包子,他都觉得味儿不香了! 第二天,李阳抬眼看着大窗户前正在看文件的姜望,呲呲两声,说:“姜团长,你家那亲戚什么来路?我家媳妇儿说他很会买菜?” 姜望没抬头:“他以前食品厂的。” 从食品厂到文物局? 这个跨度可真够大的,可人家介绍信千真万确,负责背调的同事也反馈过来的确有这么号人。 人家文物局还怪好嘞,问基地能不能代发阮令齐的工资…… 正说着,发劳防用品的刘爱玲小旋风一样吹进他们办公室,把肥皂草纸和花露水分好后,笑吟吟地对姜望说:“姜团长,我待会儿要赶班车出基地,帮我给苏姐带个话呗,她那个报名批下来了,月底就开班!她和潘浩浩一块儿搭伴负责。” 姜望缓缓抬头,什么班?谁是潘浩浩? 第75章 关于去扫盲班上课这件事,苏林瑾是真忘了跟姜望说。 那天答应完刘爱玲,回家就被红烧肉勾了魂,彻底把这件事忘到了后脑勺去。 而且,她总觉得不一定能成,那么多军属呢,又不是就她一个人上过学。 晚上,姜望在桌上把刘爱玲让他转达的话告诉苏林瑾:“想去?可你不是要复习么?” “一周才三个小时,而且我能出去走走不是么?” 姜望拧着眉,三季度就会确定重启高考,她哪有时间给人扫盲? “还是好好复习吧。” “不着急,你在基地少说还要干两年嘛,我不赶着参加高考。” 白炽灯落下暖黄暖黄的光,穿堂的风掠过灯泡,带来悠悠晃晃的光影,一圈圈荡漾开。 苏林瑾眼中,这一圈圈荡漾开的光化成了碎金,沉淀在眼底。 姜望抿着唇,久久地看着她的双眼。 他心底怦然而动,一个念头呼啸着砸中他——她为了他,宁愿推迟一年高考! “嗯。”他心里涌动起难言的情绪,哑着声垂眼继续吃饭。 吃完饭,姜望自动承担了洗碗的重任,让苏林瑾回房:“去学习吧。小刘说月底就开班,让你想想怎么教,教些什么。” 她已经在房里坐下摊开了纸笔,明亮的台灯照出她非常俏丽的侧影:“跟我搭班的军属是谁啊?我看看认不认识。” 托阮令齐的福,如今他们俩也算大院里的名人。 已经有人拿着饭盒站在食堂门口,靠他们家的菜香下饭的“奇景”。 短短几天,苏林瑾认识的军嫂比前面大半个月都多。 “叫潘浩浩。” 说到这个名字,姜望有些气闷。 潘浩浩是文工团下拨到基地的,负责组织基地的宣传工作,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是军属,而是宣传部的职工。 但这次办扫盲班,除了苏林瑾没有其他条件合适的军嫂,只能从职工队伍中挑选。 潘浩浩是策划者,责无旁贷自己上。 这潘浩浩也算基地的风云人物,是所有大婶挂在嘴上的名字。 年轻,英俊,有才艺,能说会道。 才来没两周,自告奋勇做媒的人已经踏破了宣传部的大门。 姜望特地去看了一眼,除了没有他结实,人家也188身高。 想到苏林瑾的择偶标准,他心里有淡淡的酸意。 书桌前的苏林瑾哪里知道,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想了这么多。 只知道,这一天晚上他格外卖力,刚雨收云散,他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 “你!明天不是要拉练吗?” 不累吗?这合理吗? 灯下的苏林瑾眼角还染着红,因为愉悦而生理性流泪的双眼透着水色。 姜望俯下去亲吻她的眼皮:“就是因为要出去拉练,舍不得……” “你可收着点吧,万一岁数大了不行……” 听着她软绵绵的埋怨,姜望抓着她手握住,低语说:“不会不行。你也喜欢对不对?” 苏林瑾最后一个意念停留在,男人大概天生精于此道上面。 第二天起床,旁边的被窝已经凉了。 苏林瑾懒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居然已经快9点! 男色误人啊! 每次第二天他都能神采奕奕,她却腰腿酸软——狐狸精到底男的女的? 院子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她洗漱完推开门,看见刘爱玲叉腰站在她家院子里,正督促着别人砌砖,阮令齐则在一旁比划。 对了,她差点忘了今天请后勤部过来垒面包窑。 阮令齐画了个草图,将食品厂的老式面包窑按照比例缩小的结构画了出来。 刘爱玲先看到她,高高兴兴地奔过来:“早上姜团长说你不太舒服要多睡会儿,让我们动作轻点儿,姐你怎么了,好点没有?对了姐,这个炉子是做什么用的?” 这人还真会找借口…… 苏林瑾心头一紧,嗯了一声说:“我没事。这个炉子是用来烤东西的,阮叔会烤面包,对了,下次给食堂买面粉的时候,帮我买点面粉。” 阮令齐蹭过来:“我跟食堂班长说了,明天就给我们带。” 刘爱玲震惊脸,食堂班长大婶刚正不阿,从来不屑于跟人套近乎,什么时候学会打群众基础了? 阮令齐小声:“上次我看她做肉丸,说了句,加点马蹄和肥肉粒,她这才答应帮忙带面粉的。” 刘爱玲又是震惊脸,原来那昙花一现好吃的炸肉丸子,是阮令齐出的点子! 她伸手想握阮令齐的手:“阮叔,你多跟大婶聊聊,所有基地人民会感谢你的。” 也不至于每到饭点儿,一个个捧着饭盒蹲在门口闻姜团长家的菜香下饭了…… 阮令齐别扭挣脱开刘爱玲充满革命友情的手,继续盯着面包窑。 他再次烤出汤种小面包的那一天,苏林瑾走马上任去上课了。 面包车接上她,潘浩浩,和报了扫盲班的军属,在刘爱玲的带领下,一路开出了基地大门,驶入密林深处。 这个时节的滇南,漫山遍野全是花。 这些花没有人管,长得格外野蛮,颜色大胆高低错落,覆盖满了整座山头。 真的比她上辈子看过的所有森林公园都要壮美——虽然她没出过国,但仅凭图片无论如何比不上眼前扑面而来的美景,姑且认为那些国家公园不过尔尔。 苏林瑾看得目不暇接,根本没注意到身旁扫过来探视的目光。 潘浩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林瑾。 基地扫盲班的方案是他帮着修改完善的,出于私心他没把扫盲班老师的征求信息连同其他文件一起下发。 这扫盲班是他早就规划好的,以一己之力撑起,今年的个人述职内容就非常丰满了,年底的联欢晚会,师长千金也会来,到时候他作为先进个人上台领奖…… 他打断了自己的思路,重新回到苏林瑾身上。 谁知道那个愣头青刘爱玲会把报名表拿给她呀! 到时候这个功劳算谁的?他可不想跟别人分! 要不是奔着一步登天,谁会愿意大好的青春来这山沟沟里待着? “吱……”吉普车刹车,停在了一排红瓦砖房前。 门前站着一排等待知识雨露滋润的村民,个个脸上洋溢着看到亲人一样热情的笑容。 苏林瑾看着潘浩浩精神抖擞,像操练过无数次一样抻着嘴角露出八颗牙标准笑容下车,张开双手走向村民们。 他站定,单手回正到胸前,然后深深地鞠躬,引来如雷一般的掌声。 “潘同志!潘同志!” 在掌声雷动中,潘浩浩的笑容纹丝不动。 苏林瑾终于想起来他像谁了,露八颗牙笑的,那不是姜越么?! 可惜刘爱玲就像瞎子一样看不到潘浩浩的媚眼,打断了众人的寒暄,直奔主题:“咱们扫盲班今天第一次上课,欢迎两位老师,潘浩浩同志和苏林瑾同志。” 她把苏林瑾从后面拽出来,一把推到人前——比潘浩浩还超出了一点。 如雷的掌声又响起来,这次的呼喊声中多了一道: “苏同志真是年轻又漂亮!” 在一片掌声中,这句用当地话喊出的夸奖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刘晓燕嘎嘎笑,用普通话给她翻译了一遍。 苏林瑾面朝群众,含蓄一笑。 装,她也会。 出于女人的直觉,还未开始打交道她就已经闻到了非常典型的茶味。 第一堂课内容少,潘浩浩台风风骚地热了个场,点了个名。 一共35名学员,年龄从15岁到45岁,果然跨度极大,好在虽然性别年龄各有各的不同,大家的起点十分一致:什么学也没上过。 他占足了这一个小时的时间,从文字的起源,讲到了星辰大海。 特意练过而没练对的发声,让他语音语调充满四平八稳的平淡无奇,坐在角落的苏林瑾昏昏欲睡。 “苏同志,轮到你给同学们讲下节课需要准备的东西了。” 潘浩浩非常耐心地等着苏林瑾睁开朦胧的双眼,轻轻:“苏同志,轮到你了。” it''''s your turn!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吧,早点知难而退好让他收回管理权。 苏林瑾看了一眼台下和她一样睡眼朦胧的乡亲们,非常体谅地只说了一句:“下节课希望大家准时出现。” 潘浩浩:? “苏同志你不提前安排点预习作业吗?” 他现在已经基本上有八成把握确信一点:这苏林瑾就是仗着家世好才上了高中,不安排预习复习作业,能教得好么? 苏林瑾无辜:“第一天入伍也不直接拉练啊。” 但群众们眼中都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啊,总算结束了,知识的浇灌果然沉重。 潘浩浩露出八颗牙,笑容深刻:“你说的对。” 他已经忍不住想到她被三振出局的美好画面。 回程路上,苏林瑾饿了,从棉布口袋里掏出小面包。在狭小有限的空间里,面包的香气荡气回肠。 她咬了一口,传来此起彼伏的口水声。 苏林瑾往四周一看,除了司机,整车人都毫不含蓄地看着她手里的面包——司机的视线打了个弯,从后视镜里看。 “大家都饿了吧,尝尝我带的面包?” 众人都等着她这句话呢: “原来这叫面包啊,闻着怪香的!” “这怎么好意思……” 说着不好意思,但当她拿出剩下的面包掰开递过去的时候,人人都好意思起来。 巧的是,分到最后,坐在她身边的潘浩浩不够了,苏林瑾赞叹:“潘同志就不一样了,果然有备而来,上了半天课一点都不带饿的。” 众人应和:“是啊是啊。” 潘浩浩闻着满车面包的香味,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心说,你们饿什么?不是坐着就是睡着,我站了一个钟头讲台,讲了一个足足一个钟头! 可姿态不能低,他忍。 吃完苏林瑾分食的面包,众人肚里舒服极了,这时听见一声“咕……”,只见潘浩浩面露尴尬:“不好意思,是我放了个屁。” 放屁也比承认饿了强! 第76章 吃饭的时候,苏林瑾把今天看到的坝上风光说给姜望和阮令齐听:“太漂亮了,以后我每周都能看,来回看六回!下次等姜望有空我们去春游!” “好!”阮令齐永远不会扫她的兴,“我提前做好你爱吃的。” 姜望在桌下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流露着自责的意味。 在北燕的时候,她想出门就出门,隔三差五还能找朋友玩,来了这里,别说没了能说到一起的朋友,连出基地门都不容易。 “今天上课怎么样?” “还行吧,认识了一个男绿茶。” 男绿茶? 苏林瑾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词儿。 “什么是男绿茶?” 阮令齐总是能问出姜望想问的问题,他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就是看起来是个人模狗样的好人,其实是个内心骚动老想整坏事的反派,哦,还自以为贼帅!他是没见过帅的吗?比如我老公!” “……” 姜望给阮令齐赞赏地夹了一块鸡腿。 另一边,潘浩浩报复性在食堂多打了一道荤菜——他饿,非常饿。 将吃不到面包的丢脸全部溺死在食欲中。 但是……炊事班今天是怎么回事,见过模仿失败的,没见过这么失败的。 前一天姜家院子飘出来的酱香鱼味,搁在食堂怎么就变成了面酱拌鱼?酱和鱼倔强地拒绝融为一体,各有各的难吃。 潘浩浩为这多花掉的七毛钱哀悼,更可恨的是走到食堂门外,姜家院子传来辣子鸡的香味! 作为一个纯种滇南人,他已经有多久没吃过好吃的辣椒了? ……比如旁边院里的辣椒味儿。 他强忍着口水,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食欲又蠢蠢欲动,让他想起车上香香的面包味——他是不想吃吗?他是不好意思开口要苏林瑾手里吃过的那一小块好不好! 潘浩浩抬头看天边的夕阳,暗暗握拳,等着瞧吧,不用一个月,只要半个月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才是扫盲班的灵魂,靠男人的苏林瑾实力跟他比,那就是小儿科。 隔着一道院门,姜望洗碗,“小儿科”苏林瑾开始备课。 对于基础几乎等于零的村民来说,从生字和拼音开始太慢了,学语言最重要的还是得用起来,这山沟沟里电视没得看,只能收广播,从生活中触手可及的新闻入手应该最实用。 她翻了翻姜望带回来的报纸,选择了一篇内容浅显的新闻开始备课。 备课也很简单,只要把内容誊抄在刘爱玲拿来的大纸上就行。 等姜望洗完碗回来,她已经抄坏了一张,正认真用铅笔打横线,见他进门,她忽然绽放笑容,对啊,她为什么要亲力亲为,这里明明有一个字写得好看的! “怎么?” “来,你坐下。” 苏林瑾让他坐下,把笔递给他:“你辛苦了,我给你揉揉肩,然后你帮忙把这篇新闻抄在纸上,字要写大点。” “多大?” “教室最后一排也能看见那种大。” 她的描述一如既往弹性空间巨大,但姜望稳稳落笔下去。 基地给每个军官配的台灯是老式的绿色玻璃罩灯,透着暖意的白炽灯融透了绿灯壳,让光线多了一层嫩意,衬托得他侧脸曲线无比俊美,让灯都显得矜贵了起来。 她的男人,额发清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唔,说起话来硬,尝起来软。 姜望提起最后一笔,转头看苏林瑾正看着他,目光温柔:“你怎么这么能干!” 她懂了一种很新的帅,写字是检验男人的另一种利器,跟他徒手打蛋相比,这是全新的英俊。 苏林瑾不是光让人做白功的黄世仁周扒皮,她兑现诺言,好好给他揉了一遍肩背手臂,揉完不忘收点福利摸了摸八块腹肌,发出满意的喟叹声,好像这腹肌是她的一样。 嘶…… 本来被她上下其手地捏来捏去,已经点了半天心火,这下不亚于火上浇油,姜望的一双黑眸顿时暗了下来,哑声:“能干是么?” 说着,手臂已经揽上来,把她禁锢在怀里,硬邦邦的胸口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和她浑然不同的热力。 配合着他危险的语气和表情,苏林瑾秒懂了这两个字背后博大精深的内涵。 你在一语双关些什么啊? 你变了,不再是单纯老实的童子鸡了。 “你你你,天还没黑呢!” 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伴随着呼喊的敲门声:“姜教官,姜教官在吗?我是小王啊!” 姜望表情微凝,随即轻轻覆下亲了亲她额头:“只是想问问什么叫能干,你想哪去了?” 热力倏然离开,危险解除。 好哇,这男人还学会玩文字游戏了是吧? 那就看今天晚上谁压谁! 前院,小王正叭叭叭地向姜望汇报工作。 前面那苏林瑾放了一张长榻和一张圆凳,那是原屋主留下的滇南风格家具。 苏林瑾看雕花古朴以为捡了漏,但经阮令齐一看,说木料很普通,坐着玩儿不心疼。 “教官,队伍和物资已经紧急集合完毕,您看是按照您要求的完毕就出发,还是让大家活儿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走?” 在姜望思考期间,小王已经兴奋上了:“我听您的没跟大家伙说这是要出去拉练,这帮子傻蛋高兴着呢!这是不是教官之前教我们的出其不意才能锻炼意志啊?” 他透着清澈的单纯,对未来长达七到十天的苦日子毫无所知。 也是傻蛋一个。 按照棉陆部队的标准训练方法,百公里拉练只是基操,讲究的就是一个令行禁止,即刻出发。 滇南这里海拔高,雪山,深山地形复杂,百公里拉练会耗掉比平原大陆更多时间,当然得到的锻炼也更多。 “听口令,半小时后吹哨出发。” “好咧,那我去了。”清澈的小王高兴得连门都忘了关。 房里,苏林瑾已经准备好洗漱的东西,他刚卖力帮忙写了字,有些事她也不是不喜欢,天没黑透又怎么样? 她完全不在怕的。 “瑾瑾……” “你等我洗完,你也洗了再说。”她眨眨眼。 “我要出发了。” 苏林瑾:“去哪?怎么这么突然?” “带兵拉练,可能要好几天才回来。对不起。” 苏林瑾把睡裙往床上一扔,哼了声:“你怎么不早说?” 姜望过来两手握住她的腰网上一提,轻轻把她抱到了桌上,低语带着灼热的鼻息:“只有半小时,我快点。” “……” 半小时后,苏林瑾浑身散了架地靠在椅子上。 远远传来集结出发的脚步声,嘹亮的口号从清晰渐渐听不真切,桌上两人胡闹留下的痕迹已经被姜望收拾干净。 甚至意乱情迷的时刻,他还牢牢记得她的规矩:不洗澡不上床。 不过倒是解锁了新地图和新动作的乐趣。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快被颠散架了去。 苏林瑾摸着烧红的脸,感叹自己如今也算理论结合实践,是个资深老司机了。 第二天,全基地都知道姜望带着新入的军官学员出去拉练了。 刘爱玲带着妹妹刘爱明打了食堂的米饭和菜,过来蹭饭。 蹭饭这件事,只有零和无数次。 自从苏林瑾分食了面包之后,刘爱玲克服不好意思这四个字,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 “姐,要不要尝尝我阿妈做的腌菜?很下饭哦。姜团长不在家,我们来陪你!” 炊事班的饭,没有这点腌菜的弥补,根本吃不下去。 这是刘爱玲的不传之秘。 苏林瑾正愁今天的菜有点多,阮令齐做惯了三个人的菜,一时之间还控制不好量,一做就多了。 如今他们的伙食日渐丰富,因为炊事班长的投桃报李,阮令齐经常能拿到食堂用剩下但又不够多到卖给军属的菜和肉。 成本反而越来越低,饭菜倒是越来越丰盛,加上滇南气候炎热,吃剩的也只能倒掉实在浪费。 苏林瑾盛情邀请:“来来来,刚想说呢,姜望不在家吃饭,我们一不小心做多了!” 刘爱明惊恐地看着自家大姐,用她们家阿妈不太成功的腌菜,居然成功闯进了所有基地军官和军属都想闯的院门。 不光如此,人家真的给她们夹菜了! 苏林瑾尝了尝腌菜,眉头皱紧,让阮令齐也尝了尝。 “阮叔,是不是有点阿毛气?没有这个阿毛气应该很好吃。” “嗯,发酵过程中有杂菌进去了。” 遇到分析食物的场合,阮令齐总是这么严肃认真,完全不怕生人。 “……杂菌,什么杂菌?是山上的菌子吗?” 还有阿毛气,什么是阿毛气。 姐妹俩先是有几分拘谨,见苏林瑾和阮令齐注意力全在那一小碗腌菜上,低头开始吃饭。 一吃之下,两人对视一眼,这是什么好东西! 肉丝滑嫩没有一丝腥气,鸡蛋香酥但吃不到什么油,木耳脆嫩弹弹的——这是昨天食堂也做过的木须肉片吗? 怎么可以好吃成这样啊! 也只是离开家不过短短两周的姐妹俩,顿时心里流下了宽面条泪,两个人非常克制地吃掉了小半碗木须肉片。 “这腌菜用的是什么菜?” 见阮令齐认真,两姐妹对视了一眼:“儿菜?好像还有地耳……吧?” 吃完饭,刘爱玲再次集结扫盲班的学员军属,跟苏林瑾一起去坝上上课。 有了上次的分面包情谊,这回车上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进基地还不到一个月,各地军属带来的老家特产还没吃完,一路上交换零食欢声笑语。 刘爱玲特别殷勤地从后面给苏林瑾递东西,有麻花,有煎堆,有果脯,就有人说话了: “小刘,你别当我们不知道,你今天从姜团长家出来的。” “嘴上都是油,眼睛都吃直了,谴责!” “……” 刘爱玲委委屈屈不敢说话。 苏林瑾给她解围:“小刘是给我送腌菜来了。” 就……谴责的目光更密集了。 到了村委会,刘爱玲一点名发现,参加扫盲班的村民比上一次少了几个,给苏林瑾递了个眼色。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啪”的一声把卷起来的稿纸铺开贴在了黑板上。 《华舍新闻:内川制药厂试制川生冠心灵成功!》 “这是什么呀?” “原来老师让我们来就行,是因为作业老师自己做了?” 讲台下小声讨论不绝于耳,而苏林瑾看着大白纸上遒劲有力的笔迹,微微恍神,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吃饱睡够? 第77章 这个念头一起,心里顿时有些酸酸的。 算起来两人结婚后,还是第一次分开。 “老师,今天教我们认字吗?” 她一激灵,还在上课呢:“是的。我们从生活中常用的新闻入手,生字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根据自己情况调整学习。” 这是她深思熟虑过的教学方案。 从带着姜琳认字开始,她就发现,如果文字承载的信息是人们需要的,那学会这些字就会有强大的动力。 对于成年人来说,生活已经够忙够累了,如果还增加目的性不明确的学习任务,很难坚持下去。 基地还好一点,至少能读报,可坝上的普通村民,除了听广播没有什么信息来源,文字可以帮助他们了解外面的世界,如果刚好这信息和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么就有动力去学会使用。 苏林瑾把新闻从头到尾先念了一遍。 在北燕生活了半年时间,她的普通话几乎听不出南方口音,标准流畅,听在学员耳中是一种享受。 这则新闻讲述了内川制药厂,从当地特色的一种野生药用植物中提取了一种生物素,可以降三高,对冠心病和心绞痛有良好的药效。 念完新闻,村民们很激动:“老师,这新闻是真的吗?新闻里说的这种植物,我们坝上就有,多得不得了!” 村民说的是当地土话,刘爱玲帮忙翻译给苏林瑾听。 其实苏林瑾大致能猜到。 她上辈子刚开始工作时,在客服部轮岗半年,什么口音没听过? “当然,这是我们国家最权威的新闻机构发布的新闻,报纸我都带来了,大家传阅一下。” 说着,她拿出了报纸原件递下去。 报纸上还有配图,植物的原样和制成的药品摆放在一起。 “真的,就是我们这里的魔脚跟咯?野地里多的是!但没听说可以吃啊……” “新闻里说了,这种药本身有毒性,要特别加工提取才能治病。”苏林瑾强调道。 “那我们山上药草更多咧……什么时候来研究研究我们这里噻?” 来了,正好科普教学相结合:“所以大家要学习进步啊,有了文化才好跟外界交流,要不然满山的宝贝,别人都不知道呢!对了,大家知道我们滇南有什么本土的药材么?” “三七嘛!我屋头后面的山上就有,上次挖出来一个大的送到集上有人花了一块五块买下!” “我知道我知道,滇重楼,上火了嚼嚼就管用!” “还有灯盏花,那个好东西噻!” “天麻,听说可以用来炖鸡,专门治睡不着。” “……” 苏林瑾笑眯眯的。 这些功课她来之前在基地卫生室找赤脚医生问过,倒是分毫不差,是有一样药,他们可能知道名头,但还不知道以后能赚多少钱。 她问:“大家都知道三七么?” “知道啊!” “那当然,受伤了可以止血嘛。” “从小就知道咯。” “滇南省会有一家药厂,专门生产滇南白药,这个白药的主要成分就是三七。大家听说过么?” 台下果然面面相觑,没人点头。 “刚刚那位大叔说他挖的大块三七卖了一块五,可是大家知道吗,很小很小一瓶……”她拿出一小支白药粉罐拿在手上,“这么一小支,里面的药粉不到1克,就卖到8毛钱,两支就能抵上那一大块三七。” 三七生长速度慢,虽然山里常见,但大的也不那么易得。 和成药放在一起两相对比,效果十分惊人。 台下的村民都被震撼了。 “所以,我们要多了解外面信息,才能让自己生活过得更好。”苏林瑾笑眯眯,“至少,如果大家都知道山外面的物价,下次有人收三七可就不能一块五卖一大块了,对不对?我看我们村委会其实订了几份报纸的,大家都看看。” “对!哎哟现在我这心里好酸呐。” “你酸,酸就对了,好好识字以后就不会被骗了。” “老师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想马上学会。” “你就扯吧,不好好学,字认识你,你不认识字。” “……” 热身完毕。 苏林瑾拿起粉笔,从新闻标题开始教生字。 原文句读有很多好处,每一个字都高强度地出现在文章中,以句子段落的形式贯穿全文。 苏林瑾可以直接从教生字,连带着教词和句。 有了前面的故事打底,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即便基础实在薄弱,在组词和成句上,模仿得也有模有样。 一个小时倏忽过去,其实进度只讲完两句句子。 刘爱玲的人工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学员还有些意犹未尽,尤其是家住坝上就在密林边居住的村民。 “苏老师,我下次拿点草药给你,你帮忙找找这种药有啥功能?” “可以啊。” “苏老师,我挖几块天麻给你嘛,用来炖汤喝了好。” “那太好了。” 刘爱玲想起潘浩浩的那一套复习预习理论,呲了呲小声问她:“要留作业么?” 苏林瑾想了想:“作业我就不留了,大家回家去买点纸笔,把今天学的东西想办法回忆之后写下来。” 她今天扫了一下台下,只有两个军属带了纸笔,大部分人是空着手坐在那里听的。 没想到村民都说有纸笔:“上节课那个老师说要留作业,要求买的。” “买好啦!” 原来潘浩浩说过,倒是省了她的事了。 这时,村长背着手踱着步过来:“哟,下课啦?” 三三两两结队正要散去的村民停住脚步:“村长,我们村有报纸吧?” “有啊。” 每年糊墙都靠它。 “我们要看,以后中午不干活的时候过来看。” 村长纳闷:“刚上第一节课,学了个毛就要看报纸嘛……” “只学会了毛也能看,老师说大胆猜!” “哈哈哈哈。” 而基地军属下了课,则依依不舍地拿着那份报纸开始找字游戏: “这个标题我猜的出来,意思是‘早睡身体好’!” “你瞎扯,老师还没教‘睡’。” “猜嘛,老师也说了猜出来继续看就行,其他字都认识,猜一猜生字又不犯法!” 回程的路上,军属们兴高采烈: “我原先还想着,反正新闻可以用听的,今天上了课才发现,还是得认字,要不然东西放我眼前我都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可不是么,吃个药连说明书都看不利索,耽误事儿!” “我们条件比村民好吧,食堂外面,办公楼下面都是公告栏,报纸随便看。” “真的!” 苏林瑾吃着军属递过来的香脆石子馍,深藏功与名。 效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有这种热情在,识字会写还会远吗? 接下去她不光要科普生活常识,还要科普美容养生,科学养殖,反正什么用得着她就教什么,主打一个我流教学,拿来就用。 这时车子开出寨子正要上路,惊起路边竹林里找虫吃的一群小鸡。 小鸡慌慌张张四散逃开,只听轮胎急刹“吱”的一声,随即传来一片“叽叽叽”,司机刹停了车擦掉额头上急冒出来的汗,扭头看向刘爱玲。 刘爱玲探出头看了眼前轮情况,跳下车去,看到有几只小鸡躲闪不及折了腿,正陷在泥巴地里叫唤,凄厉又可怜。 苏林瑾扒着门看了一眼,哦,是毛绒绒小黄鸡崽。 旁边的村屋门打开,村民听见动静正准备出来。 刘爱玲迎上前,用当地话交涉了一番,两人齐齐走到车轮前看受伤的小鸡,村民随即又指了指身后的竹林,刘爱玲叹气爬上车,对司机说:“老乡说,虽然只折了四只小鸡,但其他还好的受惊吓跑了,可能回不来了,他这一窝鸡等着卖钱已经有人下定金了,这定金的钱得我们出。” 说着,她支起一根手指,意思是一块钱。 也算合情合理了,孵小鸡不难,可一窝就这么多,还得搭进去鸡蛋和照顾。 司机章山难为情地说:“可我没带钱。” 刘爱玲瞪大眼:“我也没带钱!” “一块钱?我给吧。”苏林瑾指着地上那四只小鸡说:“小鸡我带回去养。” 章山难为情地说:“别,苏同志这本来就该我出。” “没跟你们客气,我是真想养几只小鸡,我不是有个院子吗?养鸡还能吃蛋,养大了吃肉。” 刘爱玲轻轻:“可那也不用花一块钱。” “没事,这是纯种农家鸡,一块钱养四只小鸡一点也不贵。” 说着,她从绣花小包里掏出一块钱塞给刘爱玲,“快,去把鸡给我包起来,大家还赶着回家做饭呢。” 车里的军属都在思考,鸡不都是农家的,还分纯种不纯种么? 还有,明明你才是最不需要考虑做饭的那个人,倒替我们操心上了,杀人何必诛心…… 见苏林瑾坚持,刘爱玲又下车交涉一番,最后讹着村民送了个竹编篮子盛小鸡。 小鸡折了腿,叫声有些凄厉,但各自乖乖地蹲在篮子里。 苏林瑾打量着篮子,发现编制的手法实在精妙,花纹居然跟她家里那个长条的木椅有些些相似。 “这种竹编是这里的特色么?” 刘爱玲看她把玩得津津有味,不解:“谈不上特色,这里最普通的东西,漫山都是竹子,对农民来说就是不要钱的东西,花点时间编一编就有了,区别就是不同的寨子花纹不一样。” “下次我来找他们买几个。这不用票!” “姐,这里是大山,土产东西谁用票买啊!” 苏林瑾带了四只小鸡回家,阮令齐当晚给菜地装上了篱笆。 她洗干净了篮子挂在廊檐下面,想着等姜望回来,让他在里面装个灯泡,就是个氛围绝美的竹编灯了。 一想到这个人,她晚上刷题都没了劲,看着灯壳发出的嫩光,恍然地想:我怎么是个恋爱脑啊? 与此同时,姜望正仰躺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满脸泥道子的小王躺在树下的枯叶堆上,正悄悄和旁边的兄弟说:“教官想媳妇儿呢!” “你怎么知道?” “他今天掏钱包出来看照片看了59次,我拿一个馒头跟你赌,信不信他现在正在看照片儿?” “赌就赌。我去看!” 他蹑手蹑脚用他从小到大炉火纯青的爬树功夫,缓慢而无声地攀上了姜望旁边的树干。 月光筛过树叶,落下点点银光。 他手上黑色钱包的内侧,果然是一张……呃,合照。 死了死了,明天没有馒头吃了。 还未哀痛完离他远去的馒头,唰的一下横过来一条腿踢在他屁股蛋子上。 “咚”,“啪”两声,紧接着“哎哟”连连,那个怨种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姜望从上面一跃而下,从上而下看着他:“出息了?本事还没学到位,想学别人搞偷袭?” 怨种哭出声来:“报告教官,没想搞偷袭,就想看看你那没什么钱的钱包里到底放了啥,今天都看了59……” 小王小声补充:“这是第60回。” 姜望背一僵,转身回自己休息的位置,走远了才说:“取消你俩明天干粮。” 第78章 拉练大军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时候,苏林瑾的生活悄悄丰富了起来。 收养的四只小鸡养了几天之后,院子来了一只大鸡。 鸡是章山托刘爱玲送的:“姐,你就收了这只□□,咱们基地只进不出,这鸡你要是不收回头落炊事班长手里,那可就糟蹋了。章山可说了,这是他从鸡崽儿开始养的,指望给它养老呢!再说你那些小鸡没个大鸡带着养,连虫子都不会吃,还是收下吧。” 苏林瑾没有自信:“可是……我养着也是打算吃的。” 别看阮令齐用基地随处可见的茅草给鸡垒了鸡窝,看起来似乎要好好把鸡当宠物伺候的样子,其实从葱油童子鸡,三黄鸡,豉油鸡,到老母鸡汤,已经给它们四个的鸡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鸡蛋? 阮令齐根本没计划进去。 炊事班大婶每天都能送他一两个破了壳没破内膜的鸡蛋。 “能叫你吃了,是这鸡的福分!” 刘爱玲的话术主打一个跟随变化,逻辑自不自洽无所谓,听起来很有说服力。 两人说话间,大鸡已经张开翅膀,收拢着小鸡在翅膀下欢腾。 还真就不挑妈? 崽都认了妈了,苏林瑾只好收下来,转身塞了两个面包给刘爱玲:“一个给你,另一个给章山。等下次吃鸡的时候,分点儿给他。” 操着“爱鸡”人设的章山打了个喷嚏,默默揉了揉被他妈踢疼的屁股。 刘爱玲两眼发光:“哎,谢谢姐!今天下午上课前我来接你。” 她正要转身,苏林瑾问:“他们拉练,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担心姜团长啊?不用操心,前方一切安好,就是把新兵练得够呛。一般来说百公里拉练也就六七天。” 这扫盲班已经上了三次了,算算时间,姜望这次已经出去第八天。 隔了一个休息日,苏林瑾这次上完该要换一篇新闻,看着台下一天勤也没缺过的学员,她有点儿感动。 上一周的课,她收了不少晒干的草药,有些可以拿来泡水,有些可以用来炖汤。 她安排的作业很简单,就跟当初带姜琳识字一样,她要求学会字,能辨认,能组词,会写,就算掌握了。 交上来的作业,有抄写的,有组句子的,甚至还有人拿了村委会的报纸做摘抄的。 掐着时间,她讲完这段新闻的最后一段,正要宣布下课,一个村民举手,但看向刘爱玲:“刘班主任,能调一下课吗?潘老师的课每周上一次就够了,我们想上苏老师的课。” 啊这,苏林瑾飞快和刘爱玲交换了一下眼神,潘浩浩肯定会闹的。 话术达人刘爱玲迂回:“这我们得商量一下。” 还商量什么呀,等第二天潘浩浩上完课,基地就闹开了。 潘浩浩指着刘爱玲:“真有你们后勤部的!当初我就觉得这事情该我们宣传部来抓,谁知道你们在背后搞了什么鬼,居然撺掇村民说要换我的课?刘爱玲啊刘爱玲,你这是吃了人家的饭,心也彻底偏了是么?” 他上周就觉得不对劲,来上课的人一次比一次少,统共就上了三次,第二次是第一次的2/3,好嘛,周五那次课只来了1/3的人,除了基地的军属,坝上的村民只来了一个代表! 那个代表怎么说的? “潘老师,你的课挺好,可我们上起来实在太吃力了,每天干农活就够累了,还要做那么多作业,坚持不了,一周一次行吗?” “作业很多?” 他是滇南首府最好高中毕业的学生,当年老师怎么教他的,他现在就怎么教这些学员,一点没藏私! 无非为了体现他的水平,选的字有些难度。 “多!你看,上一堂课您教了十五个生字,抄写各20遍,还要写什么拼音。这玩意儿实在太难,我描都不会描,放弃!” “你们……简直是朽木不可雕!学了拼音才会用词典,难道你们想当一辈子文盲?” 文盲两个字深深刺痛了那个年逾40的大叔,他铁青着脸梗着脖子给他来了一句:“你怎么不能向苏老师学学?她从来不让我们抄那么多,我们也都记住了,说实话,你这罚抄根本没用,还不如我抄四五遍记得好!” “罚抄”,“向苏老师学学”,每个字都在他禁忌上来回蹦跶。 潘浩浩“哗啦”一声把刘爱玲桌上的表格推下去:“我现在去举报军属苏林瑾搞不正当竞争!” 刘爱玲急白了脸,向来不让话头落地的她竟然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去举报,你举报苏同志我去举报你!”章山气咻咻推门进来。 “你举报我什么?”潘浩浩冲到章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章山虽然不如他高,但毕竟是大头兵出身,伸手一推就把他轻松推倒在地:“我举报你不正当竞争!别以为你当初做得多神不知鬼不觉,你项目报上去没把任务单交给我们部门下发,算是几个意思?” 嗯??? 这时,刘爱明冲进来,看到办公室混乱的样子迟疑了片刻,附耳说给刘爱玲说:“姐,拉练的回来啦!你说要不要去告诉一下苏姐啊?” “去。”刘爱玲眼睛一亮,“但别说这里的事。” 给苏姐撑腰的人回来了! 但有人的腿比刘爱明长,她刚奔到院门口,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形迈着长腿推开了院门。 从背后看,虽然训作服破了洞,上面还沾满了泥,但男人的精气神旺盛,腰背挺直,腿脚有力,脚步迈得比谁都大张旗鼓。 相比之下,新兵都摊在基地操场上,一个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在那鬼哭狼嚎,鞋子裂口了,训作服破成筛子了,脸上带彩了,各有各的惨状。 刘爱明心里轻轻感叹,人跟人比,真的不能比,下回她妈催找对象,她就拿姜团长当模板,给她个这样的对象,她就嫁。 看到人回来,刘爱明心满意足地回去给她姐复命。 后勤部被潘浩浩闹得一团乱,刘爱玲蹲在地上收拾,见她回来问道:“跟苏姐说了么?” “没。” 刘爱玲闭眼:“要你何用?” “姐,真不赖我,姜团长回家了!” “???可真够快的。” “那可不,我看姜团长交接签字就走了,都没跟领导说话呢。” “……” 小院内,苏林瑾提前准备明天上课的内容。 前一份新闻用一周,这次的新闻她挑了一篇难度相似,但篇幅更长的文章。 现在的问题是,她的这手字真拿不出手啊! 可能姜望都没怎么看过她的小学生字体,明天要怎么把这张大白稿纸淡定自若地挂出来啊? 她认真用铅笔打了细格子,既然做不到美,只能先做到整洁了…… 谁说不是个正面的榜样呢?瞧,字写得不好看也没事,一点不耽误看书学习。 无非就是打破了她的形象嘛,没事! 可真够阿q的。 姜望轻声走到门口,看着台灯前那个朝思暮想的背影,她咬着笔杆,对着那张稿纸已经努力了好几次还没下笔。 院子里添了鸡,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弄来的,但回来闻到院子里只属于她生活半径的气息,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这是他的家,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他看着灯下的身影舍不得移开眼,然后听她嘟哝:“姜望怎么还没回啊!”这个家没他不行自己没点数吗? 姜望正要开口,又听她说,“外面好是吧?那就在外面待着吧!” 这是说气话了。 “老婆。”他开口说,声音哑得跟树皮着火一样,刺啦刺啦,“我没有觉得外面好,这次翻了两座雪山,穿过一个原始森林,中间夜宿了三天……” 苏林瑾扭头,姜望靠着门框,训作服扎出他劲瘦挺拔的腰,向来挺直的背,这会儿透着些懒意,他脸上有泥道子,眉毛和睫毛上缀了些泥点子和草籽儿,头发已经打了绺儿,上面粘的灰足够鸟妈妈千里之外瞄准下来做窝。 他疲惫,松弛,黑眼圈增加了代表沧桑的英俊。 苏林瑾从椅子上起来,向他走了两步,然后越走越快,啊的一声跳到他身上。 姜望托起她。 长腿刚刚好盘上他腰,她居高临下看向他:“你可总算回来了!” 说完不管不顾地搂着他脖子亲下来。 “我身上脏。” “脏也没事,我还没洗澡。” “……” 唇轻轻触碰,勾动天雷地火,亲吻很快变得炽热。 只要她给一点点热情,就够他燃烧起来。 姜望深呼吸两息,用蠢笨的动作把她放下来,声音嘶哑:“渴了,给我点水喝。” 苏林瑾羞答答地拿过她自己的茶缸子,他牛饮一般喝完,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两人相视着傻乎乎一笑,他说:“鞋底脏我不进去了,给我拿套换洗衣服,我去澡堂洗。” 苏林瑾此刻心里没有一点不熨帖,出奇温顺地帮他收拾好东西。 姜望洗完重新焕发成了她英俊的丈夫,回来后把房门落锁。 苏林瑾顿时脸红了一片。 有些事不用说,只要视线轻轻交汇就能彼此了解对方想要什么。 两人结婚后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久旷的男人特别急切卖力,哪怕苏林瑾指着窗外还金红色的夕阳,他也没停,上次品尝出趣味的书桌,这次成了主战场。 “你也想我了。”他抬手给她看证据。 酣畅淋漓的两次之后,苏林瑾懒懒摊在床上,手也抬不起来。 “扫盲班上得怎么样?” 算他有良心,第一个关心她的工作,苏林瑾哼哼:“还行,就等着你给我抄板书。” 姜望披衣起床:“我这就抄。” “还有我想在前门廊下面装个灯,灯罩我有了,就等你回来装灯泡呢。” “好,我抄完稿子马上装。” 阔别了这么几天,苏林瑾给他攒了不少活: “还有,厕所的下水好像有点堵,你待会儿看看。” “床单我昨天换了,明天天气好我们一起洗了。” “还有我们家养鸡了,阮叔说最好用木板搭个鸡窝,木头我让小刘寻了些边角料,就等你有时间钉起来。” 抄着稿的姜望一样一样记下来,眉头舒展眼角含笑,好像完全没察觉这是她有心给他找的事:“……好,我一样一样来。” 他们的日子还长着,所有的事一样一样处理,就行了。 第二天,苏林瑾揣着新材料去上课时,基地管理中心闹翻了天。 第79章 潘浩浩的投诉信送到了基地的负责人徐墉桌上,他义愤填膺: “徐师长,我们基地怎么可以容许高级教官的家属,做出这种不正当竞争的丑事?” 这帽子可真够大的。 这次拉练搞出了少有的声势,徐墉给上级部门打完电话刚接受完夸奖,才高兴了半天就接到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他垮着脸看潘浩浩发挥: “……徐师长,这不是明晃晃的不正当竞争么?” 徐墉脑子里把苏林瑾和姜望两人过了一遍。 姜望他当然知道,这次拉练就是他带的队,全基地无一人掉队,走完500里地形复杂的野地,雪山,泥沼,密林,完成排雷,对抗演习。 开创了全军史上最艰苦,地形最复杂,考验最严峻的拉练演习,如果所有新兵都能扛住这样一轮考验,整个队伍素质将几何倍数提升。 ——这是领导夸他的原话。 至于这个苏林瑾,嗯,秘书处给他打过电话,说是建国前光荣老军官的孙女儿,北燕那几个老头都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让他多照顾。 好嘛,他刚来两周,人还没认着呢,这就搞上不正当竞争了? 他手一摆:“你再把这个苏同志不正当竞争说说,具体怎么不正当了?” 潘浩浩绘声绘色:“大家都教同一拨人,她做好人不给安排作业不提学习要求,嘿,她班上出勤率当然高了!我对大家要求高,作业笔记缺一不可,可我这是存心么?我是为了教学质量啊!可我班上出勤率就低,这亏难道就该老实人吃么?” “徐师长,您是出了名的徐青天,绝不会包庇别人的,是不是?” 瞧,这是给他戴高帽了,他要处理得不如意,那就是包庇。 徐墉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电话,安排了几句之后抬头说:“既然实名举报,那处理也该按基地要求。” 基地的管理办法还是他手抄黑板报的,自然知道——实名举报必查,违规者公示处理。 事情已经走到这步,潘浩浩一口气憋在胸膛:“好!” 他心里有点儿咯噔,但他忽略了这个神迹降临般的预感,盲目而坚定地认为真理和他并肩作战。 姜望作为教官负责人责无旁贷被叫来旁听,刘爱玲作为涉及部门也旁听,而裁决的团队,除了徐墉另请来了两个基地二把手。 “这个判定团队,你可满意?” 就是xx法庭也够了。 潘浩浩双眼迸发病态的激动:“满意!当然满意!” “今天检查完出的结果,就是最终处理结果。好了潘浩浩,你可以说了。” 涉及高级军官的家属,还是烈属后人,徐墉也很慎重。 潘浩浩不愧长期在宣传口工作,将一件平凡的小事,说得荡气回肠,跌宕起伏。 刘爱玲中间几度露出讽刺表情,都叫徐墉一个眼神给逼回去。 “好,大家都听明白了?” 徐墉的副手心直口快:“听明白了,简单说就是俩人给同一拨人上课,这些人不识好歹不要上潘浩浩的课,只想上人小苏的课。” 潘浩浩:“……”重点怎么都不提啊,她她她不安排作业啊! 还想补充呢,徐墉已经拎起电话:“刘爱明,你去办个事,马上把隔壁坝上的村长给我请来。别等你姐,你姐有事,快去。” 徐墉撇清一般对秘书说:“都听见了啊,我可什么都没透露,回头这些细节都要记下来。” “是。” 等人期间,徐墉点姜望:“姜团长,你说说怎么看这个问题?小苏真就那么想把扫盲班捏自己手里?” 姜望腰背挺直,脸色波澜不惊:“我爱人她有自己的事,没那么多时间给村民上课。所以我想潘同志可能是想多了。” 她一定会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刘爱玲能想象苏林瑾说这话时的懒劲儿,“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但徐墉就在前面坐着,她也不敢说什么,只求自家妹妹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的确是多虑了,有徐墉亲自打的电话,刘爱明一点懒也没多,拉着章山就从基地出发,载上满脑袋问号的村长,回了基地。 村长在门岗经过安全检查后,心中忐忑地往里走。 这个基地围起来之后,他就没进来过了,原先村里的模样已经淡去,只依稀记得这栋四层红砖小楼,以前是村里养猪户的猪圈。 这基地怎么不看以前这地儿干嘛用过的? 他还正嘀咕呢,被带进了一间办公室。 嚯,一排三人穿着制服,肩上扛的星他都数不过来,瞧着像大官。 对面还有三人,一个小伙长得像电视上的人,俊,挺拔。 另两个,他认识的。 正要跟刘爱玲热情打招呼,对面正中间的“大官”先开口了:“莫村长?” “哎,是我。”莫湖生收回热情的视线。 “现在有人提出,我们基地和村里合办的扫盲班,两个老师其中一人存在不正当竞争情况,你作为村子的负责人,说说你的看法?” 不正当竞争? 每个字都听过,合在一起不懂,唯一能理解的就是“竞争”俩字。 莫湖生茫然地摇头:“没觉得有什么竞争啊,他们各教一天,各教各的。” “就是有村民到我这里说,觉得潘老师的课太难了,他们不行,而且讲的东西吧,他们也听不懂。” 徐墉的副手问:“怎么不行?怎么听不懂?” “作业多,每个字都是生字,每天都是学不一样的东西,听天书,写天书,抄天书……这样咯。这也不赖我啊,我已经天天劝他们来上课了,他们都学精了只上小苏老师的课,这我也不能强按牛头让喝水啊……哦,我还没说呢,上了苏老师的课他们懂了草药行情,卖出去的干药材都多赚了几毛几块。” 三个天书,刘爱玲这下没忍住,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徐墉另一个副手忍到现在已经忍无可忍。 他堂堂副师,听狗屁倒灶的小事听了一个小时,原来只是某个傻x不会教书。 他可不是徐墉,以后不准备走仕途,他就是一个糙兵头! 这暴脾气一上来就忍不住了:“潘浩浩我日|你仙人板板!你这是自己拉不出shi来埋怨别人拉得快是吧?你怎么不炸茅坑啊!” 潘浩浩脸色难看:“领导,不是这样,那要是她不存心纵容学员,大家一起严格对待,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眼看着身旁的副手又要暴起,徐墉打电话又让刘爱明把苏林瑾喊来。 他清了场,把所有人请到隔壁去,隔着一道单薄的帘子可以轻易听见两人对话。 苏林瑾还在午睡呢,睡得迷迷糊糊被喊过来。 徐墉看着年轻姑娘脸上睡出来的印痕,和她那双清澈的双眼,心里已经对她印象好了几分。 苏林瑾的确懵懵的,但进来时看清了这间办公室的铭牌,心里顿时清醒——该不会是要告姜望的状吧? 她惴惴不安的样子收入徐墉眼里:“知道叫你来什么事么?” “不知道,我猜,是不是姜望他工作态度不好?的确是,一回来就跑回家不像话,您放心,我一定配合领导要求批评他。” 一道帘子后,两个副师看着姜望脸上可疑的红晕目光复杂。 刘爱玲心里爆鸣:本基地最好看的一对儿,也是最甜最恩爱的一对儿!啊啊啊啊啊! 无人关心潘浩浩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唯有秘书一丝不苟将众人的表现如实记录下来。 徐墉脸上默了默:“归心似箭,心里有家,这是好事,不批评他。叫你来是想了解一下扫盲班的事。” 苏林瑾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不是找姜望茬就好:“扫盲班?挺好的,学员都很认真呢,不过我要上报给组织,我收了村民的东西。” 帘子后头,潘浩浩顿时一对儿招子支棱起来,来了来了,虽然跟班级上课没关系,但她犯错误了!她是军属,怎么可以拿村民一针一线呢? 刘爱玲翻了个白眼。 只听苏林瑾说:“村民上课知道隔壁省的当地药材做成药品后,我们一起认识了很多滇南特色草药,他们送了我一些自己晒的草药,哦,这个我都报给小刘妹妹了。” 帘子后面,村长听到这话激动得山羊胡子乱颤。 徐墉点点头:“没别的了?你想不想把扫盲班一周六次的课都接下来?” 苏林瑾果断摇头:“不行不行。一天隔一天这个工作强度正合适,再多就有些赶了,再说……”她小声,“这是另外的价钱。” 帘子后面,姜望笑出来。 刘爱玲还是第一次见姜望笑,心里顿时悲愤,世界上好男人没死绝,但是都有主了! 那道帘子不知受到谁喷笑的气息影响,波动起来。 徐墉余光看到,不动声色地总结:“所以,你并不想取代潘浩浩老师,想上一整周的课?” 苏林瑾震惊:“那当然,我多上课又不多拿钱……” 社畜都知道,钱多事少离家近才是一份好工作,她想不通么?好容易达成这一目标,她给自己主动揽活? 徐墉笑得慈祥:“行,你回吧。今天姜望一定准时下班回家吃饭。” “好咧。”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苏林瑾满意而归。 门重新关上后,徐墉对着帘子说:“都出来吧。” 一行人鱼贯而出。 他对两个副师说:“说说你们的看法。” 暴躁哥已经忍不住了:“我x他姥姥的,这不没事找事么?活不如人家,找茬倒是厉害,还给人戴帽子说搞不正当竞争,我看潘浩浩你就是欠收拾!” 另一位副师温柔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技不如人就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嘛,有竞争就有进步,搞内部斗争,思想退步到几年前了这不是?” 徐墉淡笑:“我的看法和两位一致,苏同志没有搞不正当竞争,潘浩浩同志这次投诉暴露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就按基地要求处理吧,该退回退回。” 潘浩浩脸色发白,基地工作是他争取了好久才拿到的,退回比他没入选还要丢人! 他急中生智:“可刚才苏林瑾不是说了么,她拿了群众的东西。” 刘爱玲叉腰:“对,苏同志拿了一小块天麻,一小把灯盏草,我有份,章山也有份,怎么着?你没有就吃醋啊?” 她一边说“一小块”一边比划,真就手指那么大一点,说难听点,基地当初翻地基的时候随处刨出来的都比这大。 潘浩浩面如死灰,倔强转身:“她就是搞特殊!” 宣传部统共就潘浩浩一人,徐墉这么一处理就没了管通告的人,只能看着秘书:“把通知准备好,顺便按要求上报军区。好了,散会。” 众人离去后,徐墉喊住姜望:“今天晚上,把你媳妇叫上,到我家吃饭,” 第80章 姜望回家前,阮令齐已经做好了菜。 今天收到了宋丽莉给他们寄过来的东西,六必居的面酱,麻酱,还有腐乳,还有张妈自己做的雪里蕻腌菜,老爷子收到新疆寄过来的大枣跟核桃,林培淑给她弄来的全脂奶粉,拉拉杂杂一大包。 就着新鲜的面酱,阮令齐今天做了京酱肉丝,油润喷香,底下坐着一大锅热水,始终保持着刚好入口的温度。 苏林瑾馋腐乳,说了南乳肉的做法,阮令齐片了五花肉酱着,两人守在厨房忙忙活活,就等他回来开饭。 滇南的米细长,焖在锅里散发出稻米的清香。 她不敢想,这么好吃的大米饭配上一口京酱肉丝和香煎南乳五花肉,会有多好吃! 姜望倒是准时下班推开院门。 院子里的小鸡唰的一下四散逃开,母鸡咯咯哒过来护住,绿豆眼盯着他有些防备。 院门外又聚起了一些闻味儿的人。 小王在人群中,隔着围墙问:“老大,今天嫂子做什么好吃的?” “你看老大进门了么你就!” 闻到味,姜望就知道是京酱肉丝,可还有一股带着酒香的肉香他闻不出来:“京酱肉丝吧。” 京酱肉丝! 这四个字成了今天食堂的另一道菜,意念上。 听见他脚步声,苏林瑾探头:“洗手吃饭!” “今天首长让我带你去他家吃饭。” “啊?”苏林瑾回头看了眼灶上的菜,“可已经做了。” “不碍事,我们带上菜去吃。” 阮令齐帮他们把菜装在铝饭盒里,姜望一手提着上了宿舍楼。 徐墉的分房是一套三室,很宽敞。0 “能吃辣么?” 姜望低头看她:“她能吃点儿,我不怕辣。” 棉陆部队长期活动在西南和西北地区,他早就习惯了辣菜。 “那好,你们徐婶做了回锅肉!”这时他才看到姜望手里的饭盒,“你带了什么?别告诉我是食堂打的菜!哎哟哟,我得跟小刘说说,她这哪找的食堂大师傅,赶紧给想办法换了。” “是家里做的京酱肉丝和……”他忘了词,看向苏林瑾。 “香煎南乳五花肉。” “做都做好了,一起尝尝?” “好,尝尝。” 菜终于上桌。 徐墉夫妇俩青梅竹马,吃东西口味非常一致无辣不欢,喜欢重口味的菜。 一道回锅肉做得非常地道,不柴不腻,裹着豆瓣酱香得不行。 徐墉给爱人加了筷京酱肉丝:“这个我去北燕回回都吃,你尝尝。” “哟,又嫩又香,真下饭!” “我尝尝……哟,真不错!小苏不仅课上的号,连做饭都行啊!你小子哪来的福气!” 苏林瑾这会儿还不知道她离开后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难为情:“不是我做的,是我们家阮叔做的。” “这比食堂做得强多了呀,我每回去买菜都听见有人在那说食堂难吃!” 聊着饭菜,一顿饭过了半旬,徐墉看着苏林瑾,“小苏,扫盲班以后可能就你一人了,六天的课你一人上,行不行?” 按规定潘浩浩接收处分,短时间内也来不及补上别的老师。 由她一肩挑是最省事的。 苏林瑾吃着回锅肉连连摆手:“那不行,村民每天劳动已经很辛苦了,再加课效果不会好。现在我跟潘老师两人侧重点不同,就还好啊。” 那是你不知道,其实次日去上课的人越来越少。 “领导的意思是让你一个人负责这个班。” 苏林瑾双手连摆:“那不行!负责不过来,潘老师不想干了么?” 她隔一天去刚好调剂,天天去就有点像上班,还是高强度的上班。 “对,他有别的工作安排了。所以想看看你一个人行不行?” 苏林瑾沉默了一会儿,真诚说:“那就把每次上课时间延长到一个半小时,我看他们每隔一天抽这点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行,那就这么办了!” 徐墉解决完这件事,笑眯眯拿出白酒跟姜望两人对碰了一下:“沈秘书跟我说过之后,我还正想找机会见见小苏,也是赶巧了,今天处理这事,咱们也算正式认识了,你徐婶天天在家,要有什么事啊,找你徐婶就行。” 苏林瑾和姜望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意外。 看来是沈建国打过招呼,按任大山和姜老爷子的个性,不至于护犊子护到基地来,只能说,这里是任琦使了劲。 徐婶啐他一口:“才不用你中间牵线呢!要不是今天巧合,我早想敲开院门问问呢,天天做什么这么香!” 她的确不客气,第二天就拿着豆瓣酱敲开了院门,跟正在做饭的阮令齐交流了一番做菜技巧。 有一就有二,连徐师长爱人都带头了,其他军属陆续蜂拥而至,阮令齐俨然成了全基地军属的“偶像”。 菜天天都有炊事班大婶给他提前留好等他来付钱,他去买菜的时候,那简直是偶像出街,所有人都围着他问菜怎么做。 潘浩浩无声离场后,扫盲班就交给了苏林瑾一个人负责,上课的村民渐渐多了起来,到五月中旬的时候,已经坐满了整个教室。 苏林瑾的教授内容依然还是新闻为主,但每一篇新闻,她都会延展出很多内容,第二篇集邮热的文章,教完所有生字花了两周时间,第三周她让刘爱玲买了信封和邮票,教大家写一封给自己的信。 收到盖着邮戳的信,每个村民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大家可以把盖了戳的邮票收集起来,这是你们写出的第一封信,可以留作纪念。” 有人举手:“苏老师,我们能写给别人吗?” “当然可以,如果大家需要推荐,我想办法给大家找找北燕的笔友。” “需要,当然需要!” 虽然才学了一个月的字,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七七八八能看懂难度不高的新闻,学起来的劲头别提多大了。 北燕,一个只在新闻里出现的城市名字,那该多现代化,多先进啊! 姜琳作为一个例子,已经充分证明,语言只要用起来就学得格外起劲。 苏林瑾给她留了一本英文小短文,靠着她教的那些基础单词,她啃得很顺利,每封信都会跟她分享自己的进步。 交笔友也是她从姜琳的进步中看到的机会,交一个北燕的笔友不光能开拓他们的视野,还能把学过的字用起来。 她写信给林培淑和姜琳,找一些感兴趣的学生和扫盲班结对。 为了学员们和笔友交流,她鼓动刘爱玲把基地图书馆的词典带出来,试图说服村长斥巨资给村民也买一本。 村长宁死不屈:“我们村委会一年才多少经费,没得商量!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事实证明,成事者不会抱怨条件的艰苦,只会创造条件。 五月底,姜琳和林培淑各自寄过来一份学生联系方式,村民和军属抽签,一半的人抽上了笔友。 这下,一切都脱离了村长的管控。 不会写的字,就从报纸上找,从说明书上找,找不到的,等下一次上课从刘爱玲手里的词典找。 那叫一个狂热,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用村长的话说,连活都没心思干了。 一次两次,刘爱玲实在忍不住了,拍桌子决定:“这本词典我们基地出了,村长你给我管好!” 一本词典3块钱,还得搭书票,村长得了便宜不卖乖,乖乖收进了他书桌里。 但随之而来带来的变化也是巨大的。 村民们知道了远在北燕的学校是什么样的,也知道了什么叫电影,什么叫电视机。 叫苏林瑾最意外的是,她收到了金曼匀和蒋云落寄给她的包裹和信。 蒋云落在信里说,林培淑原本只是托她问,系里的学生愿不愿意和滇南山区的扫盲班结对。 学校的领导正巧路过,听到了林培淑的话后觉得很有意义,大手一挥让全校工农兵大学生踊跃报名参加。 先前她收到的应该只是第一批,后续还有一批。 除此以外,蒋云落给她寄了几本书,有介绍滇南历史的书,也有十年前滇南考古的文献和论文。 【你在做的事非常有意义,希望我的资料能给你帮助,除此以外需要什么,你可以写信告诉我。】 金曼芸寄过来的东西更叫她大吃一惊,居然是她那数学系教授儿子以前上高中时候的笔记! 数学大拿的笔记,她何德何能啊! 笔记封面下夹了一页纸,和蒋云落完全不同的潇洒字体写着:【小友,听说你醉心于数学的研究,希望这些能对你有所帮助,如有困难可联系我,电话xxx-xxx。】 这是什么美丽的误会? 她高低得写封信把陆征介绍给他,他才是那个“醉心于数学研究”的种子选手! 看来金曼匀的孩子都已经平反,学术圈正在慢慢回到正轨。 那高考的消息是不是也快了? 虽然决定不参加今年年底的考试,但能亲身经历这样的历史时刻,还是让她暗暗兴奋。 五月底,滇南最美的季节之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得如云霞一般壮美。 正当苏林瑾暗自筹划给所有学生放个假,她也好履行说了很久的郊游计划时,姜望接到了紧急通知,配合当地部队执行边境任务。 这次的任务不一般。 虽然姜望什么都没告诉她,但她从基地陡然变得紧张的氛围中,知道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 如果没有危险,怎么可能一连好几天夜幕降临之后,会有全副武装的车重重碾过旁边的通道? 如果没有危险,这个人怎么会出发前不知疲倦地要她? 第81章 很快,苏林瑾收到了林培淑寄来的第二批大学生名单。 扫盲班人人有笔友,甚至有的人交了两个,一个小学生,一个大学生。 村长颇有些骄傲地找刘爱玲商量:“我们隔壁坝上也想办扫盲班,你看看……” 刘爱玲哼:“他们村的村长舍得买词典吗?” 村长脸红:“可以借我们的嘛……哎呀呀,刘主任,你不知道我们农民买书很难的嘛……” 但苏林瑾状态不好,刘爱玲实在张不开这个口,也舍不得拿这件事去麻烦她。 “等我们苏老师休息完了再商量吧,天气热了以后上课效果不好。” 他们所处的位置,其实常年温度比较稳定,不会冷,同样也不会很热。 夏天最热的时候不过30度出头,绝不会像北燕那样热得人发蔫儿。 村长拍大腿:“明天就是我们最热闹的夏昭节嘛,正好在隔壁坝上的寨子,你带苏老师去玩嘛!” 滇南的村寨风俗各不相同,但夏昭节很统一,很多村寨会聚集在当地最大规模的寨子里庆祝这个象征着丰收的节日。 这个夏昭节在月亮升到半空的时候才开始庆祝,所以也叫祈月节。 空地的中间燃起篝火,当地最漂亮的姑娘向月亮唱歌舞蹈,祈求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所有人会在这一天穿上他们的民族服饰,载歌载舞。 所以,也是年轻未婚男女光明正大相亲的节日。 看多了苏林瑾的日常,刘爱玲最近怀春得毫不收敛。 村长这么一说,她立刻脸红着垂下头来。 苏林瑾答应了。 姜望去出任务,天没有塌,日子还得继续。 而且,这是她本来就计划要做的事,到处看看此地的风土人情,也不枉跑到祖国边境来待两年。 非任务进出基地要打报告。 刘爱玲一起把自己和苏林瑾出去的报告递了上去,徐墉签字的时候强调:“注意安全,把人看紧点儿,再补一张章山的,让他开车陪你们去。” 刘爱玲受宠若惊:“领导,倒也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女同志的安全,明天好多村民都是熟人呢。” “人多,有个男同志比较好,就这么定了。” 于是第二天,两人坐车去了隔壁坝上。 村长口气轻飘的“隔壁”,其实走路少说有五里地,对苏林瑾这种不常走路的人来说,也得走个把小时。 刘爱玲坐在车上有些庆幸,要不说领导就是领导呢,充分预估了军嫂的身体素质。 她紧接着又开始动脑筋,要不下回搞个军嫂集训班,训练一下军嫂的体能,展现基地学习向上的风采! 她暗暗计划的时候,丝毫没注意到隔壁的人已经幽幽看着窗外看了好长一会儿。 苏林瑾在想,这里离姜望有多远? 她要是一个人跑能不能赶上大部队? 到达寨子后,章山把车停在方便进出的路口,开了车窗仰靠在副驾驶座上等她们。 刘爱玲出基地的时候就换上了少数民族刺绣大裙子,苏林瑾则穿着戴师傅给她用卡其布做的收腿裤和束腰军便装。 在一众民族服饰中,苏林瑾显得格格不入,也意外的惹眼。 篝火已经燃起,白天貌不惊人灰头土脸的村民们,这会儿盛装而舞,摇曳生姿。 年轻的儿郎们已经开始唱歌。 刘爱玲看到歌舞蠢蠢欲动,苏林瑾便推她:“你去跳吧,我在外面看就行。” 这样原汁原味的表演,别地方可看不到。 “对了,要是有男的给你唱歌,你可别应哦。”刘爱玲叮嘱完这一句,便跃入了舞池中间,像一滴水汇入江河,彻底分辨不出了。 苏林瑾找了个干草垛子坐下,手撑着下巴,看着篝火出神。 如果这时候姜望在旁边,她就可以靠着他,然后伸一根手指把他下巴挑起来:“小伙子,寂寞吗?” 这种游戏他们在房里常玩,一般情况下,她刚开始演就被扑倒,根本不需要考虑剧本只准备了半页,剩下的无需发挥。 篝火跳跃在眼中,狂欢的人群变得模糊,苏林瑾忽然觉得,再好玩的地方,一个人似乎也缺了意思。 草垛子后面传来年幼的喵喵叫声,苏林瑾朝后面看去,一只纯白色身体黑色耳朵和尾巴的小猫正从里面款款而来。 月光幽幽,篝火热烈。 小猫的眼中跳跃着火光,仿佛有灵性一样注视着她,抚慰了她此刻寂寞又彷徨的心情。 “呀,一只小猫咪!” 她还正想养一只猫呢。 苏林瑾试着向它伸手,小家伙便非常亲人地蹭过来。 靠得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只长毛小猫,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颜值非常高。 “跟我回家吧。” 她总算露出了今天晚上的笑容。 人们围在篝火周围,三三两两随着歌声轻摆起舞,歌声听起来喜悦而期待。 苏林瑾撸着猫向周围看去,原来当地人并不是干巴巴来唱歌跳舞的,四周铺着一些毯子,上面依稀还是那种眼熟的当地花纹,毯子上摆着各种当地小吃和水果。 “苏老师?”一个穿着传统服饰的大婶拿了张毯子过来,铺在地上,“坐这里,草垛里面可能有水。” 这是扫盲班的学员山妞。她的汉语并不好,只是勉强可以交流的水平。 苏林瑾抱着猫坐上去。 “我们阿诗玛快要上场哩。”山妞脸朝篝火,脸上带着期待。 刘爱玲跟她说过,此地称姑娘为阿诗玛,但夏昭节上,唯有最能歌善舞的姑娘才是阿诗玛,她将代表整个邦子向月神祈求风调雨顺。 在过去,这个阿诗玛一般都是邦主的女儿。 刚说完,一阵鼓乐奏起,只见原先围在篝火周围唱跳的年轻男女都向后散去,让出了中间的场地。 对面草垛后走出一道修长苗条的身影,伴随着婉转悠扬的歌声,渐渐走近篝火。 在篝火的掩映下,这时能看清她的身姿和长相。 只见她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绣花衣裙,只是在那衣裙的外面,另加了一道花样繁复的束腰,更妙的是束腰上缀着一条条彩带,每条彩带的尽头都是一个银色小铃铛。 且不说束腰让她显得格外身段优美,腰肢纤细,这些小铃铛在她举手投足之间,发出的悦耳银铃声尤其特别。 她一边唱一边跳。 歌声宛如黄莺出谷,美妙动人,舞姿则尽显年轻热情,奔放大方。 山妞扭头问:“苏老师,我们阿诗玛怎么样?” “唱得好听,跳得动人。” 虽然听不懂她唱什么,也没什么心思玩耍,苏林瑾也得承认,她唱跳俱佳。 阿诗玛舞姿放缓,朝着月亮慢慢伏地。 篝火边其他年轻人也随之伏地下去。 鼓乐重新激越响起。 山妞这才对她说:“刚才是阿诗玛在祈福呢,接下去就是年轻男女唱歌跳舞了,苏老师去呀。” 苏林瑾扯了个难看的笑容:“我不会。” “唔梅亚子啊……素拉拉哟……妹妹呀嗨咯嘞……” 忽然,一个身穿绣花黑色衣裤的年轻男人出现在苏林瑾面前,唱起悠扬的歌,身姿缓缓扭动,再月光下目光妖冶,动人心魄。 虽然听不懂,可歌声如泣如诉,缠缠绵绵,颇有些深情款款的意味。 不仅如此,他还缓缓跳起舞来,舞姿和刚才阿诗玛一样,热情奔放——只不过,刚才阿诗玛是对着月亮跳,此时他是对着苏林瑾跳。 想起刘爱玲的叮嘱,猜到约莫是此地风俗,年轻男女用歌舞来抒情表意。 果然,山妞笑着推她:“苏老师,我们阿里哥杨勇跟你求爱哩!” 阿里哥是他们族人称呼最英俊有力年轻男人的称呼。 尴尬。 苏林瑾摆摆手,对山妞说:“麻烦你快跟他说,我已经结婚了!” 她从没在课上说涉及私人的话题,学员自然也都不知道她已婚,山妞有些意外,但还是对面前的男人说了一句。 他目光锁着苏林瑾。 她一来,他就注意到了。全场唯一没有穿民族服装的姑娘,但轻盈的身段和别致的衣服,让她有别于现场所有姑娘,像月亮一样特别。 可山妞大婶说她是扫盲班的老师,已经结婚。 那种汉人的结婚吗? 嗬。 他款款一手抱胸,向她弯腰致歉:“撒弄哟浪,唔咪吖哩。” 山妞笑:“好啦,他知道啦!还说你好看。” 少数民族的热情可见一斑。 苏林瑾朝他笑笑。 银铃声渐近,刚才月光下舞动的阿诗玛脸上,如玉一般的脸色上,此时有一层薄怒:“阿里,组卡呀末?呀末唔撒!” 阿里哥又说了一句什么,阿诗玛怒目向苏林瑾看过来。 身旁的山妞一僵,扭头看着苏林瑾。 她正要问发生了什么,怀中的小猫忽然蹿出,转瞬攀上了这个阿里哥身上。 “喵呜!喵喵喵!” 杨勇手忙脚乱地拍着挂在他大腿上的小东西,拍了几下它从他大腿上跳下来,反身一跃往篝火跑去。 苏林瑾追着小猫跑过去。 此时篝火周围全是载歌载舞的年轻男女,小猫跃入人潮,苏林瑾追着它挤入了人群中,她一面拨开跳舞的人,一面盯着白色的毛球。 人追着猫围着篝火跑,她毕生的运动细胞都在此刻活跃到达了顶峰,灵活地避开一个个舞动的身影,终于,小猫在一个草垛前驻足停步。 看它要往里跳的样子,苏林瑾屏息朝它扑过去——它是从草垛来的,再回去可就再也找不见了。 她是那样认真,以至于没有看见从旁同样扑过来的另一道黑色身影,银铃声随之响起。 “哎哟!”两声,狠狠一撞,两人各自朝后倒去。 苏林瑾倒在了旁边的草垛上,声势浩大但不疼,阿诗玛那一侧没有草垛,她后脑勺着地摔了个眼冒金星。 小猫看看两边,往后蹿到了找过来人怀里。 篝火阑珊中,款款而来的人身穿柔软的长袍,脸上带着柔和美好的微笑,她正嗔怪躺在地上的女孩:“哟嗐撒浪,米亚啦撒。” 阿诗玛委屈嘟哝了一句什么,来人的目光移到了苏林瑾脸上。 停顿两息,她心里缓缓一动:这姑娘还在襁褓的时候,我曾抱过的。 第82章 “你没事吧?”她向苏林瑾伸出手,“我代霞蔚替你道歉。” 她的普通话字正腔圆,音色清澈动人,好过许多沪江人。 篝火映照下,她的面容虽然有岁月的痕迹,但柔美细致的五官,尤其那一双盈盈秋水一般毫无沧桑感的眼睛,让她超脱了岁月的桎梏。 她很美,是苏林瑾这一世所见最美的人。 美貌到达一定的水准,可以让人模糊掉年龄。 苏林瑾看着她,心中生出了许多的疑惑。 看她身上的服饰应该是本地民族人士,但她的口音又绝无可能是本地人。 小猫喵叫了两声,又从她怀里跳下,哒哒哒跑到苏林瑾身旁。 “踏雪很喜欢你,刚才你是在追它吗?” “对,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猫。” 她想结束了活动就顺走它,她怎么能没想到呢?山沟沟里出现这么干净漂亮的小猫,自然是有主的。 “没关系,你把踏雪带走吧,它喜欢你。” 听她这么说,阿诗玛情绪激烈地说着什么,只见美人蹙眉摇头,脸上表情不悦。 阿诗玛气得口吐普通话,指着苏林瑾说:“都怪你,毁了我的夏昭节!” ……今天开眼了,又来一个普通话讲很丝滑的同胞。 但阿诗玛明显带着“翻译腔”,不如美人来得自然。 山妞怯怯上前:“阿诗玛,我们苏老师已经结婚了。” 听见这话,阿诗玛表情凝住,转而松了口气:“那没事了,你结婚了还来参加夏昭节做什么?” 后面一句是对苏林瑾说的。 苏林瑾无语凝噎,山妞又大着胆子补充道:“阿诗玛,是我们村长邀请苏老师来的。” “苏老师?”美人往前一步,走到苏林瑾跟前,柔声问,“你给村民扫盲吗?” “对啊,苏老师教我们识字,教我们看报写信,我现在有笔友!”山妞说得兴奋。 “嘁……”阿诗玛双手抱胸,转开脸去。 美人又蹙眉:“你要想去现在来得及,杨勇又没走。” 阿诗玛跺跺脚,带着连绵的铃声,果然转身去了。 美人轻轻伸手:“我叫乌雅,很高兴认识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到家里喝个茶,表达一下歉意。” “不用这样。” 手已经先于苏林瑾的脑子伸了出去,美人的手柔弱无骨,两人掌心相触而分,她轻轻笑,“不是客气,是想找一个借口跟你认识。” 苏林瑾很难拒绝这样的邀请。 乌雅定定看着她:“能告诉我你住的地方吗?等你方便的时候,我安排人来接你。” 两人约定了再下一周的周末,苏林瑾没有课。 看过了阿诗玛的表演,也看过了村民载歌载舞,还收获了一只漂亮小猫。 这一切已经满足苏林瑾对夏昭节的期待,她抱着猫回到章山的车上。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小猫已经在苏林瑾腿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刘爱玲才满面红光回来。 “呀,姐你已经回来了!我还满场找你呢!看到阿诗玛和阿里哥的表演了吗?这可是整个邦子最出色的青年男女!” 何止看见,还打了交道。 苏林瑾摸着猫听刘爱玲叽里呱啦继续,“今天好几个阿里对阿诗玛求爱,可阿诗玛只喜欢阿里哥,只可惜啊,好像阿里哥对别人心有所属,没看到他的求爱过程真的太可惜了。” 苏林瑾咽了咽,撸猫的动作停了下来。 “刚山妞碰到我说,她知道阿里哥给谁求爱了,让我用信纸交换秘密。嘁,谁稀罕啊,我明天问别人就知道了!” 苏林瑾又咽了咽:“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矮油,这种事怎么可能瞒住嘛,我们本地人就是热情奔放,喜欢谁不喜欢谁都直接表达出来的!” 是的,好直接。 苏林瑾心里一动:“对了,你知道乌雅吗?” “乌雅夫人?”刘爱玲声音明显高了一度,连开车的章山也回过头来,“我知道乌雅夫人。” “废话谁不知道!”刘爱玲不愧是融合民族文化的优秀代表,叭叭叭地开讲,“乌雅夫人是汉人,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年了,反正我很小就听过她名字,她救了邦主的孙女,哦就是今天晚上的阿诗玛,长得又美,跟苏老师一样有文化,邦主要不是儿子都已经结婚,想让乌雅做儿媳呢!” “什么是邦子和邦主?” “以前这里叫邦子,这里的山,河,土地,都是邦主的产业,所有的寨子也都是邦主出钱建设,简单来说,邦主就是我们这的土皇帝,村民割的橡胶,种的甘蔗和稻米,都是邦主的。” “一个邦子大概有多少人?” “那可多啦,少说也有几千人?” 还真不少。 说话间,踏雪醒了,小猫伸了个悠长的懒腰。 “这猫好漂亮啊!”刘爱玲伸手过来,小猫朝她哈了一声,她咦了声说,“这猫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等等,就是今天!” 她忽然惊呼:“乌雅怀里抱着的猫!姐,你要想养猫我给你再抱一只,这只咱们拿回去还了行吗?姐,你可能不知道乌雅在这个邦子的地位,这么说吧……只要是乌雅要的东西,邦主一定会给她弄到,当初我们建这个基地,要不是有乌雅夫人在里面说和,这块地我们没那么容易拿呢。” 苏林瑾安抚了一下小猫:“它叫踏雪,是乌雅给我的。” “乌雅,给你的?”刘爱玲噎住,“那,那没事了姐……哎不对啊姐,你什么时候认识乌雅的?” “就今天。” 到了乌雅约的那天,苏林瑾准备了点阮令齐烤的软面包,又分装了一瓶张妈做的雪里蕻咸菜,提前去办公楼申请了出门证。 午饭刚过,门卫过来敲门:“苏同志,基地门口有辆车,说是来接你的。” 苏林瑾拎上东西,把出门证在门卫那里登记后走出了基地大门。 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出门。 令她意外的是,乌雅说的派人是不光派了人,还真的找了辆车过来。 车不是什么好车,但山沟沟里有车已经很让人意外。 更令她意外的是,车上坐着山妞大婶,正朝她招手:“苏老师,来!” 她一脸兴奋,这还是她头一次坐邦主家的车。 车开了足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山妞指着前方,半站起来:“苏老师,前面就是乌雅夫人的住所了。” 窗外竹林幽幽,鹅卵石小径通向的前方,一座白色房子伫立在竹林深处。 这楼借鉴了竹楼的特点底下架空,但用砖石垒建而成,房子的主体白墙黑瓦,倒是跟他们一路过来时,在纳靖看到的民宅类似。 这是巧合吗?在滇南的密林深处,看到一座融合着江南风格的小楼 苏林瑾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感觉,像是激动,又像是期待,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激动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院子由竹篱笆围起,连带着大门都是竹编而成。 两扇竹门美轮美奂,精致得像工艺品。 院子里传来苏林瑾久违的咖啡香味,让苏林瑾恍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仿佛睁开眼就还是在陆家嘴办公室里加班一样。 她双脚钉在原地抬不起来。 “乌米哈萨?甲噻呢呀。”里面传来乌雅好听的声音。 山妞和司机点头,双双转身离开。 竹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乌雅今天穿一身跟前晚同样的衣袍,披散着长发,格外居家温柔:“小苏,进来坐。” 走近了院子,里面别有洞天。 竹子做的葡萄架下,摆了一张桌子,两侧各一把宽大的竹椅,竹椅上铺着柔软的毡毯和软枕。 桌子上,一套朴素的茶具,竹编小碟子上摆着几种小点心。 跟她上辈子赶时髦去玩的那种小院围炉煮茶的氛围,也不差什么了。 她大胆地想,该不会,这乌雅也是穿书的吧? “坐,现在天气不凉不热,我们坐外面,待会儿带你逛逛我的菜园。” 乌雅的举手投足,说不出的优雅高级,看着赏心悦目。 岁月从不败美人。 日光下,乌雅的眼角和唇边都有松弛的痕迹,但这些丝毫不损她的美,甚至因为这些小小细纹的存在,格外增加了淡定从容。 苏林瑾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个糙汉,生出了一种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局促。 她把小布包放到桌上,将面包和咸菜从里面拿出来:“这是家里自己做的。” 乌雅的视线先是落在面包上,眼睛一亮:“面包?我好久没吃面包了。”随后看向咸菜罐,“这是什么?” “雪里蕻咸菜。可以用来做汤烧菜,很下饭的。” 听到“雪里蕻”三个字,乌雅打开罐子闻了一下,然后表情有一刹那的怔忪。 她飞快站起来,“你坐着,我拿点东西过来。” 苏林瑾心里困惑,刚刚要是没看错的话,乌雅的眼眶里好像湿了? 很快,她带着两片铁丝网和一个壶款款回来。 壶身透着热气,咖啡的香味无遮无拦散发出来。 “咖啡好香!” 她不太懂咖啡,这种饮品之于她而言,就是社畜用来提神用的。 但还是能判断,这壶咖啡不同凡响。 “试试看,这是我自己烤的咖啡豆。”乌雅用细纱裹在壶嘴,滤出两小杯乌沉沉的咖啡液,抬头问她,“要奶和糖么?会没那么苦一点。” “加奶。” 乌雅拿起桌上的壶,乳白色的奶添进去,咖啡色顿时变得厚重起来。 苏林瑾喝了一口,久违了。 这是她喝过最香的咖啡。 见她喜欢,乌雅淡淡一笑,面包撕成片,夹在两片铁丝中间放在火上烤,很快散发出迷人的面包焦香。 “谢谢你带面包来,我已经很久没吃到面包了。”乌雅打开铁丝网,用竹夹把面包片夹出来,迫不及待地撕下尝了一口。 苏林瑾在她脸上看到满足的神情。 “无论生活怎么样,能吃到烤香的面包,就觉得没那么糟糕,是不是?” 这话说得真好,苏林瑾正要应声,却听竹门外传来刘爱玲的声音:“姐,你在吗?” “姜团长回来啦,正满世界找你呢,回去吧?” 听到“姜团长”三个字,乌雅手里的竹夹掉了下去。 第83章 听见姜望回来,苏林瑾放下咖啡和面包,歉意道:“对不起,我爱人执行任务回来了,我得回家了,以后有机会再约。” 她是真的有些遗憾,跟美人姐姐的愉快下午,刚开始,就啪,没了。 因为太高兴,她没注意乌雅干巴巴不太寻常的一句“好”。 飞奔出竹门后,见刘爱玲站在那里,远处还有基地的车:“回来了?真的么?” “真的,快走吧!”刘爱玲一把抓住她,“姜团长回家连徐师都没见就往家里跑,一回家嘿,你不在,他就跑到门卫那查了你的去处,要不是徐师拦着他,哦不,要不是他不认路,他就自己来了。” 算算时间,从基地到乌雅家车程大半个小时,这么一来一回他一定等急了。 苏林瑾顿时归心似箭地跟上刘爱玲,没看到身后乌雅瞬间空白的表情。 姜望从徐墉办公室把这次任务汇报完,就站在基地门口,翘首看着前方路的尽头。 “姜团长,苏同志去的地方挺远的,没那么快回来,你要不坐下等?”门卫的勤务兵平时哪里有机会跟姜望说上话,抓住机会猛刷存在感。 “不用。” 他不错眼地看着道路的尽头。 这次的任务出奇的危险。 边境一直都小事不断,但好几年没出什么大事。 事实证明,反常必有妖。 他们这次乔装潜行,抓了隔壁偷渡过来的一个团伙,走私的东西危害之大,震惊了上层领导。 基地作为配合方,由姜望带了50人小队进行支援,漂亮地抓住了团伙头目。 这是建国以来滇南缴获最大的走私案件。 消息传递还需要时间,论功行赏也需要上报,但徐墉心里已经笃定了一件事:基地会得到空前的重视,姜望打响了基地华丽出场的第一枪。 等了约莫半小时,道上扬起扑天的灰尘,车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他抿着的唇这才放松下来。 章山开车技术一流,控制着车平稳开进大门,“吱”一声停稳。 车门打开,苏林瑾推开车门像乳燕投林一般扑进姜望怀里,软声说:“你可算回来了!” 章山降下车窗愣愣看着两人,被刘爱玲拧着胳膊凶巴巴小声训斥:“你给把窗户关上啊!” 非礼勿视不懂啊?! 门岗的勤务兵搔了搔脑袋,转身进了岗亭里。 呼吸到他身上混杂着青草和烟火气中,属于他的味道,苏林瑾心里踏踏实实的,真好,他回来了,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我们上车,让章山送我们回家吧?” 从门口走到他们家那个院子还得有差不多一公里呢,他知道她不耐烦走路。 “好。” 刘爱玲很有眼力界地换回到副驾驶座上。 章山受隔壁的死亡眼神封印,连后视镜都不敢看,牢牢盯着前方挡风玻璃。 好在没几步路,就把两尊佛给送到了小院。 院子里,小鸡崽们哗啦一下钻进笼子里,鸡妈颇为警惕地盯着姜望,而新住民踏雪喵了几声后,对着姜望连连哈气。 “踏雪,这是爸爸呀!”苏林瑾弯腰把小猫哄到怀里,把它两只前脚爪搭在他胸口,看着姜望,“你对它温和一点,它还小。” “爸爸”两个字落在姜望耳朵里,劈得他一瞬愣住,他弯腰看着毛绒绒的一小团:“哪来的?” 他发现了,每次出门执行任务,回家必有新鲜活物出现。 但这一回是“爸爸”,姜望心里很不一样。 “一个美人送我的。”苏林瑾笑,“你回来找我那会儿,我就在美人家里喝咖啡吃面包。” 咖啡,面包? 他捧场地摸了摸小猫,低下头问:“阮叔呢?” “哦,他跟张婶去供销社了。” 基地每周安排一次军属去供销社采购日常用品,阮令齐每次都不错过,都能从外边买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 姜望低声:“那我先去洗个澡。” 听起来无比正经,但炒过很多次饭,理论到实际都经验扎实的苏老师,从中听出了万分骚动的意味。 她抬头看天。 是的,天色已经镇压不住这个男人看似古板严肃,实则澎湃骚动的内心了。 不出意外,他的训作服又破了。苏林瑾拿起他放在浴室门口的衣服,放进脏衣篮里,拉上了窗帘,又去前院放下了新作的铃铛门帘。 ——托阿诗玛的福,她以那根腰链为灵感,画了个草图,请学员帮她串了竹铃门帘。 风吹过的时候,小竹筒互相摩擦发出空灵的声音,搭配上清脆的银铃声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此刻,它还有着别样的作用。 银铃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穿透力挺强,就算关上房门也能听见。 风吹和人动,它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那么,阮令齐回来的时候,她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样就不至于尴尬了。 为了这场炒饭,她可真是贡献了毕生智慧。 还没铺完床,姜望带着潮气推开了浴室的门:“我换下来的衣服呢?” “脏衣筒里。” “——哦。” 他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迫不及待要炒饭,而是耐心地等她铺完床,揽住她说:“跟我说说这几天做了什么?” 苏林瑾靠着他,掰着手从上课的情况,学员的进步,说到夏昭节的热闹(隐去了阿诗玛和阿里哥,嗯。),然后说到乌雅和她的猫。 “乌雅,她为什么要送你猫?” “因为猫喜欢我吧。” “跟原住民还是要保持距离。”姜望提醒道。 他不会告诉她血淋淋的现实,这次缴获的走私团伙,就是跟原住民勾结掩护之下,才会遮遮掩掩这么多年没被发现。 “哦。可乌雅不是原住民,她是汉人。”苏林瑾靠着他的胸膛,用手指绕圈圈,“她以前一定是个大家闺秀,气质非常好!” 她很难用语言描绘出乌雅的风情,但一个坚持创造条件把面包烤了吃的女人,怎么都不太可能是普通家庭走出来的。 “那也要注意保持距离。”姜望认真强调。 “好。”苏林瑾心猿意马地继续在他胸口绕圈圈,这个人到底炒不炒饭? 让她更意外的是,姜望居然打开衣柜,拿出衣服背过身穿起来。 …… 她这是媚眼抛给了瞎子?他根本不想炒饭? 不对不对,出去那么长一段时间,他不可能现在能清心寡欲。 刚刚看到她从车上跳下来,那个如狼似虎的眼神呢? “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闯祸了?” 姜望的手停下来,黑眸看向她:“没有” 苏林瑾咬着唇:“那你怎么不想要?” 她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邪火丛生,好哇……但飞快地想到上次他回来身上的那些伤,等等,该不会是…… 她的视线落到他腰下。 苏林瑾从床沿跳下来,一把拉开他腰头往下一探,看起来没什么伤口和异常,姜小望甚至……颇有状态。 她脸一红,别开脸:“那你怎么……” “我后腰受了点伤。”姜望无奈叹气。 队医当时知道他新婚不久,神色调侃地要他禁房事一周。 要是还在任务中期倒是无所谓,就可惜解决完那批麻烦精,任务就算收尾。 他在回基地和继续跟地方部队收尾的选择中,没有犹豫地选了回来。 却没想尴尬会这么猝不及防,以及,她会这么主动。 想到主动二字,他心头又一燎,姜小望的状态更好了。 苏林瑾看着他裤子,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是的,虽然炒过很多次饭了,但她还没怎么仔细看过它。 好半天,蚊蚋一般小声问:“那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看过的书和剧告诉她,一般这种情况下,男主都会哀求一些服务。 姜望却只是转过身:“我出去坐坐就好了。” 带着蓄势完毕的姜小望吗? “那你……”憋坏了我以后用什么? 姜望忍耐:“我没事。” 苏林瑾红着脸从背后抱住他:“可是我想你了。” 然后顺势伸手搭在了他后腰缓缓摩挲,满意地感觉到他腰背瞬间僵直的变化。 这件事,只要迈出第一步,剩下的似乎也并不难。 苏林瑾同志,拥有丰富理论知识的小镇做题家,以力透纸背的理解能力,瓦解了姜望同志卓绝坚强的毅力。 她采取迂回战术,从攻陷对方意志为起点 ,通过探索陌生领域的新奇特性,最终达到掌握姜望同志屈从终点的目标。 期间经历的挫折和斗争,充满了惊心动魄的细节,途径书桌,床,最终实现以一方努力形式达成生命大和谐的伟大创举。 “累死我了。”苏林瑾轻轻叹气,揉着自己的手腕子抱怨,“这是个体力活,你怎么就能这么乐此不疲的!” 她再也不小瞧任何小说中出现的省略号了——的确得省略个万把字的,否则难以言说。 姜望看着天花板,心里和身体的双重激荡还未完全平复。 幽暗室光中,他看着苏林瑾起伏优美的侧脸,只觉上辈子人生所有的快乐加起来抵不过这一刻,他抬起身轻轻吻她:“现在轮到我来。” 第84章 第二天姜望还是去队医那里领了固定的腰带,在徐墉揶揄的眼神中,他坦荡地回视:“徐师,我爱人现在延长课时,津贴能提一提么?” “哼,就你疼老婆!”徐墉要笑不笑地说,随即又感叹,“你婶子说,出任务这段时间,她都不敢去食堂后门买菜,你媳妇逮着一次问一次!年轻真好啊。不过也要悠着点儿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别烧得太旺把山给烧秃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望的腰,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酒:“我老丈人配的,拿去擦擦吧,能好得快点儿。” “谢谢徐师。”姜望收下,正了正帽子,又问,“那我这次休息两天?” 徐师听着一愣,随即嫌弃地手背往外推了推:“休!不过我可不是给你脸啊,我这是看在小苏面儿上!” “谢徐师!” 姜望正要走,勤务兵敲门进来送信和报纸,见他也在高兴地从提篮里拿出一袋子东西:“姜团长也在,那这些给苏同志的我就交给您了!麻烦给我签个字。” 装东西的袋子是布袋,也许为了应付门岗检查,连口都没封。 里面装了几个瓷罐子,从外面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等等,东西都检查过吗?谁送来的?” 勤务兵立正了回答道:“报告姜团长,东西都检查过,是蜂蜜,滇茶和咖什么啡粉,都是我们这常见的。送来的人是附近坝上的大婶,上次姜同志申请出门也是那个大婶来接的,哦还有一封信。” 看来是扫盲班的学员。 但当姜望看到信封,又很快否定了判断。 字太好了,比她那手小学生字漂亮多了,一看就有很多年的功底。 他看了一眼又一眼,只觉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但还是按捺下心头的异样,将东西放回自己办公室,等下班了才带回家。 推开院门,正跑动着逗弄鸡妈的踏雪停下脚步,抬起那双蓝幽幽的大眼睛看着姜望,喵了一声。 这次猫没有哈他,只不过转身赶着鸡妈跑去了后院。 看来苏林瑾让它“认爸”,真的有些作用。 鸡妈一跑,四只小鸡跛着脚,用各自稀奇古怪的姿势,跟着半路来的鸡妈,哗啦啦地一拥而上。 说来也好笑,这几只鸡组成的临时家庭,居然不霍霍家里的菜园。 苏林瑾每天让它们巡一遍菜地,只吃虫子不叼菜叶,为此她有些舍不得如此有灵性的鸡崽们已经既定的鸡生命运,有心想再养几只专供餐桌的肉鸡。 这会儿,后院柴火灶正炊烟袅袅,传来刺啦油锅声。 这些不知好歹的活物还偏偏喜欢后院,哪里知道在阮令齐眼里,它们俩就是猫咪赶着老母鸡汤过来捉老鼠的滑稽戏。 在他出任务的日子里,前院简陋的小灶台拆了,然后在后院挨着阮令齐那间房加盖出了一个土灶,和一道院墙相隔的食堂后厨遥相呼应,每天这个时候奏响迷人的锅碗瓢盆交响曲。 姜望遥遥给阮令齐打了个招呼,回到前院。 苏林瑾正咬着笔杆子看书,听见他回来的动静抬起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是这里白天长。” 姜望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黑色的笔杆子贴着她健康红润的嘴唇,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昨天某个时刻的片段,嗓子顿时有些发干,于是别开眼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她桌上,“上午的时候勤务兵送来的,送东西的是谁?回头记得折钱给人家。” 昨天探寻过他每个阶段不同反应和变化的苏林瑾敏锐地一眼瞄向他裤子,深吸一口气。 fine,不是她想多了! 她心猿意马地接过东西,先没管那几个瓷罐子,先拿到了信。 看着信封上的字,第六感告诉她这一定是乌雅写的。 笔锋大气潇洒,乍一看完全猜不出是女子所写,但一想到乌雅的为人,又觉得处处合理。 【小苏,昨天匆匆一别,还未好好招待你,见你喜欢我烤制的咖啡,特地请人送来我磨好的粉,加热水冲泡就可以,记得用纱布过滤,另外,今年的蜂蜜非常好,吃点心的时候可添一点,另有一罐滇茶,是熟成了好多年的,暖胃消食,对身体好,哦,我额外配了一壶水牛奶,你可以加在咖啡里,这样就不那么苦。望你喜欢。乌雅。】 果然是她。 “谁的信?”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乌雅,昨天我刚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就听说你回来了,她便请人送了点吃的过来。” 她打开外面贴着咖啡字样的瓷罐,扑鼻而来的香味非常浓郁悠远,远远好过她上辈子在星爸爸闻到的咖啡味。 “乌雅到底是谁?”虽然都是本地的特色,但这瓷罐子让姜望觉得这份人情最好还是算算清楚。 “一个……美人。”苏林瑾还是没找到合适用来归纳形容她的词,“听刘爱玲说,她是邦主孙女的救命恩人,应该在这附近都很有威望。哦,我们基地这块地能顺利拿下来,据说也有她的功劳。” 她能感觉到姜望对乌雅的隐约敌意,可直觉不会欺骗她,乌雅绝不是什么坏人。 果然,听到基地顺利办下来有乌雅的功劳,姜望的态度软化了下来。 “我待会儿给她写封回信。” 新鲜水牛奶容易坏,苏林瑾把瓷瓶吊进水井里保存。 第二天早上,她特意没叫阮令齐煮粥,煮了咖啡和奶茶,加上本地的蜂蜜,真的滋味绝美。 三人没喝完的,她用两只军用水壶装好了让姜望带去办公室喝。 水壶保温效果很好,他到了办公室一倒出来,霸道的香味传出门,整个过道里全是。 其他人没好意思问,徐师踱着步推开了姜望的办公室门:“小姜这是吃什么好东西呢?” 这味儿怪特别的,香,闻着还有些苦。 “咖啡。”姜望头也不抬,“我爱人说是这里本地的咖啡豆做的,喝了提神。” “嗬,还是年轻人会享受,我们这老土帽听都没听过什么咖啡里啡的。提神啊,能有多提神?昨晚我看报告睡完了,要不你给我试试?” 说着,徐师的左手从背后拿出来一只杯子。 姜望看着空空的杯子,抬眼看向领导:“我媳妇儿给我做的。” “知道,就尝尝,回头我让我媳妇儿也做!嘁,臭小子就你有媳妇儿吗?”徐墉瞪眼看他,“不要搞特殊主义,要有集体精神!” 在徐师继续做思想道德教育之前,姜望勉为其难地给他倒了点咖啡。 他喝了一口,嗯声拉得老长,两眼发亮,指着旁边另一个水壶,“那壶里是什么?” 另一壶是奶茶。 苏林瑾第一次做下的茶叶多了,早上没让他们多喝,带过来也是让姜望分给同僚一块儿喝的。 他微微抬眉,看了眼徐师此刻垂涎的眼神,非常大方地给他倒了大半杯。 徐师嘬了一口,紧接着举起大拇指:“好喝!敞亮!”他拿着杯子得意洋洋出门,不忘留话,回头我让你徐婶去找小苏学学!“ “好。” 第二天,徐婶表情颇为复杂地拎着一笼小鸡崽敲开了他们小院的门。 听她抱怨完徐墉睁着眼在床板上烙了一晚上饼,苏林瑾笑了起来:“昨天我没轻没重的,茶叶下多了,看来以后还得把量减半。” 说完她慷慨地拿出乌雅送她的茶饼。 这茶饼跟她以前见的大茶饼不一样,小小一个,掂在手上不过半两的样子。 苏林瑾告诉完具体做法,徐婶就告辞了,走前留下小鸡:“我看你这几只鸡养得不错,就让警卫员帮忙去老乡那要了几只过来,瞧着怪有趣的。” 在大院养鸡不用花什么成本。 虽然基地有严格的食训要求不允许剩饭剩菜,但每天食堂都有不少黄菜叶和下水,养活这几只小鸡不在话下。 更何况,现在食堂新出现的风潮便是,端着饭盆站在小院墙外,就着里面的菜香下饭,丢饭盆里的米粒给小鸡作为报酬。 苏林瑾的小鸡崽们,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就这么吹气一样长大了。 自从徐婶从苏林瑾这里学会了奶茶的做法后,基地的奶需求量一下子提了上去。 徐师虽然有警卫员,可徐婶也不好意思天天使唤人家出去买牛奶。 于是,刘爱玲的采购清单里,多了一项东西,牛奶。 苏林瑾索性在她这里定了每天一斤的量,每天一人一小杯。 乌雅隔三差五地会给她送东西,都是不贵,但处处透着不寻常的小东西。 比如她送过一盆浓艳的花,植株个头不高,但花开得又密又美,小小的一株让她整个院子都是香的。 比如她送过一小块竹子的根,里面附了一张纸条,说只要把它埋在背阴肥沃的土壤里,来年她就能有一下片竹林。 又比如她送过新鲜采摘下来的鲜嫩青菜,还是江南才有的那种青菜。 在这一次次交接礼物的过程中,苏林瑾对乌雅传奇的人生又多了许多了解。 原来,她救了阿诗玛后,邦主为了感谢她送了她一大块金子。 但乌雅没有要,只是恳求邦主给她一个地方,她想定居在此。 身份和房子,邦主二话不说给她办了。 但除此以外,乌雅都没有再接受邦主的任何物质感谢。 她靠给阿诗玛上课赚生存所需的收入,确切地说,是除了吃喝拉撒之外照顾阿诗玛的一切。 阿诗玛很喜欢乌雅,认她做了干妈,还把自己的表姐范彩敏也介绍过来一起上课。 乌雅教他们汉字,教她们待客接物。 美丽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焦点。 边陲百姓热情奔放,这里的人结婚只需一根竹片,一根经过邦主审批和族长点头的竹片。 只要乌雅愿意,她可以换很多男人。 很多人表达了对乌雅的爱慕,其中包括隔壁邦主范宁。 范宁是范彩敏的阿爸,是十里八乡非常有名的鳏夫,据说拥有难以估量的黄金,更重要的是他有情有义,前妻亡故多年后他一直没有续娶。 当所有人都以为乌雅终于有了配得上她的男人时,她却斩钉截铁拒绝了。 苏林瑾回想自己在乌雅面前就像糙汉的感觉,对于美人持续的投喂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但很快,蒋云落从北燕寄来的信让她精神一振,忙得没空去想乌雅的事。 信里说,北燕大学鼓励工农兵大学生和滇南扫盲班学员结对成笔友的事迹,上了人民日报! 这篇报道引发了很大的影响,有好几个单位捐钱捐物,很快,这些物资就要送到这个山沟沟来了! 第85章 在他们离开北燕的这两个多月里,各方面发生了很大变化。 图书馆解禁了,书店重新有了新书,那些十年前就计划要付梓的书,陆续开始印刷上市,学校里的氛围也变了,课开始慢慢提了进度——当然这些变化还没开始向中小学渗透,从叶小茉和姜琳的信里还没体现。 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苏林瑾感觉到了自己的脱节,基地的内参和报纸信息还是太少了,可这里听不了广播,她真的非常依赖从北燕传递来的信息。 她立刻给叶小茉和姜琳分别写信,让她们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学习,尤其是叶小茉,如果能今年就参加高考,即便不录取那也能积累宝贵的经验。 而在给姜琳的信中,她夹了一封给老爷子的信,顺带着寄了几样这里常见的草药过去。 扫盲班上了一段时间课,学员一下子打开了对外面世界的窗口,他们卖出去的药涨价了,生活也变好了。 但这远远不够。 从乌雅送给她的很多东西上,苏林瑾有了新的灵感——这里的东西这么好,如果能有被外界所知,一定会让这里的人生活得更好。 她请姜老爷子找找有没有国营药厂的熟人,越过中间商,直接给药厂供货! 但这样一来,仅通过隔壁坝上的村子是绝对不够的,需要通过邦主。 她当然也想好了该怎么认识邦主,只需要通过乌雅。 正当她想联系乌雅的时候,乌雅的一封邀请信送了过来。 【小苏,下周末是我生日,能否有这个荣幸请你过来吃饭?乌雅。】 天助我也。 苏林瑾做这一切都没有瞒着姜望,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太好。 姜望只反复强调了一句:“注意保持和原住民的距离。” 他还未从上一个任务中抽离出来,看基地外的村民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生怕他们和境外有什么牵扯。 苏林瑾想好了送乌雅什么。 生活的美学上,乌雅是大师,她没什么可以班门弄斧的,至于买现成的礼物,那就更不合适了,美人身边的一切都是她慢慢打磨出来的。 她送什么都会被比下去。 所以她送最庸俗热闹的东西:生日蛋糕。 蛋糕不好做,但她有“打蛋机哥哥”,姜望摇酸了胳膊,摇出来一桶蛋白和一桶奶油。 这一天,按苏林瑾画出的图,阮令齐用面包窑烤好了面包,涂上奶油,蛋糕表面铺了一层滇南出产的小芒果。 看着跟几十年后的鲜奶蛋糕比,也不差什么了,甚至更高级——奶油是纯水牛奶摇出来的奶油,糖就更厉害了,土蜂蜜替代砂糖,高级透了。 做完剩下的蛋糕胚,苏林瑾抹上奶油,让姜望送去宿舍楼给徐师和几个同僚尝尝。 他回来的时候,衣服上沾了好几块奶油:“幸好给徐师的那两块是另装的,其他的没走到顶楼就被截胡了。” 他甚至没看清抢东西都是些谁,说真的,这些人上了实战场,能不能也有这股狼性啊? 苏林瑾笑眯眯地递了一块到他嘴边:“没事,反正我把最好的留给你了,张嘴。” 蛋糕轻软油润,奶油醇美香甜,夹上酸甜的芒果粒——这是奶油蛋糕的味道,姜望看着苏林瑾,眼神忽然变得很轻很软,她的前一世过得好不好呢? 但是会做蛋糕,相信她应该过得幸福。 他依然还记得,前一世很清晰地感觉到生命从四肢百骸慢慢流逝之后,他听见了一道冷漠的电子音:“任务者姜望,本次任务获得积分200分,恭喜你又一次获得配角最高积分,下一副本如果没有特别要求,将在你休息期结束后启动。” 属于他自己的记忆慢慢回笼,是的,他是穿书局的任务者,是自带锦鲤属性的最强配角。 他活动了一番自己的手脚,看着黑色的虚空,顿了很久,才哑声说:“我希望和苏林瑾重回这个周目,另外,把我的幸运属性值全部给她。” 电子音沉默许久,才冷冰冰地回复:“已统计完毕。穿书任务者姜望,累积积分值1100分,扣除500积分值可以启动定制要求副本。苏林瑾已经在第二周目中,如果扣除你500积分,可以提前将其召唤至你的定制副本,幸运属性赠送消耗100积分。” “以上,请确认是否执行。” “确认,请执行。” …… “发什么呆啊?”苏林瑾脸上飞霞,“这,这还是大白天呢,你给我收敛一点!再说我要出门了,你等着……” 吃个蛋糕也能盯她这么久,连阮令齐都不好意思避开了。 姜望收拢视线,轻轻亲了亲她带着芒果味的手指:“准备好了?我送你去。” 基地的几辆车今天都出去了还没回,姜望借了徐墉的二八大杠,骑车带上苏林瑾。 骑车也有骑车的好处,绕小路也就比开车多了十来分钟就到了乌雅家的小院子。 他长腿一支:“晚点儿让章山来接你,别自己走,知道吗?” “好。”苏林瑾换只手拿竹提篮,拎了一路,手有些酸,“那你自己小心点骑车!” 姜望点点头,看着她进门这才转身离开。 乌雅今天穿一身淡蓝色的长衫,头发梳起来编成一支大辫子垂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优雅清新得像一幅油画。 她扶着竹门,目光落在小路另一头骑车离开的背影,心里缓缓一跳:“小苏,这是你爱人吗?” “是我爱人。”苏林瑾看了眼小院,葡萄架下的桌子换了一张圆桌,显然今天还有不少客人。 “怎么不叫他一块儿呢?怪我考虑不周,上次你提了一句说他出任务要很久,我就没写在信里。” “别,他是个锯嘴葫芦,人一多就不爱说话,再说我猜你邀请的,多数是女孩子,还是别让他在一边不自在了。” 说着,她把提篮打开,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拿出来,不枉她拎了一路,蛋糕一分一毫都没碰坏。 “这是……蛋糕?” 乌雅很惊喜,“你是怎么想办法做出来的?” “我有面包窑啊。”苏林瑾笑笑。 “可奶油和蛋白……” 苏林瑾看着乌雅,她果然不是普通人。 如果不是她对那些网络梗没有任何反应,她几乎快要认为,跟自己一样,乌雅也是穿书人。 但也印证了她的另一个猜想,乌雅的家世非同一般。 她隐居在此好几年,对只有少数人知道的面包和蛋糕这么清楚,没有别的解释。 但苏林瑾没有窥探她隐私的想法,人人都有秘密。 她只是好奇。 “因为我爱人他特别有力气。”苏林瑾笑着说,“亲戚家的孩子说他是打蛋机哥哥,靠一双手实现面包和蛋糕的自由。” “哦,那你现在跟他单独出来生活,倒是免了跟公公婆婆住一起的麻烦。” 乌雅说这句话时,眉头微蹙。 苏林瑾顿时联想到,哦,她一定是有过不好回忆的。 “还好啦,我跟我爱人一起和爷爷住,他没有妈妈,所以我没有什么婆媳烦恼。” 乌雅看着她,眼神清澈的确一看就没有受过什么太大的委屈,她微微放心,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周娟,去世了? “那你爱人家人多么?人多也麻烦。” “不多,我还有个小姑,不过还小呢才十岁,跟我自己妹妹一样贴心!” 哪来的十岁小姑?难道是周娟又生了一个么? 乌雅的眉皱得更紧了,那姜琰呢?那姑娘从小就泼辣,苏林瑾能跟她处到一起去么? 苏林瑾看着她担心的表情,笑了下:“今天是你的生日,结果都在说我的事,这不对。” 正说着,竹门被人从外推开,人还没看见,一串银铃声已经先声夺人。 来了,阿诗玛。 想到那一晚的狗血场景,苏林瑾有些舌根发麻。 她早该想到的,乌雅过生日,阿诗玛是不可能缺席的。 果然,看到她坐在那里,阿诗玛柳眉一竖:“干妈,你做什么请她!” 这句话她用土话说的,但苏林瑾跟扫盲班的学员打多了交道,能听得懂很多土话了,盲猜就猜中了意思。 “霞蔚,不许无礼!”乌雅面色平静,但语气非常严厉。 果然听到她这句话后,阿诗玛没再阴阳怪气,但瞥向苏林瑾的目光依然透着敌意。 乌雅款款地给她们介绍起来,她先指着苏林瑾:“这位是小苏,我的……忘年交好友,她很了不起,教村民学习认字,村民提起她都说她是爱莎里。” 爱莎里在这里是传说中的月神,是美和智慧的象征。 然后指着阿诗玛和她身旁的姑娘,“韦霞蔚,我的干女儿同时是我的学生,她旁边的范彩敏,也是我学生。” 韦霞蔚听到这个词,牙齿咬住了下唇,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一层幽暗的光。 苏林瑾没看她,在看她旁边的范彩敏。 哦,这就是乌雅追求者的女儿了,按这里的风俗,那她应该就是隔壁邦子的阿诗玛。 跟打扮明艳夺目的韦霞蔚相比,范彩敏看起来秀气而低调。 冷白皮,眼睛不大但有神采,唇小而薄,透着股文雅的气质,因为身材纤细的关系,差不多的民族服装,穿在她身上,连绣花都多了一层清新温婉。 真让人生怕风大一些就会把她给吹跑了。 跟韦霞蔚相比,这个范彩敏倒更像是乌雅的学生。 “你好,看来以后经常能看见你了。”范彩敏伸手过来。 苏林瑾也伸手出去,两人一触即分。 乌雅看她们聊起来有些高兴:“来,我去找一支蜡烛等会儿点,等杨勇和你们的妈妈来了就可以切蛋糕了。” 她转身一离开,韦霞蔚就呲着牙对苏林瑾说:“今天不许你跟杨勇说话!” 苏林瑾笑了下:“我爱人比你喜欢的杨勇好看一百倍,能干一百倍,我疯了才会跟你抢这种小白菜!” 第86章 韦霞蔚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了,即使边陲民风开放彪悍,像苏林瑾这样坦荡地夸男人的话,也不是未婚姑娘随口能说得出来的。 范彩敏拉了拉韦霞蔚,微微笑着对苏林瑾说:“苏姑娘,你不要见怪,杨勇跟韦霞蔚两人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上次杨勇跟你献歌,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哇哦,范彩敏的汉语学得非常好。 就是……有点茶茶的。 两人感情很好,青梅竹马,为什么会跟你献歌示好? 言下之意呼之欲出,好像这一切都是苏林瑾主动示好一样。 加上她已婚,简直错得离谱,错得该浸猪笼! 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大山后,苏林瑾迅速习惯了这里单纯的人际关系,对这种人与人之间,每个字都含义深刻需要琢磨的模式,已经迟钝了,退步了。 可是范彩敏? 人才啊。 乌雅不在的这会儿,竹门接连响起,进来的都穿着本地的特色绣花衣服,但都没有束腰的女性。 此地上了年纪的女人不束腰不披发,穿宽松大袍编辫子。 乌雅的打扮比之更朴素些,来的这两位头发上还戴有华丽的银饰,衣袍上即便没有繁复的束腰,也布满了考究的绣花。 从韦霞蔚和范彩敏的称呼来看,一个是邦主的妻子,也就是韦霞蔚的妈,另一个则是范彩敏的姑姑,另还有她们各自的仆妇,一进门就自觉地去了后院。 都是乌雅的客人,苏林瑾便只退在一边,并未参与她们之间的交谈——反正她也不会说本地土话。 然而,她虽没有参与,似乎却在她们的话题中心。 邦主爱人和邦主妹妹时不时看向她,这些目光都透着不太友善的神色。 苏林瑾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好在礼已经送到,便想等乌雅出来后告辞走人。 ——路有些长,她可以当做郊游,慢慢走回去。 终于,邦主的妻子向她走近一步:“夏昭节你也来了?” 她的汉语也很不错,看来此地的上层阶级,还是很重视和汉族之间交流的。 也就能理解邦主会请乌雅留下来教女儿。 苏林瑾真的醉了。 到底有完没完? 再好的涵养在这样连续的逼问下也扛不住脸色的变化。 她淡淡的,但明显眼神很冷:“不可以去吗?那麻烦以后邦主夫人通知所有的村寨,夏昭节是本地人的特权,其他人连看都不能看。” 对方脸上有片刻的僵硬,但随之很快调节过来:“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非常欢迎别人参加。只是……” 范彩敏的妹妹接话:“不是本地人只观礼就好了,毕竟不同民族之间,婚俗差异很大。看看热闹当然可以。” 但不能接受阿里哥和阿诗玛的求爱,是吗? 这跟爱人出了轨,原配只知道找小三麻烦有什么区别? 苏林瑾笑了。 但她懒得跟对方掰扯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她是来给乌雅庆祝生日的,如果其他客人都对自己怀有敌意,那她离开才是对主人最好的尊重。 于是她向屋子走去,敲了敲门,正要推开时,乌雅端着一大个托盘出来了。 上面琳琅满目,一看就是费了很多心思猜做出来的小点心。 “小苏,你不用过来帮忙,快去坐下!”乌雅这才看到院子里来了客人,热情地打招呼,“萨里阿洛!” 那两个贵妇也同样回应。 算了,至少等切完蛋糕吧,苏林瑾想。 她便说:“天气太热,蛋糕很容易塌,要不先切蛋糕?” 切完蛋糕送上祝福,她就可以离开了。 乌雅果然说好。 她向那几位客人说了几句,然后点上蜡烛,看着苏林瑾微笑许愿。 苏林瑾在心里悄悄给她唱一首生日快乐歌,然后看着她拿出切水果的刀来,可惜那把刀秀气得很,刀柄上沾满了奶油,才堪堪将蛋糕切好。 蛋糕分完,苏林瑾尝了一口,果然已经不如刚做好那会儿口感凝润惊艳,奶油已经有些些化了。 还剩下许多,她便建议:“剩下的放水井里,会化得慢一些。” “好。” 听见两人对话,那几人,尤其是两位贵妇愣了。 韦霞蔚脱口而出:“这个什么糕不会是你做的吧?” 这话口气听起来有些虎,乌雅脸色一沉:“霞蔚,这非常不礼貌,不可以这样说话!” “哦,那我收回。”韦霞蔚一闪身,退缩到自己妈妈的身后。 苏林瑾吃完蛋糕,用手绢擦了擦嘴角,微笑地看向今天的寿星:“乌雅,祝你生日快乐,我还有事就不参加你接下去的活动了。” 她伸手轻轻握住乌雅的手,“再见。” 说完,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这种多人活动果然不适合她。 身后传来韦霞蔚的吐槽声,至于说的什么,苏林瑾没听懂也不在意。 乌雅似乎话挺重地说了一句什么,再接着,便听韦霞蔚高声地用汉语说:“您是我的老师,我的干妈,怎么能帮着她说话?她不过是个外人,她如果不是主动对杨勇做了什么,杨勇根本不可能给她献歌!” 竹门根本不隔音,乌雅的回应清清楚楚:“霞蔚,你这样非常不淑女,也非常没礼貌,今天的庆祝到此结束,各位不好意思请回吧!” 紧接着,竹门响动,乌雅快步走到她身后:“请留下来。” 苏林瑾转身看着她,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乌雅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此时此刻,那种温暖似乎有些突破距离地扑向她,让她舍不得丢开。 院里的人陆续出来,邦主妻子脸上有些不悦,范彩敏和姑姑一脸云淡风轻的可惜,韦霞蔚的火则明摆在脸上。 走近了之后,韦霞蔚攥着拳头死死盯向苏林瑾,然后才转去看着乌雅,控诉道:“干妈的生日根本不是这一天,你是为了她挑选的时间,对不对?” 因为这一天,苏林瑾不用给扫盲班上课。 没想到乌雅脸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坦坦荡荡地承认:“是的,但是霞蔚,你无礼了!” 韦霞蔚像苹果被抢的小孩,恶狠狠地又瞪了苏林瑾两眼,才被她妈拉走,当然在最后,她还是被这个姿态优雅的邦主妻子也瞪了一眼。 刁蛮都是因为有底气。 有乌雅这样言传身教的老师贴身教导,韦霞蔚还是这么天真得可耻,刁蛮又任性,那都是因为她有源源不断的偏爱和宠爱。 傻白甜的人生,何尝不让人羡慕呢? 无论是哪一次人生,根本没有得到过母爱的苏林瑾其实很羡慕。 不是所有人有这种“很傻很天真”的幸运。 “小苏,我们回去坐坐?” 乌雅的邀请让她难以拒绝。 “人少了也好,我们正好能好好说话。” 乌雅摆开了托盘上的东西,林林总总的确不少,有梅子干,橄榄,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零食。 “你尝尝这个,用水牛奶做的。”乌雅递过来一支竹签,上面串着乳白色的面片,像是烤过之后表面微微起一层焦黄色的壳。 她舔了舔,居然有浓重的奶味儿,咬开还能拉丝! “这叫乳扇,是别处邦子那里人常吃的,那里水牛多。”乌雅给她介绍,声音温温柔柔的,让人着迷。 各种小零食都吃过之后,乌雅终于将淡褐色的眼瞳看向她,说:“跟我说说你的事吧,你是,结婚了么?” “嗯。”苏林瑾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大概回去以后还是得买个戒指,这样也好信服力高一些。 “对方是什么样的家庭?对你好吗?” 风吹起头顶的藤蔓,在地上投下一片起伏的光影,乌雅的表情在这片光影中显得温柔可亲。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苏林瑾心里想起这句不太合时宜的话,但不知为何,向来在外人面前很有距离感的她,此刻很愿意倾诉。 “我们两家长辈是战友,我们算是应了长辈的要求定下来的,但他对我很好,很纵容。” 两人的点点滴滴,带着酸甜的味道泛起在脑海里。 当时他们站在街心花园商量要怎么假结婚应付老人的画面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嗯,其实当时他已经爱得要死要活的吧? 想到这里,她唇角弯起来。 乌雅问:“他是军人?哦对不起,我是不是冒昧了?你如果觉得冒犯,不用理我。” “对,他是军官。十几岁就入伍当兵了呢,因为不想在家里待着。” 某人穿着训作服满身满脸泥点子的模样又浮现在她脑海里,现在她才发现,比起威严挺拔的制服,她倒是更喜欢他穿训作服,他的长腿,他的细腰,啧啧。 想到这里,她有些脸红。 乌雅从旁听着,眉心却皱起来。 姜越从小在家里很得宠,老爷子尤其宠他,怎么舍得送去部队里受苦? 从下一代的安排就能看出来,老人希望他们过平安富足的生活,俩儿子在国营厂里,闺女在医院,都是铁饭碗。 而且,不想在家里待着是什么原因? 北燕那么好的条件,谁会想不通跑山沟沟里吃苦呢? 她正想问为什么,大门被哐哐敲响,刘爱玲急声问:“姐,你在里面吗姐?” 苏林瑾看着乌雅,起身说:“好像是找我有事。” “嗯,你快去看看。” 乌雅也站起来,跟在苏林瑾身后向大门走去。 刘爱玲换下了绿军装,穿着传统衣服:“姐,你的信,我出门儿路上碰见联络处的人,人家就递给我了。我明天休息今天回家去,就想直接给你送来算了,要不然你还得等两天。” 说着,她从怀里抽出信递过来。 苏林瑾接过,取笑她:“你回家去相亲么?” 刘爱玲甩了甩辫子,脸红地哼了声:“不跟你说!我走啦!哦,对了,姜团长让章山来接你,你可别傻乎乎自己回去了。” 说完,她踩着基地借来的自行车,转身走了。 苏林瑾看着信封上的字,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拆开读起来。 信是姜琳写的,但内容都是老爷子口述。 姜老爷子说她寄过去的天麻特别好,他和张妈用来炖汤,睡觉很香,然后那药材他拿去给了认识的制药厂,人家也说这野生天麻品质很好,很快就会安排人过来,到时他们会直接联系她,让她招待好云云。 信的最后,姜琳补了一句,姐,爷爷话多,这都是想你想的,最近张妈都烦他了。 她看得噗嗤一笑。 乌雅静静看着信封上姜望的名字,不知不觉间,腕上的手串断了线,翡翠珠子滴溜溜落了一地。 她好像浑然不觉,声音有些颤:“这是你那个小姑的信吗?” “对啊,十岁的小丫头,特别可爱。” “……” 她,她嫁的居然是姜望,她的小望啊! 第87章 见乌雅不错眼地盯着信封,苏林瑾有些意外。 她应该是离家出走吧? 一个大家闺秀隐居在山里,这想想都充满了故事感。 想到这里,苏林瑾舍不得离开,陪着乌雅吃过长寿面,又参观了她别致的屋子。 跟她想象的一样,乌雅的房间处处看得到内地的痕迹和习惯。 跟本地少数民族的热烈奔放不一样,她房间里颜色不多,东西都简洁清淡。 她的被子跟自己的一样,也是缎子被面,棉布被罩,区别只是乌雅的被子上还有一些本地的纹样绣花。 看的过程中,苏林瑾时不时又发出赞叹,在乌雅面前,她真的只能算个糙汉! 房间柜子的台面上,有一张小画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副铅笔画,写意地几笔勾勒出一个小男孩的脸。 虽然没有细节,但能感觉到作画的人对这个小男孩的爱意,笔触温柔而美好。 苏林瑾没学过画,但因为老听阮令齐讲那些过去手艺人的故事,听多了对怎么去鉴赏一个器物和画作,有一些体会。 这张画里,她除了技巧能感受到情绪。 见苏林瑾一直看着画,乌雅轻轻拿起画框。 这是个竹片钉出来的框子,用了此地非常少见的深棕色竹片,边缘磨得非常圆润,一看就经常拿在手上把玩,表面还覆盖了一层玻璃——山里物资不充裕,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不容易。 “这是我的孩子。”乌雅轻轻隔着玻璃摩挲着画上的孩子,语气温柔又骄傲,“你看他是不是很可爱?” “可爱。” 她果然是有家庭的!苏林瑾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忍不住问,“那现在呢?他在哪里?” “他离我很远,但是他过得不错,这就行了,我不是一定要跟他生活在一起。” 这话听起来有些伤感,苏林瑾没再追问。 关于小男孩的话题到此为止。 苏林瑾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在乌雅的院子待了两小时,即使此地白天日长,她也真得回去了。 “我该回去了,希望你今天过得开心。” 这算是她离开北燕之后,第一个生出想要结交想法的人。 乌雅没有硬留,虽然脸上有一丝可惜:“那下次找机会再约,等你有空的时候” “好!” 两人下楼时,葡萄架下已经放了几扎菜,乌雅指着菜说:“这些菜这里不常见,但我猜你喜欢吃,就让人准备了一些。” 是空心菜和青菜!她当然喜欢,特意让张妈想办法买了点儿种子寄过来,还没种下呢。 苏林瑾没客气,用带来的布袋子装好了菜,高高兴兴地走了。 虽然今天被傻白甜和绿茶精败坏了一点心情,但和美人深谈让她心情愉悦。 乌雅站在竹门边,一直目送到她上了基地的车,才转身关上门。 小路的尽头,章山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他喜欢这个活。 姜团长让他早早地就过来等了,他在这里打盹晒太阳吹风,惬意得跟放假一样。 虽然不敢真睡过去,但就是有一种别人在忙,他忙里偷闲的快乐。 而且! 更别提姜团长还偷偷给了他一包烟,那就更美滋滋了! 苏林瑾敲敲车门,章山哎哟了一声:“嫂子你好了?” “好了,回去吧。” 章山发动起车子,调转了车头,晃晃悠悠地往基地开。 车子刚开,章山看着后视镜咦了一声。 “怎么了?” “有马跟在后面,还是匹好马。” 后视镜的一角,闪现一匹跃动着白色鬃毛,太阳下闪着银白色的光,骑马的人戴了竹斗笠,倒是看不清脸。 苏林瑾扭头看去,只觉竹林背影中,出现这么一人一马的情景,真是让人想起武侠电影。 “真漂亮。” 附近的村寨中,有马的人家不算多,这么漂亮的白马还是头一次见。 “可能是邦主的马,一般人家的马,驮东西走泥巴路,吃得又不好,哪有这么漂亮的鬃毛!还是白色的!” 说到邦主,苏林瑾就联想到韦霞蔚,心里暗叹了一声可惜。 没到基地,这匹马就跃入旁边的小路,和他们背道而驰了。 章山啧了一声,稳稳把车开向基地大门。 旁边的小路上,杨勇骑着马跃入森林,才摘下头上的斗笠,回头看着不远处基地的大门,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总算知道你在哪里了!” 阮令齐用苏林瑾带回的菜,晚饭做了三人都久违的菜,三人都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乡愁这种东西,不想的时候还好,一想就全身骨头缝里都叫嚣着难过。 乡愁很具体,就在这些日常的吃喝里,只要一口就能让人想家。 苏林瑾摸着姜望平坦又结实的小肚子,轻轻问:“你想不想家里啊?” 姜望摇头:“你就在这里,我不想。” 苏林瑾咯咯笑:“那你以前呢?会想吗?” “也会想,但有点不知道该想什么,虚无缥缈的。” “真有文化,虚无缥缈都会。都说想家其实是想具体的人,我现在有点想我姨妈,张妈,爷爷,还有姜琳,叶小茉……那你呢?有没有想的人?” 不知怎的,她此时忽然想起了乌雅,她肯定特别想孩子,可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她的孩子又不一定知道。 于是又问,“你会不会想我婆婆啊?” 良久,姜望才低声说:“会想,但有点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有时候做梦梦见,也只有一个很淡的影子。” “我觉得吧,她肯定很想你。” 苏林瑾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笃定,明明她上辈子的妈也只是混不下去了才想起她来,压根没享受过母爱。 怎么就相信她亲婆婆一定是爱自己儿子的? 或许今天被傻白甜给刺激的,也或许是乌雅说话时的神态和表情。 “我不这么想。世道艰难,她要是真想活下去,可能多半已经又结了婚有了孩子,还怎么会想我?而且十年结束了,她要真想见我,一定有办法的。” 姜望平淡的语气中,藏着同样平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情绪。 他看着她朦胧柔和的眉眼,不忍心告诉她事实。 现实就是,十年结束有数不清的夫妻离婚,也有数不清的孩子被抛弃。 但这些都和他没关系。 他上辈子就是孤家寡人,他妈一直到他去世都没出现过,这样也好,他只要她就可以了。 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第二天,勤务兵又送来一包写明了苏林瑾收的东西,让姜望签字签收。 已经不是头一次收到老乡寄放在门岗的东西,但姜望敏锐地发现,这次的东西绝不是她口中的“乌雅”送来的。 里面还是些本地常见的东西,但茶换成了大块方茶砖,多了一种当地人常用来熏衣服的香料。 这种香料,他在上一次执行任务中碰到过,是当地寨子里的贵族男性用的。 他拎起电话打到门岗:“今天送来给苏同志东西的老乡,长什么样?” 勤务兵立刻汇报:“对方戴了帽子,没看到脸,但跟之前的不一样 ,这次来的是个男的。” “还有什么特征?” “别的也没看到什么……哦,他骑马,还是匹挺漂亮的白马。” 姜望打电话让章山完成任务后来一趟办公室。 像有一根神经专门分配给了这袋子东西一样,他处理工作的时候,始终分神记挂这这件事。 “姜团长,您找我?”章山隔着门报到。 “进来。”姜望严肃地看着他,“昨天你去接苏同志的时候,路上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章山的眼神跟他的脸一样清澈:“什么叫异常情况?苏同志上车的时候袋子里有东西算吗?下车的时候交给门岗查过,没有窃听装置。” 姜望耐着性子:“还有呢?” “好像也没了。”他搔搔脑袋,恍然大悟般抬头,“我想起来了,我们回来的路上碰到一匹特别好看的白马,好家伙漂亮极了,是匹好马。” 一匹白马……他眼神顿时凝重:“什么样的白马?具体怎么跟的,你回忆一下。” “全身都是白的马啊,就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快回到基地的时候,对方才进了山。苏同志也说那匹马好看。” 姜望听明白了,不出意外那就是这匹马的主人送来的了。 结合这袋子里的东西,他大概能猜到,送这东西给苏林瑾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依然有些不解,她除了每周三次出门上课,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本地人。 至于上课的学员,基地都查过人家背景,可以说一个壮劳力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人? 又让他想起有一年他完成任务途径沪江市,在苏林瑾的中学门口,看见有男生鬼鬼祟祟跟着她放学,他把人擒了训完,又觉得庸人自扰。 这么一联想,他看着东西觉得十分之碍眼,又把刘爱玲叫来:“你看看这里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刘爱玲光闻味道就知道是什么,看到那一小包干花苞后更是惊讶:“这打打草很难采的,姜团长怎么弄到这么多?” “这是做什么用的?” “一般来说是用来熏衣服的,但也可以用来在夏昭节的时候定情用。” 说完,刘爱玲有些羞羞答答的,“也只有本地的有钱人才用得起,这打打草很难采。这是哪来的呀……” 该不会是哪个小伙送给自己,结果被勤务兵当成什么敏感物资上报到姜团长这里了吧? 她看着那一小袋打打草,心想,这么大这么好一袋呢。 “现在,说说夏昭节吧。” 关于夏昭节,苏林瑾和刘爱玲约法三章不说出去。 但姜望的审讯水平,又岂是一般人能扛住的,不过两三个回合,刘爱玲便漏洞百出,叹了口气把话招了。 阿里哥杨勇。 姜望看着东西,全部丢到垃圾桶里。 “你们后勤部,虽然只管后勤,最好能记着自己首先是军人,侦查和反侦察能力,还有体能,都给我练起来,明天开始跟新兵一起练!” “啊???” 刘爱玲看着垃圾桶里的东西,一脸欲哭无泪。 第88章 北燕制药厂的人来了。 来的两个人,一个负责采购,一个则是中药专家。 刘爱玲的“空闲时间”变得非常有限。 苏林瑾陪着专家进山,她得陪着做后勤;苏林瑾陪着专家跟坝上的村民交谈,她得陪着做翻译;苏林瑾陪着专家跟村长谈价格,她还得陪着做翻译。 她才不要去上那些劳什子体能和侦查课呢,姜团长的课难得让人想哭。 相比之下,章山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直接被换下来,和刘爱明一起脱产参加学习。 姜团长的理由连徐师都无法拒绝:作为基地每天进出最多的人,最有必要加强侦查和反侦察能力,至于体能训练——基地不允许出现豆芽菜!1人应付5个普通人围殴是最低要求,而且男女平等! 在章山完成“蜕变”之前,承担基地车辆驾驶任务的李兴,是姜团长以前手下的兵,直接从军区借来的! 刘爱玲想哭,她真的只是管后勤的,谁不知道后勤部是养老部门啊,就因为基地出现了一包送给苏老师的东西,就风声鹤唳成这样吗? 哎,别说,跟苏老师在一起时间久了,她会的成语好像多了。 苏林瑾对此一无所知。 好在制药厂这次过来非常顺利,坝上的村子招待也很热情。 然而制药厂对订单需求一说,村长就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直接上报了邦主。 太多了,三个村的村民什么都不干只挖药材都供应不上,而且这一片还有许多直属于邦主没有分下来的野山。 野山上好药材更多。 即便富甲一方,邦主也是头一次接待来自北燕的制药厂,穿上了自己民族最隆重的服装,先做了开场白。 苏林瑾从旁坐着,刘爱玲挨着她,颤着声翻译:“各位好。” 制药厂的采购对邦子的阶层并没有切身的感触,对于这个村民眼中不亚于权势顶端的男人毫无异样的感觉,开门见山:“你们的药我看了,东西可以,要按我们标准供货,下个季度可以先试单采购3000斤野生天麻。” 3000斤这个数字听在村长耳朵里像炸雷一样。 天麻不是村里的主营,村民多半挖了去集市换钱,但怎么也挖不到3000斤这么多。 但邦主听了双眼一亮,他在这里有三座山,两座山的山腰和山脚下都租给了邦民,另有一座野山和那两座山头都是他的个人私产,3000斤野生天麻当然没问题。 集市上天麻的价格他非常清楚,好的20块,差的10块,他个人可以操作的空间非常大。 于是他又问:“那价格……” 采购员张先锋先是伸出来两根手指,接着又伸出一个巴掌。 二十五块一斤。 苏林瑾:不知道打这种毫无意义的哑谜有什么用。 邦主听旁边人翻译之后,双眼更亮了几分。 二十五块钱,比他们这里的集市价格还高! 于是双方一谈即合。 北燕制药厂便收下了邦主给的天麻样品,决定回去准备写合同。 苏林瑾忽然地想起了第一次送天麻给自己的学员。 指甲都劈了,里面塞着黑黑的泥巴,脸皱得跟六七十的老奶奶一样,明明不过四十来岁。 二十五一斤,她相信这价格对收购方来说绝对是低了,可邦主没有提价说明已经比他们本地出去的价格要高不少,但往下呢?到各村,再到各个村民,又能分到多少? 苏林瑾知道,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双手在土地里刨食的村民。 她抬眼看向制药厂:“张同志,我想到一个点不知道该不该提。” “您说!”采购员对苏林瑾态度很恭敬。 听说是厂长以前老领导的孙女,自然要恭敬着。 苏林瑾看了眼刘爱玲,这里先别翻译。 后者回了她一个懂得的眼神。 “这里的管理很原始,村民上头有村,但村长其实是邦主的人,所以,为了保障收上来的药材有统一标准,我建议直接把要求要说细一点,收一批货厂里就给一批的钱,但是需要村民签字,这样减少中间差价,村民也不至于糊弄,把太小的挖出来。” 采购员一听就懂了。 他们给25一斤,但对面这个一身绣花的老男人往下分还不知道会克扣多少,村民本来明明看在价格份上可以挖大棵天麻的,说不准就挖过来一些小的坏的充数。 果然还得是懂这里的人提醒着。 采购员是个人精,扯开话题谈了些别的之后,才又把话题引回合同细节上来,果然听到需要收到钱的村民签字,邦主有些急眼,叽哩哇啦用土话说了一长串。 刘爱玲听着也急,使了个眼色:我照实翻译吗? 苏林瑾听多了这里的土话,约莫猜出他意思是不好管理。 便直接问厂方代表:“邦主怕村民不好管理,到时候闹事。但我想这不是常规操作么?有了这种清单对大家都有好处吧?谁交的货好,谁的货不好,厂里清楚要不要收,邦主也能知道哪些村民的活不行,是不是这个理?” 她也不是随口乱说。 上辈子给一家公司做融资租赁,她们单位作为资方,可是定期要去现场清点设备清单的。 采购员笑了,这邦主打什么主意从他前后的表现就能猜出,可站在他们厂的角度来说,这跟他们没关系,只要东西好交货准时。 这位苏同志的意见,无非是想提一下邦主给村民的收购价,好让面前谈判的这个男人手别太黑。 这个人情他们可以白给,毕竟,25一斤的野生天麻已经让他们占便宜了。 于是他给翻译说:“麻烦帮我翻译给邦主听。” “我们采购其他野生药品,需要一份出入库清单,每个交了天麻的村民得签字,多少货多少钱,这个要求能满足吗?我们可以保证一点,只要你们这3000斤天麻好,下一批量更大,价格也能提到30。” 邦主的脸色,从听到清单开始转阴,在听到30一斤的时候又转晴。 好半天,他才咬着牙说:“行,签字就签字!” 苏林瑾从邦主家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赤霞满天。 她很少在外面待这么久,陪着采购员和专家回到村里,已经归心似箭。 刘爱玲瘫倒在车座椅上,姜望要求的全基地精神风貌被丢在脑后:“姐,今天你为什么让药厂的人要在合同里加上这么一条啊?” 新驾驶员李兴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对她的松垮样满脸不敢苟同。 “很简单啊,你是不是没注意到,采购员说出价格的时候,邦主连谈价都没谈就答应了?说明他对集市上的价格很清楚,25已经远远超过他的心理价位和这里集市上的价格了。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邦主相当于这里的土皇帝,这么一大片山都是他的,那可想而知,他肯定会压村民的价格啊。” 刘爱玲唰的一下坐正:“所以,姐你让邦主提供清单,就是防着邦主把价格压太低了是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作用,还有一个作用,让村民也好好干活,多劳多得,其实三方都有好处。你说不是吗?” “姐,你真的好厉害,这种办法也能想到。” “这有什么厉害的,我只是仇富啊。” “什么叫仇富?” “就是看邦主大把挣村民钱不高兴的意思。” “……” 李兴看着后视镜,脸色稍霁,刘爱玲总算是坐正了。 到家的时候,阮令齐已经做好了饭,院子里飘着肉香。 大鸡带着小鸡崽们在院子里遛弯,一瘸一拐得整整齐齐。 踏雪蹲在院门口墩子上,见她回来喵了一声,然后朝着那只鸡窝旁边嗷了一声,凶巴巴地炸起了脊背和尾巴上的毛。 苏林瑾顺着猫告状的方向看过去,鸡窝旁边多出来一个小木屋,旁边拴着一条黑色小狗。 姜望给她养狗了! 她前两天看报纸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听说滇南这里的部队训狗很有一套,他们的狗是不是特别聪明? 姜望说是,特别是走私独品,多半都靠狗来嗅,所以这里训练军犬有一套特别的方法。 “要是能养一只人家退役的狗就好了。” “退下来的狗……不是残了就是老了,你要是喜欢就养只小的。” 她以为的小狗是个头小的意思,谁能想到是……军犬的幼崽啊? 这只狗虽然还小,但看人的眼神就透着睿智和警惕。 她飞快跑到后院,阮令齐和姜望已经坐在桌上,就着一小盘花生米喝上了。 “狗是哪来的?” 月光下,苏林瑾的头发有些跑乱,一双黑亮的眼眸亮得惊人,脸上的高兴肉眼可见。 “找滇南这边战友要的,最聪明的军犬生的,已经训过,能听懂简单指令,会嗅危险气体,还亲人。” 前院,踏雪不满地对着新来的炸起浑身软毛:喵喵喵! 第89章 苏林瑾花了好长时间安抚踏雪,抱起它拿出阮令齐晒的小鱼干,才勉勉强强把小东西哄好。 哄好了也不代表一笔勾销,踏雪叼着猫窝睡在了两人房前。 “它这是防着你等它睡着了去跟狗玩?”姜望也笑了,“这猫是成了精。” 阮令齐喜欢狗,特意把骨头敲碎了加上米饭煮了一锅,狗子不像一般小狗那样直接扑上来,而是等着姜望拿出哨子吹来一声才上前,浅尝了一口之后嗷嗷吃得摇头摆尾。 竟然真的这么懂事! “哨子给你。”姜望递过来一个造型别致的口哨,“这是训练它专用的哨子,吹一下吃饭,吹两下睡觉,其他的我慢慢再教你。” “你给它起个名儿吧。” “旺仔。”苏林瑾看着因为认真吃饭而摇摆的小脑袋,脱口而出。 “……它该不会也叫我爸爸吧?” 看着小家伙亮亮的双眼和这幅懂事的模样,她就想好了名字。 旺仔,多么适合的名字。 “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当哥哥。” “……那还是叫爸爸吧。”他弯腰摸了摸狗子的脑袋,“不能差了辈分。” 姜望无奈接受当猫狗爸爸的安排,但看她眼神亮亮的抱着它们,口中自称“妈妈”,就有一种奇异的热意沿着胸腔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就像此刻,天色已经黑了,借着食堂外常亮的小路灯,她轻轻摸着旺仔脑袋等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对他而言,是关于美好生活的想象变成了真实的画面。 他心里一热,轻轻拉她:“走吧,我们也该休息了。” 话听来很寻常,如果不是他握着她的手不是那么紧的话。 但苏林瑾已经深谙炒饭精髓,知道这男人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看在旺仔面上,这晚由着他放肆,直到后来讨饶:“你你你,明天没工作吗?我可还有课要上!” 讨饶湮没在亲吻中,某人最后还算节制,但收拾完躺下还是累得骨头散了架。 ** 韦家邦子跟北燕制药厂签了契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附近大小村寨。 苏林瑾课上的学员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可以不用花时间去集市上摆摊,挖好的天麻直接交到村里就能支钱。 在七月结束的时候,3000斤的天麻已经交出了1000斤的量。 大卡车开出邦子的时候,所有村民围在道路两边欢送,入了夜后,村民们自发地庆祝起来。 刘爱玲兴奋地告诉苏林瑾,这是村民们头一次在不是节日的日子里燃起篝火庆祝。 过了两日,邦主大摆宴席。 给北燕制药厂供药材,整个滇南他们邦子是头一份。 追根溯源起来,还得算苏林瑾的功劳。 没有她张罗,北燕制药厂不可能直接找到山里,更不可能直接跟邦子签契书。 苏林瑾收到了一份镂刻在竹篾片上的邀请。 刘爱玲说,这是她们民族最高礼节才会用的篾片,跟当地人结婚的那种一样,神圣而稀少。 当时她还上着课,来送篾片的姑娘羞涩而紧张地用土话对她说,请一定要来。 下了课,她的村民学员们把她围在中间,跳了一曲热烈的舞蹈。 苏林瑾被这份热情感染,拿着篾片点了头。 她问村长:“我可以带爱人吧?” 村长连连作揖:“当然可以!” 她已经见识过夏昭节,可姜望还没看过呢,她要带他深入民间感受当地文化! 当地民风淳朴奔放,姑娘们都盛装出席,她也好好收拾了一番,穿上了戴师傅给她做的新衣服。 布料是宋丽莉按她要求买的人造棉,没用布票,薄软而朴素的花色。 戴师傅给她做了一条伞裙,上面是剪裁简单的衬衫,但巧思在领子和腰带用了一块真丝,提升了整套衣服的质感。 这是姜望第一次见苏林瑾穿裙子。 在北燕的时候一直天冷,来了基地又不方便穿,基地没有穿衣打扮的氛围。 本身女同志少,有也多数穿制服,除了她之外,其他军属年纪普遍不小,花心思在打扮上的就更少了。 她身段怎么样他当然知道,只是漂亮衣服把她修饰得更挺拔苗条了而已。 苏林瑾没有带什么化妆品,只带了一根口红过来。 她修了修刘海,用指腹擦了点口红在唇上,提提气色。 姜望要出去也得提申请,徐墉看了一下申请的事由,嗯了一声:“这是好事,虽然你这是又占了媳妇的光,但也要大方点,别丢了我们基地的脸。” 徐墉的“大方”便是酒,他大笔一挥,让姜望提上两壶酒去。 邦主的晚宴安排在自己的宅院里,倒不怎么神秘,宽宅大院就这么敞亮地落在邦子唯一的一条马路旁。 房子结构跟四合院有一些相似,只不过中间的正房修得格外雄伟,还是两层的楼房。 两层上去甚至还有个瞭望台。 两人到时,院子里已经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邦主和村长侯在门口,看到苏林瑾下车两人都是眼睛一亮,邦主用生硬的汉语打招呼:“苏同志里面请!” 由邦主引路,载歌载舞的人群自然而然地向两侧分开,篝火旁边,阿诗玛韦霞蔚正跳着欢快优美的舞蹈。 苏林瑾观察着姜望,见他目光落在姑娘婀娜身影上一会儿才挪开,小声哼了下,手指甲掐了掐男人粗糙的手背。 说什么不近女色?看吧,夜幕遮挡之下他还是会看的。 韦霞蔚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苏林瑾,她脸色一僵竟然直接跺了跺脚,没管明显还没跳完的舞直接走了。 在走进宴席的大开间时,苏林瑾有看到了熟人,范彩敏挽着一个络腮胡中年男人,正乖巧地站在一旁。 她没错过绿茶姐若有似无的笑意,但没注意到她看到姜望后顿时凝固在脸上的惊艳。 绿茶在笑什么? 她很快知道了答案。 那个阿里哥杨勇就在不远处,定睛看着她。 让人丝毫不怀疑,这会儿给他唱首曲子,他就能像阿三哥的蛇一样袅袅摆起。 姜望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 杨勇深情款款的视线被一身橄榄绿色的制服隔断,但依然没有放弃凝视。 姜望看向他,窄长的双眼微眯,很快把这张碍眼的脸和那些被他丢到垃圾桶里的瓷罐子对照了起来。 就是这个人。 直觉告诉他。 他的目光带着冷意,杨勇似有所感,移目对上男人后笑着把手指抵住唇轻轻一吹,然后用口型说,你好。 姜望冷冷看着他,杨勇终于哂笑着低头。 这时,邦主拍拍手,乐曲顿时停了下来,他用本地土话做了开场白,村长从旁给她们两人翻译。 “大家都知道我们邦今年交了好运,天麻卖出了好价格,所有的村民都赚了以前不敢想的钱,这一切都让我们感谢苏同志。” “苏同志不光给村民扫盲,还为我们带来了生意的机会,所以今天我做东请苏同志来,让我们表示表示对苏同志的感谢!” 在场所有人用土话唱了一句作为应和,并向苏林瑾躬身表示谢意。 邦主拍了拍手让人上菜,他将主位留给了苏林瑾,自己从旁坐着,姜望挨着苏林瑾,另一侧是村长。 这样的安排很显诚意,苏林瑾推辞不过只好坐下。 作为一个i人,她并不喜欢坐在c位,但好在语言不通替她拦住了很多不必要的社交,坐下后,桌上众人就交头接耳,而苏林瑾很快发现了妙处。 这村寨有着根深蒂固,还没有来得及转变的男尊女卑,韦霞蔚和她妈没有机会上桌,她们坐在旁边的女眷桌上,同样在场的,还有绿茶女范彩敏和她姑姑。 韦霞蔚死死盯着苏林瑾。 她冷淡地回瞪了一眼,想起他刚才看过人家,在桌下伸手拧了拧姜望的手背。 他偏头用眼神问,怎么了? 苏林瑾瞥他一眼,冷哼:“人家很好看?” 绣花裙子,银铃束腰,眉目深刻,哦,嘴唇比自己还红。 嘴里说得轻巧,其实心里酸得要死。 宽大的门外,篝火冉冉,火光映在她脸颊上,像打了一层胭脂,因为羞恼而水汪汪的眼睛,看在姜望眼中动人不已,即便此时人声海海,大庭广众,心里也生出了绵绵的亲近之意。 桌下被她拧着的大手一把反扣,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和手腕:“没有看别人。” 她轻哼:“我看到了。” “只是觉得她看你的眼神不友善,就注意了一下。” 他不会告诉她,刚刚那一眼,他只是为了记下对方的身高体貌特征,现在连对方头上戴了多少银饰都一清二楚。 听见这话,苏林瑾收回手饶了他,可反而却是他不放了。 “哦,她就是乌雅的干女儿,可能是小女孩吃醋吧,不想我跟乌雅有过多接触。欸,今天乌雅倒是没来。”她看了眼对面的络腮胡中年人,“看到对面那个大胡子吗?据说在追求乌雅。” 误会解除,苏林瑾挨着姜望说八卦。 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只听不说。 此时门外发出齐刷刷的一声“乌雅”,还未见人,一道非常好听的声音传过来:“撒唷嘿……” “是乌雅来了。她在说抱歉迟到了。”苏林瑾听得懂这一句。 姜望顺着苏林瑾的视线向大门看去,骤然之间,他瞳孔紧缩,桌下面的手控制不住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如潮一般的欢迎声中,苏林瑾听见身边的男人呓语般吐出来一个字:“妈……” 第90章 姜望的手抓得很紧,死死盯住眼前出现的人。 虽然早就对乌雅的身份有过一些大胆猜测,但还没大胆到把她想成自己的婆婆。 今天的乌雅没有穿本地那种袍子,而是穿了裤子和衬衫,短袖的,白色的衬衫,和记忆中元晴爱穿的上衣如出一辙。 十多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也是穿的白色衬衫和蓝色裤子。 何其残忍。 旁边女眷桌上,韦霞蔚的妈已经站起来迎了过去,两人用本地土话寒暄着,韦霞蔚也不甘落后地凑过去: “干妈,你怎么晚了?” “我院子里来了一只鼬,跟阿山捉了半天。” “今天怎么没有穿我送你的新衣?” “走路过来穿这个方便些。” “哎呀,我说了让人去接你,你为什么要拒绝?” “今天招待小苏啊,我不想兴师动众。” 众人眼中,韦霞蔚在她怀里轻轻撒娇的样子,自然也是一副温馨场景,可落在一旁另一双含着痛意的眼眸里,却是他梦也不敢想的场景。 苏林瑾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老公,我去叫她过来。” “别!”他别过脸去,强忍着胸腔剧烈的起伏,“不用。” 坐在一旁的邦主尚未察觉到姜望的异常,但对面的范宁因为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乌雅身上,一早便注意到姜望看到她之后不同寻常的反应。 “苏小姐,你的爱人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乌雅的美有目共睹,竟然连这么年轻的军官也为之动心吗? 都说中原人保守,可这军官娇妻在侧,刚刚还紧盯乌雅。 可恨! 范宁的汉语说得出人意料的好,苏林瑾品到他话里话外酸酸的味道,便朝他看去。 这一看让她火从心底起,这幅狗护食的样子是在想什么? 真离谱。 她彬彬有礼但言语维护:“没有,他很好。” 这么一说,乌雅朝他们看过来。 主桌的主位上,年轻的男女紧紧挨着,肩膀交错,男人高过那漂亮的姑娘半个多头,制服穿得一丝不苟,看肩章已经颇有级别,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盯过来的桀骜眉眼中此刻有一层雾气,像有着难言的委屈和失落。 “小望……”乌雅愣愣看着那个年轻的男人,低声喃喃了一句。 “干妈你怎么了?”韦霞蔚从未见过干妈如此失态,她上前正要扶住乌雅,却在下一刻被她拨开了手。 韦霞蔚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留下的红痕。 乌雅向来温柔,教她千万不可以动粗,可是刚才,她拨开自己的手时,用了这么大的力? 乌雅跌跌撞撞地朝主桌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小望!小望!!”她带着哭音冲到两人面前。 苏林瑾愕然地站起身,让在了一旁。 “妈……”记忆中的声音在眼前鲜活了起来,姜望眼里的雾气似乎凝结了起来。 乌雅猛然上前抱住了他:“小望,我的小望,真的是你!” 她的孩子已经这么高了,高过她一整个头!结实的肩膀和胸膛,他已经长大成人了!比她想象中的更好! “妈!”姜望没有回抱她,只轻轻抬手拍了拍她后背。 苏林瑾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妈,这是我媳妇儿。”姜望把苏林瑾拉到自己身前,“培雅阿姨的女儿。” “我知道。”乌雅,哦不,元晴抹了一下眼睛,“我认出她来了,跟培雅年轻的时候很像。” 两人都看着苏林瑾 这母子三人团聚的传奇一幕,落在宴客大厅众人眼里,感受却是各不相同。 范宁的表情,从惊讶到懊恼,只在一秒之间。 而从苏林瑾和姜望两人到场至今盯着他们的韦霞蔚,此时娇俏的脸上全是不信的表情, 范彩敏视线不离姜望,轻声问:“那个男人,就是老师画像中的小男孩吗?” “……看来是的。” 范彩敏语声含笑:“老师的孩子,果然一表人才。” 晚宴还在继续,此时烤乳猪和烤全羊上了桌,邦主府宅中负责服侍的人用银质小刀按肉的部位切下肉来,先把最好的腿肉和后颈肉呈到了苏林瑾和姜望面前。 邦主鼓掌,用土话说了一句:“乌雅夫人和你的家人坐这里吧!” 说着便让开了自己的位置,旁边的人从善如流地让开,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邦主。 接着便是众人挨个向苏林瑾敬酒,这酒是当地人自酿的果酒,没有蒸馏过度数不高,她喝得很爽快。 本地的宴客非常热情,肉大口吃过,酒过三巡后,众人就没继续在座上坐着,而是重新围到院中,对着那燃起的篝火载歌载舞起来。 整个宴席厅里,此时便只剩下这刚刚相认的一家三口。 韦霞蔚站在不远处,阴晴不定而面带失落地盯着他们。 “小望,妈妈要好好看看你……长大了,妈妈差点不敢认了。” 元晴捏了捏姜望的胳膊,又捏了捏他的肩膀,只觉这儿子哪哪都好,一时之间,离开时的不舍和这三千多个日夜的思念,全都涌上了心头,化作扑簌簌的眼泪流下来。 门外的篝火映过来,姜望有些别扭地接受着母亲目光的巡视,他看着母亲,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此刻却难说出口。 还是苏林瑾亲亲热热地挽着元晴,问道:“妈,你怎么会在这里?去年就结束了,为什么不回家?” 元晴微愣,然后叹了口气:“哪里又是我的家呢?” 当年,她为了不拖累孩子跟姜永森果断离婚,沪江娘家早就人去楼空,亲生兄长早年就去了海外,唯一留下的别墅也充了公。 她在此地生活十年,与世隔绝。 十年结束这么大的新闻,她都是滞后了好几个月才从集市上别人用来包东西的报纸上看到。 她在北燕和沪江两地,没有房子,也没有工作。 ——除了对孩子还有牵挂。 可要回去又谈何容易? “我攒了些钱,算算要是外面的物价和票价不是涨得太多,约莫快够我回一趟北燕,正想等过了夏天回去。” 她语速轻缓,握着姜望的手轻轻说。 苏林瑾也将他们去年至今的事挑了些重要的跟元晴说。 其实三言两语又怎么能概括中间错过的十多年时间?说多少都显得苍白乏力。 门外歌舞轻快,冲淡了一些情绪。 好在这感谢宴形式随意,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缺席。 过了会儿,范宁的妹妹过来邀元晴过去跳舞,她反复推辞不过只好起身,让两人等她:“你们等我,很快就好。” 篝火边,婀娜的年轻姑娘展现着柔美,年轻的小伙则毫不吝啬地舞动健壮有力的身姿。 元晴跟着一起轻轻舞动,范宁渐渐靠近她,远远地迎合她的动作。 姜望看着篝火边的舞蹈,却起身说:“我们走吧。” 苏林瑾看元晴的舞姿舒展动人,唇边带着有心而发的笑容。 她一定很为今晚感到高兴。 “我们不等妈了吗?” “不等了。” 他起身,去隔壁叫了驾驶员,便迈着大步走向大门。 苏林瑾匆忙中向邦主和村长道了别,正要对元晴说再见时,她却已经被带到了篝火的另一侧去。 于是只好跺跺脚跟上姜望。 一路上,姜望有些沉闷,连驾驶员都对这次的感谢宴滔滔不绝,他却一直没有说话。 这股沉闷和紧绷,直到两人回到院子里,才从他身上倏然淡去。 这个时间,阮令齐早早已经睡下,院子里的鸡也都睡着,只剩下旺仔和踏雪还醒着。 踏雪蹲在院门口的柱子上喵喵叫,苏林瑾怀抱张开把它抱在肩头,小猫朝着姜望又叫了两声,他移目看它一眼,很快想起它是从哪来的,顿时脸色一淡。 而旺仔则甩着尾巴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姜望撸了撸旺仔的脑袋,大步回房。 直到两人洗完澡躺在床上,苏林瑾才一变撸着他胳膊一边问:“你是怎么了?” 刚认出那是元晴的时候,明明还很激动,怎么转眼就撇下人走了。 姜望侧过身,把脸埋在她肩窝,声音低沉:“我又想起她走的时候。” 那样一步一步离开,一次也回头的样子。 “你要知道,当时她也是为了你才走的。她如果不离开,你和你爸都受牵连,爷爷也没那么大本事保下她。” 毕竟是成分大过天的年代,她一个资本家大小姐的身份,是怎么也甩不脱的。 “我知道,就是难受。只要一想到,她心甘情愿留在这里,连可以平反都没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她没有把你放心上?” “嗯。” 苏林瑾想了想,元晴的那幢小房子虽然看着别致,其实都是精心收拾的结果,要说有什么值钱东西么?完全不上,土布床单,竹子做的家具,连门都是竹子做的。 以元晴在邦主面前的分量,约莫那些都没花钱,全是村民做的。 “你也听她说了,她在攒钱,山里哪有你想象中那么好赚钱?” 她跟村民打交道多,深知他们能赚的除了定期交的粮食之外,也就是在集市上能用挖到的野生药材换点钱,几乎没有别的收入来源。 “给邦主的阿诗玛教课应该能收点钱,其他的……我婆婆这样的娇滴滴大小姐是会下地还是会挖药?” 她攥着他精瘦的腰,不客气地捏了一把,“你今天这么一跑,她一晚上都睡不好你信不信?你个不孝子!” 姜望任凭她捏。 苏林瑾叹了口气,在他肩头蹭了蹭,幽幽说:“我从来没有过妈妈的记忆,这会儿吃醋得很呢,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上辈子的妈是个荒唐的存在,这辈子倒是有个爱她的妈,可惜没有什么母女缘,苏林瑾对母爱的体验,停留在非常浅薄的层面。 但或许是缺什么就特别喜欢什么,上辈子她有一个爱好,买巨贵的收藏版绘本,那种精装的,布面的,用来收藏的绘本。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叫妈妈买绿豆。故事是讲一个叫小明的小男孩,跟着妈妈去买绿豆。买了绿豆妈妈教他一步一步煮绿豆……”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故事,琐碎庸常地记录了一个小男孩跟着妈妈买了绿豆,又将绿豆煮成绿豆汤,冻成绿豆冰,还剩下一小颗绿豆埋在泥土里长出绿豆芽的故事。 “姜望,我多想也有这样一个人,教我一步一步煮绿豆,还能有那样的耐心陪我看一颗豆芽长大啊。其实现在也不晚,你说是不是?” 姜望侧过脸,苏林瑾眼尾有些湿,他用唇舔掉:“好,不晚。” 第91章 这一晚上,姜望有没有睡好她不知道,但苏林瑾睡得很好。 一睁眼旁边枕头上已经凉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应该已经去上班了。 昨晚上,他太阳从西边出来没有缠着她做某件事。 起床趁着昨天晚上想到的东西还在脑子里,苏林瑾沉下心来写了一篇八百多字的文章,《滇南深山有宝藏——论积极探索山区特色草药的价值》。 蒋云落隔一段时间会给她寄一次剪报,都是跟文化教育相关的内容,加上跟滇南有联系的消息。 苏林瑾敏锐地察觉到,国家正在大力扶持文化和经济,但现在缺乏典型。 比如之前北燕大学和滇南村民结对成笔友,连人民日报都对这个选题感兴趣,证明这就是现在老百姓需要的新闻。 她写完又誊抄了一遍,看着自己的小学生字,她咬咬牙装进信封,写上了报社地址和邮编。 要投就投大的,她直接投给人民日报! 写完稿子,她吃了阮令齐留在锅上的早餐,开始每天雷打不动的刷题。 下午再去坝上上课,苏林瑾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连看路边的树和草,都觉得透着亲切——这是她婆婆元晴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啊。 刘爱玲叽叽喳喳地问前一天晚上邦主的宴席: “苏姐,我听说隔壁范邦主也想让你帮忙联系呢,他们那一片山上除了天麻还产三七,很出名。” 范宁? 本来不觉得怎么样,可现在一联想到他是婆婆的追求者,就透着股别扭。 “等回头我问问。” “嗐,跟我也没关系,我就这么随口一说。” 到了村委会,村长看到她一愣,有些欲言又止。 苏林瑾只点了点头,村长便没继续说,摆了摆手请她进教室。 看来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多少对在场的人有些冲击,也不知道他们走后,她婆婆怎么样。 她心无旁骛地上课,上完课后,听学员问了些关于和笔友之间交流中的问题,便收拾好粘贴在黑板上的大白纸准备回基地。 走出教室,才发现元晴站在门外。 她眼睛有些红,透着她没见过的憔悴。 “瑾瑾,我……” “妈,你怎么来了?” 苏林瑾这一声妈喊得无比丝滑,倒像是喊过无数遍一样。 元晴听在耳中,眼神瞬间变得温软。 她眨了眨眼,把已经漫上来的雾气从眼睛里逼回去:“下课了?我知道你今天有课,没事先说好就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这会儿教室里人已经走空,她让刘爱玲先走,然后拉着元晴往里坐下,“妈,你是不是来了挺久?先坐下休息会儿。” 刘爱玲满脸“我是谁”,“这是为什么”,“我该怎么办”,苏林瑾直接挥挥手把门关上。 元晴的视线落在她已经折好的白纸上:“这是小望的字吧?” 她刚刚隔着窗户看了这张纸很久,这手字看起来老练了,但细节处跟姜望小时候一模一样,他习惯起笔的那一个比划往下,竖钩又喜欢打点弯度。 “对,他的字比我好太多了。应该还是您在他小时候让他练的吧?” “嗯,他从小性子静坐得住,练字很适合他。” 空气突然安静。 苏林瑾索性开门见山:“妈,你别怪他,他就是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昨天我们这么一走,你肯定不好受,我——” 元晴摆摆手不让他继续往下说,紧接着眼眶里便翻涌出眼泪来:“是我不好,他怪我是应该的。” 苏林瑾心中微叹:“妈,他没有怪你,他其实是太想你了,本来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突然碰上还有些不习惯……” 那些从他口中,旁人口中听来的,关于姜望少年时期那些让人心疼的碎片,一下子涌上苏林瑾心头,她有些说不下去。 “怪我,怪我……”元晴忍了半天的眼泪留下来。 苏林瑾的心也揪了起来,轻叹道:“妈,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看到妈妈想撒娇,却早就过了能撒娇的年纪。” 有些话,她不说的话,姜望是绝不可能亲口说给元晴听的。 或许是想得到额外的补偿,苏林瑾事无巨细地把她所知道的这几年间那男人的点滴说给她听。 “妈,你知道吗,因为常年不在家,他在家里只睡一个半室,所有的行李加起来只有一个箱子。” “他身上有很多疤,每一道都是九死一生。” “他话少,因为习惯了说出来也没人疼。所以,给他点时间吧。” 看元晴哭得厉害,苏林瑾靠上去,生疏地拍了拍。 原来这就是妈妈的怀抱啊,她闭上眼贪婪地感受着婆婆的情绪。 元晴哭了会儿情绪稳定下来,她擦擦眼泪:“瞧我,只关心他了,我挺意外老爷子怎么把姜望跟你撮合到一块儿的?按理说,他更喜欢姜越不是么?” 要说这个,苏林瑾突然不好意思:“他当时请了假来沪江,我就,我就选了他。” 元晴长长地舒了口气:“还好,老天保佑,这样真是最好了。” 她看着和昔日闺蜜眉目十分相似的姑娘,心里母爱泛滥起来,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不过你还小,小心着晚点怀孕比较好。” 母爱才刚享受到一点儿,就开始聊这么猛的话题了吗? 苏林瑾窘迫地点头。 两人就这么靠着教室简陋的桌椅,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村长过来打望了一眼。 “瞧我,时间不早了,我让村长往邦主那边去一趟要个车来。” 元晴又捏了捏苏林瑾的脸,就要起身。 “没事的妈,你儿子看我没跟着基地的车回去,一会儿就找过来了。” 但还没等来姜望,倒是先把阿里哥杨勇给等来了。 杨勇依然骑着他那头骚包的白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他对元晴行了个当地的礼,然后伸手将一个瓷罐子朝苏林瑾递过来:“这是,杜鹃花蜜。” 此地有大片的野生杜鹃花,杜鹃花蜜别处不常见,但苏林瑾从元晴这里吃到过。 元晴淡淡看着杨勇,用土话说了一句,按苏林瑾的理解是在对杨勇说,她已经有了爱人,让他不要继续追求。 杨勇露出大白牙,用标准的汉语说:“不碍事,我们这里结婚和离婚都只需要一根篾条,我可以等她喜欢我。” “不用了,谢谢。” 这回是苏林瑾说的。 杨勇还想继续争取,却听他的白马发出一声嘶叫。 他扭头看去,却见姜望踩着自行车,一脚支地,正一把抓着白马丰满柔亮的鬃毛。 杨勇脸一沉,揶起衣摆塞进腰带里,露出下面的灯笼裤,捋了捋袖子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姜望身上穿着训作服,没有碍事的东西,连准备和热身都没有,在杨勇走到面前时乍然出手,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路数。 只见他右手飞快抓住了杨勇冲过来的拳头,左手一靠,压向他手肘关节,紧接着一用力,便将同样人高马大的杨勇整个顶了起来,一顶一抬,“扑通”一声,杨勇仰面摔在地上。 村委会门前的泥地是村民一起夯实过的,虽然是泥,但非常板结硬实,杨勇受了这一下痛哼出声。 “老公!” “小望!” 杨勇仰头看着天,蓝蓝的天上白云低垂,奔过来的两个女人却连个停顿也没,全部略过他冲到他后面去看那个男人。 受伤的明明是他吧? 杨勇气急,一个打挺翻身,半蹲着面向姜望:“再来。” 姜望淡淡看着他,然后侧过脸问苏林瑾:“我要打架,行吗?” 元晴一愣,看向苏林瑾见她也是一愣。 姜望脱了身上的训作服,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汗衫,摆了个防御的马步:“来。但是说好,你输了就别再纠缠我老婆!别说你们这里结婚只需要一根竹片,这辈子我都不会让她离开我!打你丫的!” 他怒极了,连北燕的粗话都说了出来。 “打就打,那你要是输了,就别管我怎么追她!” “少废话!” 姜望指了指前面的空地:“点到为止,不见血。” 苏林瑾还是头一次看姜望打架,基地里也有搏击课,但跟眼下这种奔着胜负而去的打法不一样,她有些害怕。 但元晴拉住她:“没事,小望打架没输过。” 苏林瑾:“……”您还怪得意的是吧? 这回杨勇抢了先着,他瞪着姜望,一个纵身跃前,眼看着拳头就要落在姜望脸上,他就地侧身弯腰,等他扑过来顺势拧着他腰旋转后用力向后一掷,只听又一声“扑通”,紧跟着还是一声痛哼,只不过这一声哼得有些绵绵之意。 姜望没有停下,上前把他抓住再度抡到地上,拿马靴蹬在他胸口:“服了没?不服继续。” 杨勇一向是远近几个邦子里最负盛名的阿里哥,模样好,有力气,平时打架从没输过,这会儿才对“专业”二字有了直观而深刻的了解——他真的打不过姜望。 也许比力气他不会输,但姜望每一招,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后招,他还未化解掉前一个动作,后招已经连绵不绝地跟上。 他打不过。 “不打了!”杨勇拿手盖住脸,先前遗憾没有人观战,此刻却庆幸还好没有人看到。 “走吧。”姜望拍了拍马脖子,白马前腿一蹬,长嘶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苏林瑾把训作服递给他,看了看元晴:“我们跟妈多聊会儿吧?你后面也没课了吧?” 按照课表,他今天下午只一节课,要不然她也不敢让刘爱玲直接回基地,她知道那丫头肯定会给他汇报情况。 元晴提起自己带来的布兜,交到苏林瑾手里:“没事,你们回去忙。这是小望小时候最爱吃的蜂糕,我会做的点心不多,就这个我做得还不错。你们拿回去隔水蒸一蒸就能当早饭吃。” “谢谢妈,可我还不舍得回。”苏林瑾叫得甜甜的。 “要不……要不你们去我那里坐坐?我给你们煮咖啡吃?上次瑾瑾给我的小饼干还有些呢。” 没有姜望表态的余地。 苏林瑾已经挽着元晴,亲亲热热地蹭到前面去了。 姜望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觉得胸口非常酸胀,眼前这两个人加起来,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了吧。 第92章 元晴的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葡萄架上垂下来鲜嫩的藤条,成串的小葡萄已经挂上枝条。 苏林瑾像半个主人一样,指给他看 姜望一眼看到后院开得灿烂的蔷薇花,和另一侧幽深的一片竹子,抿了抿唇,顺着苏林瑾坐下来。 咖啡的香味从里面传来,元晴很快端着咖啡壶疾步走出来。 “来尝尝,这是新烤的一批咖啡豆。”她把咖啡倒进杯子,给苏林瑾那杯添了奶,又给姜望的咖啡里洒了点糖,她手一抖,洒完才看向他,“小望,妈妈忘了你是不是也想加奶?” 她自己一向只喝清咖,年轻的时候带姜望出去喝咖啡也多数不加奶。 还是会习惯性忽略,他们已经十年没见,十年之中他已经变了很多。 “没事,就跟妈妈一样。” 姜望搅了搅咖啡,喝了一口。 比起士林的咖啡要香。 苏林瑾感叹出声:“比起士林的咖啡要香多了。” 元晴笑:“起士林的生意不是那么好的话,咖啡粉时间放长了就没那么香。” 她坐在苏林瑾旁边,苏林瑾一手挽着她,两人开始说身上的衣服。 “瑾瑾昨天穿的衣服好看,现在北燕的裁缝这么敢做衣服了?” 元晴对北燕的穿衣打扮还停留在十年前,不允许收腰,不允许露脚踝,昨天苏林瑾穿的款式样样在禁区里。 “妈,那是戴师傅给我做的,现在还有人穿膝盖上的短裙呢。” 苏林瑾看着元晴震惊的样子笑。 她没有亲眼瞧见这样的盛况。 这都是林舒信里写的,她怕家里人骂,赶忙趁着去沪江出差的时候弄了一条穿,把陆征给逗得满脸通红。 想到沪江,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姜望外公家的大别墅,便问:“妈,你后面怎么考虑呢?那个范宁……” 她看了眼姜望,几乎能猜到他心里肯定是不赞成婆婆另嫁,但昨天观察下来,元晴对范宁的态度虽然没有多热络,可也说不上多冷淡。 二嫁怎么了? 前夫早就迈向人生下一篇章了,她婆婆年华正好,凭什么不能开第二春? 说到范宁,元晴脸色一红,没想到这种八卦都传到孩子们耳朵里。 “我只想找到你们,现在找到我也没什么别的可想的,就是……妈这个年纪回去还能找到工作吗?” 看起来不染人间烟火的元晴,想起油盐酱醋,也有数不尽的烦恼。 生活在山里几乎不花钱。学费攒着,米面粮油邦主安排了人按时供应,后院有一片地能种点菜。 但回到城市就不一样了,样样要凭户口供应。 她有些胆怯。 苏林瑾脱口而出:“妈,你这情况现在可以平反摘帽子,还能把房子要回来,至于工作……我们有钱,你跟我们一块儿过就好了,对吧老公?” 姜望嗯了一声,伸手握住苏林瑾的手,第一次正视母亲:“妈,我们有积蓄。” “要搁以前就好了,妈还有很多好东西可以给瑾瑾,现在……” 元晴叹了口气。 元家大小姐以前的妆台十里洋场都很出名,自己大概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一天因为拿不出像样的东西觉得窘迫。 “妈,不用,你好好的就很好了。”苏林瑾蹭到元晴身上抱住了她,“有一个人能让我亲亲热热地叫妈,这就够了。” 姜望看着两人腻歪在一起,低垂的眼里流露出难得的笑意。 这时,竹门轻轻扣响:“乌雅老师在吗?” 范彩敏站在门前,隔着门缝就能听见苏林瑾和乌雅两人说话的声音。 说实话,前一天在晚宴现场,知道乌雅竟然是这两个汉人的妈妈后,她只震惊了一瞬。 也是正常。 她早就觉得乌雅的身份应该不寻常。 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女人,怎么可能懂这么多文化?识字还算简单,可那些社交礼仪,待人接物,都不是普通人的谈吐。 收到杨勇让人发来的消息,她第一时间赶过来,就是为了再见一下那个男人。 她22岁,是附近邦子中年纪最大的阿诗玛,父亲给她的最终通牒便是今年嫁人。 原本她看中杨勇。可韦霞蔚那个蠢妞喜欢杨勇喜欢得大张旗鼓,她还没想好怎么让他主动喜欢自己。 上天待她终究是偏爱的,叫她遇见了那个男人。 她一直都喜欢汉人的斯文儒雅,可又舍不下邦子阿里哥的俊俏和体魄。 杨勇健壮有余,斯文不足。 而那个男人就不一样,身体矫健强壮,眼神透着东西一切的犀利,应对邦主的时候,又彬彬有礼。 真是完美的男人,除了一点——他居然是苏林瑾的丈夫。 但没关系。 这一点上,她跟杨勇想的一样,她可以等。 元晴听见范彩敏的声音,顿了一下:“隔壁邦子的小敏来了,我去门口跟她说话。” 若在以前,她一定直接就让人进来了,但今天是她跟儿子儿媳亲近的日子,她不想让人打扰。 元晴打开门,笑容温和:“小敏,怎么了?” 范彩敏余光已经瞧见了姜望的背影,她笑起来:“乌雅老师,我们邦子今天围猎野猪,我来问问你想不想要点野猪肉。” 按照元晴教的,这种情况下主人一般会开门让她进去坐坐。 “要。那多谢你了。”元晴没有开门的意思,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改天请你过来喝咖啡。” 范彩敏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这,怎么回事?怎么就要送客了? “不客气,乌雅老师。” 她眼睁睁看着竹门在眼前合上,乌雅的脚步一刻也没停地往回走了。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 知道他的身份也是收获。 基地军官是么?很好。 院内。 元晴坐下,续了点咖啡,抬眼看着儿子:“那小望你去办吧,不管是平反还是申请房子的事,妈能拿回来多少就多少。” 她自己一个人在山里过一辈子无所谓,可她现在有儿子,有儿媳,说不定以后还有孙辈,要是能拿回那些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当然好。 苏林瑾把这活抢过来:“我写过情况说明,这个我来!妈待会儿你把地契什么的给我瞧瞧,我来写这个材料。” “好,我待会儿找找。” 姜望忽然插嘴:“妈,你在戴师傅那里存的一箱子布料,给瑾瑾吧?” 元晴一愣,随即抚额:“我都忘了我还有一箱子布料呢。瑾瑾要是能看上就用吧,我也不合适了,都是些适合年轻人的花色。” 苏林瑾瞪了姜望一眼:“妈你穿什么都好看。你别听姜望说的,我也不是那么爱做衣服。” 元晴却是怎么都不肯把话收回来:“随便用吧,不止一箱子呢,要是都还在可能得有好几箱。” 她习惯了喜欢的东西屯一些,渐渐就屯了很多。 当年也是因为这个“资本家大小姐”做派,不受老爷子待见。 聊了会天,时间已经不早,两人便陪着元晴吃了点饭。 元晴做饭很清淡,加上山里普通人家的作料也就盐和辣椒,她不吃辣椒自然味道单一。 回去的路上,苏林瑾贴着姜望的背,哈哈笑起来:“你是不是没吃饱?” “嗯。”姜望的声音裹在夜风往后吹来,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感受着身后人的依偎,只觉此时此刻人生渴求的一切都已经完满。 回到基地,两人意外地发现院子里很多人。 刘爱玲姐妹俩,炊事班大婶,还有张秀珠,全都不怕院子里肆虐的蚊虫,围着阮令齐在努力游说: “阮同志,你就每周来三天,每天只管晚上那一顿!我能学多少学多少!”——这是炊事班大婶。 “那我要给瑾瑾和小望做饭。” “阮同志,只要你答应来,我就给你申请编制外的补贴,一周来三次怎么也能申请到20多块钱一个月。”——这是刘爱玲。 “那我要给瑾瑾和小望做饭,没时间。” “阮同志,别的不说,你要是去食堂,还用得着每天四点钟等着买菜吗?”——这是张秀珠。 “那我没时间,我得做饭。” 苏林瑾和姜望相视一笑,基地的民众终于忍受不了食堂的饭了。 但阮令齐说来说去,都没说他不感兴趣。 两人瞬息之间交换了眼神,苏林瑾推门:“阮叔,你只要说想不想去就行,你要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继续在家。” 阮令齐犹豫了一会儿:“想去,可也想给你做饭。” “阮叔,你去食堂做饭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吃食堂嘛。” 苏林瑾知道,阮令齐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也许做饭这件事对别人而言是苦差事,但从来都是他的乌托邦。 听她这么说,刘爱玲的一双眼睛亮得跟天上星星似的:“阮同志,你看苏姐都这么说了!” 阮令齐犹犹豫豫地又看着苏林瑾,这时姜望也站在了她身后,说:“阮叔,你本来就不是来给我们做饭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那好!我答应你们。”阮令齐脚一跺眼一闭答应了下来。 众人终于满意而归。 旺仔忍了半天,一边跳跃一边叫着往姜望脚边蹭,踏雪喵呜一声从墙头跳下来,高傲地在狗子面前转了几圈,然后轻轻往它背上一跃,当着两人的面表演了一个猫咪骑狗子的绝活。 鸡妈揽着窝里的小鸡,没让它们醒过来看大戏,自己则翻了翻眼皮,见怪不怪地往里躺下去。 旺仔驮着踏雪,巡了一遍院子,苏林瑾开着窗户,就着台灯幽幽的灯光欣赏小猫咪骄傲的身姿。 她铺开了信纸,一笔一划写下“关于元晴就江南街区第xx号房的情况说明”标题。 等姜望洗完澡回来,她已经写完了一大半。 小学生字体排铺在细细的格子纸上,透着纯稚的认真。 听见他脚步声,她没抬头:“很快就写完,再给我五分钟。” 当她投入做一件事的时候,有一种让姜望觉得非常迷人的东西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看着她侧影,又想起葡萄架下她依偎着母亲的模样,心里很满足又很安慰,低头轻吻她发顶:“谢谢。” 第93章 “明天我给沈叔打个电话,妈的房子在沪江市,但我想,说不定他能给些建议,你说呢?” 姜望让她去洗澡:“好,你看着办。就算要不回来全部,能要回来一部分也好。” 那么大的房子,全要回来其实他们也住不了。 两人说完话,关了灯睡下。 第二天,她拿着写完的情况说明在姜望办公室拨通了沈建国的内线电话。 “沈叔,我是瑾瑾。” “我就知道是你的电话,姜望才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呢!”沈建国一看区位就知道是基地来的电话,也一猜就知道绝不会是姜望,“要是那小子想打早就打了,呵呵呵!” 三声笑顺着听筒泄出,姜望微抬眼睫看着含笑的苏林瑾,她抬手摸了摸他脸。 “我是有事找沈叔,要不然也不敢随便打扰你嘛。” “你说吧,沈叔听着,你可是小福宝啊,说不准你找沈叔帮的忙,反而是好事儿呢?” 打过两次交道后,沈建国终于明白自家媳妇和老丈人为什么对这个姑娘情有独钟,不扭捏,不藏着掖着,有事上门也大大方方。 但这回,苏林瑾把元晴的事一说,沈建国嘶了一声:“小苏,这件事我出不上什么力,沪江那边的人我不太熟,不过你这样吧,先把信寄给我,盖上我们单位的章和信封过去,多少那边能加快点儿进度,我再给你找找人,问问情况,你看成么?” 苏林瑾本也没寄太大希望,沈建国这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那太好了,谢谢沈叔!替我问任姨和任爷爷好。” “好!” 挂了电话,姜望朝她看过来,苏林瑾叹了口气:“只能先这样了。” 她把信封交给姜望,又想到,“我们找到妈这件事,是不是应该给家里说一声?” 姜望的眉心皱起,有些犹豫不定,但苏林瑾似乎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的,更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她回家展开信纸,这么高兴的事,她不光要告诉姜琳,还要告诉叶小茉和林舒,还有姨妈。 一周后,白莲胡同。 这次苏林瑾和信一起寄来的,还有晒干的牛肝菌。 姜琳把东西拿去给张妈,才拆了信读起来。 “琳琳啊,你嫂子信里说什么了?”姜老爷子吹着风扇问。 姜琳把信纸按在胸前,心扑通扑通地跳,好半天,才讷讷说:“我嫂子说,她在那边村寨里,找到了我哥的亲生母亲。” “什么?”姜老爷子坐起来,“元晴在滇南山里?” 元晴,就是爸爸放在心上的人吗? 姜琳黯然地看向西厢房,这件事该不该说给妈妈听呢? 但宋丽莉还是知道了。 姜琳是她一手带大的,心里有事脸上看得清清楚楚,一问就问了出来。 姜琳见她听到这消息如此平淡,很是不解:“妈,你不是说爸他……” 宋丽莉淡淡看着女儿:“是啊,你爸一直惦念着元晴。” 她随之轻笑,“可那又怎么样?他根本配不上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都大了,元晴怎么可能还会看得上他” 说完她又懊恼,这些事不该说给姜琳这么小的孩子听。 姜琳捏着信,似懂非懂地点头。 “明天家里有客人,你帮着招待,知道么?”临睡前,宋丽莉又来提醒了一遍第二天闺女需要注意的事。 自从分家后,宋丽莉肩上任务重了不少。 老爷子的客人来要招待,老爷子和同僚之间的礼要准备,老爷子跟姜望小夫妻俩之间的联系要注意。 但宋丽莉很高兴,这些事虽然让她初时不习惯,但现在也能游刃有余安排下来了。 特别是最近,因为给苏林瑾张罗药厂的事,家里时不时有老爷子的老部下上门来打探,有的问药材,有的问价格,简直跟他刚退下来那会儿一样门庭若市。 就好比明天要来的,就是这次跟苏林瑾牵头谈成的那家药厂,磨着老爷子想让他在中间使使劲,让苏林瑾站他们一边给村民压价。 老爷子自然没给什么好脸,来人的礼也没收,只让人坐下喝茶:“这些事儿我不管,我家孙媳又做不了人家村民的主,你们说是不是?” 来人之中,有一个就是上回去谈价格的采购,急忙说:“怎么说不上话做不了主?那村长和那个姓韦的,就看她脸色呢!上回我们得了她好处,帮我们想了个辙,收的天麻品质都好。” “那不就结了?” “可这价格嘛……” 姜琳从旁坐着演示茶道。 她一眼瞥到老爷子早上收到还没看的报纸,折起来的这一页刚好写着《滇南深山有宝藏——》,她悄悄打开报纸,看完了标题后,一目十行地把新闻看完,又看到落款的作者名字,眼睛一亮,悄悄把报纸递给姜老爷子。 老头正摆着谱,被孙女打断了颇有些恼意,正要说呢,见小丫头手指着标题:“爷爷你看呀,这我嫂子写的!” “哦?”老头迅速拿起挂在胸前的老花镜一架,笑出声来,抬眼看着来撬边的人,“你们也别嫌价格贵,估计啊,多的是比你们出价高的马上要跟你们抢咯!琳琳,去,找你妈要点钱,出去把今天的报纸买上十份!” 制药厂:??? 老爷子没料错。 这篇文章刊登在人民日报经济版上后,引起了强烈反响,一天之内,报社接到了不少电话,都想知道这写文章的人所提的深山在具体什么位置,来信更是雪片一样,一周之内堆满了编辑部的收件箱。 苏林瑾文章里提了不止天麻一种本地药材,还列举了不少从扫盲班学员那里见到听到的草药和竹编制品。 跟着苏林瑾稿费一起寄到的,便是一大包信件。 这些信,有的是个人写来的,有的是制药厂,还有来自研究所的……林林总总,苏林瑾拆了几封就感叹一篇报道就能引起如此巨大的市场反响,证明了需求和供应是如此的不匹配。 她越看越兴奋,一直看到姜望回家。 “在忙什么?都是哪里来的信?”姜望看了眼桌上摆成两大摞的信件。 苏林瑾把邮局的汇款单递到他眼前:“看,我的稿费!” 这笔稿费有九块五毛钱,也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以为给扫盲班上课一个月拿30已经极具性价比了,哪能想到短短八百多字的短文居然能赚到九块多? “那这些又是什么?”姜望指着信问。 “读者写给我的信。”苏林瑾抬眼看向他,两眼亮亮的,“我想好了,我以后学新闻!” 如果说之前她只有模模糊糊想改行的想法,那此刻她非常清楚,她非常享受用文字给别人力量,帮助别人的感觉。 “好,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现在时间不早了,吃饭吧?你关着门旺仔和踏雪进不来,一直在挠门。” 苏林瑾回头,这才看见黑黑的旺仔驮着雪白的踏雪,四只眼正看着她。 她起身蹲到两小只面前,撸了一把两小只:“妈妈想好了,妈妈要学新闻,厉不厉害?” 内向如旺仔只会沉默乖巧地看着她,但踏雪很捧场地喵了一声。 连姜望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妈妈该吃饭了。阮叔今天说后天开始他去食堂帮忙,明天宰一只鸡来吃。” 鸡妈和瘸腿四小只:? 苏林瑾一听就急:“阮叔,那几只鸡留着吧?你看我们家这么多菜虫,多亏了鸡妈这一家子啊?” 后院的露天餐桌上,阮令齐正端着菜上桌,闻言一愣:“没说宰我们自己养的鸡啊,明天大婶说食堂匀一只给我们。” 鸡妈带着四小只瘸腿小鸡巡逻在饭桌底下,等他们吃剩下的米饭粒儿。 苏林瑾一边吃一边想,这些信该怎么处理,才能利用最大化。 吃得有些忘我,连一向不吃的白菜帮子也嚼得咔咔脆响,要不是姜望一直分了点眼神给她,差点把她最不爱吃的姜吃下去。 第二天,她带着信去给学员上课。 讲完当天的内容后,她把人留下,念了一两封信给他们听。 台下的学员越听越激动: “苏老师,这些信里的意思是想买我们这的天麻和三七吗?” 苏林瑾指着自己带来的大布袋子:“不止是天麻和三七,还有许多许多这里的药材和土产,都是别人买不到的好东西。所以,大家不要担心,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山里有好药。” 元晴隔着窗户,看苏林瑾给村民念信,眼里像有光,她心中很是感慨:当年的小粉团子,长得很好,培雅在天有灵了。 苏林瑾提着信从教室里出来,刘爱玲努努嘴,乖巧地问:“姐,是不是今天还是不用我送你回去?” “对,你们先回吧。跟姜团长带个话,我自己认路。” 刘爱玲但笑不语。 姜团长这是担心她不认路么?才不是,他是不见媳妇就想得紧嘛。 全基地都知道,只有姜团长是完成任务回来先见媳妇再见领导的…… 苏林瑾一路上把写了文章,拿了稿费,又收到很多意向的事说给元晴听。 元晴一边走一边听,听到这么多个人也想买这里的药材,她头一次露出认真的神色:“这是个不错的生意。” 第94章 元家最早就是做药起家,解放前鼎盛时期,江南地区有超过三百家药号都是元家的产业。 后来慢慢少了很多,但祖上就传下来的基业里,药材这个行当始终没丢。 至今沪江市最大的药房前身也是元家的店铺,只是现在全都改制,她当然已经说不上话。 可即便如此,还有相当一些老的人脉在。 她最早来到这山里时,就知道这边盛产药材,可当时她心灰意冷,又加上在山里待了多年,与世隔绝不知道最近这一年时间里,时局变化特别大。 苏林瑾听姜望提过一嘴元家的背景,此时倒也不惊讶:“那妈,我把信都放在你这,你研究研究?” “好。” 这个季节,山外已经酷暑难耐,但山里反而清幽凉爽。 遮天蔽日的树荫让这日头不难熬,戴上元晴带过来的竹编帽子,两人晃晃悠悠一路说话,很快就到了元晴的小宅子。 来得多了,苏林瑾才注意到,其实那条小径的尽头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人住,隔了一小片竹子,还有几户人家。 比如这会儿,隔壁就跑出来一个让她熟悉的身影。 “干妈,你可算回来了,我都……”韦霞蔚的声音在看到苏林瑾时戛然而止,“你怎么又来了?” 苏林瑾懒懒回她:“我婆婆的家,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你……!” “今天怎么来了?” 一边说,元晴一边解开竹门上挂着的锁,让两人进来。 “我就是想你了!” 韦霞蔚上前,非常亲近地一挽元晴的胳膊:“干妈,我今天想睡你这儿,跟你说说我妈……” 她说到这里,把元晴拉远了一些,才含着羞继续,“我妈给我介绍了几个男的,你帮我一起看看嘛?” “今天不了。”元晴依然带笑,但只有韦霞蔚知道,此时她态度很明白是拒绝。 凭什么那个姓苏的可以?我却不行? 她是儿媳,那自己还是干女儿呢! 这么一想,韦霞蔚就较上劲了。 她主动地进了元晴的厨房,煮水泡茶,亲亲热热地端给元晴喝,但元晴接过又放下,转手泡了另一杯给苏林瑾:“瑾瑾,你尝尝,这是十年陈的普洱茶。” “嗯,很醇厚。” “我这还有你上次带来的小饼干,我去拿来你配着吃。” 元晴一走,韦霞蔚就收起了那副乖巧的嘴脸,凶巴巴地低声问苏林瑾:“你怎么又来?” “你这样很幼稚。”苏林瑾不客气地说。 婆婆只是收了她当义女,韦霞蔚有亲妈疼爱,怎么还要抢元晴的关爱? 元晴拿着饼干听从里面出来,打开拿出香甜的饼干。 “干妈,好久没吃你做的糯米锅巴了……”韦霞蔚可怜巴巴地撒娇。 元晴笑了:“这倒是也有。” 她回去拿锅巴的时候,韦霞蔚得意地看了苏林瑾一眼。 苏林瑾垂眼笑了起来,算了吧,韦霞蔚就像个贪心的小孩,有了母爱,还想要其他人的宠爱,自己跟她较什么劲。 但也就这样,比绿茶还是简单多了。 糯米锅巴是这里常见的零嘴,糯米留在锅底的那一层,沿着锅边铲下来,蘸蜂蜜或者细盐。 元晴的糯米锅巴蘸的是自己做的椒盐,喷香酥脆。 韦霞蔚眼神里的得意呼之欲出:我厉害吧?你对我干妈一无所知。 但元晴开口就让她的表情顿时糊住:“好了霞蔚,今天我要陪瑾瑾,你吃完锅巴就回家去吧。” 苏林瑾递过去一块曲奇:“这个饼干,好吃的。” 山里难得牛油,好容易攒了两天牛奶,让姜望摇出了一层黄油,只做了那么一盘子饼干出来。 曲奇饼散发浓郁的奶香,韦霞蔚抵不住诱惑,从她手里接过来。 抿在嘴里,酥,香,甜,是没吃过的味道。 “好吃么?” “好吃,干妈什么时候做的?以前没见你做过。” “这是瑾瑾做的。” 韦霞蔚咀嚼的动作一顿,嘴里的饼干顿时有点不香了。 她喝完茶水,拍了拍身上的饼干碎屑,咬着唇说:“那我今天先走了,明天再过来陪干妈。” 说完,也不等元晴说好,便转身飞快地走了。 她怕等来的不是一个“好”字,而是“明天不方便”这样把她推得远远的拒绝。 竹门关上后,韦霞蔚顿时落下脸。 为什么这个人一来就什么都变了? 最疼爱自己的干妈转眼就最疼她去了,爸爸每天只知道天麻天麻,连妈妈也怪自己当初鲁莽,害得她在苏林瑾面前丢了脸——说来说去,就是希望明年的天麻还能这么好卖。 韦霞蔚走后,元晴和苏林瑾把读者信件拆出来读了,然后分门别类放好。 有个人想买天麻的,有其他药厂想买不拘于天麻的药材,还有想买绣花布和竹编的,林林总总分了六个大类出来。 元晴先写了几封信,苏林瑾拿回基地去,通过联络点寄信比山里便利多了,那里每天都有从滇南省会直达北燕和沪江的来往信件。 除了元晴这里,苏林瑾的学员们也一样有了行动。 他们跟元晴还不一样,是一步一步看着苏林瑾拿着外面的报纸,告诉他们原来这里的土药大有用处,教会他们认字看懂新闻,又看着她写文章登上报纸。 他们也悄悄给报社写了文章,没敢往人民日报这么大的报纸寄,就写给村支书定的那几份报纸。 或许“大山农民”本身就带有主旋律色彩,其中两篇陆续给滇南本地的报纸刊登了。 刘爱玲比苏林瑾更早知道这消息,村长那张皱皱巴巴的脸笑得跟菊花一样。 徐墉给后勤部也下了质量指标,她正愁指标呢,文章就从天上来。 刘爱玲剪下报纸,把苏林瑾的文章也一起贴了上去,写成一篇《军属放光彩,基地精神强》的缝合文章,就这么交了上去。 要精神文明是吧?这满满都是文明了。 刘爱玲交了就当完成,继续在体能和侦查课的夹缝中求生存。 元晴这里很快收到了回信。 她收到了不少原来药号老人的回信。 这些人中,有不少已经退二线,但依然在医药体系里有点话语权,给元晴列了一份联系人清单,附上的文字恳切而真诚:【但愿为元小姐解忧。】 她收到信很感慨,她已经是失去过一切的人了,倒是不怕,可这些信外面套的信封全是写给姜望收的,她会不会已经给姜望添了麻烦…… 这念头一起,直让她枯坐半天,直到两人来敲门,才从桌前弹起。 姜望见她慌张的表情,抿着唇问:“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她一改往常天气好便在院子里坐的习惯,把两人让进门后又把门在身后关上,这才拿出信来给姜望看。 她绞着手,低声:“这些信会不会已经被人看过?妈是不是已经给你惹了麻烦?” 她的话,让姜望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早就知道,当初她放下自己离开,初衷就是为了他好,如今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惶恐而紧张的神色,他才真切地感知到,他的母亲,是如何用一种单纯又复杂的心情,在爱护着他。 苏林瑾笑起来:“妈,别说这是寄到基地的信,没人敢随便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没人敢拆别人的信啦!现在是新时代!再说别人也没说错,你就是元家的大小姐。” 解放前,这些人从祖辈之前就是元家的老仆,祖祖辈辈都把元家当东家。 新社会之后,一下子改了,可骨子里的规训还在。 苏林瑾握着姜望的手,“你说是不是?” 姜望回头看到苏林瑾眼底,黑眸中全是她的笑脸,她都懂,懂他心中所想。 “对,妈,没事,你别怕。这件事对村民大有好处,你放心去做,有什么不确定的跟我们商量就行。” “真的吗?”元晴的神采一下子回来,“我这里有八百多,你们要是宽裕的话,匀个八百一千给我,我想做集中采买的生意试试。” 元晴想做的,相当于在村民和药房之间做一个中间商,从村民手中按成色收购药材,再加价批量地卖给药房。 苏林瑾自然没二话的,过了几天就把钱给她拿了过来。 跟着钱一起带来的,还有她的几件换洗衣物,这段时间为了商量生意,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常常一聊完天都黑了,她想着实在天黑就直接留宿在婆婆这里,也好秉烛卧谈。 除了元晴要的一千,还多拿了五百过来给她备用。 同时,她收到了章霞的回信。 除了药材,苏林瑾一直觉得本地的竹编漂亮又实用,便寄了几个当地人用来当干果盘的竹编盘子给她,让她看看这样的产品商场里是不是又商机。 章霞拿去给采购科的人看,都觉兴趣不大,她就放在自己的服装柜台上当道具。 一个用来放纽扣线团,另一个扣在模特头上当草帽。 这么放了几天,居然有一个做外贸生意的中年人看中了这别致的竹编,那人照顾章霞生意买了两件外套,然后顺走了两个竹盘子。 戏剧的是,隔了两天,那人颇为激动地说要定这样的竹盘子,章霞便马不停蹄地把对方的要求和联系方式写信一起寄了过来。 苏林瑾本想着,要是能有商场对这种工艺品感兴趣,那可以做寄售打算,可如今变成了外贸采购,她对供货的统一标准就有些没底,这手工活的效率,这每批次每个人的手艺,能符合标准吗? 但元晴却觉得这生意比药材还好:“再做一段时间,这几片山里成熟的药材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可竹编不一样,不靠天,竹子本身不用花钱,天气不好的时候村民只能在家里待着,这就是最好的活了!” “你担心的那不是事儿,放心!” 两人正商量细节呢,门外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林瑾刚打开一条门缝,刘爱玲的尖叫声扑面而来:“姐!我的救命姐!你被表彰啦!” 她把红头的表彰函万分爱惜地把函件竖起来,隔着一段距离举给苏林瑾看,只见红色的标题写着:《表彰军属苏林瑾同志为民谋福利》。 “我啊,这就回去把这张表彰和姜团长那份贴一块儿!” 第95章 基地成立区区三个多月,唯二的两张表彰全是他们两口子的。 姜望的表彰还带一张一寸红底照片,刘爱玲贴好之后,后退了两步,支着下巴嗤了一声,就是可惜她苏姐姐不能上照片。 她美美地欣赏完,把玻璃门移好上了锁。 徐师可为难不到我,不就是精神文明建设吗?这不就有了? 接下去就是物质文明建设,她得加紧食堂的升级工作,把苏姐家那个远房亲戚正式挖到食堂来! 苏林瑾一直在婆婆家待到五点多,姜望带着阮令齐做好的菜送过来,元晴在地里摘了点豆角煮熟了凉拌,三人坐下来边聊边吃。 “今天接到本地公安的协查通知,最近山火多,妈你院子里最好备一缸水。”姜望看了一眼小院,角落里的确有水缸,但里面种着一种本地特有的水葫芦,开着一串串紫色的花。 元晴抬眼看了看房子后面的山:“山火?往年怎么没听说呢?” 这里常年湿润,山上密林青葱,一年到头都没有枯叶期,并不是山火易发的地带。 第二天苏林瑾去坝上上课,才知道这山火的厉害。 村民缺席了一大半,来的那一小半也心不在焉,听着课也在那里窃窃私语。 “糟糕了,我还在村长那里登记了3斤天麻的指标,这下有困难了。” “啊!我才要头痛呢,不光天麻我还答应了客人去挖兰花!” 苏林瑾问:“山火很严重吗?” 台下人异口同声:“严重!而且像是有人故意纵火的!” 山是山里人的衣食父母,他们脸上义愤填膺。 “我们的山上都是绿树,芭蕉的枝干里还有清水,这个火不是有人放的,我白吃了四十年的饭!” “公安是不是来调查了?现在有说法吗?” “还没有,但我的眼睛告诉我,那火不是自己来的!” 除了担心邦子交给北燕制药厂的天麻,苏林瑾眼瞎更担心元晴正在张罗的生意。 虽然还没花钱,但联系的几家药房现在都已经沟通得差不多了,眼看着要货单都快下给她,却出了这么件事。 元晴自然能往其他邦子去要货,可毕竟来往不方便,而且她总想着要回馈来这里的村民,这么多年得了很多照顾。 所以,她的货该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下了课便急匆匆赶去婆婆的小院。 元晴果然正坐在桌上发愁。 但今天小院格外热闹,韦霞蔚和范彩敏都在后院摘菜,因为不用顾及她,两人说着本地土话肆无忌惮。 苏林瑾听出个大概。 “霞蔚,你要自信点,杨勇就是最好的!” “可我妈说杨勇不实惠,光样子还可以,做事不踏实,我妈说的,我也不敢不听啊。” “为了爱情你要勇敢点,他就是最好的。” 听得出来,韦霞蔚想去见见其他相亲对象,但范彩敏一个劲地帮杨勇说话。 苏林瑾有些能理解韦霞蔚对杨勇的执着了。 谎话听多了都像真的饿,更何况是这种半真半假,持之以恒的灌输。 如果真的这么好,范彩敏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着? “瑾瑾,你下课了?我今天在算量呢,来,坐下。” 元晴透过窗户看见苏林瑾,打开了门让她进去坐,“天有点热,我就坐里面了。” 苏林瑾开门见山:“妈,我听老乡说,这次山火的确影响挺大的,你这边得多留点空间,万一供应不上就不好了。” “那是当然,万事开头难,刚开始务必得把口碑做好了。”元晴在纸上画了画,“准备不足就往后延,这时候倒是真庆幸你还留了竹编这条路子,怎么都不耽误。” 苏林瑾一眼看到桌旁的竹篮,里面有一大块猪肉,惊奇道:“这是哪里来的?” 这么大一块目测足有十几斤,也就食堂能看到这么大块的猪肉了。 “哦,是小范送来的,她家有人猎了几头野猪,给我送来这么大一块,我也吃不了,回头还是让小望拿回去你们做着吃吧。” 苏林瑾心说,看来老范依然追着自己婆婆呢。 她对婆婆有第二春完全没意见,甚至希望她的第二春蓬勃得如火如荼,最好百家来求。 可是只要一联想,如果跟范彩敏做亲戚,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她也不知道这种不适是不是太主观了。 主观就主观。 她低下头看婆婆做的计划表。 元晴的字非常漂亮,大气舒展,笔锋俏丽,苏林瑾捏了捏包里的大白纸,有点感慨,这个家她的字最丑。 元晴见她看着表,给她一条一条说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分批次地去收,为什么要跟要点约定收货的标准,为什么要先款后货。 她的声音温和柔软,在盛夏蝉鸣中,自带一种让人沉静的宁静,像她生命中从没有过的谆谆教诲,虽然迟到但还是来了。 “你看,这样是不是就能把不同批次的货按照同样的标准交付了?价格上面也能给乡亲争取比较好的待遇。” “嗯。”苏林瑾眨了眨眼睛,有一股陌生的潮气升起,窗户外面,传来韦霞蔚的尖叫声,她也不觉烦闷,脱口而出,“妈,我今天晚上陪你睡这儿吧?” “基地这边可以吗?”元晴眼里也有些期待,但又不敢说的太满,“有要求吧?” “我又不是他们的兵,我只是军属。”苏林瑾撇撇嘴。 婆媳俩正腻歪着,后院那俩人采完豆角和菜回来了,敲了门看到她们挨在一起说话的亲密劲,韦霞蔚话不经大脑就酸起来:“你怎么又来?” “好笑呢,我到我婆婆家还要经过你同意么?”苏林瑾把元晴的胳膊搂得紧紧的,扬起下巴,“这是我家,不好意思。” “干妈!你看她!” “霞蔚,你跟小范最近的功课我已经布置好了,好好做功课吧。”元晴的表情永远看起来温和无害,但韦霞蔚知道,这已经是她在赶人的意思。 她气咻咻地挎上篮子,拉着姗姗来迟的范彩敏走了。 有肉,有菜,苏林瑾起锅做了点简单易的菜,和婆婆一起吃了。 元晴只吃过她做的点心,没想到她做菜也不错,竟然不知不觉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来,吃完晚饭你跟我一道把后院的菜理一理,就当保持体重的锻炼。”元晴拉着犯懒的苏林瑾去后院,口中还低声说着自己保持身材的心得。 “可是妈,我真的只想这会躺着……” 山里的青蛙叫起来似乎格外连绵嘹亮,婆婆的轻声细语显得温柔亲切。 苏林瑾觉得自己在撒娇,但又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她把野猪肉分切之后,用盐洒了一层装进瓷坛子里,再整个吊进井里。 井水阴凉,在没有空调的山里,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食物的新鲜。 这个季节,山里入夜很晚,一直到落霞满天的时候,姜望才过来,训作服没有换,或许路上来得急,额头和脖颈有一层汗。 “怎么不回家也不知道让小刘带个信?” 他回到家,等了她半天没见人,只好找过来。 一见这里,好嘛,妈和媳妇儿饭都自己吃过了,其乐融融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记挂他的痕迹。 “当时想着坐一会儿我就回去的,可是妈这里实在是有很多需要商量的东西。”苏林瑾讨好地问,“你吃了饭没?妈这有野猪肉,我摘了点豆角一起焖的,很香。” 他从基地出来的时候,阮令齐已经做好了晚饭,但他心里着急过来就没吃,这会儿看到菜肚子就有些饿了,于是他点点头。 可苏林瑾一僵,扯了个硬邦邦的微笑,“你等着,没有米饭了,我去给你煮点面。” 很好,完全没想着他会过来吃。 煮面不难。元晴作为厨房苦手,挂面还是常备的食材。 苏林瑾煮完面,看着他虽然很快但依然很斯文地吃完,才通知他:“我想今天睡妈这,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商量,怎么跟村民说啊,怎么收货啊,怎么交货什么的,聊不完,根本聊不完。” 她不等他说话,说完就拿起碗走到院子里打水洗碗。 “让她留下吧,小望。”元晴含笑,“你们日子还长呢。” “好的,妈。” 姜望有些气闷,但看着媳妇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答应了。 他陪着坐了会儿,眼见基地的闭门时间快到,忽然想起规章制度中关于军属入基地的审查条件,对元晴说:“妈,我去给你办个基地的出入准许,把你户口本拿给我,等办完了我拿回来。” 元晴哦了一声,却没马上去拿,而是顿了一会儿才拿来一本猪肝红色的硬皮小本子。 这里的户口本跟北燕的不一样,小一些,也薄一些。 元晴的名字后面有个专属的少数名族名字,写着乌雅。 婚姻状态是离异,户口依然是沪江那幢老别墅的地址。 姜望垂眼认真看着手里的小本子,过去的十年,那些想妈妈的碎片有些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掠过。 那时候他刚刚踏入青春期,骤然失去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不再有人在意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也不再有人关心他的日常起居,他像骤然离开海水的鱼,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 他笨拙地反抗着生活的磋磨,用沉默和冷漠回击旁人些尖锐的语言,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 至于老爸,在他飞快地换了一个户口本,然后后飞快地把婚姻状态从离异改为已婚的时候,就在他世界中,被挤了出去。 是的,挤了出去。 姜望依然记得,那是老爸新婚的前一天晚上。 姜永森说:“小望,明天记得改口叫人。” 他说:“这辈子都别想!” 他没有参加老爸的婚礼。 他坐在胡同口那棵大树的树干上,看着姜永森用二八大杠接来了一路低着头不说话的宋丽莉。 这时候才想起,原来他们家那本户口本,曾有一段时间,姜永森的婚姻状况也是离异两字。 回忆慢慢抽离。 此时此刻,灯光柔软温暖。 他很舍不得离开。 但看了眼挂钟,姜望还是说:“那我先回去了,晚上锁好门。” 此地民风淳朴,最近和公安打交道才知很多年以来,这山里都不曾有什么偷到抢掠的事发生,算是附近几个邦子里最安全的一个。 可他怎么心里有点不安呢? 回到基地小院,接受完踏雪和望仔质问的眼神,和瘸腿小鸡崽们叽叽叽的巡逻,看完桌上刚刚有人送来的一封信,他还是拍开了负责值夜巡逻的休息室:“章山出列!” “是!” “你,今晚跟我出去执勤!” “是!” 第96章 第二天徐墉刚坐下看前一天的出勤报告,还未看到姜望半夜出勤那一行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徐师,昨夜临时行动没来得及汇报,协同公安抓获疑似纵火涉案人员两名,移交完公安后回基地做详细汇报。” 徐墉:“……好。” 这才看向最后一行:【夜9时,姜团长抽调章山,前往山脚村民屋外值守,与公安协同执行任务。】 “好小子,事儿办完了才说。” 徐墉往后靠去,笑着松了口气,“有你的。” 与此同时,在邦主家见过的美髯中年男人范宁,和另一个彪形大汉两人手上戴着银色手铐,正蹲在公安的车后头。 车开到通往基地小路的分岔路口,姜望把车叫停,对章山说:“你先回去,把出勤销了,再把情况跟刘爱玲好好汇报一下。” 章山悄悄揉了揉已经僵掉的小腿:“是!” 下了车一瘸一拐回到基地后,按姜望说的,先销了出勤,然后找到刘爱玲猛烈输出: “在,在,在那月黑风高的时候,我跟姜团长刚到那,只见黑暗中,公安的大徽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乌雅夫人漂亮的大门那里关的好好的,那个贼人嘿嘿嘿地翻过墙进去了!” “我发誓,这时但凡乌雅夫人有一只狗,她就能醒,可问就是没有。于是贼人嘿嘿嘿地又拿出一根铁丝,再月光的帮助下撬开了乌雅夫人的大门。” “接下去的事你能想象吗?” 章山丝毫不觉得他特意加的“嘿嘿嘿”三个字弱智极了,自以为特别抢戏,自我感觉良好地演着——按照姜团长要求的,“好好给刘爱玲汇报”。 刘爱玲面对她的侦察课作业,正在扯头发焦躁中,被章山毫无天分的讲故事技巧又过于拙劣表演刺激得忍无可忍:“说,不说滚!” “哦哦哦。”章山收起那副滔滔不绝的架势,简略地说:“那人进了门,还没一会儿呢,嘿,又来一个,后来来的这人一来就虚张声势,他大叫一声‘乌雅,我来保护你!’,然后听到几声肉搏打斗声,还没打完呢,姜团长踢开了大门就进去了,啪啪两声,里屋灯打开,我跟着冲进去就看到姜团长把两个人都已经打趴下。” “姜团长冷冰冰地通知他们‘你们涉嫌故意纵火被捕了’,这时候,哎,这时候公安同志才后知后觉地冲进门来。” 章山忍不住又演了一下,看了眼刘爱玲办公室墙上的钟:“行了,我汇报完毕,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刘爱玲恍然:“你等等,把姜团长怎么侦查的过程详细说说?” 虽然章山说得稀碎,但这个侦查过程整理整理……好像可以应付这次作业? “到底是要详细还是要简略啊!”章山只得再次把姜望进去之后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 刘爱玲笔下如飞,记完后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问:“你说,苏姐在乌雅家里?” 也就是前几天,坝上村长陡然口中漏了一句什么,让她对乌雅和苏林瑾之间的关系有了些猜测,到今天终于达到了顶峰。 乌雅,是不是苏姐的妈? 她被自己惊世骇俗的猜测惊得捂住了嘴,但很快内线电话响起来,给了她结结实实的一个震撼。 电话是徐墉打进来的,语气很急:“拉几个人,安排辆大点儿的车,去村里帮你姜团长他妈搬家。” 什么?! 姜团长他妈是乌雅? 刘爱玲起初觉得吃惊,可多想几次,又觉得合理——仔细看,姜团长的五官,跟乌雅有些像呢,两人眼睛都不算很大,但眼尾都飞翘,鼻子很挺拔,脸型鹅蛋中带点棱角…… 心里有了对八卦的渴望时,刘爱玲做事格外有效率,她放下电话就叫车,在后勤部调了人一起去。 等到了乌雅那座竹林中的小楼时,只见院门开着,苏林瑾和乌雅坐在葡萄架下,旁边几个大袋子,显然都是乌雅的行李。 阿诗玛韦霞蔚两眼红红的,坐在两人斜对面,她阿妈带着人还在里面忙活。 “锅碗瓢盆都装起来,还有那些没用完的调料,小心点。” “灯泡?要,全部拧下来。” “……” 苏林瑾看到刘爱玲招了招手:“爱玲!你怎么来了?” 刘爱玲看着里面忙活的场景,惊讶得嘴都长大了:“姜团长让我来给乌雅夫人搬家。” 原来是这么个搬法啊,好像人叫多了。 “对,你们装车吧,我们最后上车就行。” 后勤部的人捡了现成,把人家打包好的东西往车上一装,开始装车。 看着东西一点点上车,韦霞蔚情绪明显焦躁起来,她跺了跺脚过来拉乌雅:“干妈,能不能还继续做我的老师?” 哦,元晴把给韦霞蔚当老师的活辞了。 “霞蔚,对不起。” 元晴拍了拍韦霞蔚的后背,“别任性,多看书,好么?” “我以后不说她坏话,你别走行吗?” “这不是一回事。” 苏林瑾佩服婆婆的好脾气,拉开她上前说:“你能不能做任何事别只考虑自己?没听明白么,昨天有人翻墙入内,我们差点出事,懂么?” 她现在都不敢去多想,要是昨天晚上自己没有留下来,而姜望没有安排人一起过来守夜,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事。 与此同时,公安负责调查的人正在安排工作:“调查一下这个范宁。昨晚的具体情况麻烦姜团长留个笔录。” 姜望喝了点办事员打来的热粥,窄长的黑眸定了定神:“昨天我回到基地宿舍,看到贵处送来的关于山火的最新线索,最近的一处山火起火点离我母亲住所很近,而且呈现由远及近发展的特点。而我爱人昨晚和我母亲一同住在那处山脚下,为了方便监测,我调了一个兵跟我一起去夜巡。” “最近山火频发,而且夜夜都有发生,送到我手上的材料上写着,假设人为纵火的话,不排除今夜对方也会行动,并将向下发展。” 公安的几个办事员都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他们签字后送到基地的线索。 “我们设了两个巡察点,山腰和山脚,巡察过程中,两个嫌疑人先后翻墙进入我母亲院子,我从望远镜观察到情况后,破门而入,先后制服两人,并从其中一人身上搜查出浸泡过煤油的棉絮引线,结合最近的情况,有理由怀疑他们两人跟近期山里人为纵火有直接关系。” 人证物证俱全,几个记录人写完后直接下去继续审那两个隔壁邦子来的人。 范宁咬牙不认,只承认自己是来保护乌雅夫人的,另一个大汉就没那么好运,他身上铁证如山,只能认下罪责。 后续的事,姜望并不关心,他归心似箭回了基地。 元晴的材料和出入证还没审核完,他自己拿着一个个门敲过去,直接送到徐墉办公室签字用印,然后骑上车赶去村里。 他一晚上没有睡,但此刻很精神,把一辆自行车踩得飞快。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铁了心要进部队,只有苏林瑾有次开玩笑的时候说对了:“你当时是不是特想自己变厉害,至少护着我婆婆不被欺负?” 是的,他看过一次有人在马路上推推搡搡着妈妈,当时他恨不得眼睛里生出一双拳头,打得那帮人落花流水。 棉陆部队练兵出了名的难熬,熬不下去就有退的。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在滴水成冰和赤日炎炎的季节里野外拉练,实战训练,这些他都坚持下来了,更别提那些纯体能上日复一日的大强度训练。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想一想,如果眼前有欺负妈妈的人,他要不要打个落花流水?他要不要万无一失地救下妈妈? 时间隔了十一年,他终于做到了。 和范宁先后翻进墙的人两百多斤,不是很能打,但极其皮糙肉厚扛揍,姜望打了好半天,才把他打趴下绑起来,范宁耐力不行,但招数很阴,手上带着东西,打到身上尖刃入肉,他身上唯一的伤口就是这么来的,训作服上还破了个洞。 姜望骑车穿过竹林,把车一扔走进院子。 院子里乱乱的,搬东西的两拨人来来回回,他视线准确地落到了葡萄架下。 那里,苏林瑾正挽着元晴,而两人对面,则是皱着眉的韦霞蔚。 他一来,刘爱玲指挥后勤部干活的声音都大了起来,原本杂乱无序的气氛顿时一变,变得井然有序。 韦霞蔚一看到他,还没说出口的撒娇顿时噎住。 “妈,东西收好了吗?” “收好了,都没让我动手。你累了吧?”元晴看着儿子,胡子拉渣的样子,一看就是连轴转还没休息。 苏林瑾笑吟吟对韦霞蔚说:“是啊,多亏了霞蔚找人帮忙搬。” 这哪里是韦霞蔚的想法? 范宁出事的消息连夜传到了邦子里,她阿爸为了撇清跟范宁的关系,不光让她和她阿妈来帮忙,还安排了好几个人送了好些吃的到基地,美其名曰,军民一家亲。 这次山火烧的都是他们家的山,哪里还需要做这些嘛! 韦霞蔚听见苏林瑾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她气不打一处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诉你,你等着吧,后面有你哭的!” 元晴怒斥:“霞蔚,你无礼了!” “我……她,她故意的!” 苏林瑾笑笑不说话,韦霞蔚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刚好刘爱玲清点完毕,过来说:“姜团长,都装好了。” 姜望:“走。”他低头对她说,“妈,我们回家。” 元晴转身进屋,对邦主夫人和派来的帮手们谢了一圈,然后缓缓地看了一下自己住了很多年的屋子,还是搂了搂气成河豚的韦霞蔚。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当时命运南辕北辙时候的场景。 北燕负责下乡安排的办事员问她,你看看这么多地方,你想去哪? 都是很艰苦的地方,有新疆,有东北,还有滇南。 元晴心里冷,挑了最南边的滇南。 她一路南下,到达滇南一个小村,成了橡胶园的割胶女工。 她去集市买日用品,捡到一个坐在路边哇哇哭的小女孩。 后来,她被接到邦子里,因为识文断字,她成了小女孩的老师。 再后来,小女孩长大了,她在她身上投注了一些对孩子的思念。 然后,命运重新把她的孩子们带到面前。 现在,她的孩子对她说,妈,我们回家。 第97章 元晴住进了基地小院,当时贪图有个院子,苏林瑾选了小院,如今来看倒是正正好好。 徐婶带着几个军属上门慰问,看到元晴无不露出惊艳的神色。 基地进人是要一层层审批的,即便当时姜望急着把基地的印都盖完了,徐墉也特批让人先进基地,但最终一级一级的审核都是绕不开的。 所幸有沈建国催着流程,她住进来后两天内就办完了所有流程。 徐婶也是掐着时间带人上门的,早了怕人不自在,晚了显得怠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元晴竟然风采如此卓然。 徐婶看过姜望上报的材料,她在滇南深山生活了十年,以她去附近镇上供销社办事的经验,此地的人老得比内地要快些,哪里能想到,元晴看着比她实际年龄要小得多,竟然看起来比她还年轻些,跟出了名白嫩的苏林瑾坐在一起,倒像是隔了点岁数的姐妹花。 元晴动作娴熟地给她们泡奶茶,烤面包片,涂上蜂蜜后递给她们:“大家尝尝,这是山里的好东西。” “我知道,这叫奶茶。上次还是从小苏这儿尝的。” “对,茶叶是我妈给的,陈了几年的普洱是不是挺香?” “香。” 正聊着,院子里传来一阵香味,鸡妈急躁地带着瘸腿小鸡崽们满院子扑腾,扑腾得太高,在阮令齐脑袋上落下一根鸡毛。 他嘿了一声没理鸡妈,打开面包窑的门,热浪滚滚袭面而来,他眯眼小心翼翼地把烤网取出来,上面几个胀鼓鼓的小面包,白芝麻烤得金黄,散发出谷物香甜的气息。 苏林瑾嗅了嗅,探头:“阮叔,是不是烤出来了?” “你来看看对不对?” 苏林瑾起身过去,伸手掰开小面包,露出里面韧韧的,带着粗孔的芯子,尝一口能品出跟普通面包截然不同的口感——是麻薯面包啊! “对!好吃,下次咱们弄点馅包进去。” “我看元姐带来的玫瑰糖就可以。这几个你们先吃起来。” 才几天,阮令齐已经找好了相处的模式,元晴比他大几岁,理当喊姐。 “好!” 几人就在后院的廊檐下摆了桌子喝茶,望仔乖巧地蹲坐在苏林瑾椅子底下,她揪了一小块喂狗子,踏雪从围墙上跳下来闻了闻,然后淡定转开脸,伸了伸爪子还是爬到了望仔背上蹲着。 踏雪蹲了会儿,可能不满狗子动不动伸舌头舔苏林瑾脚踝的卑微样,弓起背伸了个懒腰,前爪搭在苏林瑾膝头,轻轻一蹦跳到了她腿上。 徐婶放下杯子感叹:“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都嗡嗡的,我家那口子回来说姜团长在这里找着妈了,我还没转过脑筋来。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苏林瑾和元晴相视一笑:“是够奇巧的,但也是缘分。” “可不是!要是没有分到基地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上呢!” 那样就不可能遇上了。 苏林瑾特别清楚。婆婆在这里几乎与世隔绝,如果不是基地在这里,他们根本不可能来这么偏远的地方。 冥冥之中啊。 小院门外,由远及近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望推开门,一眼望到苏林瑾脸上,她看到他脸上的凝重,站起来朝他走去。 前一晚山火有扩大的苗头,昨晚基地又配合进现场,姜望一晚上没睡好,此时脸上冒了些胡茬,训作服脏脏的。 “怎么?” “有新线索,我回来调人。”他看向元晴,“妈,这山里以前真的没有过山火吗?” 具体的线索不能说,但公安查了近几年的案宗,还真没有过因为山火发生过什么财物和人身伤亡事件。 本地公安都认为这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毁山事件。 元晴缓缓摇头:“真没有印象,不过也可能我平时不出门,听得少。” “瑾瑾,你帮我收拾几件衣服。”姜望的目光很沉,苏林瑾下意识地跟他进了前院的房里。 见他满脸凝重,苏林瑾有些不安:“会有危险吗?” 姜望把她搂进怀里:“说不好,但是我得离开好几天……” 苏林瑾给他拿了里外各一套衣服,闻言心里有些异样但也不意外,上回的任务去了差不多有半个月。 她也不求别的,只小声说:“别什么事都冲在前头,安全第一,你多想想我和妈在家等你,知道吗?” 很奇妙。 上辈子她孤家寡人一个,从来没替别人操过心。 这辈子,她有了很多在意的人,但也没有过此时此刻这种心不落定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恨不得跟着他一起去一样。 姜望不顾身上还有泥巴,伸臂把她揽进怀里,带着泥土和青草味的气息喷在她的发顶:“这次任务危险系数不大,你跟妈在家等我。就是,我会想你。” 说起来,这几天是他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圆满,苏林瑾和妈都在他身边。 有时候想想,真怕这只是他在做梦。 姜望说完,苏林瑾抬头看他,这段时间晒黑了的脸上,双眸明亮地看着她。 她抬手勾着他肩膀,踮脚亲了亲他的唇:“我也会想你啊傻瓜!” 他双臂紧了紧,低头加深亲吻,良久后:“等我回来。” 她闷闷地问:“几点集合?” “还有十分钟。” 说完,他开始换衣服。 十分钟不够干嘛的,苏林瑾有些遗憾,“那你快去快回,嗯?怎么现在就换了?” 看着他动作迅速地换掉了里外衣服,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合着这人只是想跟她说会儿话,才不是需要带什么换洗衣服。 “山上没有换的条件,后面几天只能臭着了。”他换完笑了下。 苏林瑾脸红了下,自己如今真的越来越退步,连他这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 转身在衣柜里拿出来一条手绢,塞到他贴身的内袋里:“给你用来洗脸吧。” “不是给我想你用的?” “……少自作多情。” “这阵子去村里上课,记住不要落单,我已经跟刘爱玲强调过,同出同进。驾驶员是我以前带的兵,素质过硬能护住你们。” 当然刘爱玲最近体能和侦察课表现也可圈可点,有这两人陪同,姜望比较放心。 “知道了。” 苏林瑾红着脸扭头出了房门,姜望跟在后面,跟元晴说了事由后,再跟来家里喝茶的徐婶她们也打了个招呼,然后干脆利落地出了院门。 可能是不满被如此忽略,望仔站起身朝着他背影狂叫:“汪汪汪……” 苏林瑾灵机一动:“你们队里有警犬吗?要是没有带上望仔?” 这次任务还真没警犬,所有警犬都被借走去边境执行任务了。 姜望转身看着苏林瑾,又看了眼狗子,打了个响指让它跟上:“行,你妈让你跟着,那就带你去开开眼。” 其实也有这么小就出任务的警犬,望仔作为最出色警犬的孩子,实力应该不差,带去历练一番也好。 几个军属听见姜望对狗子自称爹,笑得打跌:“小苏啊,你俩要是真想做爸妈就自己生,养只狗叫儿子那叫什么事儿啊?” 苏林瑾伸手把踏雪拢进怀里:“这也是毛孩子嘛,跟养小孩差不多。” 元晴都笑了:“那可差远了。这俩不会叫妈叫爸吧?不过你们还年轻,先玩几年再说吧。” 一番嬉笑倒是冲淡了许多姜望要出门带来的感伤。 徐婶见状都懂,她对此颇有经验和心得:“我都习惯了,嗐,不在家里我活儿还少点,少洗一个人的碗,少洗一个人的衣服,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就什么都是了。” 其他军属也附和:“谁说不是呢?不过好在基地的活儿没啥危险的,最危险的也就是上回姜团长他们缴边境那帮子人吧?” “就是呢,小苏放宽心,这回也就是帮着公安出点人力。” “嗯,他也说了,这次不危险。”苏林瑾挽着元晴的胳膊,说得云淡风轻,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山脚下,公安的车里。 公安递过来一个塑封袋:“姜团长,这是昨天我们队员从最新发的山火现场捡到的一片布。” 封存在塑料袋里的绣花布料色彩鲜明,花纹透着些熟悉。 “检验过没有?”姜望眉心微皱,说不上来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 “检验过了,从布料断裂情况分析,应该是不久前留在现场的。那片山头是最近发生山火的,我们初步怀疑这片花布是纵火人留下的。” 姜望把布料袋子打开,让望仔闻了闻,抬手整理好帽子,在沉下来的暮色中给基地的兵们摆了个手势:“走,上山!” 山火发生至今,每个山头会分四个方向分别纵火,按照规律,这几晚将蔓延到眼前的几座山头。 随着姜望一声令下,身穿迷彩色训作服的基地官兵,和公安一起湮没在连绵成片的山色树影中。 望仔像是天生就属于这里一样,入了山两眼发亮。 两人一狗安静地纵上山头,望仔忽然对着一处狂吠不止,不用姜望出声安排,李兴上前一看,扭头压着声音难掩兴奋:“团长,这里有一片布!” 月光下,那片布上的绣花,俨然跟上山前公安拿出来的那片有些相似。 第98章 “用袋子收起来。”姜望看了一眼四周情况,警惕地说:“我们找个埋伏点,先别继续上去了。” “好!” 两人分散开来,望仔被姜望放出去嗅,很快找到一处看起来还算干燥的山洞。 说是山洞,更像是一处山坳,只是在山体表面凹进去浅浅的一处,勉强可以落脚,要是天上下雨都躲不了两个人。 望仔一出手就帮他们找到线索,姜望撸了撸狗子脑袋,它很乖地蜷起身子守在洞口。 “团长,幸好咱们有狗。”李兴还在庆幸,“你说怎么就这么巧,纵火的人怎么还接连在现场留下布片?” 其实不难理解。 这里气候适合植物生长,山上的树长得很密,此地少数民族的衣服普遍又比较繁复,即便是天天下地的村民,穿的裤子也都是他们看来不够利落的灯笼裤。 因为他们很少上这么高的山。 从苏林瑾那听到,其实附近村民进山挖的野生天麻,也多数是从山腰以下挖的,山上蛇虫更多,即便是此地生活了多年的村民,都很少爬得太高。 这也是元晴并不担心后续草药供应的原因,为了挖到更多草药,他们会往山腰以上开发。 “真要是跟他们猜的那样,我怀疑这里已经被他们勘察过了。” 姜望看着望仔竖起来的耳朵,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很显然,这个山头就在对方纵火范围内。 只是不知对方计划什么时候放这把火。 夜色渐渐深下来,雾气在暮色中渐渐凝结,落在叶片上,草上,形成露水。 忽然,望仔站起来看着洞外,隐隐从山脚的方向传来人声。 姜望拦住正要站起来的李兴:“人不少,不会是纵火犯。” 望仔不安地在原地走来走去,紧盯着一个方向,发出赫赫的呼吸声。 很快谜底揭晓。 伴随着树枝摩擦的沙沙声,一曲悠扬的本地民歌慢慢地传上来。 唱歌的是个女的。 李兴转头看向姜望,眼里写着,这尼玛应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吧? 公安同志说那绣花属于此地三个邦子中常见的花型,不好具体定位,但有一点很明确,是用在男人身上的。 两人哑谜没打多久,很快出现一行火把,一个腰封上垂挂银铃的少女站在火把下袅袅婷婷,看到两人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低头一笑。 李兴往后退了两步。 他刚进基地没多久,听不懂本地村民的话。 他数了一下,一共五个人,个个手上举着火把,除了被护在中间的少女。 少女上前,笑容浅淡,目光温和:“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没想到来人会讲汉语,说得还相当不错。 李兴顺着姑娘的视线,落在自家老大脸上。 今天的行动不是绝密么? 他无声地问。 “我们是来巡山的,最近山火频发,再烧就影响到村民来年的收成了。”那姑娘好像是在向他们解释自己这一行人上来目的是什么。 姜望冷淡地笑了下:“请便。” 听老大这么说,李兴两只眼睛瞪得溜溜圆,上面不是他们要守的警戒范围吗? “乌雅老师还好吗?”少女索性走近前来,手在背后挥了挥,手举火把的村民往后退了两步。 李兴看见自家老大非常诡异的表现。 他居然很有耐心,很客气地回答那姑娘:“她一切都好。” “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乌雅老师的儿子。” 李兴有些暴躁了,这还聊上了? 咱们还在工作啊老大! 等等,他眼珠子瞪大看着那姑娘,又看着姜望。 老大!都说你是嫂子奴,你怎么跟别的女人聊上了?啊? 李兴没有见过苏林瑾,但听过很多她的传说。 据参加过北燕婚礼的战友说,嫂子美得惨绝人寰,老大为了嫂子放弃了去苏联留学的机会。 这,尼玛棉陆部队第一痴情汉子,怎么会在这野山头,跟不知道哪来的姑娘有来有往地说话? 李兴忍不住出声儿:“让一让,让一让,执行任务呢!” 他起身弄出动静,用随身带来的树干儿横扫脚下的杂草和幼苗。 “哦,抱歉,那我们不上山了。”姑娘说着,脚下不动,视线还是盯着姜望的脸。 “团长,你也起来,我看看下面有没有虫子。”李兴粗声挥动手里的树干,把望仔从里面赶出来。 姑娘转身,腰间的银铃发出悦耳的声音,姜望出声:“下山注意安全,范姑娘。” 原来还知道名字! 李兴缓缓咬牙。 范姑娘转身,笑容特别无害的样子:“谢谢。”她往下走了几步,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人一句什么。 举着火把的人缓缓移动,带走了山洞前的亮光。 李兴听着人脚步声远了,才气咻咻地嘟哝:“团长,你怎么认识别人的?” “你在气什么?” “团长!你还好意思说?你背着嫂子跟别的姑娘勾勾搭搭!” 跟别人勾勾搭搭的姜望按住眉心,把望仔放出去巡视了一圈之后,放低了声音:“她是范宁的女儿,范宁现在出逃,但她作为范宁家属还能自由活动不受限制,我刚才在想,是公安的工作失误,还是她本身就是问题的核心。” 李兴:“……那也不能这样,这个任务可以交给我!” 姜望敲了他个毛栗子:“你仔细想想,我说过什么不合适的话么?” “跟她说话就不合适。”李兴捧着脑袋小声说。 范彩敏出现在这个地方绝对不是偶然,她跟纵火和范宁潜逃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姜望拍着望仔的脑袋,向山头方向看去。 心里还在想,只是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收获。 “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先就地休息。”姜望说完,带着望仔离开山洞,沿着刚才范彩敏那对人来的方向,向下走了几步。 望仔嗅着两旁的树,发出低吼声。 这说明它闻到了今天让它嗅的那块布上同样的味道。 看它还想往下冲,姜望低声喝住它,转身往山顶去。 这座山还没有发生过山火,按照过去几次山火事件的规律,山火会先从山顶往下。 虽然不是干刑侦的,但姜望跟公安配合了两次行动,对他们的侦察手段略有了解。 从公安那里拿到的线索看,这些山火的纵火手段非常相似,都是用棉线浸泡了煤油,然后引燃。 对方为了提高引燃效率,甚至会带一些干燥的树叶上山,可谓是用心良苦,但手段过于简单粗暴了。 然而,好不容易刚爬上山顶,望仔站住脚步,飞快转身狂吠起来。 它叼了叼姜望裤腿,嗷呜叫了一声,往山下的方向冲去。 这是…… 月亮被云层盖住,朦胧的月色下,姜望先是闻到淡淡的焦味飘过来,紧接着便看着山下传来成团的浓烟正在往山上的方向扩散。 “李兴!出来!” 跟所有已经发生的山火不一样,这一次山火从山腰开始往上烧! 李兴离已经吓傻了。 他刚和衣在山洞地面躺下,这条件比他们以前在部队执行任务的时候还强些,他有把握能睡着,结果特么还没睡死过去,闻到了浓烈的烟味! 听见姜望的吼声,李兴从地上弹起来:“团,团,团长,怎么了?” 其实他已经看到山下往上蹿的浓烟,可还是习惯性张嘴就问姜望。 “往上跑,我们从另一边下去!” 这帮纵火犯不知道是该夸他们经验不足,还是该骂他们缺心眼。 每次防火只放半边——大概是留着剩下那半边下次再烧。 姜望站在山头上往下看,另外一侧山体没有着火的迹象。 李兴飞快从洞里出来:“来了!” 狗子焦躁地原地打圈,忽然猛地顿住,往下面又一通狂叫。 “你看看那边有什么?”顺着望仔狂叫的方向,那里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操!”李兴顺着姜望说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那有一个人! “特么老子抓的就是你!”凭第一反应,李兴认为那一定是放火的人没来得及跑,“傻吊你是不是放火把自己困里了?嘿,给老子死!” 他骂骂咧咧往下蹿了几步,等他赶到人面前,一把拎起人后,唰的一下又把人扔下去。 这特么不是刚才那个不怀好意对着老大笑的姑娘吗? “是刚刚那个女的!”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姜望眯眼的时候,望仔已经先于他的反应冲了过来。 “汪汪汪!” “汪汪汪!” 李兴默默在心里说,老大,狗都比你懂事! “看看她怎么样?还醒着就把她拍醒,要是晕过去了,你抱着她上来。” “凭什么我抱啊?”李兴话刚出口,又默默把下半句话忍了回去,好像更不适合让老大来抱,“算了,我学雷锋做好事,我抱就我抱……” 正说着,那团模糊的身影叮咛一声,倒是醒了。 那姑娘脸若金纸,气若游丝:“我,我在哪……” “你在地府!”李兴没好气地回她。 “你是……姜同志一起的。”她似乎强忍咳嗽,眼泪比话先出来,“姜同志呢?” “好着呢!”李兴还是没好气。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想见他,行吗?” 姜望再次催他:“李兴,磨蹭什么呢?把人带上来!” 李兴心里已经把陈世美,王宝钏的戏在心里演了八百个来回,就差破口大骂她勾搭有妇之夫。 “走!”他伸手抓着姑娘的手臂,脚下走得飞快。 范彩敏跟得踉踉跄跄,但非常坚强懂事地跟上了,走到山顶后捧着心口软软倒在草地上。 这时遮着月光的云朵移开了,银色的月光照下来,落在她因为上山涨红的脸颊上,一双眼中泛起水光,端的是楚楚可怜,就这么看着姜望。 李兴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蹲下来挡在她和姜望之间。 姜望蹲着把狗子控住,看也没看她:“范同志,怎么又回来了?” 范彩敏低头委屈:“我,我们下山的时候遇见山火了,想着你们要是困在上面连吃的都没有,我,我就想给你们留点吃的……” 伴随着楚楚可怜的声音,她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干粮递过来。 李兴惊恐地看着姜望用完成任务时才会出现的笑容笑了下:“谢了,跟我们走吧!” 第99章 范彩敏呛了浓烟,在听到姜望说跟着走后,还真的晕了过去。 只不过醒来时,既不是基地宿舍,也不是村屋农舍,而是……装了铁窗的拘留所。 没有姜望,也没有那个对她脸很臭的男人,只有板着脸的女警:“范彩敏,现在证据确凿,警方有理由怀疑你跟山区纵火案有关。” 范彩敏露出惊慌的神色,但紧接着她用土话急着辩解。 女警不耐烦地说:“记录档案,目击人士表示你会说汉语,不说也可以,隔壁已经有人招供一切。你等着转去看守所吧!” 招供的是前天跟范宁翻进元晴院子的男人杨随月。 在听明白认罪后的判决条件后,一股脑地交代了范宁的计划。 范宁指使他翻墙进入元晴的院子,和他先后表演英雄救美的戏码,谁知道刚开始表演上半段坏人, 穿迷彩服的人从天而降,他被暴揍一顿还被抓了起来。 范宁还没来不及表演,倒是原路逃了。 “我特么是冤枉的,都是范宁的计划!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照着做!” “范宁的计划是什么?” “娶乌雅,赚大钱。”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乌雅的儿媳给村民找了不少赚钱路子,美人和钱,这些范宁都想要。” 审案的人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离谱二字,这之间有什么逻辑?离谱! “山上,山上烧没了之后,就只有范宁的山头有药材了。” 那人汉语水平十分一般,用土话才勉强把话说完。 审案的人:“!!!抓范宁!” 纵火现场的绣片,终于跟这场入室打劫有了直接的逻辑关系。 但追到范宁的邦子,除了范宁妹妹一问三不知之外,宅子里已经人去楼空,范宁不在,范彩敏也不在,范家做饭的村妇也什么都不知道。 姜望和李兴从山上下来时,下一轮上山值守的人已经做好准备上山替换,遇见人,姜望摆手:“嫌疑人落网,撤防回基地。” 范彩敏醒过来便是审讯的人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 被识破会说汉语,她也不开口说话。 “范宁去哪里了?你已经被确认跟纵火案相关,如果举报范宁线索属实,可以酌情考虑降低刑罚条件。听清楚了没?” 范彩敏不说话,苍白的脸色和脸颊上的灰泥很诡异地衬托出了一份脆弱的美感。更别提她有意这么双手抱膝,泪盈于睫地看着女警。 “少给我来这套,你不说话就待着吧。” 女警翻了个白眼关上门。 出去后跟同事嘟哝了一句:“什么人啊,怪不得李兴骂骂咧咧成这样!” “李兴骂什么了?” “明着勾搭姜团长呗,往他身边凑,还故意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李兴说‘草啊,她要不是个女的,我就一巴掌上去了’,我刚就觉得自己手有点痒,想打人!” “真不要脸,也不打听打听姜团长什么人。他要能被她这么轻易就勾搭上,那还是姜团长么?” “就是!” 与此同时,捉住纵火案重要作案嫌疑人的姜望和李兴都回了基地。 李兴作为“背范彩敏下山”的牺牲者,不要姜望额外批的休息假,也不要津贴,提出要去姜望家吃顿饭的请求:“老大,求你了,每回你在家里吃香喝辣,我在食堂吃糠咽菜的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吃上您家饭菜,我就算值了!” 姜望拧着眉:“换一个。” “不要!你要不同意,我明天送我嫂子去村里上课的时候,那你可就管不住我在嫂子面前说什么了!” 姜望抿着唇:“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知道知道,让家里人担心的话不说,让家里人误会的话不说,这都是你在我们耳朵边叨叨了好几年的顺口溜了!” “那我有什么不能让你嫂子知道的?你背着望仔,跟上。” 不是,去您家吃饭,为什么还要背狗? 背那个狐狸精下山还没背够么我? 再说这狗子大概现在比他还有力气,他是做错了什么,要罚他背一只五六十斤的狗子回基地? “不背狗你凭啥上我家餐桌?” 苏林瑾看见望仔被背着回来,果然什么都没多问,只感谢了李兴,坚持留他下来吃饭。 李兴忍不住心虚地摸鼻子,看着一回院子撒欢地追猫斗鸡的狗子,小声嘟哝:“你就不能表现得娇弱一点儿么?” 没想到姜望这么快能回来,阮令齐重新回厨房蒸了点腌野猪肉。 元晴打包那天范彩敏和韦霞蔚送来的野猪肉,已经做成了腌肉,可以在这季节里多吃一段时间。 新鲜腌制的肉,还没出腊味,但鲜香扑鼻,已经是一道好菜。 苏林瑾知道他们任务多半涉密,便没问什么,倒是元晴不清楚其中规矩,问到:“这次抓到人了吗?” 李兴吃得满嘴香,话不过脑地说:“捉到了,还是我一路背下山的呢,别看是个瘦不拉几的姑娘,背一路我也累坏了!累得我只想现在吃两碗大米饭,呜呜呜,嫂子我还能添饭吗?” “女的?”苏林瑾抓住重点,“居然是女纵火犯?这是为什么啊?现在家家户户都指着山上的药材,这对她应该也没什么好处。” 进山挖药多数是本地男人的工作。 这里的女性简直个顶个的撑起了家里不止半边天。 家务活,家里的农活,还有外出采买置换物件,全都是女子出面,可以说,这里的男人简直是现代版娇妻的性转,除了吃饭和农活里出点力,哦,最多打个猎,其他屁用没有。 所以,她想不出什么理由,在明明知道山上的草药可以弥补家里男人贡献不足的前提下,还有女子想把山给烧了的。 这简直跟炸了厨房不让男人洗碗有的一拼。 “瑾瑾,涉及到案子细节,别问李兴了。” “哦。” 其实苏林瑾没想问细节,但姜望的反应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狗子撵完鸡崽和猫,又回到苏林瑾身边撒欢。 前脚搭在苏林瑾的椅子上,大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狗眼看着桌上的饭菜。 苏林瑾低头喂了块肉给它:“望仔没拖你们工作后腿吧?” 说到安全话题,李兴兴高采烈:“那怎么会!多亏了有它,我们提前预判了起火点,哦,它还闻出了线索呢!” 说完他迅速看着姜望,“头,我可没说具体的。” 姜望没再说他,元晴又细细地问了一些别的,比如他们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是不是这么辛苦,有没有去过条件特别艰苦的地方,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般都在想什么,受了伤怎么处理,诸如此类。 李兴话多,那些姜望舍不得让家里人知道的细节,藏在每一句不经意的回答里。 风餐露宿也就罢了,有时候受了伤也没有处理伤口的条件。 苏林瑾看到,婆婆的眼睛湿湿的。 但洗漱完躺下,她就变了个样子,背过去没理人。 姜望身体很累了,精神上更累,但过去几次出任务回来,苏林瑾几乎都不这样,显然是有些不高兴。 他伸手揽过她:“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我问你,山上是不是有让我误会的事情发生?” 他刚刚拦着李兴不让他继续说,绝对不止是因为说的内容可能涉密,而是别的。 姜望对她的敏感有些意外,他权衡了片刻,说:“这次抓到的嫌疑人,可能对我有一些不合适的想法。” 他上辈子工作做到比较高的位置,其实一直有主动示爱的女性。 对这种有目的的示好,甚至一些超越边界的行为,他起初还懵懂不知,但后来经历得多了,加上身边同僚的指点就能识别出来。 跟范彩敏打交道不多,但就这有限的接触里,她不是含情脉脉地看过来,就是像山上连李兴都能看出蓄意的接近。 听见这话,苏林瑾噌的一声坐起来。 她抓住了重点:“那就是我认识的人?范彩敏吧?” 姜望还不如她跟本地人熟呢,按这个说法,那就是她也认识的人,这次因为纵火被抓起来,还对他有非分的想法。 这么一排除,只剩下一个人:范彩敏。 那副绿茶样别说对男人了,对女人也有杀伤力。 苏林瑾的敏锐出乎姜望想象,他瞌睡全都没了:“……别猜了,不能说。但是我保证我完全没对她有什么不当的表现。” 这,苏林瑾倒是信,她看着他黑眼圈,蹭了蹭他肩膀:“好了早点睡吧,没有不信你什么。不过按我对她的了解,这事还没完呢。” 范彩敏那样的人,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束手就擒的。 跟苏林瑾想的一样,范彩敏在拘留所睡了一晚吃饱之后,主动说:“如果你们说话算话,那我举报一个人,能让你们抓住真正想抓的人。” “谁?” “跟我爸范宁没关系,我举报韦霞蔚,她跟境外有不当联系,山火跟她有关系。” 第100章 根据范彩敏提供的线索,公安从韦霞蔚房间翻出了一本谁都看不懂的账本。 韦霞蔚一脸懵逼:“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们查完就知道了。” 这会儿她还一脸无畏,可当对方拿出银色锃亮的手铐时,终于慌了:“你们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 对方比较耐心:“这是例行程序,你现在有重大嫌疑,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做过,我们一定第一时间放了你。” 当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很少有人能保持冷静。 韦霞蔚慌张地看向众人:“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你们信我!” 但回应她的,只有冷漠防备的表情,还有她阿爸阿妈痛惜的神情。 她挣扎了一下,根本挣脱不开钳制。 当他们推着韦霞蔚上车的时候,邦主夫人冲出来抱住女儿,向两旁的人哭诉:“天杀的,你们抓错人了!我们邦子的阿诗玛,是绝不会做纵火烧自家山头这种蠢事的!” 如今,大部分村民上过扫盲班,能听懂警察说的话,都在一旁窃窃私语: “烧了我们七个山头!现在要多翻半座山才能挖到天麻……” “能挖到就不错了,我家旁边的山头山腰全烧了,我得跑跟杨家邦挨着的那座山上去挖,一天只能跑一趟,我婆娘骂我怪我,我有什么办法?” “哎,下一批什么时候交?我交不出那么多。” “我也交不出,能交多少交多少吧,反正是按药材大小收钱的,还不如耐心挖点大的……” 邦主神色莫辨地站在一旁,村民的话他都听到了。 今年的收入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虽然制药厂强制要求村民上交的清单,让他没多少中间操作的空间,但25一斤的收购价,比这里集市上普遍流通的价格还是贵了不少,而且,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货好,明年的价格还能再谈。 这么好的生意,被频发的山火搅得人心惶惶,还影响了货源,怎能让他不恼火? 他抽了人悄悄去查一直没查清楚,每每晚上听到动静,就不知不觉睡死过去,第二天山还是烧了! 谁能想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居然跟山火有关系? 他婆娘还在摇晃他,让他跟公安求情,想到堆在仓库里的天麻,他抽回胳膊:“让他们查!不查清楚你女儿就毁了!” “嗷!她不是你女儿吗?不是你的阿诗玛吗?啊??” 随着车尾气扬起,邦子里自山火肆虐开始惶惶的人心,逐渐沉静下来。 山火告一段落,该进山挖药的继续挖,无非是花了更多精力在路上,爬更高更远的山,辛苦挖回能换钱的药材。 韦霞蔚被关进了同一间拘留所。 范彩敏趴在铁窗上问:“找到了吧?那,那我可以走了吗?” 大盖帽谨记着领导的话,做到在两个疑犯面前一丝情绪都不露:“等查清楚就可以放你走了,再等等。” 搜查到的账本搁在徐墉桌上,来人非常客气:“徐师,基地已经帮着抓到嫌犯,再帮帮忙,不过分吧?” 徐墉气笑了:“你们说巡山人手不足,好,我们出人了,出的还是最精锐的一批,让我们团长亲自带队,现在到查线索了,怎么着,还想让我们把你们该干的活儿也干了?” “这不是,你们的人熟嘛!其实也不麻烦,就是帮忙打个招呼,借北燕的检验科帮忙查一下指纹,还有,这说是本账本,可我们谁也看不懂里头是什么内容,顺便也让北燕的专家帮忙看看?” “屁!你就直说让我们帮你把剩下的活儿也一块儿干了得了!” “能者多劳嘛,主要是,我们这儿偏,太偏,啥也没有,啥都缺,跟大城市公安也不熟……” “你等会儿!”徐墉拎起电话,“你来看个东西。” 不多会儿,姜望敲门进来:“徐师,您叫我。” “小望,你看看这账本,从那个邦主家闺女那里搜出来的,别摸啊,还得让检验科检查指纹的。” 账本拿到后过了好几个人的手,拿到这个局长面前时,他也无奈极了,赶紧采了涉及人员的指纹,现在就等排除一下这账本究竟属于谁。 姜望低头一看,认出里面记录的文字全是……英文:“这些都是英文,我爱人倒是懂,需要的话,我回家带她过来。” “英文啊?怪不得!”他这个小派出所统共才几个人?能囫囵识字就不错了,还认什么英文?天方夜谭。 徐墉垂目摆手:“好,让小苏来看看。” 正在刷题的苏林瑾就这样被姜望请到了徐墉的办公室。 “瑾瑾,你看下这账本里记的应该是英文吧?小心点手别碰,这是证物。” 姜望说完,把位置让给她。 苏林瑾低头一看。 这账本用两张塑料膜封了起来,翻开的那一页倒是写得满满的。 ——但也不全是英文,有一些是拼音,还是没有标注音标的拼音。 “黄金一公斤,换白货六两。” “翡翠原石一车,换黄金一公斤。” “……后面看不清,白货50克,换人两个。” 苏林瑾看着这半英半拼的内容,翻得磕磕巴巴。 “白货是什么这里没写,还有这个‘人’是不是我理解的人,不清楚,记得好简单,我没把握是正确的。” 她低头看着账本,没注意到除她之外的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白货,是怎么写的?”针落可闻的办公室里,姜望问道。 苏林瑾指着其中一处:“这里写的,写的拼音,没有标音调我不知道是不是白货,还是百货?什么百货这么贵,要一公斤黄金来换?现在黄金已经放开限制了吗?咱们离开北燕的时候还没政策呢。” 她不知道,在这边陲之地,白货是某种du品的代名词,至于黄金,更是边境上常有的用来交换的硬通货。 姜望前一次配合滇南警方执行的任务,就和这两样东西有关。 如今这本小小的账本居然跟之前的走私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禁让徐墉皱起了眉头。 刚才所长请求的东西,眼下看来倒真的成了理所应当的范畴。 徐墉叹了口气,对所长说:“行了,这事儿我们跟进,你只管把东西寄到北燕总局去。” 也不怪人家,的确是事儿太大了,他兜不住。 苏林瑾没在意他们聊的内容,只指着账本说:“这里的拼音写法,我有点眼熟,还有,这明显是对方用左手写的。” “怎么说?” 徐墉皱起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仿佛有什么很重要但没被抓住的信息从脑中滑过。 “这个拼音的字母写法,我见过。”她恍然地拍了一下脑袋,“我想起来了,我婆婆写给她学生的教案里,她是习惯把这个a的小尾巴往上翘一下的!但我婆婆的字好多了,印刷级别的漂亮!” 姜望看着徐墉,两人神色全都变了一下,所长不知死活地追问:“那您婆婆有几个学生?” 他太了解这里了,这山里头能有钱请学生的不多,再加上看守所里拘留的两个人,照他看来都有嫌疑。 苏林瑾伸出两根手指:“两个。” 姜望在她说拼音写法熟悉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这账本的来源,他跟徐墉交换了一下眼神,让刘爱玲去家里把他妈请过来。 元晴看完却皱眉:“是跟我习惯一样,可这手字不像。” 她对书写要求高,韦霞蔚和范彩敏刚跟着她学写字的时候,常被她打回去要求重写。 姜望心里却已经有了对策:“妈,你还有没有她们俩交的作业?” “有。” “您受累跑一趟拿过来。” 等元晴和苏林瑾离开,姜望看着派出所所长:“反正已经寄北燕去查了,顺便比对一下笔迹,即便是左右手写的,也有很难改掉的写字习惯。” 元晴很快送来了韦霞蔚和范彩敏学习时交的作业,连带着那本账本一起用联络站到北燕的急件,寄去了北燕。 如果案子能审下来,这次涉及的案值,跟前一次比只大不小。 光那一页就已经记录了白货和黄金几斤,让人不敢去想,整本的总数会达到多少,再加上纵火烧山造成的损失……这是个大案子。 派出所把东西寄出去后,他给沈建国打了个电话:“沈叔。” 沈建国顿了会儿,电话那一头声音静下去,才应道:“你小子,怎么想起登我这里的三宝殿了?说吧什么事?” 姜望把账本涉及的前后背景一说:“这个账本可能关系到一桩边境走私和贩卖du品的大案,公安力量不够,等检验出结果之后,可能得麻烦沈叔动用一下系统里的关系,调派一些有走私案经验的干警过来。” 沈建国听完顺了口气,才笑道:“上回你配合的那个案子不是差不多?滇南那一边的关系不熟。” “这桩案子不一样,可能需要协调对方国家,所以我想可能最后还是会惊动北燕这里,还不如提早联系练习。” 沈建国顿了会儿:“你说的对,行,这事儿你交给我,回头有信儿了我打你电话。” 电话要挂之前,他又问:“瑾瑾还好?你任姨老问起。” “好着呢。” 挂完电话,姜望松了口气。 急件寄到北燕后的第二周,痕检和笔迹比对结果出来,账本的书写跟韦霞蔚没有关系,涉及到的人员,排除掉派出所经办人员后,有三个人。 其中之一的范彩敏被正式逮捕。 “我招了……” 范彩敏已经在看守所苦熬了足足两周,小白花般惹人恋爱的脸庞干迅速瘪下去,双眼无神地泛着冷意说,“我爸已经出去了,你们抓不到的。” 第101章 因为沈建国的提前预警和协调,案子正式成立了三地的专案组,基地撤回了大部分人力,仅余最后抓了嫌疑人的李兴和姜望参与工作。 案子也从纵火,正式定性为了跨境走私贩du,重要级提升了好几档。 因为姜望的突出表现,系统内又发了一道表彰。 刘爱玲把表彰贴在公告栏里,扭头就问徐墉:“徐师,这次姜团长有奖金么?” 徐墉冷淡一哼:“境界,境界在哪?人家姜团长自己都没关心,你倒惦记上了。” “那有没有嘛?” “有,还不少呢!” 背着手走进楼里,徐墉才翘起嘴角,这回基地在总部大大露了脸,受奖还是其次的,重要性和人才培养的阶段性成果才是实打实的功绩。 这两桩接连的案子,基地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这么大,早晚会加强滇南力量,对此地的百姓也是一桩好事。 好事成双的是,姜望替元晴提的情况说明正式批复下来,江南街道的老别墅退回产权给她,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拿到正式的书面材料。 “妈,太好了,你拿回房子了!”姜望还好,苏林瑾听到消息,高兴得原地搂着婆婆转圈圈。 有了那房子,元晴老了以后不愁生活了,随便出租都能赚到花不完的钱。 元晴虽然也高兴,但表情有些复杂:“都不知道房子怎么样了。” 苏林瑾想起过来时半当中看到被好多户分了区,晒满了棉被和床单的的别墅草坪,依然兴致勃勃:“没关系,到时候慢慢修,那房子建得好,不怕。” 无非就是费点人工和钱罢了,那可是大别墅啊! “我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元晴还是淡淡的,“住惯了小房子,再住大房子连打扫都费力气。” 苏林瑾和姜望相识一眼,飞快交换了一下各自想法。 婆婆肯定觉得,他们从基地回去之后,也是回北燕,她自己一个人住沪江,相比现在的日子可就冷清了。 苏林瑾挽着元晴的胳膊,靠在她身上撒娇:“妈,难道我们没得住吗?” “你们……你们回去了不得回北燕?不说你以后工作安排,小望肯定得回去吧?” “哪有这么死板的,不如我先去沪江上大学陪你?工作等以后再说嘛。”苏林瑾把脑袋在她肩窝蹭了蹭,“再说了,我可是要买大四合院的,以后妈你就陪我们两边住,行么?” 姜望从旁陪着笑:“妈,以后赚钱主力是瑾瑾,咱们都靠她过好日子呢。” 元晴噗嗤一笑,轻轻抬手摸了摸苏林瑾柔软的头发。 她想起苏林瑾小时候的样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那时候她也是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如今却已经能让自己靠着了。 十年前她从那栋别墅门前离开的时候,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她一步一步离开,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哪里敢想有朝一日,她居然还能和他相见,更没敢想那个粉团子小姑娘真的成了自己儿媳,现在还软着声说以后买四合院邀她一起住? 岁月拿走了一些东西的时候,也悄悄回馈了她太多。 “妈给你们烤点面包片配咖啡好不好?” 说来也奇,阮令齐可以用有限的材料做出非常有难度的面包饼干,但烤面包片的火候这件事上,无人可以出元晴其右。 “好。” 廊檐下摆了一张小桌子,一家三口坐在竹风铃下面。 踏雪撵着瘸腿小鸡满院跑,跑得鸡妈扑棱着翅膀要飞起来, 旺仔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它们一眼,依然躲在廊檐下吹小风,似乎在说,这么热的天,跑那么热干嘛? 瘸腿小鸡绕到后院去,冲阮令齐叽叽叽猛叫,急得其中一只提前发出了啼叫声。 炊事班大婶隔着院墙高声说:“阮师傅,这鸡可以宰了!” 阮令齐顿住:“可别再说宰了,它们看我杀鸡,这会儿急呢!” 他看了一眼齐刷刷瞪着自己的四对绿豆小眼,笑起来。 昨天买来的鸡,拴在后院养了一晚上,今天宰,他正在烧了一锅开水准备把放完血的鸡泡进去褪毛,鸡崽子们不干了。 它们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已经长大,有朝一日也会被投进这滚烫的开水里,还在为同类孤勇反抗。 鸡妈过来撵它们去前院吃虫,踏雪轻蔑地看了眼“和准备吃的东西一个品种”的扁毛畜牲,懒洋洋地蹲在灶台旁边,舔它尊贵的白毛。 陪元晴喝完咖啡,苏林瑾还是回房学习,姜望跟着进去,门在身后关上的同时,他轻搂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传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对妈说的这些话。” 姜望老老实实说,“这些话要是我来说,妈估计不信,也不会当真。” 苏林瑾转身:“可我是真这么想的。我大学不想去北燕读,想去沪江。”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讨论未来的去向和安排,姜望和她两人面对面坐下。 “你看,你的工作得看安排,但即便在同一个地方,也不保证你从滇南回去之后就一定会在北燕,对吧?我知道一般情况下,都会调派外地锻炼锻炼,我虽然可以根据你的去向写志愿,可说不准到一半你又被调去哪里了。” 苏林瑾看着姜望,伸手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声音轻软,“所以我想,我们这几年先不用考虑五年以后的事,先紧着自己的志向去安排生活。你说对不对?” 姜望捉了她手轻吻:“对,也不对。” “首先,这次调派滇南已经是历练的意思,回去就能稳定下来,如果你喜欢沪江,那我以后也可以在沪江,刚好妈应该也更适应沪江的气候和生活。” “其次,我不想跟你分开,你去哪我就去哪。北燕也好,沪江也罢,以后往来都很方便,但我就想跟你在一处。说来,你想好志愿了吗?” “我想学新闻。” 这是苏林瑾思考了很久决定的。 她上辈子做金融运营,虽然工作之余也考过cfa一级,但始终对这个行业存着敬畏疏远。这段时间给村民和军属上扫盲班,却给了她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没想过,一篇报道能带来这么多资源,也没想过,她只是写了一篇文章,可以影响到一些事,一些人。 新闻也分领域和方向,她完全可以利用自己过去的工作经验,专精于金融和财经的新闻,这样也算自己的独家优势。 新闻专业她不太了解现在的情况,已经写了信给蒋云落去问情况,按照她上辈子的经验,北燕和沪江的两所顶尖大学各有各的优势,总之都不差。 “好,专业有方向,那就好好考。”姜望抵着她额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沉声说,“但总要分开一年的了,我该怎么办?” “你乖乖的,不许拈花惹草,一年时间都经受不了考验,党和国家白培养你了!再说,你不该担心我才是吗?” 可能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这样软着声说话的时候,她有一种娇蛮又可爱的气质,是别人看不到的风情。 “是,我可害怕你不要我了……”姜望又亲了亲她,“好了,剩下的你别管,我会想办法的。” 他不会告诉她,为了以后的生活他会去做什么样的努力和安排。 ** 追捕范宁的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根据范彩敏的供词,他已经脱身出境,需简要外交团队协助和境外协同,这个过程变得胶着而不可控。 元晴的草药收购,就在这时推了出来。 她找了范宁邦子下面的两个村长,把收购的标准和价格公布了出去。 一时之间,因为邦主失踪全然没了头绪的村民有了新的奔头。 虽然几座山头烧过之后,或多或少影响了一些药材的产量,但好在山腰以下和山顶还完好保留着。 这个邦子更靠近原始森林,良田少,村民本就收入比不上韦家邦子的,元晴愿意出钱收购村民挖来的野生药材,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与此同时,在家里躲了一阵子的韦霞蔚,终于能出门了。 她找到基地,门岗的勤务兵告诉她元晴不在,便蹲在门口等。 众人心目中整个邦子最尊贵的阿诗玛,就这么双手捧着脑袋,完全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 她在拘留所明白了一个道理,皮囊那是个屁,离开家之后,她的脾气没人买单,也没人欣赏,更没有人哄。 她只会说无辜,拿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给自己辩护,还不如范彩敏呢,一边装疯卖傻,一边给消息,比她过得好。 韦霞蔚望穿秋水的等待中,元晴风尘仆仆地骑着自行车缓缓而归。 她噌地一下起来,伸手摆动:“干妈!干妈!” 元晴咦了一声下车,韦霞蔚冲进她怀里:“干妈,我好想你!” 在拘留所里,她就很想家,很想她的乌雅干妈,可一出来回到家,阿爸和阿妈不让她出门——苦口婆心说了很多次,她是无辜的,家里还是说让她在家避一段时间再说。 “这是怎么了?”元晴急声问。 无论韦霞蔚多么娇蛮任性,在元晴过去的好几年时光里,对方给了她很多慰藉和心灵寄托。 那些思念着姜望的日日夜夜,因为眼前多了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分散了不少她的焦虑和情绪。 这些年的亲近不是假的。 她看着瘦了一圈的韦霞蔚,立刻就心疼了:“好孩子,我也想你。” 韦霞蔚眼泪更多了。 过不多久,基地的车停在门口,苏林瑾让驾驶员停下,她看见元晴便推门下车。 “妈。”继而又看清了元晴怀里的韦霞蔚,“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这是我干妈!”韦霞蔚嘴巴一扁,搂了搂之后放开,最终还是说出了这次来的目的,“苏林瑾,我想找你聊聊。” 幸而车还没走,苏林瑾让驾驶员开车带着人回了坝上的村委会。 大树底下阴凉细细,鸟叫虫鸣,没有冷气的山里照样凉风习习。 韦霞蔚听着自己急躁的心跳声,渐渐平缓下来。 苏林瑾看着她躲闪的眼神:“说吧,有什么事?” “我知道,山里能给北燕的药厂直接供应药材是你做的,能,能加点量吗?我可以想办法去收,我不怕累,可以去远点的地方收……” 第102章 苏林瑾看了眼婆婆,对韦霞蔚的敏锐很意外。 元晴刚敲定完去找范家邦子的村长商量,韦霞蔚能主动想到这一点,很了不起。 但隔壁邦子那里的药材已经定下了,再说北燕制药厂那的协议签完,短时间内是不会增加额外收购量的。 不过,韦霞蔚毕竟是这一代远近闻名的阿诗玛,元晴完全可以把她当成一个渠道商,直接从她这里收。 正想着,元晴点了点头,说:“你有这想法很好,不过,也不怕你知道,我在来滇南之前,家里就做药材生意,如今联系了药店直接收货,所以,你要真想做,直接卖给我就行,我按给村民的价格多一成,你看行吗?” 苏林瑾接话:“还有,村民的竹编手艺不错,你要是愿意,可以试试。” 外贸的订单,因为要得不急,元晴还没开始想怎么做,倒是可以直接交出去。 韦霞蔚本做好了被苏林瑾奚落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会儿不光没奚落她,还有两个生意方向给她。 她擦擦眼泪,掏出本子把要求一一记录下来。 “你们放心,这生意我一定做好,一定不叫你们看扁了我。” 她把本子塞回去,拍了拍身上纠缠在一起的银铃,转身时,银铃发出悦耳动听的清脆声,“还有,替我转告一声,我,我谢谢姜团长。” 在拘留所的时候听说了,能这么快被放出来,还多亏了姜团长把账本寄到北燕,还找到人帮忙协调了加速检验,要不然她这情况,只要无法排除她跟账本的关系,就会一直关着,猴年马月都有可能。 “这是他该做的。”苏林瑾见状说,“以后有事就来这里找我,每周来三次呢。” 说完,她推开门,挽着元晴准备上车。 往常只有韦霞蔚让人吃闭门羹的,但现下她吃过了看守所的苦,对苏林瑾这样直接结束话题,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很顺从地给元晴挥挥手作别。 她只知道,只有自己变强,做点让人瞧得起的事,才不会像被人当傻子一样愚弄。 有了对比才知道好坏。 以前范彩敏永远哄着她,纵着她,不知不觉间,她都察觉不到自己有时候说话态度过于强硬,是无礼的。 在拘留所,起初她说什么都被讽刺,接着就被训得服服帖帖,知道自己那样说话遭人恨,在外面别人可不会那样纵着自己,让着自己。 很快,邦子里悄悄兴起了竹编的热潮。 进山挖药多半是家里的壮丁做,但竹编不分男女,只要有空就能做。 邦子里的女人,忙完田间的农活,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可以编竹编。 一个竹盘子可以赚2毛钱,熟练工不干其他农活,一天可以编十几个,大一些的竹编摆件复杂点,但手艺好的一天也能编成一两个,这就赚得多了,一个就能赚两块的! 对于村民来说,竹子没花本钱,跟药材一样都是靠着大山就能赚到钱的好活儿。 一时之间,邦子里的人干得热火朝天,连集市都没人去了,要去也就是从货郎那里买些日用品,再也没有拿了土产去换东西的场景了。 韦永大是逛集市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的。 一问才知,村民们都在家里做竹编,收货的居然是他的好女儿! 这一惊非同小可,韦永大气咻咻地把在家里算账的闺女拎出来质问: “你收那些竹编做什么?收那么多,你有钱吗?能卖掉吗?” 集市上本地竹编并不少见,可没见有人靠这个发财的。 现如今倒好,闺女花钱收一堆货回来,这玩意儿潮湿的时候还会发霉,不是砸手里了么? 韦霞蔚刚算好账,短短十来天,她收的货马上够第一批交货数量了。 她对本地人的编法很熟,那些花型不够完美的剔掉,能收的都是熟练工的精品——按乌雅干妈的说法,第一批一定要打响口碑,做好了才不愁后面的钱。 而且,前期乌雅已经跟对方说好了条件,先定金后货。 她已经收到定金,只要下周把东西按照对方要求寄出就可以。 她刚算的账清清楚楚,光定金就够她付给村民的款子,现在胸有成竹一定能把这个生意做好。 “收来当然是卖的,钱您不用担心,这么多年您给我的钱我都攒着呢。” 韦永大扫了一眼就看到,闺女一直戴的长命锁不见了,缀满了翡翠的手链也没戴:“你还卖了东西?” 她的确是卖了几件首饰。 虽然钱勉强够,但她想留点钱在手头周转,便先卖了首饰,等回头有钱再想办法买回来。 “以后我买更好的。”她嘴硬地顶回去,“我买多多的!” 此时她尚不知,这句硬话最后会成了真。 “反正我就试试看,做不成我就认了,做成的话,我要自己选汉子。” 她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她要找有文化,能尊重她的男人。 如果没有走出过大山,她或许永远不知道,原来女人出来工作赚钱,男人还会尊重以待。 讽刺的是,这一点是她在拘留所明白的。 韦永大愣了神,品了半天才品出来闺女的意思,但转念又一想,这样也好顺便破除掉前段时间被抓进去败坏掉的名声。 “你……算了,有事你找阿爸,缺钱也可以找阿爸。” 终究是他韦永大的小女儿,有什么他兜着,更何况天麻已经供了两批,收入很不错,只是败掉点钱,他还撑得住。 就在韦霞蔚的竹编和元晴的药材生意开始有起色的时候,范宁在隔壁国家的边境线内,被捕了。 交接到滇南警方后,连夜和范彩敏一起被关押到滇南省会的看守所。 连同范彩敏被捕后从范宁家里搜到的实物黄金和白货,案子很快审了个水落石出。 警方顺藤摸瓜,将隔壁国家的罪犯线索,投桃报李地送给了对方。 这桩案子比姜望先前参与的那件案值翻了五倍,缴获的实物黄金和白货足够这父女俩在牢里关到下辈子。 听宣判的时候,范宁尚且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可范彩敏反而只是轻轻叹气,仿佛等待的第二声靴子落地,终于可以不用悬着心等待最后的结局。 她形容枯槁地笑了笑,让狱警把她的最后一封信送到基地,给元晴。 信被层层检查过,纸张和笔都是看守所提供,没有任何异常符号,审查完毕后,元晴收到了信。 范彩敏在信里写道:【乌雅老师,或许你不信,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我对你的优雅着迷,形成这种优雅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我想看看,更想拥有。这些事大概是不对的,让你失望了非常对不起。】 元晴折好信,叹了口气。 其实她一直很喜欢范彩敏,她身上有一种有别于这大山气质的特质,她聪明,有胆识,只是可惜这些美好的品质,用在的不恰当的地方。 苏林瑾听她念完信,撇了撇嘴角:“妈,你可别太老好人了,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她跟他爸干的事,毁了多少家庭啊。” 她没说出口的是,范彩敏还觊觎姜望呢,哼! 无论如何,这桩案子尘埃落定了。 范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附近的村寨和邦子很快传遍了消息,韦永大和杨家邦子想趁机扩张邦子,也因为村民们有序的生产被几个村长拒绝了。 过去村民背靠邦主,分了耕地可以养活一家,现在土地都归国家所有,还有额外可以创收的药材和竹编,一点也不想给自己再找爹。 韦霞蔚的第一批货供完后,货款很快补齐,她又能周转起来收第二批货。 因为她要求高,选品标准也比外贸商的高,第二批货款比合同定的价格还高了一些。 元晴把汇款单拿出来,她看到旁边备注栏里写着的“货很好,奖励一成货款,谢谢!”时,这段时间绷着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 松懈完了有点想哭。 她自己也没想到,拿到钱第一件事居然是跑到苏林瑾教室外面,等着她下课后,炫耀一般把汇款单展平了在对方面前:“看,我挣钱了!” 挺大一笔的,有一千块呢。 苏林瑾瞥了眼单子上的金额,破天荒地收起了已经装在嘴角的轻慢:“了不起,继续努力。” 她虽然没参与元晴和贸易商之间的沟通,但多少听她茶余饭后提起,这家贸易商规模不大,但是要求又多又细,虽然不懂竹编,可制定出来的收货标准苛刻得有点变态。 韦霞蔚不仅交了货,还拿到额外的奖金,这相当了不起。 苏林瑾夸她一句了不起倒真的不是看在婆婆的面子上,对她客气。 韦霞蔚手里捏着汇款单,一直摸得边缘有些卷起,才抬眼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别别扭扭地用土话嘟哝了一句:“算你识货。” 或许感觉到自己此刻心底蔓延上来的高兴,她又补了一句,“才不是要和你做朋友的意思!” 与此同时,一个苏林瑾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在等的新闻正式发布了——恢复高考! 第103章 虽然心里知道,高考一定会恢复,但当靴子落下的时候,心里依然五味杂陈。 和姜望一起聊过报考的方向和目标,包括报考的院校,可对于是不是今年就报,苏林瑾依然有些摇摆不定。 姜望却支持她今年考:“就算是回北燕考,也去试试。” “要是考上了,我可就不陪你了,你想清楚哦。” 第一年高考,吃螃蟹的人一定空前的多,卷子难易程度也难说,在她看来,还不如第二年好好考。 姜望摇头:“首先,第一年就算没考好也没关系,至少能积累一下考试经验,万一考上了就是意外之喜,再说,国家是下了决心抓教育的,第一年总是最受瞩目的,毕业以后也好分配,你说对不对?” 道理这么听来是不错,可是…… 看着灯光下,姜望深刻而俊美的眉眼,心里有些酸酸胀胀的心疼,苏林瑾细细地分析,这最大的原因却是很不想这么跟他分隔两地。 她垂下眼:“可是分开这么久,不会变吗?再说了万一滇南没有考点呢?” “不会变。没有考点就回北燕考。” “可是我对自己没信心。”苏林瑾咬唇,“你说,在大学校园里,要是我碰见一个风度翩翩,高大英俊,学习上还特别厉害特别榜样的男的……” 听着这话,姜望的脸色从无奈慢慢变黑,没让她把话说完,剩下的都湮没在亲吻里。 “不许,也不会。” “你怎么这么有信心啊?我可没信心。” 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了,她都不敢考验自己,他倒还这么咬死了不会变? 年轻人,你是没见过花花世界啊。 像上次范彩敏那样的多来几个呢? 他上辈子没结婚,那一定是周围受到的诱惑不够多。 姜望不知道,她一会儿的功夫能想这么多。 “真的不会,你看,白天在单位可以打电话,可以通信,我可以攒了假期去看你,办法总比困难多。而且,为了能早点团聚,我会更加努力,你不相信自己就相信我吧,这辈子我就缠定你了,不会叫你被其他男人勾去魂的。” 最后,姜望用事实说服了她——就算明年考,入学的时间也差不了多少。 这么一决定,元晴和阮令齐自然大力支持,一个主动接过了她扫盲班的教职,一个拍了胸脯保证照顾好她营养三餐。 苏林瑾第一时间写信给叶小茉和姜琳,把自己决定参加今年高考告诉了她们。 姜琳把消息转告老爷子之后,整个大院里跟他熟的老头都知道了,姜家随军的孙媳要参加高考。 姜琳有些埋怨:“爷爷,你这么一广播,我嫂子该有压力了。” 老头梗着脖子:“有什么压力?这叫观众多才能演得好,再说了,你嫂子又不在北燕备考,这里压力再大也给不到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情况怎么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消息公布之后,北燕的学生迅速行动了起来,中学里恢复了上课的节奏,外面还有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补习班。 这么多年耽误下来的学生,都卯足了劲在学呢。 可苏林瑾在滇南的山沟沟里,她要啥没啥,怎么备考啊? 一想到这里,他闲不住了,把姜永晶喊回来:“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四中,和北附中的老师?” 姜永晶哭笑不得:“爸,我只是在医院工作,哪里就认识这么多人呢了!这消息一出,我就打听着了,回头有东西了我给瑾瑾寄去。” 林老头倒是主动来联系他:“这高考到底咋个形势?我孙女到处搜罗考题和资料啥的,说要给你家孙媳寄过去。” “那感情好啊!嘿,啥形势你一老头就别管了。” 林老爷子挂了电话反应过来:“你个臭老头子!你才老头呢!” 叶小茉收到苏林瑾的信后,按照约定的时间,等在单位电话机旁。 苏林瑾拨出用的是基地的内线电话,经过邮电局转线,才连上北燕棉纺厂的固定线路。 电话一通,两人都有些惊喜,以至于屏息了一会儿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苏林瑾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瞧瞧,我们这才分开多久,听见声音都不会说话了。” “你净取笑人!”另一头,叶小茉已经有些哽咽,“还是说正经事吧,我怕你电话打久了不好。你复习得咋样?” 对于复习进度,苏林瑾还是挺有把握的,她的语文和英语都没什么问题,最困难的数学通过刷题,看蒋云生的笔记,已经不是刚开始时候的吴下阿蒙水平了,而其他学科,她也全面复习完了一轮,虽然刷的题还不够多,但自我感觉比较顺。 “我觉得还行,如果跟十年前的考试难度差不多的话,应该能考上一个还不错的学校。” “真厉害!你给我的资料,我做了一些,觉得还是难。不过我报了补习班,看能不能快点儿提高吧。对了,你想考什么学校?” 其实现在对什么是好学校,大家的意识还停留在十年前,要按十年前的情况来看,那北燕还是有最多好学校的地方,也是无数地方考生想去的城市。 “我想考沪江大学。”苏林瑾不犹豫,“我婆婆现在跟我们一起呢,回头去沪江待几年也能陪陪她,等工作再看去哪。” 毕业了包分配,到时候看姜望的工作情况,无论去北燕还是留沪江,都有不错的出路。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想去沪江!”叶小茉握着听筒,压低了声音,“这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姜越都被抓入狱了,围绕着她的异样眼光还是没完没了。 “那你就铆足了劲,好好准备,今年就算考不上也没什么压力。”她把姜望那套话术拿出来用在叶小茉身上,也是一样好用。 “嗯!我们沪江见!”叶小茉打起精神。 聊完电话,苏林瑾顺便给林培淑拨了个电话,姨妈在大学工作,说不定有外面没有的消息。 “是瑾瑾?!”林培淑接到电话太意外了,“你怎么知道我正想给你写信呢!” “今天正好在姜望办公室呢,借电话给你打了试试。姨妈,学校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比如今年招生人数,专业什么的?” “嗐,正乱着呢,听起来现在还没个章程,等回头定了我给你写信说。”她着急说的是另一桩事,“你,是不是去看过外婆?” “嗯,来滇南路上,顺路去看了一眼。” “前一个礼拜,你外婆出门走丢了,你舅舅腿脚又不方便,也没什么可以帮衬的人可以使唤,找了两天没找着正要报警呢,人家给送回来了。说老太太衣兜和裤兜里都塞了张小纸条,写了家里地址。” “你舅舅说,那字迹看着新鲜,家里几件衣裳兜里也都有,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就你跟小望去看过她老人家,就猜是你写的。” 苏林瑾松了口气:“外婆没丢太好了。” 她丢过外婆,知道那份蚂蚁在热锅上打转的焦灼感。 “哎,你舅舅……不说他了,他拧巴着呢,哦,他找我要了你地址,给你寄了个镯子过去。那镯子是林家祖传的东西,前几年翻了地砖埋地里留下来的。” “这……我已经拿了翡翠戒指,不好再拿别的了。” “你舅舅这辈子不会成家有孩子了,那镯子你一条,岚岚一条,你就留着吧,听话。” “外婆,她还好吧?” “好,你留的纸条办了大事,现在啊,你舅舅给她做了个牌儿挂脖子上呢,就怕再丢了。” 苏林瑾想了想还是说:“姨妈,想办法找个照顾的人吧,我们出钱补贴舅舅。” 挂了电话,她有些五味杂陈。 她上辈子照顾过外婆,知道阿兹海默症老人的照顾有多折磨人,舅舅自己腿脚不方便,怎么照顾呢? 她看过很多熬走家人的活生生的例子。 那些家庭有条件的送特护院,没条件的只能在家里熬着,很多阿兹海默熬病了亲属,熬抑郁了亲人,自己最后才走。 这不是三天五天的忍耐,这是漫长的,看不到边的孤寂长夜。 她看向姜望,他轻轻覆着她手背:“我来想办法解决外婆的问题,你别担心。” 苏林瑾不知道他会想什么办法,但知道他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会想办法。 一周后,连同姜琳和林舒的信一起,镯子寄到了基地。 如果说之前的翡翠蛋面戒指已经是极品帝王绿,那这条镯子就显得更极品了,因为个头大,料足。 阮令齐拿在眼前对着太阳仔细看了看:“好,好!这东西好!” 过去,他见过的最好的翡翠料子,就是宫里的一枚扳指切下来的碎料,就那一小块碎料,也被他父亲好好打磨镶嵌,做成了一枚戒指。 眼前的这个翡翠圆条镯,隐隐可以跟那块碎料可以比肩。 阮令齐心中暗赞,过去的巨富之家,真的藏龙卧虎。 苏林瑾好好收了起来。 阮家精研雕刻,对原料的了解比一般的同行还要精深,他说这是好东西,它就一定是好东西。 这说不准以后能值一个小目标,她是舍不得戴的。 跟她复习进度一样让人惊喜的,就是扫盲班了。 元晴接过来之后,延续了苏林瑾的教学模式,依然用现成的新闻作为材料进行生字学习。 加上她住在此地将近十年,现在做药材采购的生意,对村民的生活更了解,上课前总是先念一些涉及生活民生的新闻,被村民广而告之之后,竟然引来了一些隔壁村的村民,站在教室窗户外面听。 范家邦子的村长拿来了一样被范宁私藏的播音喇叭,在教室里架了起来,从此,附近几个村子有了元晴的读报时间。 第104章 随着范宁父女先后被捕,范家的东西被亲戚和近邻扫荡一空。 紧随其后的,便是隔壁的杨家邦子,杨勇带着人悄悄潜进去的时候,东西已经所剩无几,什么也没抢到。 他骂了一声,调转了白马去韦家。 原先这一代三足鼎立,范家最有钱有势,隐隐有领袖风范,现在范家光速垮了,只剩下杨家和韦家。 老实巴交的村民还感受不到,没了邦主,村长管理后,土地照样分到每户没有变过。 换句话说,有没有邦主,其实一个样。 那么,剩下的邦子如果还想延续过去的生活,靠村民交地租来生活,那就得联合起来。 看着范家倒下,杨勇飞快成长起来,他无比明白自己眼下的指责就是最好能娶了韦霞蔚。 韦霞蔚……其实挺好看的,加上有文化,虽然有点小脾气。 杨勇心里认真评估着这个过去总黏着自己的小女子,认清楚娶她的确有百利无一害。 白马停在韦家的宅子前。 上一次过来,还是为了应韦永大的邀,请苏林瑾吃饭。 恍如隔世。 韦永大正在屋顶看天麻。天气好,他把最近收上来的天麻摊平在屋顶晒太阳。 杨勇进门便直接敲韦霞蔚的门,他探头用本地土话说:“霞蔚,在吗?” 谁知却听见韦霞蔚却从门外进来,正拧着眉跟身后的人说:“不行,你这批竹篾太嫩了,货还没出滇南我就怕它会长霉变形!回去晒,来不及晒就用火烘烤脱水。” 那是一个包着头巾的妇女,小声说:“可是已经编了好几个了……我家孩子还等着这钱买药。” 韦霞蔚脚步一顿,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钱数了几张钞票递过去:“多的不用还了,快点给孩子买药吧,这货不算,下次你拿好的来。” 妇女抹着泪,千恩万谢地走了。 杨勇靠着门框,朝她露出自己最迷人的侧脸和微笑:“霞蔚,没想到你还是个烂好人,不怕别人都来借钱啊?” 韦霞蔚看了一眼手里的账册,今天又收了一批货,再等一两天就又够下一批交货的量了。 换算成钱,大概又有大几百块可以入账。 就算做烂好人给人点钱,怎么了?她愿意。 再说刚刚给的那个大婶,家里的孩子常年断不了药,寨子里所有人都知道。 听见杨勇的话,她只觉得反胃:“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阿爸。”杨勇笑起来,嘴角旁边露出两个梨涡。 韦霞蔚说过最喜欢他的梨涡。 他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着韦霞蔚。 今天她素着一张脸,连平时出门都会擦黑眉毛的黛黑都没用,手指甲上的凤仙花颜色已经半褪。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她数钱给那大婶的样子,格外飒爽好看。 “哦。”韦霞蔚直接仰头朝屋顶喊,“阿爸,杨勇找你。”说完自己推开房门走进去,然后果断地啪一声关上门。 杨勇:??? 这要是之前,她应该会缠着自己说话了吧? 怎么被关了一次之后,变化这么大?难道是觉得从此配不上他了? 韦永大从屋顶上下来时,便看见杨勇若有所思靠在闺女房门口。 “阿勇,来什么事?” 杨勇打起精神上前,把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简单一说:“阿伯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得行动起来,等村民比较起来,还有我们什么事?” 然而没想到,韦永大竟然只是摆了摆手:“现在这样就不错。” 韦永大做天麻生意赚钱后,对此日渐看淡,甚至觉得村民归村长管也好。 原先每年收地租,其实他同时也有不少支出,需要定期巡山,确保没有体型大的野生动物出没,村民出了事还得出面管。 相比之下,自己现在只用考虑赚钱这件事,轻松得多了。 杨勇出师不捷,便退而求其次:“那,阿伯你有没有考虑给霞蔚找男人?你看,我怎么样?” 出门之前他胸有成竹,可现在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 不久之前的夏昭节,他还是百里挑一的阿里哥。 可以说,只要他开口,这附近邦子这么多姑娘都会对他趋之若鹜。 杨勇看着韦霞蔚的房门,等待着韦永大充满惊喜的一声“好”。 他看了约莫有十秒钟还没等来,无奈把视线移到韦永大脸上,却见对方一脸便秘模样瞪着他。 “不行。霞蔚的婚事她自己做主了。” 说完,韦永大拍了拍杨勇的肩,转身又爬到屋顶上去。 这是……没戏的意思? 杨勇看了看韦霞蔚的房门,掐掉自己过去敲门的念头,转身骑着白马回家。 回程的路上,韦家邦子的村民一路唱着山歌,有的肩上挎着采药的背篓,有的肩扛碗口粗的陈年老竹。 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无一例外一样的,脸上洋溢着的喜悦和笑容。 他家邦子的村民可没有这样的表情。 今年收成不好,哪来的高兴事?? 他不自禁地放慢白马的速度,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跟你说了,这座山头的竹子直溜又老,比那座山头的合适。” “韦当家说含水率要低,怎么个低法?上次又退了我三个……不过放了几天真的弯了。” 杨勇一甩头上的包巾:“哎,小妹这么高兴去哪里?” “喏,我做了个新的竹编坠子花样,去问问韦当家的要不要呢!” “韦当家?”杨勇忍不住脱口而出,“他不是忙着收天麻吗?” “我们阿诗玛韦霞蔚啊!这个生意是我们阿诗玛从乌雅夫人那里拿来的,哦,听说还是乌雅夫人的儿媳妇牵线的哩,给我们上扫盲课的苏老师!” 这个姑娘没见过杨勇,直率地夸完苏林瑾后,又夸他俊俏。 杨勇脑袋里面嗡嗡的。 是苏林瑾介绍的生意啊,那是他之前看中的女人。 他一时心里乱糟糟的,竟然没有注意到白马信步往村委会嘚嘚地去了。 村委会那里比韦家的宅子更热闹,乌雅夫人坐在教室里,外面排了长长的一个队伍,每个人都手捧着各种本地常见的草药,三七,天麻,灯盏花,数不胜数。 这个村的村长守在院子门口,一脸悠闲地抽旱烟。 他家邦子的村长,每天忙着看地,看水,这村子不用操心地里的收成吗? “哟,阿里哥怎么来了?” “随便逛逛。他们在干嘛?”杨勇指着长队。 “乌雅收药啊,这些村民都是范家邦子来的。” 几个邦子里,范家和韦家的属地挨得最近。 他眼红韦家能收药,没想到现在没人管的范家村民也有生财之路了。 那他们家邦子…… 他等了一会儿,元晴一直没空,只好先上马回家去。 只是,马走了没多久,就听见背后传来欢呼声,模模糊糊之中,听见那些人在说: “登报了,真的登报了!” 此时此刻的教室内。 元晴已经收完了今天该收的药材,转交给村长存在村子的库房里。 高声喊着“登报”的村民,一脸喜色地举着报纸递到她面前:“乌雅夫人,你快看,这是我笔友写的文章,登上《人民日报》了!” 那篇文章在次版很显眼的位置,标题更是打眼,在一众平淡的选题中脱颖而出,《当我有了一个大山里的笔友》。 文章写得很质朴动人,对方不愧是北燕大学的学生,非常平淡的小事,写来也妙趣横生。 她写笔友的进步: 【她是家里的长女,十二岁开始做农活,粗糙的手指第一次捏着木头铅笔写字的时候,生怕搓坏了本就宝贝的纸张,字真的不好看,甚至看得出来笔顺都是错的。但她有一种奇妙的自信,她说,她的老师告诉她,慢慢写就好了,写坏了也没什么。后来她真的越写越好了,看她写给我的句子“月亮阻挡不了我的纯白”,她简直是个诗人啊!】 她写笔友的生活: 【月光洒在竹楼的火塘上,竹梯颤动,陶罐宁静,夜里点一盏油灯,火光照亮她写字的寸间天地,笔友说,楼下有虫子鸣唱,多么动人的纯真。】 她写那个教笔友写字的人: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替我们伟大。比如我笔友的老师,一个备考今年高考的北燕姑娘,我不敢想,如果这世上多几个像苏老师一样的人,这世界会变得多么美好。】 元晴看完夸赞道:“写得真好,你们都能看懂了?” “连猜带蒙,苏老师教的,先看明白再说。” 元晴笑了。 真好啊,她想,她抱过的小姑娘,给这里的人点亮了一盏心灯。 村长把这份报纸挂在了村委会外面的布告栏里。 布告栏没有玻璃,便找了快塑料布压在上面。 元晴回到基地,让姜望想办法买几份这一期的报纸回来留念。 苏林瑾自己倒没觉得有特别感触,除了这篇文章的行文给了她一些灵感和触动。 既然是《人民日报》的选文,想必这种文风写在高考作文里,一定也能拿到不错的成绩。 山里买报纸并不方便,基地的报纸也是直接订的,多了没有。姜望便打电话回北燕,让老爷子多买几份。 “什么多买几份,我买它个几十份!任老头,林老头,都给我好好看!嘿!”姜老爷子挂了电话转身便背着手出去,逛到大院外面的书报亭,一口气包圆了剩下还没卖完的报纸。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小城市洛城,姜琰看着这篇文章,平静地剪下来,和前一篇署名苏林瑾的剪报贴在一起。 男人见她用剪刀,忙抢下来:“你别动刀剪,小心伤到自己。” 她笑了下:“哪里就这么像瓷娃娃了?”她抚摸着剪报,视线落在其中一行上,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我也想准备高考,你觉得可以吗?” 第105章 男人名叫齐勇,三十五岁,年轻的时候一次意外伤得不巧失去了生育能力。 到了说媳妇的岁数,他没有隐瞒这一点。 在洛城这样的小城市里,无论男女,没有生育能力,在婚嫁这件事上都会非常困难,哪怕他相貌称得上端正大方,都娶不着媳妇。 偏偏,他又很想有个孩子。 父母都过世了,兄长转业后安顿在临市,他慢慢成了孤家寡人。 所以,当兄长问愿不愿意收养别人家孩子的时候,他一口答应下来。 姜琰辗转到洛城的时候,肚子还没有显怀,身上的衣服皱巴,面黄肌瘦,明明还很年轻的双眼,透露出死气。 她小心翼翼敲门:“你好,我找齐勇。” “我就是。” 当时,她站在门口很久,打量着他不太宽敞但齐整的家,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齐勇让开门把她请进家,把她带到准备好的房间:“不介意的话,你先将就住下。” 他有些紧张,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虽然只是领养她还没出生的孩子,但两人也需要先去扯结婚证。 两人的名字只要一天写在结婚证上,那就是他一天的媳妇。 房间不大,但家具齐备,床上铺盖看起来也是新的,不像用过的样子,已经比姜琰想得好太多。 他说:“小地方,条件不太好。” 姜琰终于抿着唇笑了下:“谢谢,已经很好了。” 齐勇有一份稳定工作,除了工资之外每月还有一笔优抚津贴,在洛城这样的小地方养活母女俩生活绰绰有余。 姜琰终于稳定了下来。 她从北燕一路辗转到洛城,或许是出了北燕那个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终于能停下来审视自己。 肚子里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看错了人,做错了事。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可笑的要跟人争。 最最可笑的是,当她束手无策的时候,是她的对头伸出了手。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像个笑话。 洛城的生活跟北燕相比,简单极了。 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生活在镇上,依然大有人种菜养鸡。 齐勇的房子有个不大的小院,他沿着墙根种了些菜。 姜琰每天不怎么说话,听广播,浇水,几乎就是她全部的生活。 在她安顿下来的第十天,齐勇说:“我们去办个结婚证吧?医院检查得单位开证明。” 她捏了捏衣角,拿出从家里偷出来的户口本,跟他一起去领了证。 第一次检查,医生说孩子很健康。 姜琰没什么喜悦,齐勇倒是高兴地多做了个菜,让她多吃点。 她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看着喝了点小酒脸色染上薄红的男人,她觉得那颗死了的心有些重新跳动的感觉。 齐勇的条件,从来不在姜琰的选择范围里。 年纪大,老实巴交,但经历过大悲大喜后,她居然从他身上,得到了久违的安定。 姜琰渐渐显了怀,但她不出门,倒也没多少人知道。 齐勇怕她在家无聊,便时常把单位的报纸拿回家给她看。 日子一天天这么过去,直到有一天,齐勇看她拿着报纸看了很久很久,脸上又哭又笑,他借着起身拿东西看了一眼,是一篇看起来很寻常的文章,写着滇南山区的药材直供北燕的制药厂。 他看着姜琰把那篇文章剪下来,贴在了一个本子上。 齐勇没有问为什么。 直到这一天,她又剪下来一篇文章贴在一起,问他:“我也想准备高考,你觉得怎么样?” 齐勇愣了好长时间,收敛起眼里的情绪,说:“好,你想继续读书,当然好了。” 上大学不用学费,国家还给补贴,是一件好事啊。 他想,她本来就会生完孩子离开的。 但姜琰又说:“我想过了,洛城这里厂不多,但人不少,我要是能上个大专学护理,在家旁边医院当个护士,应该不错。” “家旁边的医院”这几个字落在齐勇耳朵里,他猛然抬眼看着她:“你是说……” 姜琰和他对视:“我说以后我想做护士,你觉得怎么样?” “不是不是,前面半句。” “就在旁边医院当护士,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 齐勇搓了把脸,把钱包往兜里一塞,“我去打听打听这附近什么学校有这个专业,再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资料,我给你买回来。” 看着男人飞快出门的背影,姜琰淡淡笑了起来。 真好啊,她想,她有点能感觉到苏林瑾和姜望在一起时候的那种情绪了。 北燕的家人和过去的生活,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虽然齐勇不问她过去发生的一切,但她一点也不想念北燕的生活。 她甚至没有想过爹妈和亲哥,现在过得怎么样。 姜永垚和姜越的判决,先后都下来了。 老爷子让姜琳给滇南写信,信里说,姜永垚判了六年,姜越判了十年,周娟在法云寺正式成了带发修行的居士。 苏林瑾拿着信叹了口气:“爷爷肯定不好受。” 无论人前说得多么强硬,老爷子在人后一定是非常痛心难受的。 至少,得有一阵子不出门,不见任大山了。 “嗯。你没看信里,琳琳拼命哄他了么?等你考上大学,他就更高兴了。” 姜琳在信里说,她的英文小诗拿了奖,老爷子把奖状贴在了新家的客厅墙上。 跟姜琳的信一起收到的,还有林舒从翻译处寄出来的复习资料。 叶小茉报的补习班发很多题册,她拿去单位复印了之后寄过来。 林舒在资料里夹了一张私货,说陆征已经被北燕大学的蒋云生教授破格录取,只要他参加高考就加分到录取线。 苏林瑾看着心里有些酸溜溜,殊不知她的名字同时也在蒋家的饭桌上被提起。 金曼匀这一天很高兴,看着桌上三个子女一点没犯糊涂。 蒋云落和蒋云生看着自家已经多年不见的长姐,眼眶都有些红:“姐,现在总算是好了!” 蒋云息在沪江郊区的农场待了十年,晒得粗黑的皮肤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燕园第一才女的风采,但她眼睛依然明亮清澈,豪情不减:“你们伤感些什么啊,我好好的呢!” 她挤了挤眼,让他们都别在老母面前伤春悲秋的,免得金曼匀又犯糊涂。 上一次老太太受刺激后瞒着所有人,从北燕跑到沪江,这个来回把人吓得够呛。 “来,说点好事儿,让我也高兴高兴。”蒋云息一向是家里的意见领袖,有她在场,永远不怕没话题。 蒋云生放下筷子:“我收了个学生。” “什么样的?怎么收的?说来我听听。” 蒋云生看了一眼:“他是个数学的好苗子。那会儿还没宣布恢复高考呢,我们学校职工拿来一道题给我看,说家里孩子解不出,我一看,哟,有难度的题,那孩子的推导过程真叫漂亮,我就上心了,后来那孩子自学高等数学,有问题想探讨,聊过之后我觉得这孩子能行。” 蒋云生笑:“哥这个学生跟上次把咱妈送回来那个姑娘还有些关系呢,说到那姑娘,也挺了不起的,去滇南随军,给当地村民扫盲,还从咱们学校给她的村民学生找笔友。” 说到这里,蒋云生拿出最新的《人民日报》:“看,我们学校学生写的文章,这一段说的就是那姑娘呢。” 蒋云息仔细看完:“这姑娘可以做我学生。行吧,小妹你既然认识她,给她写封信,问她要不要考我的专业?要是考,我就招她。” “姐,你这样行不行啊?别……”蒋云生皱眉,看了眼金曼匀,把声音放低,“别又胆子太大,给自己惹麻烦。” 蒋云息有一点侠女精神,在当上燕园才女之前,首先是燕园一霸。 动手打人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一碟,她更擅长不吐脏字的毒舌,骂起人来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酣畅淋漓。 她摆摆手,把蒋云生还没说出来的话摆走:“我们系主任都跟我说了,放心大胆地去搞教学,不拘一格降人才,你们不懂,这姑娘天生就是干新闻的料!” 做什么事,能先把影响力和关注给考虑进去的人,不干新闻岂不是浪费? “那好,我给她写信。”蒋云落笑起来,“她还真是在准备高考呢,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打算去沪江……嗐,先不管了,我问问她。” 苏林瑾收到信的时候,刚好是填报志愿开始的第一天。 往常蒋云落给她寄东西都是包裹,有书本,有笔记,这次破天荒头一次收到平信,她拆开一看,愣住了。 揉了揉眼,又看了好几遍这封短短的信,抬眼呆呆地望向姜望:“沪江大学的新闻系教授,说可以招我,老公,我可以上大学了!我可以上大学了!” 她一高兴说了两遍。 膝上的小猫咪抬起脑袋,看着她连喵了好几声。 望仔伸头过来舔她手,呼哧呼哧的呼吸喷她满手心。 姜望被她的情绪感染,窄长的眼舒展开笑意:“那不是正合你的意?刚好想学这个专业。” 但紧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苏林瑾很快想到,原先说的今年试着考考,能上就上,不能上还有退路,现在考上成了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她对可以预见的分离有了一些真实的紧迫。 今年高考在年底,报到时间在次年,她留在滇南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几个月时间。 两地分居倒计时啊…… 苏林瑾对命运开始有了一点真情实感的敬意。 紧接着,她又对自己面对保送985高校居然高兴得非常有限,只因为要离开姜望——这个发现让她有些意外。 夜里,两人进行完夫妻友好运动之后,她贴着姜望的胸膛听里面传来稳健而清晰的心跳声有些怔愣,然后听见他沉稳而温暖的声音拂过发顶:“以后你去哪,我就想办法跟到哪,别畏手畏脚的,去上大学吧!你能为我心里七上八下这么会儿,我就什么都值了。” 第106章 “什么都值了”的姜望同志,无比丝滑地进入考生家长角色。 每天准时上下班,回家就做家务洗衣拖地打扫卫生,和阮令齐研究考生专用食谱,就连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友好运动,都节制了不少。 他给基地跟苏林瑾熟的人都放了话:我媳妇要备考,你们统统不许烦她! 徐墉不止一次私下“批评”姜望:“你适可而止吧,都把风气带成什么样了?” 带成什么样? 其实也不怎么样。 基地有限的年轻姑娘就那么几个,现在拿着姜望当模板:要找跟姜团长一样疼媳妇的男人。 基地的糙汉子哪个能跟姜望似的? 还有还有,基地的教官天天凑一起唉声叹气,都说家里的婆娘在家作天作地呢——也不用说别人,就说他爱人吧,也酸不拉几地戳他肺管子:“你瞧瞧人家小姜是怎么跟媳妇说话的,给你做饭就吃,那么多话呢?油瓶子倒了不扶一下的人,有资格挑这挑那的么?” 毫不夸张地说,以前就够显眼的了,如今更是全基地男人的活靶子。 姜望对视徐墉:“我媳妇准备高考呢。” “是是是,你媳妇高考天下第一重要!”徐墉彻底没话了,但晾了他没几天,还是把他提溜出来表彰,谁让人家又得了个一等功呢? 听军区传回来的话,意思是这还给少了,属于两次表现合并记功。 基地运营半年功夫,出一个一等功,怎么着放眼全国也是独一无二。 徐墉嘴上损着姜望,其实回家非常嘚瑟,小酒喝得美滋滋,都不觉得徐婶唠叨破坏情绪了。 这么嘚瑟的,北燕更多。 任大山看着沈建国从单位拿回家的内参,伸出手指弹了弹:“嗯,姜家这个小孙子有点样子,比你大舅哥年轻的时候不差。老姜,还算后继有人。” 任大山的大儿子如今已经是某地军区的一把手。 这样的评价,沈建国还从没听过,真算得上是头一遭了。 “姜望的确不错。这次配合的两个案子影响很大,上回打电话给我要资源和配合,那运筹帷幄的样子,真不像才25的人。” 因为配合得好,沈建国也受了嘉奖。 任大山若有所指地对女婿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嘛,你也得习惯,年轻人成长起来了,该支持的支持,以后你就懂了,趁人年轻的时候结善缘,以后等你老了才能乘凉。” 他早就看出来,姜望以后注定以后要走仕途的,他不走都有人上赶着让他走。 对这样的年轻人,在他羽翼还没丰满的时候伸把手,好过等人家起飞了再卖好。 沈建国笑起来:“爸,我懂。” “你去一趟你姜叔那,把这张报纸给他看看,让老家伙也高兴高兴。” 姜老爷子戴上放大镜看完,手微微颤抖,沉默了半晌,又递给姜琳:“琳琳,你念给爷爷听。” 小姑娘现在不怯场了,当着沈建国的面,口齿清晰地把一段五百字的通报念完,双眼迸发出神采:“爷爷,我哥又拿一等功了!” “是吧,是真的一等功吧?”他看向沈建国,声音也有点发颤。 “真真的!您没瞧见么,奖章已经给他戴上了,津贴也都拨下去了。”沈建国笑,“估计这两天他们基地刚开完表彰大会,基地的建设成果也得了领导夸奖呢。” 他说着,伸出手指朝上指了指。 “小沈,帮叔一个忙行吗?”姜老爷子充满期待地看着沈建国。 “姜叔,你跟我就别客气了!只要我能办到,我要敢说个不字,非让我爸削了不可。” “那什么……”老头有些难为情,“我想去你那给姜望打个电话。” “……嗐,这种小事儿。姜叔你想联系姜望随时过来,压根不用提前说!” 沈建国说办就办,这就把他接去了办公室,找了一个没人的办公室,拨线转到了基地的专线电话。 “姜叔,您来。” 听见那一头传来嘟的声音,沈建国把听筒小声放下,把办公室留给了姜老爷子。 另一头,姜望接起电话:“我是姜望,哪位?” 或许是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孙子的声音了,掺着呲呲的电流声,姜望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威严,姜老爷子吸了口气,竟然没直接应出声儿。 “喂?”姜望又问。 “是爷爷啊。”姜老爷子清了清嗓子。 “爷爷。”姜望停顿了一下,接不起下面的话。 “我看了。”老头干巴巴挤出来三个字,非常不习惯跟这个刺头说软话,“干得不错。” 老爷子说得掐头去尾,但姜望听得懂,这是在夸他这回又拿个一等功的事。 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想起苏林瑾曾经说过,她说,像爷爷这样的老人,一辈子没学过怎么跟小辈示弱,如果有一天他主动夸你,那就是他承认自己老了。 姜望长这么大,从来没得到过一句来自老爷子的夸奖和肯定,今天是头一遭,听得出来,老头也很别扭。 上辈子他曾经期待过,当自己站得比爷爷更高的位置上,会得到怎样的目光,后来他觉得也就这样,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但此时此刻,真的得到了肯定,还是有点高兴。 他顿了半秒钟,轻轻一笑:“没给您丢脸。” “屁!”或许是姜望笑出来的气声,让他重新拾起了在白莲胡同四合院下棋时候的感觉,老头轻轻骂了一声,然后才又问,“你俩今年应该来不及回来过年?瑾瑾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年底应该来不及回。她复习着呢,应该挺有把握。”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直接说,“有个教授看了瑾瑾发表的文章,已经决定招她,只要参加高考就能录取。所以,志愿已经填了,就按那个教授的学校和专业填的。” “那感情好啊!是哪个学校的教授?” “沪江大学的新闻系。” 话音落下,电话听筒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传来,正当姜望以为线路是不是断了的时候,才传来老头惊天的一句:“干嘛不考北燕?连琳琳都知道,瑾瑾她成绩好,报北燕一点儿问题没有!” “……”姜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那个赏识她的教授是沪江大学的,爷爷,大学就四年。” “还能改么?不都说北燕是最好的么?你们俩也真是的,瞎胡闹!”老头气不顺,瞬间找回了以前在家骂孙子的嘴感,“你俩到时候分两个地方能行?屁!你听爷爷的,年轻的时候就该腻歪,天天回家冷锅冷灶的,心就远了。” “我不会。”姜望捏着听筒的手指发白,“爷爷,志愿都报完了。” 就别裹乱了! “我那是担心你变么?我担心的是瑾瑾不要你!” “……” 好好一通电话,最后爷孙俩还是不欢而散。 姜望自以为没什么,但回到小院,元晴把他拉到一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爷爷打了个电话过来问瑾瑾,我说了她报的志愿,他有点不高兴。” 元晴听完缓了一下神色:“我还以为……没事,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吧。” 老头做惯了大家长,听不进别人的想法。 还真是有事。 今天她没有课,骑车去村委会清点数量后送车出货,回来碰见刘爱玲神神秘秘地拉走她,说姜望今天在办公室不知道打什么电话,非常大声,口气不怎么好,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 说完,她捏了捏袋子里的本子,今天点完的几样药再送一批,就又能进一笔钱。 看了眼玻璃窗里低头疾书的苏林瑾,她又说:“瑾瑾之前提过,想趁价格低的时候买个四合院,妈这里有三千,到下个月还能多一千,你们手上是不是也有几千?凑一起物色一个吧。” 姜望看着母亲,眼神有点复杂:“妈,你还想回北燕吗?” 那个没给她留下过什么美好回忆的地方。 他小的时候其实很羡慕姜越。不管大伯母是不是个好人,但她对孩子的偏爱一直都是真的,那种维护着整个家,让家里每个人看起来有“正常的快乐”,也是真的。 后来长大了一些,离开家以后。 他才能理解了母亲——这么多年,其实她一直都没快乐过吧。 所以,拿回沪江那栋别墅之后,他一直以为,无论她过得好不好,都不可能再回北燕去。 元晴目光柔和,嘴角带着笑:“你们去哪我就去哪。看你俩以后的发展,应该还是在北燕会好点嘛,那早点买个房子也好。” 她总不可能跟着他们俩跟老头子住一起吧? 姜望很难形容此时的心情,他觉得有点太满足了。 就像小时候一直想要的东西,此刻千百倍地补偿了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好得不能再好。 他垂下眼:“谢谢妈。” “谢什么?儿子结婚做妈的准备好婚房,天经地义的事。你快去办。” 姜望应了下来。 晚上,苏林瑾打着哈欠上床来的时候,姜望放下手里的报纸,揽过她问:“想要什么样的四合院?” 苏林瑾脑袋里装满了方程式和公式,一时没明白他意思,眼里迷迷瞪瞪的。 “以前你说过,咱们买个院子。”姜望爱极了她这个样子,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唇,“妈说她那里有笔钱,加上我们的存款和新下来的津贴,加一起应该有七千多,可以买个不大不小的。我们回不去,这件事就拜托给爷爷办,你想想有什么条件?” 苏林瑾一听买四合院瞌睡都没了,掰着手指开始提要求:“不用太大,比白莲胡同那个小点都够了,以后妈跟我们住也住得开,地理位置那就是能离安门广场越近越好,最好用的木料好点儿,其他的我也不懂,爷爷看着办就行。” 她忍不住开始想,趁这几年他们在外面,买下院子他们还能存点钱修整修整。 这可是四合院啊! 第107章 老爷子接到这要求,平直的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高兴:“那感情好啊,现在刚放宽,是有人卖的,这事儿交给我,你们不用管了!” 挂了电话,老头搓了搓脸,小声嘿嘿:“这才对嘛,以后总要回来的!” 从知道苏林瑾打算去沪江上大学以后,脚步还没这么轻快过,立刻出了门去找人看房子。 前阵子跟任大山他们侃大山还说呢,现在政策放宽了,有些人想着出去的在卖家产,这时候买进来,至少不会亏手里。 姜望便找了一天去山外的邮局,把钱汇到了北燕。 老头很快就找了五个院子。 这些院子,有的是没了继承人的,房管局那里挂着,有的是亲属在国外打算卖了不再回来的,也有房子多打算卖了换成钱的,总之各有各的来源。 他办事极认真。 让姜琳把房子的朝向和布局画出来之后,他在旁边标上了地址,面积,价格,这才打电话给姜望。 姜望按着苏林瑾的喜好先筛了一遍,晒出来两座位置好,房子整体新旧程度好的四合院。 吃饭的时候,他把房子情况一说,苏林瑾想了想,问阮令齐:“阮叔,你看这两个房子,哪一座好些?” 阮令齐对这些东西比他们可有研究的多。 他抿了抿唇:“真要听我说意见?” “那当然,你是行家。” “第一座房子朝向不太好,第二座,要按姜望说的那个地址,那房子我知道来历,房子里头的大梁用的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 桌上三人都知道这东西,寻常百姓家里不可能有这样的房梁。 阮令齐看着他们倒吸一口冷气的样子,补充说:“外面包了普通木头的,只中间的芯子是金丝楠,但门窗家具要是还在都是好木头,紫檀用了也不少。这个房子以前是……” 他习惯性扫了一圈四周,“以前宫里头大太监的私宅,所以用的都是好东西。” 苏林瑾吸了口气:“那就……这个吧。”她又问元晴,“妈,你看行吗?” 姜望手里还有老爷子问来的价格区间,阮令齐说的这个的确是这五个房子里最贵的,但也还在他们能承受的上限范围里。 元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她早就表过态,这房子是给他们买的。 于是姜望第二天就打电话,把这件事落了定。 说来也很巧,卖这房子的人公派留学急着出手换成外币,老爷子临了还压了个价,最后七千五成交,在房管局办了手续。 买完房子,两人手里没剩什么钱了,便想等过了一年再想办法把院子整修起来。 但姜老爷子已经替他们想在前头,把儿子叫到家里:“你做老子的,给儿子捯饬捯饬房子也是应当应分的,这房子钥匙我就交给你了,我拿五百出来,剩下的你贴补上,把那院子给好好整整。” 姜永森完全不在频道上:“啥院子?姜望的院子?” “对!你儿子儿媳买的!”老头气不打一处来,“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点都不操心!我这阵子天天外面跑,都在跑买房子的事,你就不知道关心关心?” 姜永森总算抓到了核心,姜望和苏林瑾买了个四合院! 他瞪着眼脱口而出:“他哪来的钱?” “他怎么就不能有钱了?”老头双手叉腰,“这些年他攒的津贴和奖金不少吧?加上元晴贴补了几千块。你这个当老子的,不出钱出出力总应该吧?” 老头教育起儿子来头头是道,浑然不觉自己以前多么看不上这个孙子。 元晴。 这个名字很多年没在家里提起过了,这么猛然提到,姜永森脑袋里嗡嗡的,像有回声一直在响一样。 元晴跟姜望夫妻俩在一起。 元晴,她要回来了。 姜永森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当年他是真的喜欢元晴,要不然也不会不管不顾她出身成分不好,还瞒着家里硬是娶了她。 元晴的才情,美貌,都给他美好得不像话的感觉。 当时那种情况,要是不跟她划清界限,就…… 可没等他提,她反而干脆利落地先提了离婚,而且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善待小望。” …… 姜永森陷入了回忆。 “……爸!”姜琳催他,“爷爷让你快去办事。爸,你要去哪办事?” 姜永森揉了把眼睛:“没什么,跟你妈说一声爸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他转身,踉踉跄跄推着自行车走了。 滇南的气候不像北方,四季的更迭模糊了界限。 叶小茉复习得最遭罪的时候,是还没开始烧炉子取暖的十一月。 她信里写的字都有些哆嗦:【睡不醒,也睡不着,恨不得一天只睡两小时。我英文太差了怎么办?林舒说我的大碴子英文没救了,她拿了个收音机给我,听起来像天书。还有数学……人为什么要学数学?其他的我还行。可这么一想好像我也没有什么优势……你说我能考上吗?】 苏林瑾心里挺稳,毕竟有蒋云息的橄榄枝,她只要不是考太差,算得上已经被捞。 但或许是有这个前提在,她反而不想考太差,怕人说自己不配。 这种心悬着,每天压力很大的感觉,她很多年没有过了。 家里静悄悄的。 家里所有人鞋底都换成了老乡纳的千层底,走在青石砖地面上听不见动静,望仔关在后院,踏雪像有灵性一样,索性不进她房间来,连小鸡崽们的窝棚也换了地方。 她铺展开信纸,给叶小茉回信: 【你一定能考上!你要相信,有很多人基础不如你呢。英文今年只取三成比例的成绩,你就算全部放弃又能差多少?你不能跟林舒比,这是她专业,知道吗?数学,啊,谁说不是呢?希望上大学之后再也不用学数学了。还有一个月,绷住这根弦,我们明年沪江见!】 与此同时,远在洛城的小院里,姜琰也在灯下苦读。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按预产期一月份生。 她皱眉算着题,肚皮轻轻一颤,孩子踢了她一脚。 姜琰低头看着肚子,心里默默安抚:很快就去睡。 齐勇端了一碗水煮蛋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她看了一眼碗里的蛋,又看向男人的眼:“不用张罗,你快去睡吧。” “睡得那么少,营养一定要跟上,你早点睡。都说这次考试通知得急,没多少人能烤好,考不上也没事,可以明年再考。再说本地人都想往大城市考,本地的学校不难进。” 他说完,回了自己房间。 姜琰喝了一口蛋汤,里面搁了些本地特产的蜜桔糖,尝起来甜丝丝的。 肚皮又颤了一下。 每次吃甜食,这孩子都很激动,也不对,是每次很安静的时候,听见齐勇的声音,它都会动一动。 据说孩子在肚子里能听见外面大人的声音,出生后自然而然会亲近它听过的声音。 那是不是……是不是它会跟齐勇亲?把他当成亲生的爸爸? 姜琰一时有些愣神,这个画面有些太美好,她有些不敢多想。 他们没有很明确说过以后的打算,齐勇知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她还有没有资格去奢想一下平凡朴素的生活? 想到这里,姜琰放下碗站起来,到隔壁敲了敲门。 “怎么了?”齐勇的声音透着些紧张,“你不舒服吗?” 门掩着没有锁上,姜琰推开了一条门缝。 黑黢黢的室内,月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洒下来一道银色宽边,齐勇的眉眼在这道银边里,看起来很踏实。 她说:“我想留下来,行吗?” 说完心跳得有些快。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齐勇愣了很短暂的时间,或许一秒都没到:“我知道,我们一块儿,一块儿养大孩子。” 一块儿养大孩子。 姜琰在灯光里露出笑意,轻轻嗯了一声:“那你睡吧。我再看一会儿也睡了。” 时间过得飞快。 12月,滇南也凉了的时候,各地的高考陆续开始了。 离基地最近的考点在云崖市,姜望安排出来时间,和元晴一起,陪着苏林瑾提前一天到了地方,让当地的熟人联系了一家招待所住下。 临近年末,招待所很冷清,倒是给了她足够安静的环境。 其实这个时间,她反而看不进书了。 阮令齐烤了一些饼干和面包让姜望带着,加上元晴很熟练地用土话在乡亲那里买了些水果。 生怕饿着她,馋着她。 苏林瑾觉得不像出来考试,像是出来秋游的。 该看的该背的,还有该会的,这会儿已经装不进去。 她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睡了个觉,模模糊糊中听见姜望和元晴浅浅淡淡的交谈声,在这个背景声里,她睡得特别踏实,好像这辈子没这么好睡过。 考试地点在一所中学,校门口贴着大红纸,上门写着“云崖考点一”。 元晴点头:“这意头好,一号考点,考得也最好。” “妈……”苏林瑾搂着她胳膊,亲亲热热地撒了会儿娇,才恋恋不舍地进去了。 “你是孩子妈妈吧?母女俩都是好模样,旁边是大儿子么?”旁边送考的人用云崖本地话问。 其实姜望听不太懂,但从别人的表情和神态,能判断在问他妈,刚送进去的是不是闺女,而对他的印象,肯定不是丈夫。 他脸色有些黑,元晴哭笑不得:“考试的是我儿媳妇,这是我儿子。” 其实按照她的习惯,不会跟陌生人说一句家里的私事,但今天是好事——而且啊,她的儿子哪怕是陌生人面前,都不想被误认为是其他关系。 送完苏林瑾进考场,元晴去见自己在云崖市的药店负责人。 旁边送考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姜望一直等在大门口,看着她走进去的那个教学楼入口。 门卫用本地话说着什么,大约是让他不用等,中午才考完。 他不走,他要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陪她飞。 第108章 第一天考完,元晴和姜望两人什么都没问,第二天考完,那种无形而紧绷的氛围像是到达了顶峰状态,急于寻求一个出口释放压力。 姜望很能忍,什么都不问,元晴则是一以贯之的教养,她不主动问。 苏林瑾幽幽叹了口气。余光之中,姜望立刻就看向她,视线细密地探究看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小的变化。 她实在抻不住表情,笑了出来,踮起脚双手捏着姜望的两边脸颊:“我觉得我考得很好,不,是非常好!” 没有超出她把握的题。 无论是数学还是政治,她都答出了酣畅淋漓的感觉,那篇作文,甚至让她有超长发挥的爽感。 姜望的表情有一个很短暂的瞬间空白了,就像一个人飞快地下楼,第一脚没踩实地面,第二脚才落到实实在在的地方。 紧接着他就笑起来,唇角和眼尾都泛着松弛愉悦的弧度。他笑出了声。 苏林瑾还没见过他这样笑过。 好像从认识到现在,他都像个已经过于成熟的中年人套在年轻人的壳子里一样,没有放肆大笑,也没有泄露心情的表情,整个人都平稳得叫人难以捉摸。 她心里忽然就酸胀起来了,你是不是傻啊,考上了可要山高水长很久不见。 姜望看着苏林瑾恶作剧的表情还没消失,眼眶就红了起来。 她踮起的脚尖没有放下,把脸埋进了他肩窝里。 “怎么办啊,我好像有点恋爱脑了,我舍不得你了。” 她挺没出息地闷着声说。 姜望没有问恋爱脑是什么意思,大手笨拙地拍着她后肩:“这话不该我来说么?你马上就是天之骄女大学生,我……” 他真的很不会哄人,这种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 这会儿要是在北燕,天应该已经黑了,但滇南的天还是很蓝,风轻轻吹过窗户,带着草木的香,让人恍然地以为是春天。 苏林瑾仰头看着他的双眼,眼瞳黑黑亮亮的,能看到自己的脸。 她忽然说:“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一连用了三个喜欢。 其实梦见过第一周目和第二周目的碎片场景后,她很清楚,无论是嫁给姜越被家暴的她,还是996打工人的她,都是她。 但唯有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活着且爱着。 姜望抱着她的手臂收紧,鼻息热热地扑在她发顶,他的心跳声隔着胸腔,跳得又沉又快:“那我就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喜欢你。” 他觉得这会儿去死也可以了,姜望想。 她应该没有这段记忆。 11年前,当他站在外公家的花式铁门面前,目送妈妈离开的时候,那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孤寂感,像有一只手捏着他心脏一样,让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听不见街上的人声鼎沸,只听见她说,哥哥,我陪你。 她陪着他从白天等到晚上,直到路灯亮起来,才把他推回院子里:“我得回家了,爷爷会找。” 这双清澈的眼神,这句话,陪着他熬过了最初的那几个月。 考完试,苏林瑾无缝地从紧绷状态进入咸鱼状态,和元晴慢慢悠悠在云崖市区完了两天,才从联络处坐车回基地。 接下去就是漫长的等待。 说是漫长,其实也不过半个多月,但身处其中的人,就觉得无比漫长。 和苏林瑾相比,叶小茉非常焦虑,写信已经不能缓解焦虑,她必须听见苏林瑾的声音。 毕竟,她还憋了个大的瞒着家里呢——所有人都以为她报的是北燕本地那几所大学。 苏林瑾用基地办公室的电话打给她,听她念经一样把“考上了怎么办”,“不考上怎么办”颠来倒去絮叨了好几个排列组合。 “我明白了。” 叶小茉抽抽搭搭:“你明白什么了明白?” “你什么都想好了。你准备好了,小茉!你比我早考完,说不准今天就……” “哎,你等会儿,说有我信呢——” 电话听筒传来一声沉闷的磕声,然后很快,大概也就几秒钟时间,叶小茉大声喊道,“出来了!” 她急切地奔回来,抓起听筒又重复了一遍,“成绩出来了!” 叶小茉声音带着哭音,听筒传来啪的砸落一声,“我,我手抖,苏苏,我手抖,我撕不开!”她低声地抽泣起来。 苏林瑾可以想象此时的叶小茉,有多么紧张:“你把电话放下,好好撕,看完成绩了再拿起来。记住,不管多少分,都是过去的事了,好也罢坏也罢,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她念叨了两遍,听筒传来她深呼吸的声音,然后撕开信封,“309,苏苏,我309分!” 其实苏林瑾对分数没有概念,但均分接近每科80分,怎么都算得上还不错了。 至于能不能上线,只能交给时间。 “好,接下去就等通知书,记住,都过去了!” 跟叶小茉通完电话,她也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好在整个基地就她一个考生,并没有多少高考完的气氛,所有人都忙着自己该关心的事。 元晴隔三差五出去收药,清点,出货,姜望指导新兵冬季拉练,阮令齐给炊事班写菜谱。 瘸腿的四只小鸡已经长大,每天下蛋,巡视菜地,踏雪已经长成一只成年母猫,高傲而平等地鄙视每一只院墙外路过的公猫,望仔学会了令行禁止。 在这种平凡的日常里,苏林瑾等来了高考成绩。 她有点儿不敢拆。 因为自我感觉实在太好了,真的很怕成绩不如预期带来沉重的打击。 她把信封放到了饭橱顶上,等晚上吃完饭,才深吸一口气对姜望说:“你帮我看一下成绩吧。” 这两天队姜望来说,就像等第二只靴子落下前的真空期,他也不好受,这会儿拿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凝神拆开。 很漂亮的分数。 他抬眼看着低头祈祷的苏林瑾,舍不得她多想一秒钟,他告诉她:“381。” “多少?”苏林瑾双目微瞪,有些不敢置信。 这场考试考完,并没有官方公布标准答案,她回来翻书和题册,自己估了385分,没想到实际得分居然还高了十几分! “381。”姜望又重复一遍,笑容深刻。 录取没有悬念了。 苏林瑾没了包袱,开始准备过年。 今年是他们第一次在外面过年,虽然人少,但也要热热闹闹。 自从范宁的案子破了之后,边境反倒是催生出了一个业务颇为繁荣的交易市场。 那一带的村民,就在边境线上,和邻国的村民一起自发形成了一个集市。 刘爱玲羞羞答答地给苏林瑾看了她在那个集市上买的翡翠:“好看吧?很便宜,我阿妈说给我做一套首饰结婚用!” 那边离基地有点远,来回一趟得过夜,苏林瑾想带着阮令齐和元晴去捡漏,姜望走不开身,便找了认识的公安陪着他们去。 到了地方才知道原先想得还是太保守了。 这个集市上,除了已经剖开的翡翠之外,没切过的原石和已经雕刻完成的翡翠成品,比比皆是。 就像在厨房一样,阮令齐完全没了身处人群时的瑟缩和害怕。 三人的组合有点特别。 苏林瑾不太懂但是胆子大,毕竟知道未来几十年翡翠价格会暴涨,元晴不太懂但是见过很多好东西,阮令齐胆子小,但不仅见过无数好东西而且他懂。 “客人来看看这是最好的老坑。” 苏林瑾:老坑! 元晴:好像颜色不该这么乌。 阮令齐:不是老坑,下一个! “客人,这可是帝王绿,水色种俱佳!” 苏林瑾:帝王绿! 元晴:东西还可以,是不是帝王绿不懂。 阮令齐:不是帝王绿。下一个! “这块原石一起开出过上等冰种,2块钱随便看看?” 苏林瑾:2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元晴:不懂。 阮令齐:买吧。 要不是人多,他们三个一路摊位看下来,处处挑刺的行为,已经让对方边境村民警惕起他们是闹事的,直到阮令齐说开这块两块钱的原石,才缓和下气氛。 阮令齐一连挑了四块个头不大的原石,又从堆成堆的边角料里,挑了几块色泽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出色的翡翠。 他给还在看帝王绿的婆媳俩使了个“走人”的眼色,直到上了公安的便车,才长舒一口气:“这几块可以。” 苏林瑾和元晴还在回味那满眼的绿:“那些摆在摊位前面的翡翠不好吗?我们这就逛完了?” 阮令齐点头:“的确,都是好翡翠。” 苏林瑾大惊失色:“那为什么不叫我们买?” 跟她知道的行情价比,其实今天问下来的价格不高——虽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捡漏的程度,但还是有很大的增值空间。 阮令齐少见地笑了笑:“因为可以用更低的价格买更好的。”他打开布包,“这几块可能是雕刻的大师傅做了标记要做成品的,结果被当成废料混进了便宜的原料里。” 他拿起其中一块边角料,用指甲在表面刮了一下,露出底下晶莹透的颜色,一看就是种色水俱佳的好料子。 元晴大为不解:“为什么?” “雕刻这个行当都是跟师傅学的,我知道有一个大师傅有这个标记习惯。”他唇角露出一抹笑,“他为了占料都会把好好的翡翠染上一层料。好多年没见到了……” “还有这几块原石,表面这层皮是另做上去的。”他拿出来给她们看,“也是那位大师傅的习惯。” 阮令齐脸上带着感慨和淡淡的哀伤。没想到在这个小地方,还能他乡遇故交。 但以那位故人的习惯,这些心头好流落出来,多半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不会让自己视若生命的好料子就这么堆在废料堆里贱卖。 “等以后回北燕了,我给你找个功夫到家的师傅雕。”阮令齐把那一包翡翠递给苏林瑾,“不能埋汰了这几块他藏起来的好东西。” 可苏林瑾迟疑了:“这合适吗?” “合适。”阮令齐指着布包,“要是在别人手里,说不定雕成什么东西呢,只要不埋汰好东西,就合适。” 对手艺人来说,遇见好料子只是成就感的起点,最后能雕出好成品,才算不委屈了它历经千万年的锤炼。 “再说了,这些东西跟你有缘。” 第109章 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前,苏林瑾又从元晴那里挑了些好的天麻和石斛,分别给老爷子,林培淑和叶小茉寄了过去。 还没等来学校的通知书,先迎来了滇南教育局发的大红奖状——苏林瑾考是滇南文科状元! 整个基地沸腾了起来。 不用徐墉提要求,刘爱玲当天就写出了三百字的喜报。 这份喜报不光由徐墉签了字后贴在了基地公告栏里,还上报到了军区,刚好赶上内参付印,替掉了另一篇日常的通报,两天后出现在内参的犄角旮旯位置上。 任大山带着报纸敲开了姜老爷子的房门:“你个老登西,在家干嘛呢?” 没干嘛,老头正郁闷呢。 月底就过年了,这辈子没这么冷清过过年,心里还在寻思要不要去一趟滇南,到了那,说北燕太冷想来南方,这理由够不够充分? 姜老爷子没心情跟任大山拌嘴,恹恹地说:“在家发霉呢!” 任大山很少主动上别人家门,更别说这种兴之所至没约好直接来的。 即便没什么情绪,姜老头还是拿出茶壶泡了壶茶。 “嘿!”任大山神秘兮兮地说,“要不要打个赌?” “不打。”老头皱着眉,满脸没兴趣。 “你这老登西没劲!”任大山没继续撩他,把内参递给他,“瞧瞧吧,保你看了高兴。” 那个豆腐块已经被任大山用钢笔圈了出来,标题就很醒目:【扬军属风范,滇南文科状元花落基地!】 老头的视线从老花镜上沿移到任大山脸上,不可置信地有些哆嗦:“瑾瑾是状元?” “内参没写!”任大山笑眯眯地,“基地有几个军属高考咱也不知道嘛。” “你个老登西!”姜老爷子嚯地站起,“走走走,去你女婿那里打个电话!” 有任大山带着,这回简单登记后便一前一后进了沈建国办公区。 也不用沈建国招呼,任大山如入无人之境一样熟练地拨通了基地的直线。 “我是姜望,哪位?” “是爷爷!”姜老爷子声音微喘,“瑾瑾,瑾瑾成绩出来了?” 姜望声音里含了笑:“出来了,考得不错……” 还没说完呢,老头急切地打断:“滇南的省状元?” “对,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你个兔崽子怎么不打电话回来报喜?!你个兔崽子胆儿肥了是不是?”老头高兴完又埋怨上了。 姜望无奈:“就想拿到通知书了再报喜,没想瞒着。” 也没想到内参能这么快就印出来,更没想到老爷子能第一时间看到。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这就去看车票,你们不过来啊,我过去!” 想了好几天的问题,这会儿立刻做出了决定——他们没假期回来,那就他过去嘛,反正也没去过滇南。 “爷爷……一路过来太辛苦了,您……” 任大山在旁边听不下去:“你胡闹什么?!你一个人出门,他们能安心?你当旅游去?没那么容易!再说你住哪?你当基地是干休所呐?” 任大山抢过听筒:“小望啊,不用担心,你爷爷不会一个人出门。” “谢谢任爷爷。” “上回的任务,干得不错!继续努力!”任大山勉励完姜望,挂了电话。 然后语重心长,“你啊你啊,姜望如今也是个挺大个干部了,这么好的履历,上头好多人看着呢,你别裹乱行不行?” 这话点到即止,但姜老爷子品到了其中的意味,看着任大山的眼睛:“真的?” “比珍珠还真!”任大山勾了勾手,“行了,确定完人就行,咱们走吧!我带你去山里住两天,这才是老头该有的活动,别给年轻人制造麻烦。” 从沪江寄出的录取通知书,两天后和《人民日报》同一天到达了基地。 全基地都在盼着苏林瑾的录取通知书,章山的车刚开进大门,就扯着嗓子喊:“苏老师的通知书到了!” 一路这么喊到办公楼下,整个楼倾巢而出,章山满面红光地把带着“沪江大学”校名的信封递到了姜望手里:“姜团长,请你签收一下!” 围观的众人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哎,真好!” “真考上大学了!” “咱们基地太有面儿了1!” 姜望从口袋抽出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苏林瑾同学亲启”,信封上,这几个大字非常显眼。 四周全是恭喜的声音,但姜望此时只想安静地跟苏林瑾一起拆了它。 他抬眼找到徐墉:“徐师,我……” “知道,知道,赶紧回家去吧!哈哈哈!”徐墉大手一挥。 从办公区到生活区也有好几百米,姜望跑着跑着,越跑越快。 小院里,旺仔正驮着踏雪遛弯,苏林瑾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看书 风吹过竹铃铛,发出叮呤当啷的声响。 旺仔先看到姜望,停住脚步发出欢呼的叫声,苏林瑾这才把书拿下,看着他:“怎么回来了?” 姜望没说话,把手里的信封扬了起来。 “通知书来了?”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明亮了起来。 不用他说话,眼神已经回答了她。 一路寄过来,牛皮纸信封有些皱了,苏林瑾撕开了边沿,抽出里面折起的白纸。 通知写得很简单。 想想也是,第一年考试出卷子就挺不容易的,评分,出分,通知,一样接着一样,不容易。 苏林瑾比自己想象中平静。 其实成绩出来就知道稳了,后来说还是滇南状元,已经超过了预期很多。 不知怎的,看完通知书上的文字,她脑子里想到的,不是大学校园,而是他灯下给她抄题的侧影,带她去军校图书馆找书时蹲在地上搬书的背影,还有送考后久久站在门口的身影。 “什么时候报到?”姜望问。 “9月份开学,但得先劳动和军训,6月底提前报道。”苏林瑾把通知书递给他。 姜望制服下蜷起的手指微微放松:“还好。” 还有好几个月。 与此同时,远在洛城的姜琰也收到了通知书。 她的分不高,但洛城的学校报考的人少,她勉强踩线录取。 齐勇很高兴,做了一桌菜,请街坊四邻热闹热闹。 他算不上土生土长,平时话不多,跟街坊的关系也就是点个头的交情。 后来姜琰来了,他没有合适的由头,也就没正式介绍过她的身份——毕竟,当时老叔说起这事的时候,只说孩子留下,姑娘还要回北燕。 但现在不一样了。姜琰明确表了态要留下跟他过日子,正好趁这机会,把两桩喜事一块儿公布了。 “托各位街坊的福,我媳妇儿姜琰考上大学了!”齐勇憋着一口气似的说完,但非常有诚意地一仰脖把酒干了。 众人喝开了以后,话就多了起来。 姜琰没想到齐勇居然跟人聊得挺像那么回事,也能推杯换盏寒暄热闹。 让人很难把他跟平时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的呆头鹅对应起来。 这顿饭吃到晚上七点多才散。 齐勇嘴角的笑一直都挂着,一边收碗一边还低低哼着小曲。 姜琰站在转角的阴影里,看灯下忙活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妈从小给她灌输的那套,她喜欢嘴皮子利索的男人,会说话,会逗笑,会来事。 像齐勇这样老实巴交的男人,从来不是她考虑的对象,却给了她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第一个相亲的男人,老实本分话不多,长得也一般,但据说后来过得很好。 但那会儿她觉得没关系,她会遇到更好的。 第二个……就是袁江河了,长得的确不错也会说话,可…… 她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犯蠢了。 其实,自从出了事之后,她还没敢回头想过。 所有人在骂她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说“你只是怀孕不是犯罪”,她有点记不清当时苏林瑾说这话时的样子了,只记得听完这句话,她才真的放弃了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 “姜琰,快看看,这里有你名字!”齐勇拿着一张报纸过来,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顺着他指尖看过去,果然在一处看到自己的名字,写在洛城市护理学校下面。 这一期的《人民日报》,把今年录取的考生姓名按学校全部登了出来。 齐勇把报纸折了折,“我把这页剪下来,回头你贴在剪报本上。” “我来。”姜琰把报纸拿过来,“我找找有没有熟人的名字。” 她低头从北燕大学开始找。 北燕的学校不少,她找完一通没看见苏林瑾的名字,自言自语,“她没考上?” “谁?”齐勇问。 听见这话,姜琰一愣,齐勇也愣了一下,他很快说,“我随口问的,没,没想……” 他从不问她的事。一来怕哪里触到什么不合适的话题,二来,怕她又想起以前的,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点信任又退回原点。 姜琰把他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忽然笑了下:“是我弟媳妇,我老跟她较劲呢,但她……嗐,她人不错。” 气氛又回到了刚才的样子,齐勇甚至觉得比刚才还好点儿。姜琰的那个世界,似乎向他打开了一条小缝,他往前走了走:“那我一块儿找,这么多名字呢,你找到什么时候去。” 姜琰分了一张给他:“你找,她叫苏林瑾。” “好。” 两人在餐桌上找了好半天,终于在沪江大学名字下看到了这个名字,苏林瑾排第一个。 “她居然要去沪江上学……”姜琰喃喃地说了一句,紧接着她就又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叶小茉。 她俩考上了同一个学校。 这会是巧合吗? 姜琰很快又想起苏林瑾把她诓到叶小茉家的事儿,看来那时候她们就认识。 这念头起来的时候,她居然没什么感觉。 看齐勇把带着她名字的录取清单剪了下来,她把报纸推过去:“这一页也剪下来。” 然后,抬眼看着他,“我跟你说说我家的事儿吧。” 第110章 姜望给北燕打了一圈电话,把苏林瑾考上沪江大学的消息报了一遍喜。 老爷子即便有些不痛快,也在雪片般的恭贺声里,渐渐消散了去。 元晴买了一大兜的大白兔奶糖,请乡亲裁了红纸包起来,给附近的几个村熟悉的村民发糖。 阮令齐烤了一些小饼干,姜望拿去放在食堂,中午放饭的时候,一人拿一块。 炊事班大婶一边还现编了一首顺口溜一样的曲子:“吃了状元饼,明年当状元,基地一家亲,军属显实力……” 刘爱玲跟徐婶说:“不得不承认,苏姐说的一句话是真有道理。” “什么话?” “每个人都至少有一件事,能做得比别人强。大婶虽然做饭不行,但山歌编得不错!这叫,不会唱山歌的炊事班大婶,不是好厨子。” “哈哈哈哈……” 滇南山沟沟里出了个高考状元。 无论这状元是不是滇南本地培养出来的,都叫这一带淳朴的村民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出去。 韦霞蔚自然也不例外。 她从自己收竹编的老乡这里听到了不下十次,到第十一次的时候:“烦死了,就没别的话可以说了么?看来你们还是不够卖力!” “阿诗玛,吃糖。”村民拿出糖给她。 韦霞蔚看了一眼:“哪里来的奶糖?” 她自然不稀罕一颗糖的价钱,但村寨出去一趟不方便,奶糖的确是稀罕物,她也爱吃。 村民很热情:“乌雅夫人给的!她儿媳妇考上了……” 又来。 韦霞蔚剥开糖纸打断了村民的话:“知道了知道了!” 众人离开后,她静了静转身回房,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块布来。 摸着上面的花纹,想起奶奶在世那会儿教她这种花纹时候说的话:“霞,你看这种花纹,意思就是如意,跟汉人的如意不一样,我们的如意,意思是才华如意。” 才华如意,在她们这个民族的语言中,意思是能唱出自己心里想的话来。 一向是阿诗玛在重大节日时才会穿戴的纹饰,比如夏昭节。 这片绣布是她自己绣的。 一代阿诗玛绣了传给下一代。 苏林瑾算不算如意? 虽然韦霞蔚不愿意承认,但自从自己赚钱开始,她阿爸和阿妈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阿妈没有再催她找阿里哥了,阿爸甚至找她商量说要不要去范家原来的邦子收些药材。 算了。 承认苏林瑾如意没有什么,她是阿诗玛,代表月亮跟她和解。 韦霞蔚认得基地的路,她开着阿爸的破车到了基地门口。 登记完后,又等了很久,苏林瑾才姗姗来迟。 韦霞蔚不快:“你怎么这么慢?” 苏林瑾站定:“这里很大。怎么是你?我妈去村委会了,不在家。” “我是来找你的。” 苏林瑾一脸“你找我是来打架吗”的表情,往后退了两步,退回基地大门里。 “我是来……”算了,和解这事儿太难了。 韦霞蔚把绣布递过去,“这个给你。” 苏林瑾接过后,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启动车子掉头,扬长而去。 苏林瑾打开绣布,云霞一般绚烂的绣花在面前展开。 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正百思不得其解呢,刘爱玲远远看到她了,奔过来:“苏姐,我正要去找你呢,上头说有个报社想跟你约个时间采访……咦?你从哪弄来的?这可是如意纹啊,是阿诗玛给你的吗?” 这种语境下,阿诗玛别无他想,只代表韦霞蔚一个人。 “是啊,刚刚莫名其妙给我的。”还一脸想打架的样子。 刘爱玲表情震撼到空白,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声音:“她,她把代表阿诗玛的绣布给你了!” “什么意思?” 刘爱玲搔搔脑袋:“大概就是,下一任阿诗玛的意思吧。” 苏林瑾:??? 元晴知道后也很吃惊,毕竟,当年韦霞蔚从她奶奶那里得到她穿去夏昭节上跳舞的裙子时,高兴了好长时间。 “收好吧,也是霞蔚的一片心意。” 她把如意纹的来历跟传统给苏林瑾简单说了说:“她应该是不好意思跟你说,又想表达诚意。” ** 几家欢喜几家愁。 叶家的氛围就不怎么好了。 叶小茉成绩出来那会儿,叶爸和叶妈还挺高兴的——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书。 叶爸把她提溜进房间,关上了门训话:“你什么时候自说自话改的志愿?” “没改过,一直就是这么填的。” “你……”叶爸把通知书一扔,“不许……” 叶小茉想也没想,捡起来排干净,顶嘴:“怎么?不许去?这不可能!腿长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就去。” 叶爸看着闺女认真的表情,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陌生感,还有随之而来浓重的失控感。 “你回去好好想想,不行我们明年继续考!”叶爸让叶小茉回去,说不清这会儿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用想了,我不会改想法的。”叶小茉摔门而出。 她就知道会闹这么一遭,但真的来了,心里却很平静。 没想到叶小茉还没说什么,叶韬倒是红着眼主动找上爹妈了。 “我姐去沪江是上大学,你们怎么想的?她又不是不回来了,难道在北燕上学,以后毕业分配就一定在北燕?胡同里谁不夸我姐一句聪明能耐?你们俩也太不懂事了,自家的闺女不护着不夸着也就罢了,还拖后腿?” 叶韬越说越气愤,眼泪包在眼眶里,看着格外激动,“我偏要说,我姐就该离开北燕!” “你……你个逆子!” 叶爸如鲠在喉。 到了晚上,叶妈忽然流着眼泪说:“她爸,让她去吧,我怕我们再这么跟孩子拧一回,她毕业以后都不想回来,不就四年么?” “罢了……”这台阶来得有些硬,但叶爸闭了闭眼,“由她去吧。” 跟叶家一样,林舒家也气氛不怎么好。 按资排辈,林舒今年轮上了出国工作的机会,被委派到隔壁国家,按计划得去三年。 三年,林舒回来已经快26岁,即便是林家这样开明的家庭,林老爷子也觉得有点耽误,就动了让她先结婚再出国的念头。 但林舒二话不说给家里和陆征留了信之后溜了,第一站溜到了滇南。 根据苏林瑾信封上的地址,她先到了联络处。 在填了一堆资料,又盯着办事员向姜望核实信息。 办事员视线时不时瞟到她脸上:“是,这位同志的介绍信上是翻译处的章子,对,叫林舒。” 那一头姜望不知道说了什么,办事员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行,那我安排她先住下。” 林舒一把抓过听筒,很不客气地提要求:“姜望,能安排人来接我一下吗?” 姜望顿了一下:“今天不行。明天吧。” 林舒时间有限,但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只好在招待所住下,第二天跟着联络处运送邮包的车进了基地。 车进基地大门时,姜望已经在楼下,见到林舒的脸色并不多么欢迎:“林同志怎么来了?” 她太懂这表情了,每次她和叶小茉跟苏林瑾玩得时间久一点,这位大爷就这幅样子,好像她抢了他媳妇一样。 “我……我就见你媳妇一面,马上出国了!” “走吧,她在家里等你了。” 这次见面的黏糊劲自然不用多说,两人旁若无人地抱了好一会儿。 连旺仔都看不下去,绕着人汪汪叫了好一会儿,踏雪更是敌意地连绵喵叫。 “天呐,你怎么养这么多宠物啊?” “养就养了。” 林舒看到元晴,又一通感叹:“看来老天爷让你来滇南是有道理的。” 吃完饭后,总算有了两人独处的时间。 天气不冷,小风吹着竹铃铛发出好听的声音。 林舒这才说了自己要出国工作:“三年。三年后我回来能升两个职级,要是错过这个机会,我就得至少再等三年,我有几个三年啊?” 但苏林瑾抓住了关键:“你逃婚是怎么想的?” “怎么叫逃婚呢?我俩也没到那地步啊,哪像你跟姜望缘定三生。再说了,我出国工作,他上大学,我们都会遇到其他人,万一呢?” “那这些话你跟陆征说过么?” “……没。我只是觉得,三年太长了。万一他上大学之后,遇到了什么更合适的人呢?我拿这个婚绑着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风不大,但林舒一脸被风吹眯眼了的样子。 苏林瑾看着她,莫名就想起了那时候,自己提出协议结婚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能真的跟姜望过起日子, 当时玩笑一样说的话,被他慢慢改成了诺言。 林舒的眼睛有一点点红,苏林瑾叹了口气:“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么?这叫渣女。你撩了人家陆征,谈上了,现在你奔前程,就把人甩了。” “我没甩人,我给他留信了,只是……” “是,你只是没信心,你舍不得放弃机会,但你要不要问问陆征的想法呢?他要是愿意等你呢,不过是三年罢了,我跟姜望还得分开四年呢。” “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知道出国前来找我,就应该预料到我会好好骂你一通吧?” 林舒臊眉耷眼地不说话了。 苏林瑾很干脆地把她带到姜望的办公楼下面。 后勤部的办公室她来过几次,知道在一楼靠窗的位置,她敲了敲窗户,对探出头的刘爱玲说:“用你电话,给我拨北燕总区,转首都饭店。” 林舒愣了会儿,脸唰地烧红,转身要跑,被苏林瑾一把抓住。 线路转过去后,刘爱玲把听筒递出来,嘟嘟声响了两下,苏林瑾对首都饭店的接线员说:“麻烦帮我转陆征。” “麻烦稍等。” 不一会儿,陆征有些干哑的声音响起,苏林瑾哼了一声:“陆征,你媳妇儿在我这里!” 说完,把电话递过去。 林舒有些不敢接,苏林瑾就把听筒摁到她耳朵上。 两人一时都没吭气,传来陆征有些沉重的呼吸声,紧接着一声颤抖而歇斯底里的:“林舒,你大爷的!你跑什么跑?!” 听听,都把老实人陆征欺负成什么样了! 第111章 向来潇洒的林舒,握着电话听筒,在刘爱玲忍不住斜过来的视线中,打完了电话。 “打完了?” “打完了。” “怎么说?” “他说我放心去,他等我回来结婚。” “后悔了吗?” “……”林舒嘴硬了半天,可最后还是点点头,“我尽量早点回来。” 林舒走的时候,跟刚来那时候相比,情绪明显不一样了。 来的时候强装洒脱,走的时候已经是她本来的样子。 那点儿很难被人察觉的丧气,悄没声儿地消失了。 老实人陆征接到电话的刹那就想请假打申请去滇南,但不现实,首都饭店走流程开介绍信没那么快,而且,这位遭人恨的姑娘也等不了那么多天。 一场轰轰烈烈的逃婚,就此画上句号。 考完了试,苏林瑾责无旁贷地把扫盲班接了回来。 看着教室里鸟枪换炮的设备,她还有些不习惯。 “苏老师好——” 配合着墙上歪歪扭扭的“热烈欢迎滇南高考状元苏林瑾授课”几个大字,淳朴的村民们鼓掌非常热烈,这体现在他们生疏的掌声里,拍得不那么整齐划一,但一个赛一个大声。 苏林瑾感慨,其实不过短短几个月功夫,竟然有点怀念这不到一尺的讲台。 “今天给大家讲一则经济新闻,讲讲一个小烧饼,怎么养活一家人的故事。” 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讲课。 托喇叭的福,其他几个村的村民也能“函授”听课。 因为元晴去外村收药的原因,几个村的往来走动比之前频繁许多,她的新闻稿总是能在前一天抄好了送到邻村去。 绵延的山头下,暧暧远人村,喇叭回响着苏林瑾清甜的声音,村民们或聚在村头公告栏,或三三两两头碰头看着手抄稿,成了一副动人的画卷。 两次课后,就过年了。 山里过年的氛围跟北燕完全不同,基地就像一个熔炉,融合了本地和北燕的年俗。 这里农历四月还有新年节,那才热闹。泼水,划龙舟,丢包这些活动那时候才有。 农历的春节,对山里村民来说,那是汉人的节日。 元晴看着阮令齐准备过年的吃食,有些感慨:“真的好多年没过年了。”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过年,那些城市里才看得到的烟火,听得到的鞭炮,在山里看不见听不着。 身边更没有大张旗鼓过农历新年的。 也就不会去想,原来又到了一年团圆的时候。 “妈,我要压岁钱。”苏林瑾缠着婆婆撒娇。 元晴收起眼里的情绪,转眼全是笑容:“好,你俩没孩子之前,都有压岁钱。” “妈!”苏林瑾非常震惊,元晴这样脱俗的婆婆居然也会提孩子。 本来有点感慨的情绪,但她这么一打岔,那点伤感也变成了胡闹。 徐墉让后勤部组织了新年联欢晚会,从滇南军区调了文工团几个人过来,给基地的新兵蛋子排练节目。 节目还没排练完,倒是看对眼了几个。 晚会结束了到他跟前羞羞答答说想调动过来。 徐婶笑他其他工作未必出色,做红娘和看人的眼光一等一的好。 姜望虽然不是他挑的,但工作是他给分配的,没掉过链子。 现在基地成立一年都还没到呢,已经被总区夸过好几回了。 如今随便去文工团要来的人,眼看着过完年也要进基地,家属楼规模指日可待日益壮大。 徐墉也不生气,嘴巴抹了蜜一样:“最好的眼光早用在娶媳妇这件事上了。” 说着,他举杯站起来,“既然你们嫂子都说我做红娘眼光好了,回头我再安排文工团同志来慰问,至于这个接待人员嘛……” 他不要脸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满意地听见众人激动的哟声,仰脖把酒喝了,“都在酒里了!” “好!”应和声如雷,“都在酒里了!” 晚会再热闹也就半个来钟,吃完看完各回各家,等着守岁再放烟火和爆竹。 这时候才回归到寻常的过年氛围里,虽然外面万籁俱寂,但家里热闹。 姜望按照苏林瑾要求用陶罐加上炭,做了个暖炉。上门架着元晴煮的茶,林培淑寄过来的黄酒,阮令齐烤的面包,还有买的大枣和乳扇,香香的,暖暖的。 除了鸡崽儿和鸡妈没进房之外,望仔和踏雪一边一个窝在苏林瑾和元晴腿上,围炉煮茶守岁。 因为炉子有些烫,婆媳俩各自往后靠了靠,倒像是两人挨在一起一样。 两辈子了,哦不对,其实是三辈子,这是苏林瑾第一次和可以称作妈妈的人一起过年,也许因为地方不同,再加上心境不一样,她觉得这个年和以往的每一年都不一样。 时间其实是一分一秒过去的,不是在电视节目里流逝掉的。 还发现原来茶香混着酒香,居然很不赖。 姜望在两人侧面,勤快地翻动着陶罐上的东西,往常严肃的眼角,带上了几分温煦表情。 红红的炭火上方,空气烧得微颤,元晴的脸庞在对面,是真实的,不是照片,也不是脑海中凭空想象出来的虚影。 不知道两人在聊什么,苏林瑾蹭着她肩窝,小声地说:“他还哭鼻子啊?” 说着,向他看过来。 看来是背着他说什么。 姜望想到了什么,后背一僵。 元晴脸上带着笑意,也看向他:“是啊,小时候他怕黑,怕软的东西,也怕滑滑的东西,你养的蚕宝宝,他一动也不敢动,放在他手心里一下子就哭了。” “噗……”苏林瑾一边吃乳扇一边笑他,“原来你也有胆小鬼的时候。” “他也不是风吹大的啊。”元晴笑着说完,突然转过头,抬手往眼睛上不着痕迹地擦过。 姜望看到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挨着妈妈烤火这样的场景,他梦见过很多次。那会儿他也就几岁光景,外公家到了冬天总是不吝啬烧壁炉,妈妈在炉前铺一条厚厚的毡子,他就坐在她怀里听故事,火光暖暖扑在脸上,听一会儿就犯困…… 后来,这样的场景很少梦见了。他蹿了个子,再也无法代入穿着蓝色小马甲的哭包。 而且,他也不知道妈妈后来长成了什么样,又会对长大后的他说些什么,依然那么温柔,还是会变得严肃? 他不知道。 “妈,给压岁钱吧。”姜望止住回忆,视线投向苏林瑾,“她脖子都等长了。” 元晴收好神色,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红纸包起来的红包,一手一个,递给两人。 “谢谢妈!”苏林瑾把红包贴在脸上,她用的红纸还带着本地特有的花纹。 对面的阮令齐,像是等待这个环节已久,也掏出两个红包,塞给他们之后打着哈欠说:“我可熬不住了,回去睡。” “谢谢阮叔。”两人异口同声。 苏林瑾把两个红包叠在一起,正要放好时,垂下的视野中,又出现一个红封:“瑾瑾,岁岁平安。” 祝她岁岁平安,他唯一的愿望。 姜望的手指按在上面,递过来。 他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而流畅。因为长期的力量和速度训练,带了一层薄茧,手背上还有被火药燎烫留下的一串伤痕。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双手在做某件事的时候,有着别样的存在感…… “你!”苏林瑾嗔怪地看他,动作不太自然地遮住脸颊漫上来的红,“你怎么也给我压岁钱?” 姜望眼神明亮,掷地有声:“给,有一年算一年,等你80岁我可能不记事儿了,到时候让咱们孙子给你包。” 气氛突然间变得煽情。 元晴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又没别的东西可以看,移到窗外。 还好这时,基地所有人期待着的烟火燃了起来,噼里啪啦,在黑如墨的天空绽放开硕大的烟花。 他很少说这种话,哪怕在床上,也是干得多说得少。 可苏林瑾听着这话,忽然想到他上辈子不到30就去世,瞬间鼻子巨酸,甚至来不及掩饰,就赶紧低头捂住奔涌而出的眼泪。 别啊,今天过年。 老一辈会觉得这意头不好。 这可是结婚后第一个新年呢,也是第一个有妈的新年。 你哭得很突然啊,他们问你,你该怎么答? 我怕你陪不到我80么? 啪的一声,眼泪砸在红包上,又很快落下一滴砸在姜望的手指上。 “瑾瑾?”他吓了一跳,探过来把她搂在怀里,“怎么了?是想家了吗?” “没。”她摇头。 声音从他胸前闷闷地传出来,哽咽声无处掩藏,“我就想着,你怎么还有私房钱……” 元晴噗嗤一笑,朝呆头鹅缓缓摇头:“问得好,私房钱哪来的?”然后起身回自己房去。 傻儿子,她这是怕你活不到她80呢。 感叹完,她又挺感慨的,当年跟培雅说的玩笑话没想到真的成了真。 上一代没得到的幸福,总算在下一代身上实现,这也算一种完满吧。 姜望大概是被这意外的反应给惊着了,非常没有情商地辩解:“也不是私房钱,就,你给我的钱没花完,攒了点儿,不多,也就……” “你是傻子吗?”苏林瑾按着他,凑上去吻住了他还没说完的话。 她没死在21岁,他也不能死在27岁。 第112章 过完年,基地的节奏陡然快了起来,姜望开始带实训,而且是那种一出门就好几天,上山入林飞天遁地的实训。 训作服每次回来都又脏又破,一周一换新。 二月头上,收到老爷子给她汇的66块钱生日红包,苏林瑾才陡然想起又过了一年。日子过得快了之后,连第二天该做什么都不用想,自然而然地就来了。 很快,她意外地收到蒋云息的一封信。 “姐,这是你大学寄来的信?”刘爱玲看着印有沪江大学四个字的信封,好奇地问。 苏林瑾嗯了声,心没来由地瞬间跳得飞快。 跟上一封通知书潦草的字迹不一样,这封信上的字张扬而俊秀。 通知书已经收到了,这封信是写来干嘛的? 她回到家,坐在廊檐下看了会儿。 元晴在一旁打算盘,看了她一眼:“魂都没了,谁写来的信?” 家里就苏林瑾一人信多。 “不知道,是沪江大学寄过来的。”她拧眉看着陌生的笔迹。 元晴坐直了:“不会是有什么变数吧?” 风铃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伴奏一样让人紧张。 她摇头:“录取通知书收到了,《人民日报》也发了,难道,是改报到日期的?” 苏林瑾撕开信封,信纸上的笔迹一如信封上的一样,她先看了一眼落款,蒋云息。 是导师。 她松了口气,这才从前看起。 蒋云息先是勉励了她优秀出色,能以全省状元的高分考入本专业,对她非常有信心云云。 接着,她便利落地切入正题: 【下月国家将召开首届科学大会,这是很好的一次实训机会,我想邀你共同参会,下月15日北燕见。蒋云息于沪江大学望春园】 导师让她回北燕啊? 原本还非常不具象的大学生活,突然带着加速器,毫无过渡地猛然砸到她眼前,砸得她有点发懵。 平静在这一瞬间慢慢消退,一点点露出下面真实的,汹涌的离愁别绪。 两地分居,各忙各的工作,渐渐失去交叠的生活细节。 这,就是呈现在她眼前的,即将进入的生活阶段。 她听着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根本没有当初劝服林舒时那样洒脱和自信。 她在抗拒着这种变化。 不知什么时候,元晴站在了她身旁,信上的文字不多,她低头扫一眼就看完。 “三月回一趟北燕?”元晴问。 苏林瑾嗯了一声:“北燕开大会,导师让我跟她一起去一趟。” 元晴拍了拍她后肩:“去吧,一辈子长着呢,你们新婚腻歪着,偶尔分分开也挺好的。”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你也让他尝尝,等着你盼着你的感觉。” 心事被乍然戳破,这就是亲婆婆啊。 苏林瑾勉强地笑了出来:“好。” 上次两人从北燕一路玩过来 ,足足走了半个月,留给她回去的时间已经不多。 姜望带完实训回基地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看完苏林瑾收到的信,捏着信纸迟迟没说话。 他皱着眉算了一下日子:“我去跟徐师商量一下时间,至少把你送上最后一程火车。” “不用。”苏林瑾早就知道,基地的管理章程里,像姜望这样的核心人员,即使不带实训课,也不可以长时间离开基地。 她掰着手指给他算,“以后寒暑假我得来回吧?再说以后这种跟着老师出去见世面的机会,我看还有,难道次次你都丢不开手要陪着我?那我看你得不上班在家等我养你才行了。” 这消息当时来得突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冷静下来才想通,她上辈子出差上班都是一个人啊,这辈子也就是日子太好过了。 习惯,可怕的习惯! 她习惯了待在姜望身边! 姜望看着她:“不至于,不过你一个人第一次自己来回,而且从滇南回去路太远,我不放心。” “没事。我拿着学校开的介绍信,怕什么?明天帮我买票吧,让刘爱玲给我买最快的线路。” 元晴也帮她说话:“瑾瑾学这个专业,以后的工作早晚也要习惯独当一面的。” 姜望皱眉:“中间不走水路可能还得坐一段汽车,我怕……” 经过的地方并不都是城市,还有不少郊县和山区,地形越复杂就越危险。 但很多危险,又不能直接说给她们听。 “我送瑾瑾回去。”一直没说话的阮令齐放下筷子,对姜望说,“上次挑的料子我去找人雕了,你俩买的院子我回去看看去,要是还有老物件,可能有好东西。” 听见这话,苏林瑾再好没有了:“真的吗,阮叔?” “真的。我说过嘛,那个宅子情况我知道啊,里头好东西多着呢,那门窗什么的,姜琳她妈应该能看出点儿什么来,但房梁跟别的她就没这眼力了。” 姜望最后松了口。 到买票才后知后觉地庆幸,幸亏阮令齐在基地挂了个编外的职,后勤部能开介绍信。 知道她赶时间,刘爱玲亲自跑了一趟联络处,当天买全了整个线路的票。 阮令齐来的时候只带了个随身的小包,这趟回去,除了装那几块翡翠的小包外,还拎了个大袋子,里头装满了元晴准备的特产和药材。 “给你姨妈的那一份里还有些野生当归和何首乌,别记混了。另两位女眷的,我也放了一些,添了些燕窝,小心别压碎了。” 这“女眷”里头,自然包括了宋丽莉。 苏林瑾忽然想到,幸亏阮令齐一起回去,这样能把四合院的进度抓抓紧——今年他们窝在山里没回去过年,明年怎么也得回北燕过年了,可一旦回去过年,元晴住哪里? 她绝无可能跟他们一起住军区大院,住阮令齐的院子也不合适,唯一合适的,就是跟他们一起住新院子。 她忍不住抬眉看了眼正在给她收拾行囊的婆婆,当时,婆婆拿钱出来一起买下新院子,也是考虑了这一层利害关系吧? 苏林瑾忍不住搂着元晴撒娇:“妈,你考虑得真周到。” “就数你嘴甜,儿子那里没享受到的,都从你这得了!”婆婆把东西一样一样用此地特有的染布包好,然后将账册递给她,“布包上我做了标记的,你回去路上把这个账册记记熟,别回头搞错了。” 心细如发的元晴,连她送叶小茉,任琦她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倒是省了她很多事。 到了出发那天,姜望调了课,李兴开车把他们一行人送到联络处,换了车后送到火车站。 “火车一共两趟,都是卧铺,中间坐汽车的时候 ,记得让阮叔坐外面,别睡死了……” 苏林瑾没打断,哪怕这些话他已经车轱辘一般说过好几遍,只要一想好长一段时间都听不见他的啰嗦,就有些伤感。 “好了,记住我说的话。”说话间,姜望已经送他们进到卧铺车厢,送行的人陆陆续续地开始下车。 他搓了搓苏林瑾的后脑勺,沉默下来。 旁边的列车鸣了鸣汽笛,况且况且地缓缓开动。 连带着仿佛这辆列车也动了起来一样。 苏林瑾想起上辈子去沪江上大学时候的情景,别人都有家长送,有的还是一家子,车开动之后,有人掉眼泪,也有人大声哭。 她一个人拎着行李箱上火车,当时似乎只有高兴,一点也不难过。 姜望的手顺着她后脑勺落在了她肩上,然后顺着肩又落在她手背上。 苏林瑾马上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指腹和手掌碰到他虎口和掌心上的老茧,心里酸酸胀胀的有些难受。 她忍了好一会儿,才把情绪压下去,但是开口还是掩饰不了有些哑:“知道,身份材料贴身放,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有事跟阮叔商量。好了你快下去吧,我要哭了……” 旁边有人看过来,但苏林瑾也不管了,大大方方地抹了一下眼睛。 姜望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到时候有人在站台接你,中间跟阮叔一起,别乱走动。” 这时,列车员举着喇叭开始巡场:“请旅客准备好车票检票,送行的客人请下车……” “我走了。”姜望起身,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到了记得想办法打电话回来。” 只能送到这里了。 他下车后不一会儿,这辆列车也动了起来。 苏林瑾没忍住,飞快坐到车窗边看向月台,姜望的身影渐渐变小,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开出车站后,对面卧铺的大娘开口问:“姑娘,刚刚是你爱人吧?你是军嫂来探亲的?” 苏林瑾眼睛还红着,潦草地点了点头。 “这一看就是还新婚呢,恩爱啊。” “……”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了起来,苏林瑾眼睛又红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背过去学阮令齐上床躺着,慢慢平复此时此刻脆弱的心情。 火车很有规律地况且况且开,她没酸涩多久睡着了,再醒过来时正穿越隧道,五彩斑斓的黑,看得人眼晕,就跟她在这个世界上醒过来时那会儿感觉差不多。 车厢里此起彼伏着打呼的声音,她抬了下手腕,哦,三点。 还有四小时到站,到站后去不远地儿的汽车站换乘,乘汽车再换乘火车就行了。 姜望写给她的日程表里这么写的。 到北燕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 苏林瑾和阮令齐顺着人潮下到月台,看到了一个接人的牌子——沪江大学蒋云息教授。 很大一张纸壳板,吊在前方廊檐下,迎风招展,飘得七扭八歪。 无论从这辆列车哪节车厢下来,只要眼神没问题,都能一眼看到它抽风的样子。 招牌正下方站着个男人,双手抱胸,仿佛守卫城邦的战士。 这现眼包牌子是这人挂的啊?她很想知道人接走了没有。 正看着呢,小宋手里捏了张站台票招手:“苏同志,这呢!” 阮令齐拎起行李迎过去,一把握住小宋的手:“辛苦了。” 阔别将近一年,小宋以为会看见一个土了吧唧的苏林瑾,没想到她看着比之前气质还好,心说,到底是状元啊。 “走吧,苏同志?” “我等个人……”话音未落,看见有人往这招牌而来,“好像来了。” 金曼匀不算长得多漂亮,但非常耐看,连带着两个女儿也是耐看的类型,并额外继承了她耐老的长相。 眼前款步而来的蒋云息眉眼看着跟婆婆元晴差不多年纪,但走近了才看清,两鬓已经花白。 “蒋教授。”苏林瑾喊出声。 “你是……”蒋云息把视线从“守卫”移到她脸上。 “我是苏林瑾。”她笑着伸出手。 第113章 做出丢人招牌的人叫顾昊,是蒋云落另一个学生,比她们早到半天。 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举起双手:“我叫顾昊,蒋云息教授的……学生。” 听出来了,他勉强把“得意门生”四个字换成了听起来中性的“学生”。 出站的时候,不等顾昊去叫排子车,小宋很有眼力界地接过蒋云息的行李,把一行人带到了停车场。 蒋云息和顾昊住会议主办方安排的招待所,那是会堂旁边唯一的招待所,老北燕人提到都会肃然起敬的一个地儿。 果然小宋听见这地址,连表情都严肃了几分。 送完人后,阮令齐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苏林瑾笑着说:“阮叔,你在基地练出来了。” “嘿,刚就怕给你丢脸。”阮令齐看着车窗外,双手扶膝腰背板正。 小宋问:“练出什么来了?” “胆儿。”苏林瑾笑,“你不知道,我们阮叔可是基地所有人的偶像。” 解决了食堂大问题呢。 “阮叔看着比以前精神多了。”小宋特意看着他说。 阮令齐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 说话间,车直接开进大院。 姜老爷子站在楼栋门前伸长了脖子等着,一看到车,走出几步扬起手来:“这儿,这儿!” 还没停稳呢,苏林瑾已经打开了车门,小宋都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她已经和刹车同步地扑了下去。 老头哎唷了好几声,迎上来接住了苏林瑾的拥抱:“瑾瑾!别急啊,你这孩子!” 嘴里怪着,脸上却是窝心的高兴,“出去一年连身手都厉害了,这基地有点儿东西!” 她拍了拍老头后背:“刚是我的,现在我替姜望抱抱爷爷。” “调皮!进去吧,你张妈做了好些你爱吃的菜,姜琳去陈叔那买糖醋排骨了。” “爷爷最疼我了。” 老爷子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阮令齐身上:“一路上辛苦你了!” 阮令齐搔了搔头:“不辛苦……” 老头拍了拍他胳膊,抬手请他进去。 姜望算着时间安排的行程,今天刚好是周末,姜永森一家三口都在。 一年没见,公公看到她依然没什么话,倒是宋丽莉表情很感慨,苏林瑾上前也抱了抱她。 厨房里传出菜香,她挤了挤眼轻手轻脚走进去:“张妈,我回来啦!” “哟,姜望打电话回来之后,这两天你爷爷从早到晚念叨你!” 说到这,老头可算找到自己发挥的余地,也找到了可以数落的落脚点,使劲地数落姜望,从不听话非要带媳妇儿下地方,到那破地方待着委屈…… ——反正他也听不见。 苏林瑾短平快地拦住了老头滔滔不绝的发挥:“爷爷,我明天就得跟着导师干活,快点吃完饭我好去看那个宅子嘛!” 她心痒痒了很久了。 姜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进来,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等不及一样:“我嫂子和阮叔是不是一起回来了?” 在看清了人后,飞快扑到了苏林瑾怀里,“嫂子,我可想死你了!” “长个子了。”苏林瑾上下扫了眼,抽条了,不仅如此,小姑娘跟姜望如出一辙的黑眼眸亮亮的,跟之前比自信了许多。 “来来来,吃饭吃饭。”张妈接过了姜琳手里的提篮,把菜一样一样从厨房端出来。 大院这个房子到底不如四合院里宽敞,圆台面一架上,就占得满满当当。 其实有阮令齐在,苏林瑾在吃上一直没受什么委屈,但张妈的手艺还是唤醒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吃完饭,苏林瑾先去大院的门岗那里登记了信息后,给姜望打电话报了个平安,接着就跟姜永森去看四合院。 房子的位置比白莲胡同还要好不少,已经靠近南海那边。 挨着马路边紧凑的三进院,房子大门对着胡同另一侧。 热闹,又不热闹。 “要不说是以前大太监自己打点下来的私宅呢?就是图个闹中取静。”阮令齐讲起这一带的门道,门门清。 一路上姜永森插不进嘴,直到推开院门,才开口讲起修整进度:“墙皮和地面铲完了,门窗本来想全给换了,你宋姨说这木头好,让人砂了面儿,她得空了过来打磨。其他的……” 他还没说完,阮令齐已经打开倒座房的门走了进去,那手势他都没看清,老式的锁就开了。 那屋子里堆着一些破烂家具,不光有这着宅子本来就有的,还有一些是隔壁哪儿的,总之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屋子。 苏林瑾一看就来劲了,扒着门框问:“阮叔,有宝贝吗?” “这都是些破烂儿,要不是你宋姨说留一留,早就……”姜永森还没说完,又被打断。 只听阮令齐很肯定地说:“有,老黄花梨,酸枝,嗬,这个紫檀不错。” 他很快扒拉出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家具,放到了院子里,最后,从里面拉出来一件小茶几:“这个叫黄杨木束腰绿端面茶几。”他不嫌脏直接用袖子抹掉面上的灰,叹了声,“可惜了,这还是一整块的牙面儿呢,现在破了,回头补一补还能看。” 他一看就走不动道,还是苏林瑾硬拉着跟在姜永森身后,看完了剩下的屋子。 这房子老爷子买的时候一共花了八千,当时看起来毁得挺厉害价格好谈,但都不是要紧处,墙面地面补起来能费多少事? 他敲了敲窗户:“都是酸枝木,大妹子都看出来了吧?”阮令齐问姜永森。 姜永森脸上有些尴尬:“她也没敢说全是。” 其实她说了。 但当时他心里发堵,口气便不太好,硬要说破烂。他气这房子一买,儿子算是彻底独立了。 阮令齐点点头:“好房子,买值了。” 光全屋酸枝木的门窗和那些“破烂”家具就抵了这个价,更别说主屋的房梁,里头包着整整一根金丝楠。 屋子太久没人住过了,透着股灰味儿,但除此以外有淡淡的木头香味,很特别的香味。 阮令齐仰头看着那根木梁看了很久,才指着它说:“在那,瑾瑾你想看么?” 他说得有点前后不搭,但苏林瑾听明白了,立刻说:“想看!” 金丝楠,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呢。 阮令齐搬来两个木梯,架在墙上,蹭蹭蹭带着苏林瑾一人一个爬上去。 然后,抽出一只手电打开,顺着他手指头指的地方,苏林瑾看见这条房梁的尽头,有一小处裂口,可以看到里面不同质地的芯子和透着金亮的底色。 “摸摸吧,不一样。” 手感很丝滑。 下了梯子,阮令齐说:“明天开始我每天过来,窗户和门我留给大妹子,剩下别的都交给我。” “那……那就麻烦你了。” 回去的路上,阮令齐明显有些激动,车轱辘话说了一轮又一轮,直到自己都意识到有些烦了,才刹住嘴,最后来了一句:“瑾瑾,捡了个大漏啊!” 这四合院,是个大漏。 苏林瑾自然知道这时候买肯定是划算的,但能得阮令齐这句评价,说明还是牛大发了。 只恨不方便给姜望打电话馋他。 短暂地在家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苏林瑾就开始干活了。 蒋云息没把她和顾昊当孩子看,上来就给他俩一人一张记者证:“上午开会,下午有一小时旁听的时间,你们先想好选题,晚上就要给初稿,篇幅不限,800可以,1500也行。走吧。” 顾昊没了前一天那副“得意门生”的傲慢,露出点怯:“导师,可……这大会什么材料都没,我们……怎么写啊?” 蒋云息正低头写着什么,听见这话视线直直地对过来:“这会也是第一次开啊,谁都是第一遭,没什么可以参考的。”她拍了拍顾昊的手臂,“放轻松,但是要认真点儿。” 她把两人带进会场之后就去忙别的事了,顾昊四顾茫然,旁边的人似乎都知道自己该干嘛,这么一比较就显得自己很弱,很无能,还透着傻气。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苏同学,你觉得这活儿该怎么干啊?” “先听完再说吧。”她找了个地儿坐下,掏出自己的本子,开始整理待会儿需要注意听的要点。 苏林瑾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实话,从见着蒋云息的面到现在,她也只是能朦胧地猜测,这约莫是告诉他们,真实的工作环境是什么样的,等学的时候,要时刻心里想着怎么去转化成具体的执行。 见她一秒进入状态,顾昊咬着牙也坐下来拿出纸笔。 大会开了半天,他们这间会场可以听见发言看不见人,到了下午才进入现场的“答记者问”环节。 现场记者不多,他们两人胸口挂的记者证上也没有单位信息。 顾昊还在打量四周时,苏林瑾已经举手:“请问如何理解‘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句话?” 发言人看了她一眼,严肃的面容上浮现淡淡的欣赏的笑容:“这是马主义一直以来的观点,并将越来越重要。” 顾昊低头飞快记录,心里又有些暗暗的懊恼,对啊,这是多么简单的问题,他怎么没想到! 还没记完,旁边其他记者也开始提问了,他脑袋嗡嗡的,原来想好顺着苏林瑾那个提问继续下去的思路一下子被打乱,还没重新想到怎么才能标新立异又跟其他人角度不同,苏林瑾已经再次举手: “请问,大会会不会针对具体的领域和项目,开展讨论和规划吗?” 顾昊朝她看去,这个问题提得也太有指向性了吧?她会不会被拒绝回答啊? 发言人的气息透过话筒传出来不怎么惹人注意的笑意,但听在顾昊耳朵里,就像秋风吹扫湖面,带来一丝入骨的凉意。 “非常好的问题,我们接下去的会议章程会涵盖这个问题,可以说,这是我们本次大会的重点之一。” “……” 其他人又提了什么问题,顾昊已经听不见了,他僵直着后背,看着自己记录下来的密密麻麻的笔记,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真的适合吃这碗饭吗? 一直以来,别人都夸他文笔好写得快,可这够吗? 他连提什么问题都不知道啊…… 全天议程一结束,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现场,他看着苏林瑾奋笔疾书,猜她已经写出今天要交的稿子,只好叹口气,从记录得乱七八糟的笔记里,抓着头发尝试提炼出能写的东西。 蒋云息忙完过来,看到的便是一人淡定地看笔记,一人抓着头发写稿的场景。 她把两人叫出来:“稿子给我。” 看完一篇成稿和一篇半成品,她抬眼看着两人:“我进来的时候,新设和《向阳日报》的头版头条已经定稿,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直接上吗?” 第114章 顾昊低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蒋云息挑眉,“我可不是为了给你们下马威,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必要,挑你们两个来,是因为你们过去的经历里,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认为有能力写稿。” 顾昊没抬头,一片红晕从后脖子慢慢蔓延到了脸颊。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规格多么高的会议,也是个多么好的机会。 可是他搞砸了。 他提不出采访问题,也写不出像样的稿子。 “其实你们大学四年,理论知识就是那些,重要的还是得实践,多写,多想。”蒋云息说话很温和,但语气中的分量一点不少,“人家也不比你们懂得多多少,为什么这么快能把稿子写出来,这才是本事。” 说完,她的视线落到了苏林瑾那篇稿子上,咦了一声,又抬眼看她一眼:“不错,这篇我给你改改可以发了。” 她竟然也不找地方,就这么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掏出笔当场改起来。 改完她也没看他们俩,匆匆丢下一句:“顾昊你先回,记得吃饭留票,苏林瑾你等我会儿。” “那我先回招待所了。”顾昊大受打击地转身离开了。 蒋云息没多久便急匆匆回来,走到苏林瑾面前速度不减:“走,跟我去吃饭。” “蒋教授,稿子真的可以吗?” “可以,明天就能发,稿费回头他们直接汇到你之前的地址,应该能收到吧?” “……能收到。” “行,跟我去吃饭。” 蒋云息说完,从自行车棚里推了辆车出来,“我水平一般,你抓好车后座。” “我们去哪?” “嗐,瞧我脑子里事情一多就顾不上周全。我家老太太说起你好几次,你受累,今天跟我回去一趟。” “金奶奶吗?”幸好今天出来的时候跟家里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没让张妈别算她的饭 “对。” 上次见金曼匀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老太太似乎气色比之前还好些。 这个季节的北燕,树还没开始绿,但北燕大学校园里错落有致点缀着常绿的松树,倒是不显凋败。 再次走进那幢家属楼,老太太,蒋云落和蒋云生都在,还有两个没见过的年轻人,看岁数比苏林瑾略小些。 “妈你看,小苏来了。”蒋云落给她使了个“听见什么都别惊讶”的眼色。 金曼匀朝她走过来,拍了拍她手背:“小雪看着不错,饿了吧?跟你妈一起坐下吃饭。” “妈,说了这是小苏,我学生,不是小雪。” “瞎说。”老太太很是疼爱地把苏林瑾往自己怀里搂,“待会儿多吃点,姥姥做了你爱吃的排骨。” 蒋云落指了指桌上的一碟排骨。 一顿饭吃得糊里糊涂,吃完,不等金曼匀再留人,蒋云息说还有事把她带走。 “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蒋云息叹了口气。 “有点儿。”苏林瑾老老实实说。 今天这顿饭吃得有些莫名。 “我还没说过吧?我妈把你当成我女儿了,小雪她……”她沉默了一会儿,“她去世了。老太太这样,我只能想她不愿意相信吧,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竟然是这样。 “不好意思。”苏林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抱歉,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也许这是阿兹海默的自我保护,她不愿意相信的事,就认为不存在。或者,她只记得以前的事,忘记了眼前。” “没事。”蒋云息把她带到北燕大学很著名的那个人工湖旁边。 这会儿天气还有些冷,但湖边三三两两的人不少,空气干冽清新。 “聊一下你对以后的工作有什么想法?我看你写稿速度不错,找选题也比较准,大部分工作应该都能跟下来。但可以提前规划一下,也好准备一些知识储备。比如,干文娱类新闻,跟干经济类的新闻,是不一样的。” “想过,我想深耕经济这个业务版块。”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因为有上辈子的职业积累,她已经比同龄人多了很多专业领域的积累。 蒋云息点点头:“很好的想法,我们国家未来几十年,经济发展一定是重中之重,会有很多机会。那就在校期间多去隔壁经济系听听课,了解了解时政和发展。” 她拍拍苏林瑾,“今天挺有收获,跟你聊完,我找时间再跟顾昊聊。” 科学大会一直开到月底,苏林瑾在这期间写了三篇报道都顺利发表,顾昊也跟着发了一篇。 等开完会,各地媒体撤场,已经是四月初。 而她回到滇南的时候,春色已染,漫山的杜鹃花打了花苞。 旺仔已经是一只健硕的大狗子,几只瘸腿小鸡成年了,在院子里飞奔驰骋,杀得菜地里的虫子都不敢探头,停在院墙上姿态高调——大概是跟踏雪学的,有些猫里猫气。 元晴种的空心菜长出了一小片,院墙后面埋的竹根也长出了一小片竹子,纤细嫩绿。 元晴还是老样子,姜望却像是瘦了,眼眶有些凹,显得目光更加深沉。 确切地说,从她回联络处开始,他就一直守着看着,没让她出视线范围。 阮令齐留在北燕帮他们修整院子没跟过来,婆婆便没露一手“可怕的厨艺”,晚饭直接从食堂打的饭菜。 吃完饭,她总算空下来,问他:“你怎么不问我这次跟老师出去开会,有什么感觉?” “报纸上的文章,我看到了,写得很好。” 每一篇稿费都出得很及时,跟着稿费一起的,还有当期的报纸。 姜望舍不得剪,另让联络处去买了同一期报纸把她的文章剪下来贴在了硬壳本上。 姜望的怀抱很舒服,衣领上有淡淡的皂香,胸口宽阔结实,让她觉得很踏实。 “嗯,算你夸得具体。”她软着声说,“我这一路上一直在想,可能以后我们都得习惯对方时不时地要离开去工作,其实挺刺激的,你说是不是?” 姜望低头看着她,眼里似乎在问“为什么刺激?” 这一次满打满算两个人分开了约莫有一个月,是结婚后分开最久的一次。 “都说小别胜新婚啊。”苏林瑾伸手在他胸口画圈圈,“ 你不想我吗?” 她不会跟他说,徐师通过各种途径联系上她,开诚布公地跟她说:“你得把姜望稳住。这段时间你不在基地,我看他动了调动的心思。现在基地刚走上正轨,他有两个表彰在身上,最多再有一年半,他就能往上再蹿蹿,这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机遇,你可得把他稳住咯!这也是我们军属的职责!” “想。” “我听蒋教授意思,报到前可能还有别的采访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表演痕迹有点重,都看在姜望眼里。 “徐师找你了吧?”姜望微眯着眼,在她抬眼之前收回视线,“让他收回那点儿操心。我不会半道不干,就是……有点不习惯你不在。” “……” 好好好,早就看穿了是吧? 苏林瑾依然动作丝滑地把他按在椅子上,一扭坐在他大腿上,耳朵贴着他胸膛,听里面传出的心跳声格外雄浑有力。 “那我哄哄你。妈说你小时候特别爱听一个摇篮曲,我学会了……” 没哼完呢,苏同志身先士卒地睡着了,还蹭了蹭他胸口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脑细胞很久没这么集中工作,她久违地感受到了烧脑的感觉。 姜望低下头,苏林瑾唇角还留着微微勾起的弧度。 这是对他而言,有点陌生的苏林瑾。 接到活儿能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完成之后自得其乐,吃得不那么习惯也不抱怨——虽然在家里的时候能为了一嘴吃的东西,忙活一天。 但姜望并没有不安的感觉,这些不同和陌生,是属于苏林瑾的另一面,也是构成这份爱说不清楚的迷人之处。 元晴说,山里的日子过得快,嗖一下就过了一个月,嗖一下人就老了。 苏林瑾算是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光阴似箭。 明明还有两个多月才暑假,才动身去沪江报到,除草,劳动,接着军训。 但当报到日开始倒计时的时候,这种不舍怎么也挥之不去。 和她相反的是叶小茉,自打知道联络处还能收电报之后,她就隔三差五地给她发电报,花钱如流水一般体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倒计时5天,车票已买,包裹已打,速速跟进。】 【倒计时2天,开始做白日梦。】 苏林瑾出发的前一天,姜望请的探亲假批下来,两人先回北燕看看已经拾掇出来的四合院。 火车到站的时候,老爷子已经等在月台,姜望先下车,老头来不及收回期待的目光,别开眼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 直到苏林瑾下车,老头才轻咳一声迎上前:“瑾瑾回来啦!” “回来了!” 这次的行李很大一包,小宋上前搭把手和姜望一起抬出站。 满打满算她卡着时间去沪江只能在北燕逗留一天,老爷子便让车直接开到新宅子。 姜永森和阮令齐都在,正看着师傅做最后的清理。 跟上一次回来时相比,四合院已经焕然一新。砂过的门窗露出了木头原本的质地,重刷漆水后像新的一样,而那几件阮令齐挑出来好木头的家具,已经修补好,经宋丽莉的巧手抛光后,修旧如旧,看着木料呈现出来的油光,就知不是普通家具。 苏林瑾拉了拉姜老爷子:“爷爷,修整这院子花了多少钱?我们补上。” 老头朝儿子抬了抬下巴:“你公公说,房子你们自己买了,这些钱他来拿。” 院子的另一角,姜永森站在姜望面前。 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上一次跟儿子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也有点记不太清这儿子那一年比自己高的。 但总之,站在儿子面前,他没有当老子的优越感。 “你妈……她还好吗?”姜永森背着手垂眼问。 第115章 好半天,姜望才说:“我妈过得挺好的。” 话音落下,两父子没有继续下去的话题,姜永森点点头抬脚正要走。 姜望又说,“我妈没想着以前的事,挺好的。” 姜永森又点点头,不知看着哪,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开。 想想也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女人,怎么可能一直困在过去? 当年要不是因为成分的关系,压根没可能嫁给他。 成也成分,败也成分。 挺好的。 挺好就好。 两人回大院匆匆吃了个饭,苏林瑾收拾了一些书和文具放进行李里。 老爷子得空让姜望陪着出去散步,忽然问:“今年过年,你俩能回来么?” 一想就知道,这回送苏林瑾报到,应该已经用了姜望全年额度的探亲假,到年底哪来其他假? 姜家过年一直都挺热闹,但有了对比,老人才知以前过的那叫瞎过,没这俩人的新年寡淡得跟白开水一样。 人老了对热闹两字有执念,仿佛看到子孙绕膝,才不怕老去,或者说,衰老才有了佐证和价值。 姜望很果断地摇头:“今年回不来。” 老人眼里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表情空白了会儿,才点头说哦。 要在以前,他已经脱口而出让他想办法回,但看着姜望沉默的表情,老人有些说不出口。 他从来没像过去的一年里那样,密集地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孙子的进步和荣耀——不得不承认,离开他的羽翼之后,他们俩过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比他能想象的还要好。 他忍不住把自己年轻时跟姜望去比,比了才知比不了,更比不上。 在明白这种差距后,那种骨子里习惯了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就在他准备说“回去吧”的时候,然后姜望又说:“最快明年年底能转业到地方,看瑾瑾以后的发展我再定方向,总之不是回北燕就是留沪江。我妈在沪江的房子拿回来了,您要是过来,住得开。” 老人心里的石头在半空停留了刹那之后,猛然落地。 他一直没张口问元晴,其实是怕直面姜望的态度,怕他的疏远。 “好,那感情好,你妈……还好吧?” 话题被轻轻揭开,很多东西不用再说,模模糊糊地才能过下去。 “她很好。”姜望伸手搭到老人后肩,“我妈现在很好。” 现在很好,跟以前不一样就很好。 “那,那回头我去一趟滇南吧。”老人忽然说,“你俩回不来,我可以过去嘛,瑾瑾说那里暖和,我也去看看冬天满山满谷都是绿色到底是啥样。” “行。到时候我来接您。” 这次行程真的很赶,苏林瑾连雕了一半的翡翠都没看,第二天一早还犯着迷糊劲就跟姜望去了火车站。 到学校已经是报到日的最后一天,工作人员正在收迎新的牌子。 叶小茉是报到第一天来的,苏林瑾报到拿到宿舍钥匙后,在登记册上翻到了她的宿舍号。 宿舍里,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剩下的床铺挨着门。 姜望帮她铺床的时候,她跟舍友聊着摸清了宿舍情况。 这个宿舍一共6人,跟她一样结了婚的有4个人,另两人虽然没结婚,但岁数也比她大些。 姜望给她安顿完行李,就去学校门口买了回程的火车票。 再是牵肠挂肚,也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苏林瑾此时此刻,才品尝到了舍不得的滋味。 她就像一只吃惯了白糖的蚂蚁,日日离不开糖以后,已经想象不出没有糖吃的日子。 来的时候两人大包小包,但回去的时候,姜望只一个贴身小包。 他摸了摸她额发,不顾大厅广众揽她入怀,声音从胸腔深处传到她耳间:“平时要出校门的话,跟小茉一起,不要在外面玩太晚,就算食堂不好吃也要吃,周末不上课跟小茉出去打牙祭,不要想着省钱。还有,去看陈妈的时候,替我问个好。” “唔……”她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但发出的哽咽声还是无法掩藏。 姜望轻拍她后背:“过段时间妈就过来了,顺利的话下个礼拜。” “啊?” 这会儿苏林瑾也不怕眼眶红着难为情了,猛然仰头看他,“妈过来吗?” “嗯。舍不得她宝贝媳妇吃不惯,周末也没个回家休息的地方,她下礼拜就回来。”姜望勾唇笑起来,用指腹擦了擦她眼角的眼泪,“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等你毕业了再说。” 这份惊喜来得太突然,苏林瑾当然高兴,可很快想到:“可是妈也过来了,你一个人在那边不是太冷清了吗?” 姜望看她良久,黑眸里泛出笑意:“嗯。所以要拼了命干,把两年的任务压缩在一年里面完成,让徐师提前交出一个高质量的队伍。” 远在基地的徐墉打了个喷嚏,嘟哝道:“谁在想我……” “好了,你别送我,我不想太难受。”姜望抬手摸了摸她发顶,“你回吧,我看着你。” 说完,他握着她肩转过身,“走吧。” 一步一步越走越远,直到她转身再也看不见姜望的身影。 站在宿舍楼梯远眺学校林荫道的尽头,这份伤感才变得具象起来。苏林瑾觉得,两辈子,哦不,三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此时此刻,如此舍不得。 转身一个人回的那份空荡荡,尤其沉重。 回到宿舍,坐在宿舍的硬板凳上,她才恍恍惚惚地想到,她现在是一个人在这里了。 “苏同学,刚刚那个是你哥还是你爱人啊?”这是宿舍唯二单身之一张清。 “你说什么胡话呢张清!你肯定没有哥哥,哥哥怎么可能像人家小苏爱人那样贴心啊,就恨不得打了饭喂到她嘴里了好不好?”这是宿舍唯二单身之二刘香兰。 苏林瑾对面床正在叠衣服的李芳抬头:“那也就是你们这种没结婚的看不出来,也不是所有人的爱人都跟小苏爱人那样的,哼,你看我们几个的丈夫,都是大爷一样,帮着把东西送来就已经了不得体贴了,这真得看人。” “小苏,你爱人是军官?” “嗯,这会儿他就坐火车回去了。”苏林瑾心里酸溜溜的伤感,这会儿被舍友插科打诨,倒是冲淡了不少。 “你俩站在一起真好看。”挨着窗户那床的魏雪推了推眼镜,指着窗户,“不好意思啊,刚看到你在楼下送他。” “没事。”苏林瑾噗嗤一笑,笑完却又尝到了咸咸的眼泪,用手背擦过眼眶,“除了他出任务,还是第一次分开,让你们笑话了。” “哎哟,羡慕死个人了。” “……” 寝室里最年长的李芳自告奋勇成了舍长,替她们拿来了报到后的安排和课表。 叶小茉等不及她找过来,先找到了她寝室。 “我就想着,你今天怎么着也该过来了。”她抱着胸,一脸审判的表情,“姜望回去了?” “嗯。”苏林瑾鼻音还有些重。 叶小茉上前伸手抬她下巴:“行了,以后小娘子你可归我了,让姜望边儿去。走吧,我们寝才4个人,今天晚上过来卧谈!” 苏林瑾心里的酸涩,这会儿又消散去了一些。 没给苏林瑾想念姜望的空档,第二天起她们就按片区除草,打扫整个学校,忙活完这么一通,两周过去了。 元晴悄悄地来了沪江,等苏林瑾知道的时候,大别墅已经收拾干净,虽然不复以前的荣光模样,但好歹是全须全尾的别墅。 这么大房子自然不是元晴一个人收拾得完的,元家的老伙计们闻风而动,主动回来投靠帮忙,尽量地把房子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苏林瑾带着叶小茉去江南路爷爷的房子里拿了棉被铺盖,躺在了带着大大圆弧形落地窗的卧室里,她舒了口气:“住这儿让我觉得自己像公主,你看这屋顶美不美?” 她指给叶小茉看天花板上繁复又考究的雕花。 叶小茉忙了两周农活,今天又出了力,已经累成一摊狗,口齿不清地答道:“是是是,你是你们全家的公主,公主我睡了……” 紧接着就是军训。 或许因为在基地耳濡目染了姜望对学员的严格,她居然是整个宿舍唯一能抗住魔鬼训练的姑娘,最后还作为新生代表率领方阵阅兵。 李芳她们揉着酸痛的肩背和大腿胳膊,对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军嫂!” 等到正式开学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点儿热泪盈眶,总算是重新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上课了。 阔别了多年课堂,重新摸到书本的滋味,让人心里五味杂陈,连寝室里最大大咧咧的张清都有些眼眶发红。 这会儿师资明显不太足,蒋云息一人负责了大大小小四门课。 她的个人风格很明显,上课跟平时一样,不废话,开口就是重点,讲完理论立刻便要实践。 开学一周,蒋云息布置了三篇稿子任务,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 其实能挤上第一年高考这根独木桥的,都是对自我要求比较高的人,但直面蒋云息这种压力,还是让不少人破防了。 跟其他人相比,苏林瑾已经适应了她的风格,三篇稿子出得很快,顾昊作为班里为数不多,且感受过蒋云息风格的男生,也交上了这三篇要求比较高的稿子。 但很快,当他们在不同的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印成铅字后,这种不适应和勉强,都变成了动力。 蒋云息就是这样,从第一天开始就把学生当专业人士看,提很高的要求,同时让他们看到结果。 苏林瑾的三篇稿子都见了报,除此以外,班上除了她,还有八篇稿子也都拿到了稿费。 跟着稿费汇款单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洛城的包裹。 苏林瑾收到了一瓶来自洛城的蜜桔糖,还有好几个涂成红色的熟鸭蛋。 第116章 苏林瑾给姜望写信的时候,把洛城的消息一起写了进去: 【我有姜琰的消息了,她应该已经生下孩子,刚好有个同学是洛城隔壁市的,说我收到的那种红皮蛋,是当地生了孩子用来给亲戚随礼用的,但看样子她没有想回北燕的打算。所以,这个消息,暂时先别跟家里说吧,她要想说自己会说。】 看来,姜琰过得不错。 这应该唯一值得欣慰的事了。 学校的课安排得很密集,像是为了弥补所有人基础一样,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很快,蒋云息又点了苏林瑾跟她去北燕:“是个大会,准备一下。” “什么样的大会?”苏林瑾忍不住问。 蒋云息顿住,过了会儿才说:“关系到后面五年工作计划的大会。” 苏林瑾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哪一个会议,顿时有一种麻麻的感觉从脚底一直蹿到天灵盖,她这是要见证历史啊,怎么能不激动? 蒋云息对她的要求很高,或许因为她很早就明确了以后主攻方向是经济类新闻,会议涉及到经济民生类的话题,全部由她一个人跟。 “老师,你对我也太放心了吧?这么重要的会……”苏林瑾心里有些打鼓, “重要的是会议本身,但跟你选什么角度,怎么写,这和任何一个普通的会议,其实是一样的。再说我们不属于任何一家媒体,可以跳出来看问题,珍惜这种不带任何指标的写稿。”蒋云息说,“因为这次会议有专门的审核部门,所以,我感觉可以放手让你自己试试。” 因为蒋云息的教学任务重,她们赶在大会开始前的两天才到达大会主办方指定的招待所。 严密的安检流程,让她有了一丝参与历史的真实感。 “这次应该没时间给你回家,忍忍吧,好在快过年了。”蒋云息拍拍她肩膀,打开了两人合住的房间,“你爱人怎么样?” “他挺好的。”苏林瑾想到出发前收到刘爱玲寄过来的干货,里面夹带的信写着,姜望的练兵严格了很多,忍不住有些笑意溢出来,“可能学员有些受不了吧。” 这次来北燕参会,她给姜望写的信里提了一句,但还没收到回信就已经动身,还不知道他要是看自己这回出远门,又会叮嘱什么。 真是未老先衰,还没当爸爸却像个老父亲啊。 但也让她对以后的生活有所期待,他真的当了爸爸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蒋云息一直看着她,忽然轻轻一笑:“想他吧?我听云落说你是去年结的婚,正是黏糊的时候呢。” 作为老师,蒋云息很少跟她提私事,这会儿短短一句话,让她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两人相处的碎片来。 “嗯,挺想他的。”她坦坦荡荡地承认。 蒋云息感叹道:“真好,你是幸运的。” 到第二天大会开幕,苏林瑾才知道,自己胸口挂的采访牌子是老师的名字,蒋云息则是作为参会人,走进了大会现场。 有了上一次参会经验,苏林瑾已经对看到那些平时只能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的人已经没那么激动了,但还是不能免俗地和其他媒体在入口处看入会现场。 “哇,我看到那个谁了!活的!” “难道谁还是不活的?” “没想到那谁还挺年轻的!我还以为能混上这个级别都是老头了……” “谁说的?我刚看到一个最多26,27的过去了。背影还贼帅!” “就是,别固化思路,咱们这儿不也有特别年轻的记者么?” 这时,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全朝着苏林瑾来,上上下下扫着:“够20了么小妹妹?笔头利索是吧?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得了!” 倒把苏林瑾给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那层在扫盲班积累下来的脸皮不够用。 可能越是紧张,媒体工作者嘴就越瓢,八卦张口就来,说着说着都开始笑起来,冲淡了紧张带来的压力。 这个级别的会,都有严密的章程。 苏林瑾看完开幕式去分会场,准备就开幕讲话中的几个重点针对性地听一下领导的讲话,从主会场通道离开的时候,她恍惚间看到一个很像姜望的背影从通道的尽头一闪而过。 她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心说:“我大概是疯了,看谁都像他。” 现场有条不紊的疏导标志下,人影交错,摩肩接踵,而她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非常,非常想见到姜望。 相思如狂啊,苏同学,看到个差不多的背影就想他了,这可不太像你啊。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算算时间,大概还有不到两个月,她就可以准备寒假回滇南了。 这么想着,勉强把心头那点酸涩给摁下去。 进了分会场后,她瞬间进入工作状态。 因为是自己关心的选题,跟上节奏后她脑子转得飞快,会上的讨论结束同时,她的文章结构就已经搭建得七七八八,回去把内容填充进去,基本上就有了一篇稿子的雏形。 好吧,虽然相思病发,但没有影响工作的能力。 苏林瑾记录完大佬们的发言重点后,抬头看会场已经人走得没剩几个,便赶紧收拾好自己的纸笔去大会的休息处。 一直到了晚上,苏林瑾写完今天的特稿,美滋滋校完稿,蒋云息都还没回。 她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吃过东西,正要去招待所前台问还有没有点心,忽然又看到那个相似的背影,正从招待所离开。 她定睛看了很久,那背影真的很像,不是她的错觉。 “那是谁?”她问道。 工作人员说:“哦,那人也是参会代表,刚来问我们这一个媒体记者住没住这里,出于工作守则要求,我们没透露。” “哦,问的是谁啊?”她说完发现自己也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摆手说,“抱歉,你们的工作要求。” 工作人员看她挂着记者专用的胸牌,笑了笑:“这没什么。他问一个姓苏的记者,那人似乎是来找自己爱人的。” 姓苏的记者,军装,爱人…… 这要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一点。 苏林瑾心跳得一下子有些剧烈。 她知道这种见风就是雨的联想不可取,也知道自己这种联想有点荒谬,但还是追了上去。 万一呢? 万一是他呢? 反正不是也没关系啊。 蒋云息上课的时候也说过,追寻真相的时候,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到底在想什么? “等一下!” 她一边追一边说,有些气喘。 学校有体育课,她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搁以前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时候,可能做不到一边追还一边说话。 但前面的背影顿了一下后,还是继续往前,眼看着那人步子越走越快,中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停下来深呼吸一口气,大声喊出来:“姜望!” 背影顿时停住,停顿了两秒钟,他猛然转身。 说真的,苏林瑾追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内心戏太多,姜望是万万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大会现场的。 他要是真的参会,怎么会不告诉自己? 那是不可能的。 但当他转过来的时候,她还是瞬间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应该是来不及告诉吧。 时隔三个月,她看着那张脸有些恍惚。 黑了。 瘦了。 脖子上是不是多了一道疤? 苏林瑾不知道自己在笑,笑声传到耳朵里,才听清是自己的声音。 首都真好,晚上路上也有灯,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的。 那是姜望啊,真的是他。 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瑾瑾!”他骤然向她飞奔过来。 苏林瑾心想,还得他跑,比她快多了。 不过几秒,姜望跑到了她面前,带着干冽的气息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不管形象啦?”她脸贴着他的外套,闻着他身上久违的味道,没头没尾地说。 “不管了。”姜望的声音从她发顶传来,手臂紧了紧,真像要把她给嵌进胸膛里。 怀抱很紧很暖。 姜望就像寒风凛冽中的烤地瓜,看起来不那么精致可口的样子,但里面全是温暖,香甜,只抚慰剥开粗糙表皮的这个人。 这个人只有她苏林瑾,没别人。 没羞没臊地这么一想,她嘿然地乐了一声。 好半晌,她吸够了他身上的暖意,才抬头问:“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偷偷的!” 姜望的声音从胸腔传出来更显得浑厚:“一开始没确定,后来定下来的时候收到你的信,我一看你准备出发的时间也赶不上我给你发电报的,就想着到了这儿再说。就是没想到……” “没想到大会组织得这么严密是吧?让你找不着人?没想到你这么出息啊姜望同志,最年轻的团长,大概也是最年轻的参会代表。” 姜望笑着嗯了声:“承蒙最年轻的大会记者夸奖。我正想去另一个招待所碰运气,没想到你能追过来。” 她这会儿才迟钝地想,那要这么说,今天上午会场通道那里,应该也是他。 心里顿时美得冒泡了,这么多人里,只看一眼背影就知道是他。 这算不算顶峰相见? 不管了,就是算。 北燕的秋天非常短暂,这个季节小风已经冷飕飕。 姜望搓了搓她后背:“冷不冷?我给你带了点蜂蜜和茶叶,是小刘给准备的,等明天的,我明天下午没会的时候给你送到招待所前台。” 苏林瑾随口嗯着,眼皮闭起来只觉得一点也不想动,更不想离开他怀里。 “早点儿回去休息,等你放寒假过来。”姜望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好想你,特别想你,有时候想得睡不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而浓烈地表达过爱意。 苏林瑾唰的一下眼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声音带上了哽咽:“我也是。” 姜望松开手臂,正要低头看她的时候,苏林瑾抓住了他胳膊抬头凑过来,吻在了他唇上。 路灯从他们身侧一直绵延到很远的地方,路口有几株树筛下婆娑的光影。 他们裹着北燕的冷风,在灯下亲吻。 “你说,要是万一你那时候没来得及赶到沪江怎么办?”她问得没头没尾。 但姜望听懂了,他声音含笑:“不会赶不上。请不到假,我还不会违纪么?” “就那么喜欢我啊?” “嗯,喜欢。早就喜欢了。”姜望看着她。 【正文完】